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頭突然掠過一抹心痛的感覺,他不明白為什麼在這一瞬間,他竟然感到不捨。
他知道她一直鍥而不捨地跟著他。這麼長的一段路她就這麼跟著,那麼弱的身子,她禁得住嗎?
他暗暗責怪起自己的狠心,一直都沒回頭看她一眼。
他慢慢回頭,而落入他眼底的,是她跌坐在地的狼狽模樣,還有一張委屈的小臉,她那雙盈著淚水的瞳眸,格外引人憐惜。
「你!」姚姝姝生氣著,好像害她摔倒的不是野兔,而是他。想著想著,她又忍不住落淚了。
蔚青怔了下,向前走幾步。踟躕一下,他伸出手幫她擦去淚,然後要扶她站起。
姚姝姝抓著他的手試著想起身,沒料到身子拐了下,又坐回地面。
她皺著眉喊痛。
他跟著蹙起眉,蹲下身,想也沒想的就抓起她的腳。
「你……」她一縮,卻來不及縮回腳,小小的繡花鞋被納入他的手中。
他的手這般大,顯得她的腳是這般的小,小到可以讓男人輕易地就握在手掌中,她喘息著,因這曖昧的一刻而感到心跳異常。
「你……在做什麼?」她吐氣如蘭地道。
沒料到他非但沒有住手,還利落地脫去她的鞋襪,露出纖細的足踝和嫩白的腳指頭。
「痛!」忽然一個觸碰,她尖叫。
「起水泡。」蔚青審視她的腳傷,「還扭傷了。」
聞言,她忍不住又紅了眼。「都是你!」
接下來,他做了個驚人的動作--
他竟攔腰抱起她!
「啊!」呼之欲出的眼淚驀地止住了,姚姝姝忍不住驚叫一聲。她的心跳瞬間如擂鼓,呼吸恁地急促。
「我抱著妳走,妳別亂動,從這裡摔下去可是會讓人粉身碎骨的。」蔚青警告著。
「你幹嘛咒我!」姚姝姝不高興地嗔道,但心境已然平復許多,心裡頭還頗得意的。
這就代表他願意帶她上山了……上他住的地方!
「還有一小段路,妳合眼歇著沒關係。」
「嗯。」她小聲地應著。窩在他碩實的胸膛裡,她好歡喜……只是這感覺,她沒敢說出口。
他疾步走著,她則看著身邊飛逝的景致。這些她只有在書上才看過,如今竟都顯現在她眼前,只是她好累,第一回走了這樣遠的路,氣是不喘了,但就是有點腳酸,身子也倦著。
不知不覺地,姚姝姝在蔚青懷裡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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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姚姝姝醒來時,她已躺在一張床上。
清醒的瞬間她仍有些迷糊,但很快地,她就想起了所有的事。
她急急忙忙地掀開被單下床,一心一意想找到那名男子。腳有些疼痛,但她忍著。
空氣裡瀰漫著濃郁的藥香,她循著味道走出房門,踏入廚房,見著他正細心地在煎藥。
眨一眨眼,她忍不住地笑了。
瞧他那模樣,多小心!
「我幫你。」姚姝姝笑著往前踏出幾步。
「妳醒了。」蔚青轉頭看她一眼。
「我睡著了嗎?」她笑著看他。
「就依妳所言,這儷人山,還有我住的地方,妳算是造訪過了,待會兒我就送妳回去。」他補上這麼一句。
瞬間,姚姝姝的小臉黯淡無光。
她無言,但她還不想離開!
隔著窗,她看著窗外的美好景致,外頭種植一棵桃樹,樹上開了許多的花。這兒的天比平地的都還要藍,空氣也比平地的還要新鮮:不但新鮮,還瀰漫著一股清新的草味。
嗅聞著,她覺得自己的身子都要強壯起來了。
她真真切切地喜歡著這裡!
但,不可能的,她總要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現在天色都要暗了,她得趕在晚膳之前回去。她有師父、師娘,還有蓮兒,加上最疼她的二師哥;而他住在山上,過著不問世事的生活。他們的世界,一瞬間分隔得很遙遠。
他對她這樣地好,好得讓她不想要離開,就怕這麼一分開,從此兩人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我喜歡你!」她忽然對著他輕柔地說出這句話。
霎時,蔚青的心震動了下。
就這麼短的時間,姚姝姝就能確定自己是喜歡他的,因著他不易被發覺的細心、不易被察覺的溫柔……
望著他,她希望他能講講話。
說點什麼吧!拜託!
巨大的沉默籠罩著兩人,她害怕自己這句肺腑之言會換來兩人之間無止境的尷尬。這時候,她忽然後悔起自己剛才的衝動了。
但……那是實話啊!
過了好些時候,蔚青終於開口了:
「待會兒我送妳回去。」
依舊是這句!她瞪著他面色不改的態度。
這就是他的答案嗎?驀地,她生氣了。
「妳住哪裡,我送妳回去。」
她選擇沉默以對。瞪著他一會兒,還是無效,這男人的臉色依舊是這般的冰冷!
她的首次告白啊!她第一次向喜歡的男人說出自己的心意,換來的卻是他的充耳不聞。
「姚門。」好吧,那就算了……姚姝姝心碎地想著。
如果他這麼想趕她走,這是他的地盤,她若執意留在這裡,那就顯得很可笑。
只是她不懂,難道他就沒有那麼點喜歡她嗎?要不,她怎麼可能看到他眼底的溫柔?
只是回答她的,是窗外的鳥鳴聲、樹葉摩擦的窸窣聲。
她的心頭不禁掠過一抹小小的悲傷。
「我先給師父餵藥,再拿藥給妳敷腳,弄好了之後我就送妳下山。妳回房間休息,小心妳的腳,要不然待會兒又要喊疼。」轉身,蔚青捧著藥碗就要出去。
「好。」姚姝姝無奈地點點頭。
看著她可憐的神情,他放下藥碗,走近她。
她不解地盯著他,不敢亂動。
蔚青小心地解下脖子上的一樣東西,然後掛在她頸上。
姚姝姝感到一陣冰涼,低頭看見胸口多了一塊雕琢成青龍的玉。
「這是?」她的眼眶一陣熱。
「妳抵押了妳的金鎖片,我沒什麼好東西,只有這個可以給妳。在金鎖片還沒拿回來之前,這個就先放妳這兒。」
她緊緊握著,很快地,青龍有了她的體溫。
「謝謝。」她低聲說著。
就在這時,姚姝姝釋懷了。這男人,還是多多少少有點在意她的。真好,他給了自己這個,這只伏在她胸口的青龍,安穩得有如不苟一言笑的他,恍若他時時刻刻就在自己身邊一般。
抱著一種又憂又喜的心情,她轉身跟著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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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
「親愛的宰相大人,今兒個有事?」笑嘻嘻的人,正是赫連復,也就是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聖上,而他手裡正握著一卷書。
是的,他太俊逸、太年輕,這等年紀竟是皇上的身份!
京若塵淡淡一笑,對於皇上這等不算正經的行徑,早就習以為常。
「我給皇上帶好消息來了。」
赫連復挑眉,「快說來聽聽。」他滿臉的期待。
「前陣子你下令尋找的皇堂妹,最近好像有了下落。」
聞言,赫連復臉上閃過一抹驚奇的神色。
「當真?」
「是的。」京若塵點點頭,「來上報的是一對練武的夫婦,他們的手中握有當年皇姨給的金飾,那就是重要證物。據說是當年皇姨交給他們托養的,只是這一托養就是十六年。」
都已經十六年了!當然,托養的人是沒能活著回來,因為當年的那場戰役,已讓將軍、連同將軍夫人也就是皇姨,全都命葬其中。
赫連復掀了掀眉,「那可好,你打算怎麼辦?」
「這正是我想問的。」京若塵仍是那抹雍容自若的笑。
「練武的女孩子,心恐怕也野,找回宮恐怕關不住。」赫連復的語氣像是在詢問似的。
「這正是我想說的。」京若塵依舊笑著。
赫連復不禁瞟了他一眼。這男人的話還真是簡單,老是那幾句。
「但有一點我就是不懂。」沉吟了半晌,京若塵又開口:「戰爭裡失散的皇親國戚也不只有那一個皇堂妹,為什麼你就格外執意要找到她?」
「一來,面對太后逼婚,恰好可轉移她的注意;二來,則是因為童年的回憶。」赫連復答道。
「童年?」想不到這不正經的皇帝也有懷舊的時候。
「是的,我十歲的時候,這皇堂妹剛好出生,那時我可喜歡她得緊,哄她像哄什麼寶貝;更且皇姨對我好親切,那時皇姨甚至還開玩笑要把她許給我。」
「然後?」
赫連復聳聳肩,「自然是沒有然後。過了幾個月,戰爭就爆發了,吾族南進,皇姨一家都亡了,獨獨留下這傳說被送走的皇堂妹。」
「你該不會真想娶她?」這麼多年都過了。
「自然不。」這悶葫蘆真難得今天問題特多,赫連復緩緩地道:「我只是想藉著她找回一點童年的美好回憶,畢竟皇帝這位置坐久了,看上去的一切都是醜陋。而這等甜美回憶,足以暫時安慰我的心靈。」尤其令他無法忍受的,是那醜陋的權力爭鬥。
這些,京若塵足以瞭解。
這二十郎當即當上皇帝的年輕人,需要擔負的是這麼多的壓力,但能夠傾吐、發洩的對象卻是有限。
「我將早日迎接公主回宮。」許下承諾,京若塵轉身準備離去。
「且慢!」
京若塵轉過身,眼底帶有一抹不解。
「先告訴我,她在哪裡?」
「姚門。」
「我要親自去見她。」赫連復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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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途上,姚姝姝再度睡去。
究竟是什麼安撫了她,讓她在蔚青懷裡睡得如此安穩?她一向因病痛纏身而淺眠,但在他身邊,她卻能輕易地便放下所有的煩憂。
蔚青一路走著,心裡漾著淺淺的,連他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的溫柔。
就這麼放她走了,他心底隱隱感到不捨,但他知道要是不放她走,來日她恐怕有悔。
他沒把握她能為他舍下一切,陪同他一起隱居在這深山裡。因此,趁著自己的感情還沒真正淪陷之前,他得趕緊抽身。
她好輕哪,抱著她像是抱著輕盈的羽毛一般。
走著走者,他總算走到京城。
她住在姚門,他大概知道地方,他曾聽師父說過,姚門是一正派的門派,好使劍,武功雖非第一,但行俠仗義的門風為當今武林各門派所推崇,就連武林盟主也讚譽有加。
抓了個行人問路,他很快就知道姚門的所在位置。
蔚青抬頭望著那匾額和深鎖的大門,她住這兒嗎?
不經意地,他望見一間樓閣,下意識便覺得那是她的閨房。
使了輕功,蔚青躍上屋頂,瞥見一干人在空地上練武,他放心了不少。
他不想被撞見,因兩人的萍水相逢只是場意外,他不想橫生枝節,於是抱緊姚姝姝跳進了後花園,在房門外仔細聽了聽,確定裡頭無人之後,他才推開門。
這裡定是她的閨房了,裡頭隱約飄散著她淺淺的體香。八仙桌上擱著做了一半的針黹,右側壁上掛著一面擦拭得乾淨的銅鏡,左側壁上掛有一把寶劍。
蔚青不捨地放下她,替她蓋上被單。
她這般柔弱,卻會使劍?
不知她舞起劍來是什麼姿態,是猶如振翅欲飛的蝶兒,還是快凋落的花瓣?那柔弱的姿態,恐怕會教人手軟而不捨得攻擊她。
不!他忽然感到驚懼,她絕不會是快凋落的殘瓣。
他驚訝地察覺到自己竟不捨得她,甚至她的身子若不好起來,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蔚青鎖眉想著,忽聞一陣腳步聲走近,他提高警覺地拉回自己的思緒,快速地閃身離開。
自己竟然這般大意!他暗暗責怪自己。
躍上屋頂,他決定就此割捨一切。
雖然他無法否認她帶給自己的悸動,但自己也無法走進她的世界裡。既然如此,就此告別,吹皺的一池春水,終究會回歸平靜。
從此以後,他過他的陽關道,她走她的獨木橋!
蔚青旋即翻身出了姚門,隱身在行色匆匆的人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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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走了?」
回到山上,蔚青見師父拉了把椅子倚坐在屋外。
他疾步走向前,「師父,春天還寒著,您這樣出來吹風,要當心病加重!」
「吃了藥之後,我感覺好多了,不礙事。」南宮澈的眼望得很遠,然後又重複說了一遍:「那姑娘走了?」
「是的。」蔚青有些驚奇,師父竟然關心起那姑娘。
「青兒。」南宮澈抬頭看他,「你的眼裡有一絲的悔意,可是為了那姑娘?」
「不!」沉靜如他竟會有這慌張的一刻,他立即否認。
他的眼裡有悔意?怎麼可能!他打算徹底忘了那女孩,那個他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女孩。
「師父,我要和你永遠住在這裡。」蔚青開口道,似要撇清什麼。「我對山下王朝統治的那個世界已徹底絕望,我沒辦法遺忘當年家人被殺戮的痛苦。從知道我族被滅之後,我就只有痛苦;因此,更不可能眷戀什麼姑娘……」
「我從沒提過眷戀兩字。」南宮澈咳了幾聲,哈哈大笑。望著他,他嘴角掛了抹微笑。
青兒總是嘴硬,他理解的。
「你何必逼自己過得痛不欲生。」他繼續說道,「心中有恨,你將痛苦一輩子。歷史上朝代更迭不斷,你的生命不過是橫跨了兩個朝代,何必跟自己過不去。」他勸著。
「但那原本是我蔚氏所有!」
「可蔚氏不也是從別人的手中奪來的。」
蔚青啞然無語。
「別把你親人被滅的痛苦怪罪到恰好推翻你族的人身上。」南宮澈搖搖頭,「要諒解啊!在戰役當中失去親人的人,絕不會只有你!」
蔚青甩袖轉身。「絕不可能!」他低吼:「我世世代代都要與赫連氏為敵!赫連氏若一日繼續當政,我就一日不下山居住!」
南宮澈忍不住輕歎。
何必如此呢?這真是……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t江春水向東流。
南唐李煜虞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