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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獅奪愛 第6章(1) 作者:俞憐司
    翌晨。

    亦築步下樓梯,準備吃早餐時,正巧一眼觸及坐在餐桌前、正埋首閱讀報紙的孟克雷。

    亦築不想主動向他道早安,逕自走向櫥台上,取了蕃茄和火腿,然後坐下來,在吐司上塗奶油。

    「對不起!」這時,從攤開的報紙背後赫然傳來聲音。

    亦築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她停止正在塗奶油的手,抬起眼睛問道:「你剛剛說了什麼?」

    克雷把報紙稍微放低了點,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亦築。「你應該聽到了。」說完,他立刻又緊抿雙唇。

    「這算哪門子的道歉啊?」亦築沒想到他這種大男人會低頭道歉。「你應該可以表現得更有誠意一點。」

    「難不成你要我跪下來向你賠不是?」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亦築笑意盈盈。

    驀然間,孟克雷目瞪口呆,隨後哈哈大笑了出來,那笑容使他原本嚴肅冷峻的臉緩和了許多。

    「你這小女人……」他丟開報紙,站起身來,繞到亦築所坐的位子旁,然後撲通一聲,單腳跪下來,雙手合十,以無比虔誠的口氣喃喃念道:「請寬恕我的過錯……」

    「我應該啪的一聲,賞你一個耳光。」

    克雷一把抓住亦築要揮出的玉手,緊貼在自己的臉頰邊,上下輕輕地摩擦著。

    「我要如何做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呢?以前我從未碰過像你這樣的人,我真不知道對你這種人應該採取何種態度才是正確。如果現在的你是你真正的面目,那麼對我而言,你比和你體重相同重量的鑽石還要有價值。」

    「哇!你太過獎了!」亦築取笑地說。

    「我既不能用金錢收買你,又不能用物質賄賂你,更無法用愛情籠絡你……到底要施展何種手段,才能對你發生作用呢?」克雷的語氣中含有一絲的挫敗。

    「最有效也是最後的手段,就是殺掉我。」亦築沒有認真回答他的問題,把昨晚他用來威脅她的話拿出來開玩笑。

    「那是我虛張聲勢的時候說的,你應該知道那不是我的真心話才對。」克雷極力為自己辯解。

    「哦!那我可差點被你蒙騙了!」

    「我才一直被你蒙騙呢!你是我所陌生的世界裡的人,對你一直無法捉摸,不過,經過昨晚徹夜的思考,我終於對你下了一個結論。你有沒有興趣聽呢?」克雷賣著關子。

    「反正你遲早要說的,不如現在就說吧!」亦築故作不在乎地聳聳肩,其實內心好奇死了。

    她定定地望著克雷臉上那深不可測的笑容,使她忍不住悸動起來,她感到心臟急遽地跳動著。

    「你是個完全沒有私心的女人。為了深入你的思維裡,我昨夜腸枯思竭地想了一晚,結果答案終於浮現在我眼前。」克雷認真地凝視著亦築。「原來你根本沒有追求任何東西,是我誤解了你。」

    亦築聽罷,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聲,不過卻是諷刺的笑。「恭喜你總算獲得了正確的答案,也希望你的腦筋永遠像昨夜一樣靈活,不要老是誤會我對你們父子倆有企圖。」

    「這並不完全是我的錯,以往接近我的女人,都想從我身上搾取財物、權勢,至於像你這樣一無所求的女人,恐怕百萬人中難找一個。」克雷見亦築對他的讚美沒有反應,注視她良久,終於又起身坐回他的位子,再度攤開報紙,垂首閱讀。

    這時,鈺揚吹著輕快的口哨,走了進來。

    「早啊,鈺揚,睡得好嗎?」亦築向他打招呼,相當感謝他及時出現,打破了他們僵硬沉默的氣氛。

    「嗯,一覺到天亮。」

    鈺揚走近亦築,在她秀髮上印下一個吻,隨後在盤子上盛了早餐。「今天我帶你到處走走,好嗎?」

    克雷此時越過報紙,向她投以陰沉的眼色,亦築急忙避開他的視線,以特別活潑的音調應允鈺揚。「當然好啊!」

    隨後,鈺揚與亦築彷彿忘了還有第三者存在般,自顧自的啜飲咖啡,談笑風生。

    克雷見狀,放下報紙,朝鈺揚清了清喉嚨。

    鈺揚不得不僵硬著臉,向他父親打招呼:「早,父親。」

    聽到鈺揚故意叫父親,而不叫爸爸,亦築心裡已明白大半,鈺揚大概仍對昨晚的事不能釋懷吧!

    鈺揚轉過頭來對她說:「今天我帶你去參觀『白色迴廊』,那全是用象牙砌成的,漂亮極了,可惜這些十九世紀由印度運送過來的象牙已經有些損壞,至今尚未尋求出補救的方法。」

    克雷倏地離開座席,走出餐廳。

    目送父親的背影離去後,鈺揚以沉靜且歉疚的神情看著亦築。「昨晚我父親使你難堪了,真是抱歉!有時,我對我父親的所作所為真無法理解。」

    「你父親已經向我道過歉了,鈺揚,讓我們忘掉昨晚的事好嗎?我不希望因為我使你們父子弄得不愉快。」

    「我父親會向你賠不是!?」

    「請不要流露出那種吃驚的神色,對你父親有信心一點嘛!」

    「他真的向你賠不是了!?」鈺揚不敢置信地再次嚷著。「想不到我父親也會向人低頭。」他嘴裡仍叨叨念著,眼裡卻有著一絲崇拜的笑意。

    ***

    鈺揚帶著亦築四處參觀,約中午時分,亦築已覺得雙腿酸痛,但鈺揚猶興致高昂,仍然慇勤地為她帶路,最後他們來到一座偌大的庭院。

    園內花木扶疏,小橋流水,蔚成寫意的景致,佇立在兩堵圍牆旁的椰子樹高高聳立,綠油油的羽狀葉子與萬里晴空相映著,令人油然想起地中海的風光。

    當兩人緩步走進園內一隅的涼亭時,亦築一骨碌地坐在石椅上,兩手不停搓揉著小腿。「鈺揚,不行了,我們坐下來休息一下吧!」

    「你喜歡這裡嗎?」鈺揚挨著亦築身邊坐下,舒適地伸展修長的雙腿。

    「這裡美極了!難道有人會不喜歡這裡嗎?」亦築反問。

    「有的,我父親就是,他一直想把它賣掉。」

    「這是他的家,他當然有權利如此做。」

    「總有一天,它會變成我的不是嗎?」鈺揚理所當然地認為。

    「鈺揚,你父親還不滿四十歲,而且精力充沛、身體健壯,起碼也能再活個四、五十年,我若是你的話,就不會打這個算盤。」亦築的嘴角漾起一抹戲謔的笑意。

    「可是我向來最鍾愛這裡,對我來說,它是最適合稱為家的地方。」

    「可憐的鈺揚。」

    鈺揚發現亦築的口氣中含有調侃自己的意味,不由得笑了起來。他們並肩坐著,近午的和煦陽光斜斜地照進亭內,微風吹送著馥郁的花香,小鳥不停地在枝頭上鳴唱著。

    「縱使不吃不喝,一整天就這樣坐著,我也心甘情願。」亦築閉著雙眸,徐緩地道。

    起初,鈺揚一直緘默不語,許久後才開口道:「昨晚我和奶奶商量過,她不喜歡我和父親去美國住,我現在很躊躇,到底是去或是留?我雖想去美國,但一想到奶奶將寂寞地住在這偌大的家園時,又於心不忍。」

    「鈺揚,你已快十八歲,你必須自己作抉擇。」亦築明白他內心的為難,可惜克雷的母親住不慣美國,否則鈺揚就不用那麼苦惱了。

    「可是,我就是猶豫不決,既想搬到美國和父親住,又放心不下奶奶……我該怎麼辦呢?」

    「我可以體會你奶奶的難過,尤其是你們父子倆都要離她而去,但既然不能兩全其美,你只好選擇你最想做的,放心地去做。」

    鈺揚頷首同意,隨即若有所思地說:「我和我爸的心性迥異,對人世的看法大相逕庭,因此我常常和他起衝突。」

    「你父親已習慣於叢林般的花花世界,在那裡弱肉強食、豺狼虎豹層出不窮,所幸你父親是生存競爭下的勝利者,他已完全熟悉叢林的特性。熟悉叢林的特性固然很好,但我相信一輩子不知道叢林生活的人,應該更幸福才對;不過後者必須注意迴避那叢林,以免鎩羽而歸。」

    鈺揚微笑道:「我知道了,我現階段先和奶奶留在倫敦,繼續我的學業,日後再去造訪我父親的世界。」

    「等你更成熟、更洗鏈時,你就能毫無畏懼地進入叢林,而且強勢地生存下去。」在知道鈺揚奶奶的心願後,亦築只好揚棄先前鼓勵鈺揚和他父親住在一起的念頭,反正他們父子已經盡棄前嫌了。

    「你是說進入叢林後,我就會和我爸一樣?」

    「不!你父親太早步入叢林,結果產生了偏激的後遺症。」

    此時,鈺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事,開心地跳了起來。「我帶你去馬廄看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亦築齜牙咧嘴地申吟一聲:「唔……我懷疑自己是否能走到那裡去……」

    鈺揚望著她把手伸到疼痛的腰背猛捶著,不禁開玩笑地道:「哎呀!你快變成可憐的老太婆了。」

    鈺揚形容她是老太婆!?亦築愣了一下,這是否表示鈺揚對她的熱情已開始冷卻了?

    可能受他父親強烈的影響,鈺揚在短時間內一下子成長了好多,他現在已能憑自己的能力辨別是非、善惡。今日他之所以決定留在英國,完全是依他的自由意志,而不是受他人想法的左右。

    突然亦築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鈺揚終於能冷靜地思考自己的感情,而不再是執著於一時的迷戀。

    ***

    午餐結束後,大夥兒在客廳休憩,克雷提議到鄉間兜風,鈺揚一聽立刻舉雙手贊成,但孟母卻溫柔地對她的孫子說:「鈺揚,願不願意陪我到隔壁的林先生家去?我答應過小真一定要帶你去。」

    「小真?算了吧!奶奶,幹嘛到那個無聊的人家裡去?」鈺揚一臉的興致索然。

    「傻孩子,這是一種禮貌,何況他們對你也不錯啊!」

    鈺揚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仍拗不過他奶奶的遊說,只好悻悻然地陪她老人家出門去了。

    「林家和我們是世交。」望著祖孫倆的背影,克雷向亦築解釋。

    「這麼說,鈺揚和小真的年齡很接近羅!」亦築溫和地表示興趣,只要和鈺揚有關的事情,她都有興趣聽。

    「如果真是如此,你不會擔心嗎?」

    「不!一點也不會,我是替鈺揚感到高興,你母親一定很熱衷撮和這兩個年輕人。」嘖!這男人怎麼老是舊事重提?

    「怎麼說?」

    「因為她認為鈺揚和年齡相仿的女孩結婚,才能獲得幸福。」亦築慢條斯理地說道。

    克雷明白了。「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兜風?」

    亦築以一個笑容代替回答,尾隨克雷進入車子。

    午後暖暖的陽光,流瀉在大地,綠油油的山坡下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森林,初夏淡珍珠色的雲朵,愜意地徜徉在天際,山谷間頻頻迴響著布谷鳥的婉轉啼聲。

    克雷把車子停在一處能眺望到四周景色的小山丘上,兩人下了車,沿著迤邐的小徑漫步著,不久,他們走上圍著柵欄的石階,來到了一片樹林內,席地而坐,繁密的樹葉重重交疊著,在他們頭上織成一片涼爽的樹蔭。

    亦築伸手採擷草地上迎風起舞的長莖金鳳花,將長長的花莖撕扯成細條,用心地編製成花圈。

    而克雷把雙手枕在腦後方,任輕風吹拂著覆在他額頭上的頭髮,他側頭凝視著亦築,像耳語般地低語:「你始終沒有告訴我關於你雙親的事。」

    亦築想了一下,娓娓道來:「我八歲時,他們就車禍雙雙亡故,我對他們的記憶是他們是對極恩愛的夫妻,也相當的疼我……,而這些回憶卻是我遭受挫折時最大的憑藉。」

    「你遭受了什麼挫折?」

    亦築把目光停在手上的花圈上,淡然一笑,「失戀啦,或者是一般人對女歌手的誤解等等。」

    「你的初戀是什麼時候?」克雷繼續追問。

    「我十八歲的時候,與現在的鈺揚差不多同一個年齡。」因為那一次的慘痛經驗,使她開始對男性保持距離,未明白對方的立場之前,絕不與對方交往。由於歌手的生活必須到處奔波,使她需要照顧和保護,才決定與德利共同生活。

    初戀破滅後的幾年來,她未曾再嘗試過接觸任何的戀情。隨著時間的流逝,她已漸漸淡忘那段感情,但那種刻骨銘心的傷痛依然存在,使她對男性更加小心翼翼,一發現有任何不對勁,就馬上離去。

    「能不能告訴我那段初戀的經過?」他問。

    氣氛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亦築考慮一會兒,才啟口:「那是個極平凡的初戀故事,沒什麼好說的。」

    「是不是和有婦之夫談戀愛?」克雷見到她言辭閃爍,不難猜出她的初戀對象是什麼樣的人。

    亦築看他一眼,迅速又別過頭,「你猜對了,當我獲知他已結婚並且有三個小孩時,就理智地結束這段戀情,這雖然是社會上常見的事,但我卻陷於自責中。德利對此事全然不知,我一直沒有勇氣告訴他。還好,對雙親的回憶在那時發生了作用,才使我從痛苦的深淵中解脫出來。」

    克雷站起身俯瞰山谷下稀疏散落的房舍,輕聲問道:「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這件事?」

    亦築把做好的花圈繞在手腕間甩動。「因為我認為你不會相信這種事。」

    克雷苦笑了一下,感慨地說:「我一向自以為什麼都知道,事實上我什麼都不知道,連愛情為何物都茫然無知。我常想,也許鈺揚比我更能瞭解你。」

    亦築的嘴角綻開一朵有趣的微笑。「鈺揚的生性靦腆,現在又被對我的迷戀沖昏了頭,恐怕無法真正的瞭解我,你太高估他了。」

    「現在他對你的熱情仍不減當初嗎?」

    「無論多強烈的色彩也會在時光的侵蝕下褪色,而迷戀也是一樣,總有一天,他對我的熱情會漸漸冷卻,你實在沒有必要用盡方法把他從我身旁拉開。」

    克雷再度將眼光投向她。「在我第一次到後台找你的時候,如果你把實情告訴我就好了。」

    亦築不敢相信他竟然那麼健忘。「其實那時候我就告訴你實話了,是你自己聽不進去的,當時你憤怒得像一頭抓狂的獅子。」

    克雷英挺的眉宇皺了起來。「那時我們兩個人都不對,你一開始就沒給我好臉色看,我只好惡言相向。」

    亦築站了起來,踮起腳尖,把花圈好玩地戴在他頭上。「這是你的頭冠,是我送給你的和平禮物。」

    克雷溫柔地微笑著,把頭上的花圈套入脖子上,金色的花圈在陽光下熠熠閃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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