在療傷的時候,她勢必得忍受痛楚。狂劍沒有遲疑,雙手精準地動作著。在他動針的時候,月靈疼得清醒過來,嘴裡緊咬住手絹低吟出聲。她的眼因為泛淚而迷濛,一低頭,竟看見自己上衣半褪,連兜衣都被解開,她訝異地倒抽口氣。
「你……」她只發出一個單音,嘴巴因為咬著手絹而無法言語,想動手掩住自己,卻發現自己全身無法動彈。他……他怎麼可以這麼做,她又羞、又驚、又氣,卻動彈不得。
而狂劍一點都不受影響,仍然繼續手邊的動作。月靈盯著他又看看自己,半掀的兜衣幾乎遮不住胸前的春光,她緊閉上眼,淚流了下來,卻不知道是因為傷口,還是因為他的輕薄。她倔強地忍著疼不肯再哼出聲,等他處理好她的傷口,重新灑上金創藥,她已經再度陷入昏迷。
狂劍解開她的穴道,拿開她嘴裡濕漉的手絹,先綁回兜衣,再掩回上衣,然後掬來布巾,輕輕擦拭她的淚痕。他不是沒有看見她剛才的羞與怒,只是處理傷口的時候,容不得他分神來安慰,直到此刻,他才流露出心疼的眼神。
這道傷,是被他的劍所劃……看見傷口,狂劍的冷漠全然退去,為傷了她而自責。他不容許任何人傷她,結果真正傷了她的,卻是自己……
但終於,她在他身邊,沒有嫁給別人。狂劍小心地抱起她的上身,在不弄疼她傷口的情況下擁她入懷。十里長堤上,她再度失約。狂劍不再等待,打算再次潛進東廠。那天她被他的劍所傷,傷勢一定不輕,就算再去會被常喜發現也無妨,那群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結果他一進城,聽到的消息卻是——她即將和平王爺成親!這不可能,他的月靈不會嫁給別人。然而他卻親眼看見她上花轎,沒有半點反抗地隨著迎娶隊伍,離開京城。她要嫁給別人——光想到這個事實,狂劍已全身怒火勃發,在迎娶隊伍出城之後,他立刻動手搶親!不,是搶人。月靈是他的,誰也無法取代。可是她見了他,居然是一副完全不認得的模樣,不但不願意跟他走,還……怕他,這是怎麼回事?
想到她在他懷中居然會抵抗,狂劍的臉沉了下來。
月靈的眼睫眨了幾下,才從疼痛的暈眩中醒來,一張開眼睛看見的,卻是他沉了臉的冷漠模樣。「不要繃著臉,不好看,會嚇人哪!」她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細白的手也自動地伸出去。
狂劍沒有讓她碰到他的臉,反而在半空中抓住了她的手,眼裡難掩激動。「你記得?」
記得什麼?她眼裡透著疑問,神情開始慢慢變得精明,驀地,她全身一僵。她想起了發生的事,而他……她掙扎著想離開他的懷裡。
「別動。」他的手臂本來是抱著她的,但考慮到她的肩傷,他皺了眉,讓她掙脫開去。
「你……」她深吸口氣,雙手本能地揪緊自己沒有繫好的襟口。「你是誰?為什麼要抓走我?」他的眼神似乎沉黯地閃了下。
「你不記得我?」他的自尊容不下自己先做表態。
「不記得。」她回答,眼神戒備地盯著他。
「那你記得什麼?」
「常喜是我的義父,我和平王爺兩情相悅,即將嫁給他。」她回答重點部分。狂劍週身散發出冷冷的怒意。
「兩情相悅?!」
月靈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她對他的驚懼沒有剛開始那麼多,她甚至覺得儘管他看起來很可怕,但他不會傷害她。「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狂劍。」
狂劍她渾身一震。
義父說他殺了大哥,他冷酷無情、痛恨義父、是她殺兄的仇人,在見到他的時候,她可以殺了他來自保。月靈想到了義父交給她的匕首。
在她腦海裡的念頭還游移不定的時候,狂劍來到她面前。
「你真的忘了我們之間的一切嗎?」
「我們之間……」他墨黑眸子裡的感情撼動了她,讓她覺得迷惑,可是她對他的記憶卻是一片空白。「我和你……應該是仇人,義父說你害死了大哥,你恨義父、也恨我。」
「我不恨你。」
「那為什麼你要殺死大哥?又在迎娶隊伍中帶走我,對我……」她的臉不自然地紅了。「對我任意輕薄?」因為他們之間,從來不分彼此。
忍住欲出口的回答,狂劍看著她的眼神轉為審思。「你記得你是怎麼受傷的嗎?」
「是你傷了我的,不是嗎?」
「這也是常喜告訴你的?」
「是。義父不會騙我。」她深信不移。
「是嗎?」他冷笑,「可是他卻讓你失去記憶。」
「義父沒有讓我失去記憶,我會忘記一切,都是因為你!」她反駁,「你和夜魅對我做了什麼,讓我忘記一切,而義父和劉御醫不斷地幫我、治療我的傷,義父會難過,都是你害的!」
「我不會害你。」他沉聲喝道。
「如果你沒有害我之心,為什麼強行帶走我,還傷了那麼多人?」
「因為他們該死。」他冷著聲音。
「他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什麼你要殺他們?你的行為那麼殘忍,就像義父說的,你根本沒有人性!」
「住口!」他攫住她的下頷。「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生氣了,最懂他的人應該是她,他不許她說出任何辱罵他的話。
「我不住口!」月靈反抗,用力想掰開他的手。
「我和你有什麼仇恨?為什麼你要害死大哥、要害義父,還要破壞我的名節?你強行擄走我,又看了我的身體、任意對我輕薄,你……你讓我沒有臉去見平王爺——」
「住口!不許你提起他,他跟你無關!」他低吼,俯下身強吻她不斷蠕動的唇。「你是我的,你屬於我……」
「不——」
慌亂間,她曲起膝想抵抗他的入侵,卻不意抓住藏在小腿旁的匕首,她想也不想地抽出匕首,用力朝他刺去!看見匕首,狂劍不閃也不避,任鋒利的刀刃硬生生劃上他的手臂,鮮血迅速染紅衣袖。
狂劍一動也不動,月靈卻嚇住了。她只是想阻止他的輕薄,沒有要傷他的意思,可是她卻用匕首劃傷了他……
她心口驀然一揪、手腕鬆開,匕首掉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狂劍看著她刷白的臉。「你……居然傷了我——」他不怒反笑,但神情裡滿是悲愴。他惟一深愛、重視她更甚於自己的女人,如今視他為仇敵。半個月前,她還柔順地依偎著他,半個月後,她卻以匕首殺他。
他忽而放聲大笑。「常喜,你夠狠。」讓他深愛的人來殺他,教他無從防備,也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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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狂劍大笑過後,他離開了小屋。
月靈沒有乘機逃走,看見他痛苦,她不但開始內疚,而且覺得心痛。他真的是她的仇人嗎?為什麼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下意識裡,她並不仇視他,剛剛刻意將他當成仇人,防備他、攻擊他,她只覺得痛苦。紅色的嫁衣被狂劍憤怒地脫下,幸好她還穿著素色的中衣、一層較薄的單衣,最後才是貼身衣物。
入了夜的小屋裡溫度變得寒冷,她抓來他的灰色外袍裹住自己,整個人蜷縮在床柱旁。
他會不會就這麼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走掉?想到狂劍可能一去不回,月靈的心一陣一陣地揪疼起來,淚水刺痛了雙眼。「狂劍……」她不自覺地低喃。
就在她猶豫著該不該離開的時候,小屋的門突然被打開,一陣冷風吹了進來,狂劍的身影也出現在門邊。
「狂劍!」她訝然的低呼裡滿是如釋重負。
狂劍沒有看她,只是將手上的紙包放在桌上。轉身將門關上之後,他打開油紙包,裡頭食物的香氣立刻飄了出來,月靈突然感覺好餓。從早上離開常府後,她一直沒有進食……但她接下來看見了他手臂沒有包紮,也沒有上藥。她伸長腳,下了床站立著。
「過來吃一些東西。」狂劍低沉地出聲,沒有情緒的臉和語氣讓人猜不出喜怒。
她向他跨了一步。「你的傷……還沒有上藥。」
「無所謂。」他不在乎,將飯菜擺放好之後,轉身走開。
「你……你要去哪裡?」看見他要走,她立刻問。
「外面。」丟下兩個字,他沒回頭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月靈咬著唇,強忍喚住他的衝動。她無緣無故地劃傷了他,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月靈不停地吸著氣,要自己不可以因為他的冷漠就傷心,那一點道理都沒有。他是她的仇人,她不應該對他覺得抱歉,也不應該為了他的傷沒上藥而擔心,更不應該……對他在生氣地跑開後,還記得為她帶食物回來的舉動覺得感動,她是被他強擄,來的,他要負責她的食住也是應該。
可是……為什麼她卻什麼怒氣都沒有,只感到想哭?他沒有丟下她,他還是回來了……
月靈坐在擺滿食物的桌子前,看著這些熱騰騰的飯菜,想到屋外快到冬天的低溫,這附近沒有人家,不知道他是從多遠的地方替她帶回食物,還用什麼方法維持這些飯萊不會冷掉。一股酸楚迅速湧上來,含在眼眶的淚也開始掉下。
她的抽噎聲很細微,跟屋外冷風的呼嘯聲相比,根本不能算是聲音,但他就是聽見了。狂劍一開門,就看見她佈滿淚痕的蒼白容顏。
月靈呆了一下,回神過來,立刻低下頭,用手背擦著臉。
「我……我沒事……」她還沒說完,人已經被摟入一堵寬厚的胸膛裡。
月靈抬起頭想抗議,但一發現他關心的眼神,才停了的淚又開始往下掉。狂劍粗魯地將她的臉往懷裡塞。
「別哭。」
她顫動著肩,抽抽噎噎的低泣聲不斷傳出,好一會兒,她才又停了淚。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抬起她的臉,拿出絹帕沉默地為她擦著淚,熟練的舉動像是他已經做了幾百次。她默默地任他擦完淚,然後拉住他的手臂。
「對不起。」她低語,望著他臂上已經乾涸的血跡。「我不是故意的……」
「不礙事。」他簡短回道,「你吃點東西吧。」他再度要退開。
「你也一起。」她拉住他的手。
狂劍看了她好半晌,唇邊揚起一抹冷淡的笑容。「你不怕我了嗎?」
「不怕。」她抑下紛亂的心跳。
「是嗎?」修長的手指從她腰際往上拂,停在她胸口。他熾熱著眼神望住她,她沒有退縮。
「你不會傷害我。」她突然有了這種篤定。
「是嗎?」
月靈深吸口氣,決定不被他的冷漠給嚇倒。
「你的藥放在哪裡?你的傷口必須上藥。」
「死不了。」他收回手,淡漠地說。
「是我誤傷了你,讓我幫你上藥,就當是讓我安心好嗎?」她請求道。
「那麼快就忘記我輕薄你的事實嗎?」他在笑,但眼裡沒有一絲笑意。「我是你的仇人,不管我想做什麼,你都阻止不了。一頓飯菜就可以收買你了嗎?」他一步步逼向她,大掌托在她腰上游動著。
「你不是那種人。」她握住他的手,讓四隻手掌交握住,眼神堅定。「真的要傷害我,你可以輕易做到,可是你沒有,只是照料我的傷、照顧我的需要。」真要輕薄她,他可以做得更徹底,但他沒有。奇怪的是,她居然可以領會到他的想法與一個舉動後面所代表的意思。她的自保一定讓他難受,否則他不會用這種言辭來保護自己。
「狂劍,我們真的是仇人嗎?」她脫口問。
狂劍深深看著她,臉上的冷淡慢慢退去。
「是或不是,由你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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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爺迎親的隊伍裡,至少有兩百名的護衛,然而一個狂劍就足夠使這些護衛死傷過半,連平王爺自己都難以倖免。月靈被劫走後,平王爺派人回京城通知常喜,再派另一組人去探查狂劍的下落,自己則與那些受傷的護衛到城外的驛館留宿。
讓隨身侍衛替他的傷口上完藥後,平王爺揮退所有人,一個人在房裡沉思。
天綬門三絕——鬼刀、夜魅、狂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但見過他們的人不多。他們一直替皇上做事,也算是朝廷的棟樑之一,但是據他所知,三個月前,鬼刀因為犯罪而就戮,一個多月前,夜魅和狂劍也雙雙退出天綬門,三絕至此算是名存實亡了。
他一直為無緣得見這三個人才而覺得遺憾,今天終於見到其中之一,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狂劍不愧有「狂劍」之名,他從不知道世上有凌空馭劍這種功夫,以為那只是傳說。然而狂劍名為「劍」,卻從不提劍,他所用的劍法,就是傳說中那種絕俗劍法,以一擋百,所以在眾人圍攻的時候,他仍然從容不迫,以劍橫掃千軍,同時擄走了即將成為王妃的月靈。
由狂劍對月靈的種種舉動——摟抱、扯去紅嫁衣、又以自己的外袍取代,可以看出他對月靈強烈的佔有慾。尤其他狂猛的怒氣在月靈弄傷自己時,立刻轉為慌亂的關懷,那一剎那,似乎所有的人都消失,狂劍眼裡只有月靈,匆忙得只顧立刻帶著她離開。他未過門的妻子被人擄走,而且對方只是個平民,堂堂王爺被如此羞辱,他應該生氣的,然而他的怒氣有一半被這一連串不合理的事情給引了開。
常喜說是為了避開狂劍,才不得不這麼快舉行迎娶,他信了。
可是他沒忘記月靈始終是不願意嫁給他的,即使失去記憶,月靈仍然保有自我。他曾經以為可以如常喜所言,和月靈重新開始,但事實似乎沒有這麼簡單。
「王爺,喜公公求見。」門外的護衛通報道。
「請他進來。」收起心思,平王爺回道。
「是。」護衛將喜公公帶進房之後,又退了出去。
「常喜參見王爺。」
「免禮。」平王爺請他落坐。「常喜,你應該已經知道靈兒所發生的事,你能夠找出靈兒的下落嗎?」
「狂劍一向行蹤不定,尤其在他離開天綬門後,要見到他更難。」知道女兒被劫走,常喜一路上已經想了很多。「王爺,我想派東廠的人出去尋找,在靈兒有傷在身的情況下,狂劍不可能帶著她離開京城太遠,我讓東廠的人徹底搜尋京城附近方圓兩百里的地方,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回靈兒。」
平王爺想了想。「這樣漫無目的地找太費時間,本王想貼出公告懸賞。」
「王爺,常喜以為不妥。」他搖搖頭。「靈兒即將是王爺的妃子,她被擄走的事一旦張揚開來,不但對王爺的名聲有損,對靈兒的名節也是一大羞辱;以後就算找回靈兒,她恐怕也無顏再進王府。」
平王爺一頓,常喜顧慮得也對。
「王爺,靈兒是我的女兒,她被狂劍擄走,如果王爺嫌棄了靈兒,常喜絕無怨言。但找尋靈兒的事,常喜希望王爺不要張揚,我保證會盡快將靈兒找回。」
「本王明白你的顧慮,為了靈兒,本王不會張揚這件事,但只怕瞞不了多久。」平王爺思忖道,「這樣吧,本王調一些人來,就由你統一指揮,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出狂劍和靈兒的下落。」
「謝王爺,常喜遵命。」
「本王暫時不會回洛陽,就在這裡等你的消息,如果找到狂劍或者靈兒,你立刻派人通知本王。記得一點,如果見到狂劍,可以傷、可以擒,非到不得已時,不要傷害他的性命。」平王爺交代道。
「這是為什麼?」狂劍如此輕視王爺,做出擄走王妃這種事,平王爺難道不生氣嗎?
「他是個人才,本王要親自會會他。」平王爺清楚地交代,「常喜,本王不過問你與天綬門之間的恩怨,但是狂劍的命要留著,明白嗎?」
「常喜明白。」接收到王爺不容抗命的眼神,常喜吞下所有的意見,怏怏不快地告退。
常喜帶著怒意離開驛館。如果狂劍沒來劫親,靈兒順利嫁給平王爺,他可以網開一面,不與狂劍計較,但現在是狂劍自尋死路。哼,要留下狂劍的命,除非狂劍不是他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