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時尚生意太棒,讓子翔、紀驤有轉換跑道經商的念頭,也許是他決定按原定計畫退出007生涯,總之,他們接任務的次數越來越少,這半年只出過兩趟遠門。
子翔搬出去了,他買新豪宅,聽說身邊女人仍然一個換過一個。紀驤建議曲央走泌尿科,以後好為子翔提供協助;她回話,萬一他得到AIDS,泌尿科可幫不了忙。
曲央還是忙,實習醫生嘛,她不忙,誰忙?
經常,兩天不見她,紀驤空虛得找不到人說話,經常,她的手機響起,看見他的手機號碼,他卻在電話那頭不出聲。
她明白,這是他自認的默契,他不找她、她不找他,他們不過普通朋友,碰面時熱烈,不見時,不允許思念產生。
他們之間是怎麼回事?恐怕當事人也說不出所以然。
一有機會,他便帶她出門玩,他常上菜市場買菜把冰箱塞滿滿,她從醫院回家,他就纏著她做菜。
他們常上床,沒有約定或刻意,好像每回碰到一起,總會引發情慾。
大概她有兩片豐潤專情的唇吧!總之,她還不是他的女朋友,在他徹底放棄芃芃之前,她只是備胎。
不需要這麼委屈吧?
這句,她對自己說過千萬次,卻仍然放任委屈蔓延。怎麼辦?她是個聰敏女性,卻對愚蠢愛情無能為力。
曲央三天沒回家。
紀驤心浮氣躁,他發簡訊問她可不可以一起吃飯,她沒回;他打她的手機,她老是匆匆說:「有空再打電話給你。」
她有沒有打電話給他?並沒有。
他突然間發覺自己太閒,不滿逐漸擴大,他想找點事情做,於是他撥電話給蕭經理,要他找一票專業經營人,替自己開兩家法國餐廳。
蕭經理哀叫兩聲,吞下無奈說:「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紀驤重新無聊,在客廳裡繞圈圈,繞過第兩百圈後,他忍不住拿起鑰匙往外走。
二十分鐘後,他找到忙到不行的曲央。
遠遠地,他看著拿病歷表的曲央,在對病人家屬解釋病情,下一分鐘,家屬們抱在一起,快樂得頻頻對曲央點頭道謝。
她又挽救一條人命?那是她最在意的成就吧!
紀驤往前跨兩步,曲央看見他了,嚴肅的面容露出放鬆笑容。
迎向紀驤,她說:「你終於來了,幾度?」
曲央隨手從口袋裡抽出溫度計。
「做什麼?」他一頭霧水。
「你不是來看醫生?」
三天前,他有感冒現象,她給了藥,他不吃,還說感冒的特效藥是開水,他簡直是在挑戰醫生權威。
「為什麼看醫生?哦……感冒,已經好了,我說過開水是最好的特效藥。」
「恭喜你戰勝病毒。」她揉揉發酸肩膀。
「你三天沒回家。」他說。
「我超過三十六小時沒合眼。」不是她的錯,是濟世救人太累。
「怎麼那麼忙?」
「你沒看新聞?昨天發生大車禍,幾十個傷患送進來,所有輪休的醫護人員統統被召回來。我累得可以站著睡覺,」她的眼睛不能閉起來,一閉肯定沉沉入睡。
張開手臂,他擁她入懷。「這裡提供免費的直立式床墊。」
「謝啦!」她靠進他身體,舒服……就是這種感覺……「我打呼的話,記得提醒我。」
「請假吧,我帶你回家。」他捨不得她的累。
「實習醫生沒有請假的資格。」她喃喃低語。
「實習醫生不是人?」紀驤拔開她的髮夾,用五指替她梳頭髮,她真的忙瘋了,頭髮亂成一團。
「不是,我們是機器狗。」她自嘲。
紀驤大笑,即便她累得像條狗,仍有本事逗他開心。
「你來醫院做什麼?探病?」曲央不信他來找自己,就因為她三天沒回家。
「我怕你肚子餓,帶便當來請你吃飯。」他抬抬左手,是他繞遠路買來的義大利菜。
「醫院有餐廳。」
她吃不下東西。在看過一大堆支離破碎的屍體後,醫護人員的胃口早被破壞殆盡。
「我一個人吃飯很無聊。」
「子翔呢?」
她在他臉上尋找停駐多年的寂寞,幸好,寂寞沒出現,那是她花好多時間才為他驅逐的惡性疾病。
「他很忙。」
紀驤低頭,額頭靠上她的,他不介意在人來人往的走道間對她親密。
「忙什麼?」她的手環上他的腰,偶爾,她會有點小誤會,誤會他們不只是明友。
「忙著到各大醫院掛號——性病門診。」
「有你這種朋友,子翔不需要敵人。說吧,你找我一定有事。」曲央篤定說。
一定要有事嗎?不能只是吃太飽,想念她嗎?什麼世界,做事都要說原因?
「你再不說,我就睡著了。」吐氣,他的懷抱舒服得不得了,不管是直立式還是橫躺式,都讓她想沉睡不願醒。
「記不記得,我欠你一趟法國行?」用那個值回票價的吻換來的。
「抱歉,我要到過年才有假。」
「我想到你家過年、吃年夜飯。」他喜歡她家的年味。
「你愛上我媽媽的手藝?」
「我愛上你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的紅包。」
「大年初二再出國好了,不過,那時候團費很貴。」
「就大年初二,你給我資料,其他的事我去辦。」錢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謝啦!」
「你什麼時候才能回家?」
拉回正題,他親親她的發,不知為何,他執迷她的味道,沒有她的床上,他難入眠,他試著偷用她的沐浴乳和洗髮精,但對他的睡眠毫無幫助。
曲央看看手錶。「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先說好消息。」紀驤皺眉,他猜她的好消息一定不怎樣,而壞消息肯定讓人很討厭。
「再過五個小時我就下班,而且我有整整兩天的時間不必到醫院。」
這個好消息還算及格。
「壞消息?」
「我有十五床病人要照顧,下午還要跟一床刀,不能繼續享受你的直立床。」理智把她從他身上拔出來。
爛消息!她明明一臉要昏倒的表情,她的身體恐怕比病患還虛,十五床病人、一床刀,他不介意接手幫忙。
「你行嗎?」他憂心忡忡。
「我保證不把手術刀放到病人肚子裡。」她舉三指發誓。「你先回去,把冰箱裝滿,要是我還有力氣,回家後,我為你做滿漢全席。」
「用什麼做?手術刀還是碘酒?不必,你累壞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那你出去逛逛,六點再來接我。」曲央揮手拜拜,往護理站跑去。
望住她的背影,她是個忙碌女生,難怪沒時間風花雪月。
紀驤往外走,兩步,回頭,走到護理站邊,見她跑來跑去,一下子推護理車、一下子填病歷,有時她什麼都沒做,單單站著讓醫師和老護士罵。
他理解何謂機器狗了,那是刻苦耐勞、忠心不回嘴的代表。
好幾次,紀驤在曲央轉頭時躲開;好幾次,他追著她的背影跑,只為看清楚她在做什麼。無聊男子才會做的事,他做了,為什麼?不清楚。
一個小時,他沒離開醫院,兩個小時、三個小時……他都沒離開,他任由視線追逐她的背影,任由心疼敲痛神經。
五個小時經過,他出現她面前,拉起她的手說:「走吧,你下班了。」
「你沒回去?」曲央問。
「誰說沒有?」
她指指他一直提在手上,早已冷掉的餐盒。幹什麼還提它?揚手,拋物線劃過,他把它們丟到垃圾桶。
「去拿包包,我們回家。」他命令她。
「好。」她乖乖配合。
然後,她在車上睡著了,他沒吵醒她吃飯,直接將她抱上床。
睡吧,好好睡上二十四小時,他再不要看見她的黑眼圈,不要她的長髮糾結,更不要她要昏倒的疲憊,好好睡,有他這張名床在身邊,他不允許任何人千擾她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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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拿紅包,連續兩年加入團圓桌,他儼然成了方家人。
長輩們將他和曲央看成一對,曲平、曲易喊他姊夫,不管曲央如何否認,眾人仍是笑得好曖昧,說她越描越黑。
大年初二,他們去了一趟法國。
法國比曲央想像中更浪漫,空氣間處處飄浮浪漫因子。
從凡爾賽宮出來,他們走在貴族區,高牆高門,高高的不知名大樹,讓人跟著高級起來,曲央一手拿著紀驤臨時起議買來的鮮花,一手牽著紀驤,緩步走。
難得放鬆、難得愜意,難得遠離藥水病人,她連腳步節奏都變得鬆散。
「你喜歡這裡。」紀驤說,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當然喜歡,哪個女人不喜歡巴黎?」
況且,這裡沒有他和芃芃的共同回憶,只有方曲央和紀驤的新創記憶,她從老二躍升成第一名,值不值得開心?
「我不是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喜歡巴黎。」
「巴黎光名牌店就夠吸引人。」
「它吸引你了嗎?」
「當然。」
誰不愛包包型的LV大樓,誰不愛連顧客人數都要控制的高級店家?光進去看帥哥美女店員,就夠賞心悅目。
「五天了,你沒買任何東西。」他點出事實。
「誰說名牌一定要帶回家?況且,我還沒有那等消費能力。」她不過是實習醫生,還沒掛牌營業,怎能穿戴名牌?
「我有。」
「你也沒替自己買。」
她指指前方岔路,他們走進市集,走進法國人真正的生活區,而不是觀光客的專屬區。
「我可以買給你。」
她站定,回頭看他,一瞬不瞬。
「我又刺痛你賣火柴女孩的神經?」須臾,他歎氣說:「你是個難討好的女生。」
「我不難討好,我只是對禮物過敏。」
「為什麼?」
這些年,他一樣供她住、她供他吃,出門買東西,維持各付各的模式,你能想像這樣的兩個人有過親密關係?他抗議,她就提醒他「賣火柴女孩的神經」。
「收下饋贈是第一步,第二步呢?你會食髓知味,把錢匯進我的戶頭,告訴我,養女人是男人的責任。我不喜歡那種關係。」
「什麼關係?」他不懂,不過是一點點錢。
「包養關係。我們是朋友,朋友會收下你一束花,偶爾可以喝你一杯咖啡、吃你一頓飯,但不能拿昂貴禮物,更不能收錢。」
朋友關係是他強調的,但「朋友」二字自她嘴中流出來,不舒服卡住喉間,吐不出、嚥不下,煩得他想去買幾顆催吐藥片。
突地,他鬆開她的手,大步往前走。
他在火大?
曲央站在路中間,遲疑自己是否該追上前去,大聲對他說,好吧好吧,都隨你,你要給錢就給錢,你要送禮物就送禮物,反正我早早是你的女人。
只不過他們之間……情人、情婦、朋友、幾夜情、什麼都不是……她夠難堪了,怎還讓金錢來增添自己的不堪。
她想問他,在他心中她是什麼?
沒有男人會和朋友上床,沒有女人當備胎會當得驕傲自滿,她什麼都不剩了,維持一點點起碼自尊,很過分?
她胡思亂想時,他大步折返。
盯住她半晌、歎氣,然後牽起她的手,大聲宣示:「總有一天我要治好你的賣火柴女孩神經。」
他要曲央花他的錢,花得理所當然;要曲央享用他提供的快樂,理直氣壯;要曲央不把他當外人,處處捉防。
「治病是醫生的事,別忘記,我才是醫生。」她微笑,把驕傲丟到雲霄外。
「明年我就去考醫學院。」悶悶地,他答。
紀驤拉曲央往前走,他買冰淇淋給她,一塊半歐元,因為她在羅浮宮看見冰淇淋,明明想吃的要命,卻為了標價六塊錢,打死不買。
曲央舔舐冰淇淋,很甜,甜人心。
這是他給得起的愛情,拿在手中會化,擺在嘴裡會融,你想擁有它卻無法保存它,它明明是好味道,吞進肚子,卻成了沉重負擔。
這樣的冰淇淋不能多吃,問題是,她控不了食慾。
她愛他——在瞭解那種心跳感覺叫做愛情之後,她愛他,一天比一天更深,日裡、夜裡,無論她用什麼辦法都驅不了自己,不愛他。
苦吧!他要芃芃的愛情,她要他的心,一個是鏡中月、一個是水中花,到最後,他們會成就什麼結果?
突地,她的冰淇淋被搶走。
她訝異望他。
他咬兩口,說:「沒那麼難吃。」
「我沒說它難吃。」
「你一面吃一面哭。」下一秒,他的手覆上她的頰,替她拭去淌下淚水。
她哭了?怎麼搞的,控管不了情緒,將來分離,她如何控心?
「為什麼哭?」
紀驤高舉冰淇淋決定,若是冰淇淋惹她傷心,他要把它就地處決。
「我太感動了,我們沒在羅浮宮裡被騙六塊錢。」她隨便塞藉口。
「你為了賺到四塊半開心得掉淚?那我買十支給你,你不是要一路哭回飯店?」他狐疑地挑了挑濃眉。
「不行嗎?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
曲央搶回冰淇淋。就說吧!她拒絕不了他給的好滋味。
「我不知民間疾苦?我賺錢很辛苦的。」低頭,他連同冰淇淋盒子咬掉一大口。
「蕭經理比較辛苦吧!」她睨他。
「我盡力學習了。」說實話,他還蠻有經商天分。「下次我打算開一家婚紗禮服攝影公司,不只為新人服務,我要提倡一個觀念——留下人生最精彩的一瞬間,讓所有的人都享受影星沙龍級的拍照服務。」
說著說著,多巧,兩人走到婚紗店門前。
紀驤站定、曲央也駐足,那是小小的婚紗店,和台灣的規模相差很多,櫥窗裡的模特兒穿著一件復古式白紗禮服。
「要不要進去試試?這件白紗禮服很特殊。」他拉她的手問。
曲央搖頭。「不要,我穿醫生服比穿婚紗更適合。」
「是女生都夢想當新娘。」這是芃芃告訴他的話,他照本宣科。
「我沒有這個夢想。」曲央答。
對於太久或太難完成的夢想,她習慣把它們丟掉。
「你不想結婚?」回頭,他問。
「不至於,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考慮。」她認真作答。
「多久?」
「十年左右吧,那時,我成了專職醫生,收入穩定,曲平、曲易拿到博士學位,有自己的事業,我就考慮婚姻。」
「你想嫁給什麼樣男人?」
「醫生吧!我們可以開個聯合診所,肯定生意興隆。」她說謊,她想嫁的是商人,正在盡力學習做生意的商人,最好,他的名字叫作紀驤。
「嫁醫生不好,你已經夠忙了,要是他也忙,婚姻生活絕對毫無品質可
號一口。」
「不然要嫁什麼?」她居然徵詢他的意見,真是荒謬。
「嫁商人,沒有經濟問題,不會忙得嚇人,這種男人最好。」紀驤沒注意,他說的人正好是自己。
「全世界的商人就你和子翔最閒,大部分都忙得無法分身。而且,有錢有閒的男人很麻煩,我不想和二奶搶老公,所以……不嫁商人。」她越說越真,把謊話說得津津有味。
「不嫁?你會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嫁給爛醫生。」他的口氣已非善男信女。不爽,他和天底下男醫生結下深仇大恨。
「哈!你的口氣聽來像吃醋,你愛上我了?」
曲央的玩笑開得大膽,她想聽到答案,又怕聽見答案。
「我?哈哈哈。」她給他一個哈,他還她三個。
「總之,我是一定要嫁醫生。」
她加重藥量,盼著奇跡出現,也許他會再說一次「明年我去考醫學院」,那麼,她就鼓吹自己相信,他喜歡她,在不知不覺間,他們已從朋友躍升為情人。
可惜,奇跡不出現,不知有心或無意,他忽略她的語言。
紀驤帶她走進婚紗店,強迫她穿婚紗,說為了幫忙他未來的婚紗店。她不是容易被強迫的女人,但他沒說錯,當新娘是所有女生的夢想。
她穿了,他拿起數位相機,東拍西拍,還央求店員替兩人留影。
照片中,兩人笑得快意,彷彿他們身上都穿了愛情,彷彿他們對彼此真心,他拉起她的裙擺,躲在她身後扮小矮人;她跳上他的背,勾住他的脖子,要他負載她的愛情:他捧著花束,跪在她裙邊大唱「今天你要嫁給我」,她背過身,仰高下巴擺出拒嫁的高傲姿態。
他們在店裡拍幾十張照片還不滿足,付過錢,紀驤拉起穿新娘禮服的曲央坐上計程車,他要他的新娘在香榭大道、在賽納河畔、在聖母院、在白鴿教堂留下幸福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