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沒法掙脫他,只好扭轉頭,想看看他到底是如何在她的衣服上擦拭水滴,而這樣的扭動無可避免地讓他們的嘴碰在了一起。
這個無心的碰觸令他們像被火燒灼了似的同時一震,彼此都感受到了對方的強烈氣息,更未曾料到當他們肌膚相親時,會產生如此駭人的悸動。
最初的驚詫後,兩張嘴彷彿有吸引力般地尋找到對方,然後相互碰觸、摩擦、試探。當一股熾熱的火焰由他們的嘴燃燒到心窩時,昭君忘記了自己掙扎的理由,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肩,並踮起腳尖揚起臉,將他拉過來壓向自己,而他立刻忘記了自己所逃避的那一切,張開嘴,銷魂地覆蓋了她。
身上的水漬被遺忘,激烈的爭執被遺忘,懸殊的身份地位和難測的前途統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此刻,他們的眼中只有對方。
昭君全心地付出自己,沒有任何遲疑,這樣的熱情讓高歡情慾沸騰。
他想輕柔地對待她,可是卻粗魯地緊擁著她,像初次親吻女人的急躁少年似的狂吻著她,而他灼熱的吻幾乎令昭君窒息,她顫抖地緊緊擁抱著這份陌生的激情。
她相信自己的一生都在等待這個男人,這個固執又難纏的男人,這個能讓她全心全意付出感情的男人,這個需要她用更多的毅力和耐心去獲得愛,去拆除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牆的男人。
「高郎,你喜歡我?」喘息間,她感覺他的手指正在她的背上溫柔地撫摸著,而那種撫摸讓她全身發軟,意亂情迷,她唯一能做的是緊緊靠著他,閉上眼。
「是的,我喜歡你,非常喜歡!」高歡在她唇邊粗啞的回應,他的身體因強烈的渴望而搖晃。此時此刻,在他懷裡的不再是高不可攀的郡主,而是一個女人,一個讓他渴望與欣賞的女人。
激烈的擁吻讓他們急需獲得更多的空氣,可是沒有人願意放開對方,相反地以一種想要將對方揉人體內的力量緊抱著彼此。
當窒息感最終迫使他們的唇分開時,他們注視著彼此,在那無言的凝視中,一種遠勝過情慾的感情正在滋生。
而得到順暢的呼吸後,高歡的理智回來了,面對洶湧澎湃的陌生情感,他神色遽變,驀地抽回了緊攬在她腰背上的手。
驟失他的懷抱,昭君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失魂落魄地以桌子支撐著發軟的身體,氣惱地對再次退回冷漠中的他說:「我不是下賤女人,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要是在以前,對這樣傲慢的語言,高歡會溫順地同意,可是現在,當他震驚於自己居然因為她而完全失控時,他一貫的謹慎沒有了。
「既然如此,就請郡主的行為舉止不要像個下賤的女人!」他冷言相對。
昭君彷彿被人猛摑一掌,身子一晃,臉色紅似丹霞,轉眼又慘白如紙。「你剛剛才說你喜歡我。」她淒慘地指控道。
「那更說明美女在抱時,男人的話有多不可信。」他邪氣地對她咧嘴而笑,企圖用惡形惡狀嚇跑她。可是他錯了,他面對的是位奇女子。
「不,你撒謊!」她用手指猛戳他堅硬的胸瞠。
他則像堵牆似的直挺挺地立在她面前,既不退縮,也不認錯。
這就是他,是她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昭君欣慰地想,嘴裡仍虛弱地罵道:「你信不信,憑你這樣對待我,我就可以讓你死!」
高歡沒開口,心裡知道她說的是事實,她確實可以讓他死,但即便如此,他也絕不屈從於任何壓力,向自己的情慾低頭。
充滿著真情,燃燒著慾望的四目對峙,彷彿要將對方焚燼。
「是因為那個女人嗎?」過了一會兒,昭君失去了鬥志,轉開視線問道。
「誰?」經過與她的這番驚天動地的身心較量,高歡早已忘記了其他女人,故而在聽到她的問題時愣了。
「她,那個你說要娶的女人。」昭君以為他裝傻,生氣地瞪著他。
「喔,你是說蘭芝啊!」高歡想起幾天前在這裡為了打消她的愛慕,他臨時瞎說的話,不過此刻他並不打算糾正她,反而順著她的話道:「沒錯,是因為她。」
昭君頹然坐在椅子上,嘗到了嫉妒的刀割滋味。
她的神情看起來像極了被獵鷹啄掉一隻耳朵的兔子,哭喪的臉像遭秋霜打過的花蕾,紅紅的眼睛注視著桌子上半熄的燈苗。不過即便是這樣,她的腰還是挺得直直的。高歡在心裡又對她多了幾分欽佩和讚賞,不過,他將一切都掩藏得很好。
他居然為了那個女人而不要她!
這個認知對昭君是一個沉重打擊,但她轉念一想,自己圖的是他的英雄未來,是要助他完成大業,並非只是兒女私情;況且,儘管他宣稱喜歡那個女人,但並沒有娶她,因此自己以退為進,自信仍能把他「搶」過來。
「好吧!」當她終於開口時,自信心已然恢復,而她說出來的話讓剛要開口感激她的高歡差點兒咬斷舌頭。「你可以娶她,但你得納我為正室。」
「什麼?」他大驚失色。
她以為他仍不願接受她,不由愀然變色道:「昭君至今守身如玉,因慕高郎英才,才與郎君有方纔的肌膚之親,故今生非君不嫁。然而,我出身名門顯貴,如委身做小,下辱家門,上失國禮,因此你得娶我為妻,至於那個女人……呃,她叫什麼名字?蘭芝?對,你說她叫蘭芝,你可以在我們婚後娶她為偏房。」
對她這匪夷所思的提議,高歡覺得就算有人用錘子砸在他頭上,也不會有這麼暈的感覺。「你、你不介意我有其他女人?」
哪怕腸子早已打了無數個結,昭君仍微笑地告訴他。「如果說我不介意,那是騙人的,但只要能嫁給如意郎君,我願意寬容。」
高歡見她如此真情相許,不由得心痛,更遺憾她身為郡主,讓他高攀不上,因此狠心不理,再刁難道:「郡主不怕我厚此薄彼?」
聽他此言,昭君再難繃住快樂的面紗,她笑容僵硬地回答道:「君心似鐵,妾心如火。若火不能融鐵,妾只能認命,絕不相難!」
高歡被她坦誠的目光和寬大的胸懷感動,很久以前就聽說昭君郡主不僅相貌出眾,而且頗具膽識,與一般女子大不相同,如今印證了這點,不由得對她的敬重遠在愛慕之上。
相較之下,高歡也為自己一再用蘭芝傷害她的拙劣手法感到愧傀,可是話既出口,他一時也難以改口了。
「郡主……」他支吾難言。
他的遲疑讓昭君很難過,所有能做的保證和讓步她都做了,她得保留最後一點點自尊。因此像怕聽到他的拒絕似的,她出聲阻止道:「你什麼都不要說,托媒人到恆安王府提親吧,我等著你迎娶我進門!」說完,她快步往門口走去。
高歡本想送她,可看到遠處樹影中走出她的婢女,他站在了門口。
注視著那消失在月光下的俏麗身影,他無聲地回答她。「不,高貴的郡主,無論多麼喜歡,我都不能娶你,除非我──」
***
心情複雜的昭君悄悄從雜院後門回到家。
這道門是專供住在雜院內的僕人們進出茅廁用的,因此平日都不上鎖,而穿過雜院,就是洗染坊。很久以前,這裡曾是繡坊,因此有道小門直通昭君住的小院,以便她隨時到繡坊學女紅。
後來因為前院新建了繡樓,此處便改成了洗染坊,這道門也被鎖了。
直到昭君長大後,有次為了出去玩耍,發現了這道門,並將其打開,從此這裡成了她的私人通道,除了貼身婢女,連她的弟弟都不知道。
此刻她們穿過寂靜無人的雜院和洗染坊,悄無聲息地回到小院,她要春水去睡覺,用微笑告訴她:她們安全了。
不料,才跨入房門,她就看到弟弟正坐在茶几邊等著她。
「睿弟,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裡?」她吃驚地問道。
婁睿盯著她,臉上的笑容十分詭異。「這話該是我問你才對。都過半夜了,我高貴的姊姊不在房內睡覺,到哪裡去了?」
昭君心虛地想編個謊話,但想起眼前這男人是自己的孿生弟弟,要想欺騙他是不可能的,於是坦白道:「去寧安殿了。」
「找高歡?」熟悉的眼睛不贊同地盯著她,彷彿在譴責她的荒唐。
「沒錯,我去找他。」昭君不悅地說:「你少用那樣的眼光看我,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去問他為何將我送他的東西退回。」
「僅僅如此嗎?」婁睿的目光在她身上掃過,讓她擔心自己身上是否還遺留著曾與一個男人激情擁吻後的痕跡。可是她不敢低頭查看,怕弄巧成拙。
「當然是如此,不然還會有什麼?」她以不耐的口氣掩飾內心的驚慌。「你回去吧,我累了,要說什麼明天再說。」
婁睿淡淡地問:「他怎麼說?」
「誰?」昭君看著他,一時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當然是高歡,還會有誰?」婁睿的眼神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犯錯的小孩。
「喔,他沒說什麼。」
「沒說什麼怎麼待了那麼久?」婁睿輕敲著身邊的茶壺。「我在這裡可是等了不短的時間呢!」
昭君很惱怒他審犯人似的態度,生氣地說:「我去哪裡,跟人說了什麼話,都得一件件、一句句的告訴你嗎?」
「那不是我們自小的約定嗎?」婁睿看著她,以不容置疑的神態說:「而且,你不要忘記,占孿生子之利,你想些什麼我都會有感應。」
「什麼意思?」昭君防衛地看著他,擔心他已經知道了什麼。
婁睿站起身道:「意思就是你可以信任我,不管什麼事都不要瞞我。」
看著他往門口走去,昭君暗自鬆了口氣,今夜她不能再承受更多壓力了。
可是走到門口的婁睿突然回頭對她眨眨眼睛。「喔,差點兒忘記告訴你,今夜不止是我在等你,父王也等了你很久。」
「什麼?父王等我?」昭君頭皮一緊,急忙拉住他。「把話說清楚。」
見她緊張,婁睿停住腳步。「你以為我深更半夜跑到你這裡來打坐是潛心修佛哪?老實告訴你吧,是你前腳剛走,父王就要我來找你。見你不在,怕父王查問,我只好謊稱你身體不適已經睡了,這才搪塞過去。要不是擔心你出了什麼事,我才不想在這裡枯等呢!」
「謝謝你。」知道他為自己的行蹤做掩護,昭君很感激,但也很好奇。「我本不想出去,可後來睡不著,才臨時起意去找他。父王為何那麼晚還找我?」
婁睿輕蔑地撇撇嘴。「還不是賈顯智,他剛謀了個新差事──太倉執事郎,那可是個肥缺喔!他很快就要到洛陽赴任,因此今夜趕來再次向父王提親,看來這小子升了官也沒有忘記你呢!」
「太倉執事郎」官品雖不高,但直屬庫部尚書管轄,有很大的實權,是個許多人渴望的職位,如今賈顯智得到了那個肥缺,說明賈府與朝廷關係匪淺。可是不管他的地位如何,昭君對他的感覺不會改變。
「我可不要他惦記著我,反正我不會嫁給他。」她堅定地說。
「他好像並不在乎你怎麼想的。而且,他的固執有時還真讓人害怕。」婁睿說完就離開了。
昭君細細玩味著他的話,想起在永寧寺前他粗暴的態度和冷酷的目光,一種令人小愉快的戰慄掠過她心頭。
不,他那麼平庸的人,不可能有膽傷害任何人。
可是,他陰冷的目光,粗魯的碰觸依然困擾著她。她遂安慰自己道:他之所以表現得那麼粗魯,是因為求婚遭到拒絕傷了自尊,等他明白她對他只有友誼,沒有感情時,他就會恢復以前的溫和有禮,把她當朋友看的。
如此自我安慰後,她的思緒由他轉到了高歡身上。她想起他們之間那驚天動地的親吻,想起他有力的胳膊環繞在她身上時帶給她的悸動,想起他火一樣的目光燃燒著她的感覺,也想起他絕情的話。所有這些都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經歷,讓她在回味無窮的甜蜜中也有難以說清的苦澀。
他真的很愛那個叫蘭芝的女人嗎?
他也以那樣的方式親吻她嗎?
而她,真的能與其他女人分享他嗎?
她知道要想得到他,她必須跨越許多難關,尤其要面對家人的反對,此時,她最需要的就是他的理解和接納,而他,會給她那樣的支持嗎?
在憂慮和希望中,她度過了很不安寧的一夜。
***
接下來的兩天,她未見高歡來提親,倒是即將赴洛陽的賈顯智幾乎每天都逗留在恆安王府,不僅對她十分親切溫柔,而且對她的家人也非常慇勤有禮。
喜歡的男人不來,不喜歡的男人像趕不走的蒼蠅。昭君心裡很煩,想去寧安殿找他,可婁睿像個影子似的跟著她,還不時暗示她遠離高歡。
「你就不能少來煩我嗎?」當只有他們姊弟時,她終於衝著他發火了。
「不想煩惱的話,就順著爹娘的意思嫁給賈顯智吧!」毫不在意她的咆哮,婁睿嬉皮笑臉地說。
「老天,你們到底還有完沒完?」昭君捂著耳朵尖叫。「賈顯智小小的陞遷和幾個假笑就收買了你們嗎?我真對你們感到失望!」
婁睿話中有話地說:「那你選個比他出身好、有本事的夫婿來呀,如果那樣,我保證在這家裡,你再也不會聽到『賈顯智』三個字。」
「只要你們別阻撓,我自然會替自己挑個好夫婿。」
「那得看你選的是誰。」婁睿的眼神告訴她,她的夫婿絕對不能是高歡。
昭君明白他的眼神,歎氣道:「你不能光因為一個人的出身就討厭他!」
婁睿不語,他其實並不討厭高歡,反而一直認為他是個人才,只可惜他的出身實在太糟糕,為了恆安王府的安定,他只能跟爹娘站在同一邊。
晚飯後,男人們在廳內談事情,昭君找個借口離開了大廳,回到房內。
她感覺到家人已經對她有所防範,為了避免引人疑竇而危及高歡,這兩天她不再去找他,但是,他遲遲不來提親一定是無錢聘請媒人,因此她得想法子幫助他。
她在房內匆匆寫了一封信,附上不少錢幣作為托媒的費用,讓春水送去給他。
「郡主,暗通書信的事萬萬使不得。」當她將書信、錢幣包成一個小包交給春水時,婢女竟然不願意,還勸阻她。「郡主是大家閨秀,一向守身如玉。如果傳書送錢被人察覺,那是黑字白紙,證據確鑿,不但郡主芳名受到玷污,小婢亦將死無葬身之地。請郡主三思!」
見婢女拒絕,昭君既吃驚又生氣,解釋道:「我要你去送信,絕不是為了偷一時男女之歡。我一直不願嫁人,就是因為害怕嫁錯了人,將自己的餘生葬送在庸才之手。如今見到高郎,我知道他正是我等待的人,因而決意嫁給他,以了卻自己的心願。你若不遵從我的命令,那是在耽誤我的終身啊!」
「可是,萬一被王爺發現……」婢女仍膽戰心驚。
「父王如果發現,我自會應對,而且你心思靈巧,不會被人發現的。」
見她如此,春水不忍心辜負了難得多情的郡主,只好答應了。
交代了這件事,昭君心裡略微放鬆。
春水剛走,門外就傳來腳步聲,原來是娘來了,她急忙迎上前去。
「娘,這麼晚了,您怎麼還沒睡?」
「還不是愁煩你的事。白天人多嘴雜,此刻安靜,娘得跟你說說話。」婁夫人在她的攙扶下進房坐下。「這兩日顯智老往家裡跑,你也知道他為何而來,你總說要嫁英雄,如今顯智就要做朝官了,還不是英雄嗎?你與他自幼相識,他喜歡你,發達了仍然想著你,今日又跟你父王重提婚事。依娘看,那孩子才貌俱佳,前途無量,你父王有意允諾賈家親事,娘也不反對,你意下如何?」
昭君臉上的笑容消失,垂頭不答。
又問了兩次,她還是不語,婁夫人急了,搖搖她的手。「你倒是說話啊!」
被逼不過,昭君悶聲道:「他除了會裝模作樣,還有什麼本事?」
婁夫人一聽,氣得在她腦門上一指。「你這閨女怎可這樣說話?不說那孩子生得魁梧有貌,平步青雲,就說賈家富極一方,你若嫁過去,一生富貴無愁,你也早該允了這門閒事。」
昭君知道此刻最好閉嘴,若激怒爹娘,只會給高郎的提親造成更多的障礙。
見她不回答,婁夫人責罵道:「若說年紀、人品和家世,賈府都是最好的,可你總對人家顯智橫挑鼻子、豎挑眼,你這樣拗著,害我們在賈家人前難做人……」
婁夫人不停地數落著,直到嘴皮說麻了,才發現今天的女兒十分安靜,不由得既失望又擔心。
「昭君,你是爹娘最可人的女兒,自小與眾不同,爹娘明白你的志向,可是自古女子在家從父,你為何就是不肯聽從你父王為你做的選擇呢?」
面對娘的愁容,昭君自覺愧疚,可是要她應允一個不可能幸福的婚事,她也做不到,於是她除了跪在娘的面前外,仍舊沉默不語。
婁夫人見她如此,便不再多說,歎口氣走了。
而就在娘剛走出她的視線時,春水急匆匆地從側院進來了。一看到昭君跪在地上,趕緊過來扶起她,在她耳邊低聲說:「郡主,不好了,寧安殿那邊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快告訴我!」看到婢女慌亂的神色,昭君心口一緊,似有所感地抓住她的手。「是高郎?」
春水點點頭。「有人在打他。」
「走,我們去看看!」一聽高歡挨打,昭君來不及細問,轉身就往外走。
春水疾步走到她身前攔住了她。「不行……」
「為什麼不行,去晚了他會被打死的!」昭君生氣地推開婢女,往雜院跑去。
星光與夜幕很快就吞噬了她們的身影。
她們剛跑進寧安殿,迎面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轉眼間,幾個手持棍棒的男人衝了過來,與閃躲不及的她們撞在了一起。
一心護主的春水當即被撞倒在石徑邊的花木下,撞倒她的男人甚至沒有停下腳步,而他身後的男人則撞上了昭君。
「哎呀!」昭君踉蹌跌倒,那人急忙伸手抓她,昭君抬頭,月光下出現一張曾經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的臉。
身後傳來追趕的腳步聲,那人沒等她站穩便放開她跑了,害她再次搖搖欲墜。
另一雙手穩住了她,這人身材較矮小,卻十分有力。
「進屋去守著他!」那人等她站穩後,扔下這句話就追趕其他人去了。
事情發生在極短暫的時間內,看著他們消失在黑夜中,昭君想起最先被撞倒的春水,立刻跑過去扶起她。
「春水,你怎麼樣?」她焦急地問。
春水搖搖頭。「我沒事,只是摔疼了屁股,郡主呢?他們沒傷著你吧?」
「沒有,有人拉住了我。」昭君看看不遠處高歡屋內的燈光。「你能走嗎?」
「能。」春水手揉臀部,跟隨她往高歡的住處走去。
才走到房門口,屋裡混亂的場面就讓她們大吃一驚。
曾經整潔的屋內一片狼藉,椅子東倒西歪,有一把還斷了條腿,燈火不穩地搖曳著。高歡面朝下橫躺在地,身上的衣服被扯破,而且沾染了不少血跡。
「高郎!」昭君心痛地跑過去跪在他身邊,抱著他的頭想將他轉過來,可是他沉重得讓她無法挪動。
「這裡簡直就像被強盜搶過。」春水將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
「別管那些了,先來幫我把他扶到床上去。」昭君厲聲命令她。
可是兩個女人使出全身的力氣,也沒能將他抬起來。
「讓我們來!」
就在昭君急得要哭時,門外走來兩個士兵。其中個子較矮的正是先前扶住她,並要她來看著高歡的男人。
「你們是誰?」昭君護在高歡身邊,防衛地看著他們。
「郡主放心,我叫尉景,他叫蔡俊,我們是六渾的朋友。」個子略矮的男人匆忙說著,走近高歡。
昭君側身,讓他們將高歡翻個面抬了起來。
當看到高歡慘不忍睹的面容時,昭君猛地吸氣,他原本俊挺的臉龐現在不僅鼻青臉腫,而且額頭至眉梢處有道流著血的口子。「老天,是誰把他打得這樣重?你們抓到他們了嗎?」
她等他們把他小心地放在床上後,便靠近床邊,但被蔡俊禮貌地擋住。「郡主回去吧,我們得給六渾更衣,郡主在這裡會很不方便。」
「不,我要知道他傷得怎樣,要知道打傷他的人是誰?」她激動地反對。
蔡俊面色不豫地說:「那也是我們想知道的,可是那些人跑了,現在我們得先救六渾,請郡主先回去吧!」
「我要看他的傷!」昭君堅持不走,而由於她特殊的身份,蔡俊既不可能動手推她出去,也不想聽她在這裡聒噪,只好將求助的目光轉向朋友。
忙著脫掉高歡衣服的尉景頭都不抬地說:「郡主要怎樣就怎樣吧,你快去告訴段爺,六渾的肋骨斷了幾根,這幾天是動不了了。」
「肋骨斷了?」昭君聽到他的話,再看到高歡裸露的胸前有可怕的青紫瘀血,頓時心如刀絞。她推開擋在她身前的蔡俊。「去啊,你快去為他請郎中呀!」
蔡俊跑出了門,昭君立刻讓春水端來乾淨涼水,跪在床邊親自替他擦洗臉上的血污,並焦急地問尉景。「那些人為什麼要置他於死地?」
尉景憤怒說:「都怪六渾傻氣,如果他還手,再來幾個打手也傷不了他!」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昭君沒有追問,因為她被弄糊塗了。
「還手?你是說他被打了卻沒還手嗎?」她驚訝地問。
「沒錯,他這個可笑的笨蛋、愚蠢的傻瓜、沒用的男人,明知道那些人要宰了他,還挺著身子往刀口上贈,打死了活該!」尉景生氣地罵著,發紅的雙目淚光閃閃,在屋子裡四處翻找,最後找出一件破舊的長衫。
「如果你真是他的朋友,就不許那樣罵他!」昭君厲聲呵斥,可他毫不在意。
「我不但要罵他,還要揍他,揍到他清醒!」尉景並不掩飾自己的淚水,他一邊詛咒著,一邊用力將那件長衫撕成條狀,走回床邊。
「你要幹嘛?不准傷害他!」看到他搬動高歡,昭君生氣地想阻止他。
「我不會傷害他,我得用這些布條將他的肋骨綁住,否則他好不了!」他不耐地解釋,為的是讓郡主容許他靠近高歡。
「真的嗎?你又不是郎中!」昭君讓道給他,語氣並不十分確信,如果不是他眼裡的淚水和對高歡顯而易見的關心,她真的會將他趕走,不讓他碰高歡。
尉景擦擦眼睛,一邊將布條從高歡身下穿過,纏在他肋下,一邊說:「郎中有什麼用?我們兄弟從小在軍營,這種傷見多了。」
看到他雖然氣呼呼的,但每次移動高歡時都非常小心,而且動作熟練,昭君不再懷疑他,她接過春水遞來的濕布,敷在他的額頭止血,並再次問道:「他為什麼要讓那些人打他呢?」
「還不都是因為郡主!」尉景衝口而出。
「什麼?!」昭君的臉色蒼白。「因為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尉景再也不開口,只是專心地做自己的事。
「你快告訴我!」她生氣地按住布條,可是一隻滾燙的手卻抓住了她的手腕。
「高郎,你醒了?!」她驚喜地看向抓住自己的人。
「回去!」高歡雙目大張,黝黑的瞳眸裡看不出絲毫情緒。其實他早就醒了,也聽到了她跟朋友的對話,對她那樣維護自己,他心裡不能說不感動,可經過今夜的事,他更加清楚,如果他順從情感的需要跟她在一起,受到傷害的人將不僅僅是他,而且還有她。一想到她也許會受到自己剛剛經歷過的毒打,他就無法忍受。
他的聲音低沉,但仍然很有力,這讓昭君放心不少,可是他的表情怪異。
「高郎……」她伸出手蓋在他的手背上,他卻猛地抽開手,並試圖坐起來,結果一聲悶哼,他倒回枕頭上,額頭的濕布掉落,傷口因用力而再次流血。
「不要動,你的肋骨斷了,你知道嗎?」尉景大聲訓斥他。而昭君也抓起濕布想擦拭他的額頭,可是他不顧正在流血的傷口,偏開頭不讓她碰觸。
「請郡主離開!」這次他的聲音大了一點,也更加的嚴厲。雖然從他傷痕纍纍的臉上她無法看出他的表情,但他顯而易見的疏離和冷淡刺痛了昭君的心。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離開。」她不顧他的抗拒,堅持為他擦去血跡。
「什麼?」無力掙脫,他只得看向她,視線立刻與她憂鬱的目光膠著難離。
「為什麼不還手?我知道你有能力對抗他們。」
他腫脹的眼瞼下黝黑的瞳眸發出火一樣熾熱的光,他的話像秋風中剝離樹幹的樹葉般帶著一絲蒼涼。「因為我碰了本不屬於我的東西,活該被打!」
昭君明白了他的意思,恍若萬箭穿心。她的手搭在他沒有受傷的手上,輕柔地捏了捏。「你錯了,你碰的正是屬於你的東西。」
她的聲音很低,但足以讓他聽見,而她痛苦的眼神在他心上又烙下一道傷痕。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他堅定地說,眼瞼沉重地合上。
見此情景,尉景忙對昭君說:「請郡主回去吧,六渾已經清醒,這是好現象。我會好好照顧他。再說,郡主一直在這裡,我要如何處理六渾褲子裡的傷?」
昭君立刻羞紅了臉,高歡則是張開眼睛努力瞪視著朋友表示警告,可惜臉上的瘀傷讓他的警告沒有任何力量。
昭君退讓了,她對高歡說:「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著,她從春水手裡接過包了她的信和錢的小包,放在桌上,對尉景說:「這裡面有錢,好好照顧他,給他請個好郎中。」
尉景點點頭,目送依依不捨的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