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價格不貴吧!排餐裡的酥皮濃場味道很好,要不要試試看?」介紹人津津樂道,彷彿收過餐廳主人的賄賂。
「大姐,你來這裡吃過幾次?」點了一客魚排,她看著桌前抱著掌的人。
「一次。」
「和誰來?」
「我老公。」
「那一天是什麼日子?他是不是送了什麼大禮?」
人會對一個地方印象深刻,無非是因為那個地方真的有特色,或者是當時發生了什麼難忘的事,再多就是陪在身邊的人意義不同。
因為現在這個用餐時間,在這家餐廳裡用餐的人卻不多,三三兩兩,稀稀落落,且多躲在角落裡,一點也沒有東西會很好吃的感覺。
「ㄟ?怎麼這麼問,不信任我啊?」雖然被她說中,上次來時,剛好是他們夫妻的結婚紀念日,而且他送了她一件她很喜歡,卻一直捨不得花錢買的羊毛披肩。
或許真的因為那樣,心情一好,什麼都好吃。
「不是啦!我只是好奇。」微笑,喝了一口白開水,她瞥向身邊裝著東西的紙袋。
「不過你也說對一半,也許是心情好,所以吃什麼都好。等一下東西送來,你吃吃看,好吃再帶你的男人一起來。」她笑得賊賊,掩飾尷尬。「對了。你剛剛挑的那件牛仔褲,是不是和他喜歡的同一個牌子?」
逛街時,瞧她很專心地找著專賣店。
「誰?」
「就你的他咩!」學著現下年輕人的口頭禪。「說真的,兩個人在一起愈久,習慣就會出現愈來愈多的相似處,這叫潛移默化;平心而論,這也是感情增進的好現象。」
「咳……就一條褲子,哪來那麼多理由。」她頗為心虛。
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極贊同,像他抽煙的習慣,就因為她的呼吸道不好,而慢慢地在戒。最近,連他房裡的煙灰缸都愈來愈乾淨了。
「嫌我囉唆呀?快做媽的人,都是這樣的,以後你也會,就別嫌了。」笑臉盈盈,福態的臉往旁邊一轉,想著
東西怎麼一樣都沒上,正嘀咕著慢時……
「喂!噓噓,俊女看看!」突然,她像發現新大陸似的,高興地吱著。
「什麼?」轉頭看,視線剛好被一盆室內植物擋住,只好又掃興地正回臉。「不會是什麼明星正在幽會吧!」
她開玩笑,因為眼前這個主婦除了Keyin資料一把罩,對影藝新聞更是如數家珍,好像發生緋聞的就是她家隔壁的阿珠阿花。
「不是啦!如果是,哪還輪得到我們看熱鬧,早被狗仔隊追跑了。」她以眼神再瞥瞥相同的方向。「剛剛進來時沒注意到那裡坐了一男一女,我現在才看到,喔哦……好羅曼蒂克,到這裡來求婚,看!連戒指都擺在桌上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卻苦無人分享,乾脆出了個餿主意:
「俊女,你腦袋後面那盆花是塑料做的啦!只要挪開一點點,就可以參觀參觀了。」
人家又不是企鵝、無尾熊,還參觀咧!「服務生端來綜合沙拉,上面的青菜水果看起來挺新鮮,她忍不住叉來吃。「大姐,東西來了。」
「哎呀!這麼沒情調,感染一下氣氛也好啊!」她佯裝生氣。
「喔,好好好,大姐說得是,孕婦別正氣,小妹這就看。」嘴裡還嚼著一顆聖女蕃茄,她換了個順手的姿勢,慢慢將假盆栽移了個縫。
什麼場景這麼好看?
一定是可以讓結婚的人想起還沒結婚時幸福的狀況啦!
遠遠看去,角落裡有一對婦女,女的背對著她們,而男的因為背抵著椅子,坐得比較後面,所以剛好隱在光線微弱的死角下,沒辦法看得清楚。
「看到沒?」
「一男一女。」
「還有呢?」
「女的背影很漂亮,男的臉看不清楚,女的正打開裝著裡面應該有戒指的盒子,然後把戒指往手上套。」
這麼遠,看戲等於看默劇,要不是她好奇心強加想像力豐富,可能會捧不下場了。
「我猜,她現在嘴巴裡一定在碎碎念,這款戒指不太好看,你要不要去換掉,最好換個五克拉的來。」
斜著眼。「哪是?我想,她一定是說,這個戒指是我很喜歡的耶!什麼時候去挑的,我怎麼都不知道?」
不知不覺,她想起尚美男,如果是他,可不可能也去偷偷買了個戒指,只等適當時機,然後……
「是這樣嗎?我覺得我說得對,因為你看,她又把戒指放回盒子裡去了,ㄟㄟㄟ……還推回給男的咧!」一副薑是老的辣。
「嗯?」回頭仔細看,那在燈光投射下,彷彿罩了層光圈的紅絨盒,果真被推到男人的面前。
這個時候,那個男的該會怎麼做?迫不及待,她也給吸引住了。
「我猜,男的會將戒指拿出來,看一看,說一句,我覺得當訂婚戒指滿不錯的,結婚時我再送你更好的,然後又將戒指交到女的的手中。」
「是嗎?怎麼結過婚和沒結過婚的想法會差這麼多?我猜,男的會拿起戒指說,如果不要,那我拿去送別人,後來女的就把戒指搶回去。」
「大姐,你想的怎麼都那麼現實啊!」
「不是我現實,是你太過夢幻。結了婚,或多或少會變得稍微實際的,啊……快看,男的真的拿起戒指來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喊得太大聲,那女主角微微偏過頭來探視。
「『夭壽』,我喊得太大聲了。」縮著頭,偷笑,等人回過頭去,她才又問:「看到沒?這個女的長得挺不錯,是很容易吸引男人注意力的那一種,一定很會欲擒故縱。」
她逕自下著評語,沒注意到另一個人的異狀。
這個人好面熟,她是不是看錯了,要不然怎會將她看做是「她」;如果是她,那麼她對面的男人不就是……
郝俊女心猛跳一下,暗想;怎麼每次都這麼巧,吃飯都挑上同一家?
然而,當她聚精會神想確定男方身份時,那暗影下的人也碰巧坐直身,然後將戒指遞向女方。
「什麼?我有沒有看錯!」這時,OP大姐忍不住叫了一聲,她眨了眨眼睛,把男人看個仔細,確定答案後,小小聲向郝俊女說:「俊女……我不知道是他,要是早知道,我也就不會叫你看了。」
出於愧疚的安慰,反倒更容易引人加深誤會;只是眼前所見,也真的很難讓人往其它方面想,郝俊女僵住了。
美男和她?怎麼會?看樣子他們肯定很熟,可是卻從來沒聽他對她提起過。
但為什麼要隱瞞?為什麼要單單隱瞞這一項?他的背景、他的過去,難道不包括這一樣嗎?
還是……「她」根本才是他的未來?亦或是,他們之間從頭到尾皆有著什麼樣的計劃?
一大堆古怪、犀利的問題,幾秒鐘全擠進她的腦子裡,害她發冷汗。
有人說,別跟現在交往的對象提起你以前的豐功偉業。就某方面,她是贊成的;但是,等到自己真的碰上,那種一觸即發的胡思亂想、鑽牛角尖,卻是完全不受控制的呀!
她雖然不脆弱,但遇上兩次可也會功力大失的,因為她是那麼地喜歡他。
「俊女,或許情況不是我們所想的這樣,乾脆……過去問個明白好了!」
拉住蠢蠢欲動的人,她無力說:「很有可能,不過我相信他有他的原因,等回去我再問他,在這裡不大方便。」
「這……這樣嗎?但我還是覺得……」
「沒關係,我回去一定會記得問。」
「喔!那……千萬別忘記!」千叮囑萬交代。
千萬別忘記……
當晚,她忍耐著坐在原位將東西吞完,只是,早她離開餐廳的他,卻晚她回到公寓。
吃完飯後,他和她又去哪裡了?
坐在公寓裡三、四樓中間的階梯上,她盯著手錶,十點多一點,雖然有他屋子的鑰匙,卻沒打算進去,有他的行動電話號碼,卻每每接進語音信箱。
一個語音信箱,或許裝得完她的一句問話——今天晚上,和你一起吃飯的女人是誰?
但,卻裝不完此刻她腦子裡所有的疑問。
他為什麼認識她?他為什麼送她戒指?他為什麼知道她和她曾是敵對,卻不打算避開?
一個個問號泡泡似的冒出來,又泡泡似的瞬間消失,因為她又犯了老毛病,自我安慰。
只是,這治標不治本,一切還是得當面問清才算,但是,能讓她問清楚的人呢?
當人出現,她已經回到自己的屋子,悶在被窩裡,輾轉反側了兩個小時了。
接起電話——
「喂?」濃濃的鼻音不是哭來的,而是坐在樓梯間,凍了一個小時又四十三分鐘,鼻子過敏又犯。
「是我,你睡了嗎?」在他說話的同時,一聲嗡嗡聲響起,隨即消失,他打的是公用電話,投幣的那一種。
「用天要早起,睡了一下了。」她睡得著才怪。
「睡了就好,我現在人還在外面。」
「我知道,為什麼?」簡單三個字,期望他自己先提起。
像在想什麼,聲春消失幾秒。
「因為一個朋友,她有事,現在在醫院。」但再度出現時,卻還是他貫有的平靜。
她多希望,這個時候的他能夠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起碼,能讓她不會那麼心慌。
「醫院?人怎麼了?」覺得自己像在套話,她討厭這種感覺。
「身體不舒服,我可能會在這裡待到明天早上,本來答應帶你去機場,可能……
「喔!我……知道了。」不知怎麼搞的,她的耳塞突然變得更嚴重了。
「你的鼻音很重,該不會是一個晚上沒見到我,準備想我垂淚到天明吧?」
聽著他開玩笑的聲音,她居然有立刻找到他,將他擁抱入懷,然後宣佈所有權的衝動。
但是,這怎麼可能?
靜了一下。「呵……少來!」
她,終究還是沒問,因為電話裡肯定說不清了。
掛上電話後,她只能活該地在床上又翻了幾個小時,然後隔天滿懷著不安,上了飛機。
☆☆☆
是誰說過,兩人世界裡突然少了一個,生活便會失色好多的?
嗯……沒研究,不過是實話。
今天,是她出國的第二天,他卻仍沒接到她報平安的電話,是存心讓他擔心,還是刻意想營造「小別勝新婚」的效果?
這問題的答案是哪個,他也不曉得。
只是,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黏人,竟一點也沒自覺,四十幾個小時沒聽到她、看到她,竟然就坐立不安了。
手裡敲的是鍵盤,尚美男腦子裡想著的卻都是郝俊女,時有時無的噠噠單音,讓電腦桌前的他顯得更寂寞。
停下手,呆呆盯著桌上一張團體行程住宿表,上面交代了這幾天團體用餐、住宿飯店的詳細電話住址及資料;美其名,是她留給他的一道安心符,可是卻半點安心的作用都沒有,可能是他因為心裡惦著一件事吧!
她離開前的那一夜,電話裡的她似乎有點「郁卒」。雖然這種「郁卒」可以解釋為行前焦慮,或者壓力症狀,但是,他就是說不出哪裡不對。
終於,受不了強烈莫名感的驅使,他忍不住撥了通國際漫遊給她。
「喂?」
「是我。」隔了大半個地球,她的聲音能這麼清楚,還得感謝電信的發達,才兩天沒見,他是真的想她。
頓了一下,「喔。」電話裡有吵雜的人聲。
「在忙嗎?」他問了一句廢話,因為現在台灣是晚上七點多,荷蘭則是中午用餐時間,不忙才怪。
「我正帶團員吃飯。」
「那你忙,我……沒什麼事。」傻笑,其實他聽到她的聲音就已經很滿足,以前他肯定會取笑諸如此類沒志氣的人,光聽幾句話,吭個幾聲,就能笑得這麼呆。
但是他現在學乖了,笑人者,人恆笑之,現世報。
愣了一會兒。「你真的沒事跟我說?」
想了一想。「沒有,找只是奇怪,都出去兩天一通電話也沒有,所以……」
「飛機舒服,遊覽車司機沒迷路,團員很合作,東西還能吃,風景很漂亮,我還健在。」不知道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她冒出這串話,或許是開著玩笑,不過聽起來更像在埋怨。
「俊女……」他覺得怪怪。
「如果真的沒事,那我要去忙了。」
也許前一秒還覺得光聽到她的聲音就能滿足,但收了線,他的心卻更是不舒服。
怎麼了?她要出國之前不是已經吃了藥延經期,現在該不會無故躁鬱!根據他男人的直覺,她肯定有事,怎麼看怎麼像在跟他冷戰。
只是,所為何來?
沒辦法忍受這種七上八下,於是當天凌晨五點整,他又撥了通電話給她。
「喂?」阿姆斯特丹當地時間晚上十點整,她已經安頓好團員,正坐在自己的床鋪上整理著一天下來及明天行程的資料。
「是我。」
「喔。」仍舊冷淡。
「你不喜歡我在你工作的時候打電話過來?」他說的工作,指的自然是帶團。只要她人在國外一天,團員還沒安全到家,她都是在工作,而不是在玩。
這是她對他說過的活,他很欣賞,因為公私分明,責任感強。
「不是。」
她承認,她是用了一點小陰謀,電話裡的無精打采,的確容易引起對方的緊張。這是她從一本「教戰」手冊裡學來的,今天第一次用,而且是不小心用上。
思索一會兒。「那麼,你願意跟我說,是什麼引起你情緒低落……如果原因是我,我很願意聽你說。」
「我……」他這麼問,她實在很難再將話藏在心底,一股傾盡心事的衝動湧至喉間,卻不知怎麼開頭。
「是因為你出國的前一晚,我去向不明的關係嗎?」這是最有可能的,儘管他並非真的去向不明。
開頭,他給了,於是,她釋放似的接了下去。
「對,也不對,因為你已經告訴過我,你人在醫院,陪一個朋友。」氣氛像回到當晚,此刻,她是那個等不到尚美男的郝俊女……
「你不怕我騙你?」果真讓他猜對了,他釋懷地笑。
「你會騙我嗎?」他不是個會說謊的人,即是說了,該也是善意的。
「不會,那天晚上,我人真的在醫院,因為朋友人不舒服。」也許,她想知道的,是那個朋友的正確身份。
「我能知道,那一天你陪的是誰嗎?」她猜,是「她」。
「是我的一個老朋友,從高中就認識了。」
「高中?」一段光陰硬是塞進她對兩人的猜測裡,她驚訝,因為高中到現在,少說也有近十年。
「對,我和她……很熟,是互相瞭解的那種熟。」
「是……是嗎?」說不吃味,是騙人的,在他加上這麼樣親暱的形容詞後。
「對,想知道嗎?」他問,但她沒回應,於是他主動想解釋。「如果說完能讓你有一點點寬心,那我就說給你聽,那天我和她一起吃了晚餐……」
「等等!」她忽然緊張地怪叫一聲。
「怎麼了,有蟑螂?」如果是,她現在肯定張牙舞爪。
「不……不是,只是你先等等,在你說出來之前,我……我有事想先跟你說。」
「什麼事?」
「其實那天我跟你選了同一家餐廳吃飯,所以你跟你的朋友……呃……你們做什麼,找都知道……不……不是,是你們在一起吃飯我有看到。」
怪了,平常鬥嘴時,嘴巴可以像彈簧片似的久久不停,怎麼現在到了緊要關頭卜卻像刮壞的CD,一句話硬跳成十幾句。
跳成好幾句也就算了,還講得跟抓奸似的。抓……抓什麼?這什麼形容詞,哇!
才問完,她的臉竟僵得跟千年冰屍一樣。
「你也在同一家西餐廳吃飯?」有點意外。
「我和同事一起,她說好吃又便宜。」可悲,怎麼說實話都有點像撒謊的感覺,想理直氣壯,卻偏偏提不大起氣。
每次吃飯都能碰到大事,真是衰星附身!
「很巧,那你都看到了什麼?」沒懷疑意思,只想知道她的煩惱從哪裡開始。
「我看到……」嘖!這有什麼不好說,雖然再想起來會有點心給它酸酸的。「我看到你送了戒指給她,而她就是……」
「介入你感情的第三者。嗯!這我也是在幹架的那一個晚上才確定,原來我們四個人之間還有這一層關係。」
這說複雜其實也不複雜,就兩對男女拆了再重組,很妙,但感情這事誰又說得準。就像她一開始對他反感,但是現在卻喜歡他是一樣的道理。
那麼?」她著急。
「戒指嗎?」
「她還給你,你卻又交到她手中,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
「啊?」他還有心情跟她開玩笑,咬牙!
「真的沒什麼意思,如果有,那也是幾年前的事了。你要從頭開始聽嗎?如果要,我挑重點說。」
過去?重點?這麼涉入他的一切,而且是屬於過去的感情,是好還是不好?郝俊女正考慮該給什麼答案,偏在這時門被敲了幾聲。
「你等我一下。」
跑到門口,拉開門鎖,打開門,外面是她的團員之一——帶老婆出國散心的老先生。
見到人像見到救星,老先生開始僻哩啪啦:
「領隊,我太太不知道怎麼搞的,可能是腸胃不好吃這裡的東西不習慣.從剛剛吃完……ㄟ……那個魚排風味餐就一直拉肚子拉到現在;雖然說明會的時候有交代團員要帶一些自己習慣吃的藥,但是可能是我們太高興,結果就忘記帶了,所以才想過來問問看,你這邊是不是有治拉肚子的藥?」
退休後的公務員,依舊笑容可掬,靦腆又親切,一串話說完,頭也點了幾十下。
「好好,腸胃藥我這裡有,等一下拿過去給你,5O3那一間對哦?」記憶力好,當領隊會事半功倍,雖然她馬馬虎虎,但先前作的功課不少,人記得很牢。
送走人,她拿起手機往腦門一貼。
「要忙了?」老先生的報告,他也聽到了。
「嗯。」但是她的疑問才剛要開始解開而已。
「那麼……」
遲疑,她接著說;『我想聽,你明天再打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