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絮濛濛,垂柳闌於盡日風。
笙歌散盡遊人去,始覺春空,
垂下簾攏,雙燕歸來細雨中。
採桑子歐陽修
「公主匆匆忙忙要上哪兒去?」樓祖遙欲往書齋見駱野岸,湊巧遇著臉色不好看的乃嵐公主。
「走開!別擋著我的路。」
「誰得罪了公主?」他心知事情不妙,該死的丫環,他已警告過她倆要守口如瓶的。唉!真靠不住。
「那個小賤人得罪了本公主,本公主嚥不下這口氣。」
「小戲人?哪個小賤人?」他假裝不知情。
「醜八怪也能成為小賤人真是不容易,我非要撕了那張醜臉不可,讓她變得更醜。」她忿忿地道。
「芸兮?她哪裡得罪你了?」
「不要臉的女人,竟然勾引野岸哥,我早看出她不是什麼好貨,長成那副德行還敢勾引男人,真是膽大包天。」
公主就是公主,一發起威來還真令人不敢恭維,樓祖遙為了要安撫她,只得陪上笑臉。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誤會,世上哪有那麼多事好誤會?你該不會是幫兇吧?」她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我喜歡芸兮,怎會幫著她勾引男人?」
「什麼?」她瞪大了眼、張大了嘴,「你說你喜歡上那個醜八怪?樓祖遙,你這個人未免太不挑了吧?」美人不愛,偏偏去愛個奇醜無比的怪胎。
「芸兮她不——」好險,差點脫口而出。「芸兮是個難得一見的好女人。」
「丑成那樣再有美德也沒用啊!」她口不擇言的說。
「芸兮是這世上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她的心美。」怕漏了口風,他連忙補充道。
「樓祖遙,我愈來愈不瞭解你了。」她推開他欲往前走。
他趕忙擋在她身前,「野岸明天就要出征,你別在這個節骨眼影響他的情緒。」
「我知道,可我心裡有話不說很不舒服。」
「公主不該太衝動,萬一可汗知道公主因為任性而誤了國事,這會牽連多少人?」他動之以情。
她想了想後,擺了擺手。「我管不了那麼許多。」
「您到底聽說了什麼謠言?」他也不耐煩了。
「野岸哥是那醜八怪的師叔,他倆怎麼可以做出那樣的事來?」她不平的吼著。
「做出什麼事讓你氣成這樣?」
「親吻呀!」她略放低音量道。
「公主親眼目睹?」他問。
只見她搖搖頭。
「那就對了,公主只是聽到傳聞罷了,傳聞豈可當真?謠言止於智者,公主就別再傳出去了,如果沒有這回事,野岸會大發雷霆的,他的脾性您不明白嗎?」
她一聽,顫了下。「你只會嚇人。」
「我不是嚇您,上回速通千戶誤殺了克烈部公主的獨生子,野岸為那事還狠狠的抽了速通千戶三十多下鞭子,讓速通生不如死,公主忘了?」
她聽得心裡發毛,雖知有理。卻不願示弱——
「我是公主,誰敢對我怎樣?」
「可汗呢?」
「父王?」這與父王有干係?
「可汗若是知道你在戰前擾亂了野岸的情緒,你猜可汗會怎麼著?」
她搖搖頭。
「西夏之役打了勝仗也就罷了;如果輸了呢?」
「野岸哥從沒吃過敗仗,怎會輸?」她嘟噥。
「我是說如果,假使西夏之役結果不如預期,我相信可汗有足夠的理由將這兩件事一併處理,您想挽回可不容易。」
乃嵐偶有聰明的時候,她愈聽愈覺得怪異。「你很不對勁,為什麼總認為我所聽到的一定是謠言?」
他不自在的僵了一下,不過在極短的時間裡立刻恢復。
「我寧願相信它是謠言。」
「我和你不同,我寧願相信那不是謠言。我必須在事情還不嚴重時趕緊阻止。」
「如果您阻止不了呢?」他撂下狠話。
她自負地笑了笑,「父王最疼我了,我不相信野岸哥連父王的話都不聽。」
「你太小看野岸而太看重自己了。」他搖頭輕哼。
「走著瞧!」
轉身,乃嵐奔向書齋。
樓祖遙歎了聲,既然攔不住,想是老天注定讓它發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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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嵐衝進書齋時,駱野岸正在推敲著桌上的佈兵陣圖。「野岸哥。」她喊。
他皺著眉,當他想著作戰計劃時最忌有人打擾。
「有事嗎?」
她走上前,嘟著好看的小嘴。「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你的問題很莫名其妙。」
他捲起兵陣圖,望著她,靜待她的下文。
「你是閻芸兮的師叔,為什麼不能只做她的師叔?」
「你到底想問什麼?」他捺著性子問。
「有人看見你們摟在一塊兒親嘴。」她仔細注意著他的反應。
他震了下,不動聲色道:「誰告訴你的?」
「你甭管,反正就是有人看到嘛!」
「你這樣沒頭沒尾的,我不會回答你的問題。」他冷哼。
駱野岸的口氣十分不好。他是自主的個體,不屬於任何人。他為蒙古打天下完全出於愛這個民族,可不表示給了誰主宰他的權利。
試圖這麼做的人只會弄巧成拙。
「是真的羅?那個醜八怪醜死了,你怎麼可以吻她?是她不要臉勾引你的,對不對?」她自以為是的猜測道。
他臉上毫無笑意,語調裡有著過於明顯的怒氣。「不許你再用醜八怪這三個字取笑芸兮!」
她顫了下。「她本來就丑!」
「不許再說!」他真的火大了。
「根本不是謠言對不對?」她傷心的問。
「我不會回答!」他謹慎道。
乃嵐幾乎可以確定謠言的真實性,想也是,下人哪有膽子騙她。
「樓祖遙是個蠢蛋,什麼謠言止於智者?太過分了!」
「乃嵐,請你立刻出去,我還有事要忙。」他下逐客令。
她悄悄掉下眼淚。
「我是不是真的要失去你了?」「乃嵐,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你知道明天的戰役對蒙古族而言是決定性的一役,讓我安靜的想想制敵之策,一切等戰勝了再說。」
「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打贏了自然會回來。」他說。
「打輸了也要回來,我不要失去你,我不要你死。」她感傷地道,幾乎要撲進他的懷裡。
他笑了笑。「我會贏,不會輸。」
「我怕嘛!」
「乖乖回去等我打勝仗回來。」他像哄妹妹一般哄她。
「一言為定。」她可憐兮兮地道。
「好了!擦乾眼淚,我不喜歡女人為了我哭哭啼啼的,回去等消息,今天我什麼事都不想談,也不想解釋。」
她點點頭。「我要你也親親我的嘴。」雖然無禮,但她不想放棄一試的機會。
「什麼?」他以為他誤解了她的話。她大膽地道:「我要你親吻我。」
對於她大方的邀請,他有點啼笑皆非。「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要你像吻閻芸兮一樣吻我。」她含情脈脈的瞅著他。
只見他提高音量吼道:「胡鬧!」
「我才沒有胡鬧——」
他打斷她的話,「可汗要是知道他生了個如此厚顏的女兒一定會氣炸。」
要不到吻的乃嵐,傷心離開書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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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嵐心裡的無明人想發無處發,她很閻芸兮、恨駱野岸、也恨樓祖遙,就是不恨自己。
她無法責怪自己,她太有自信也太自戀了。
「看你的表情,碰了一鼻子灰了是吧?」樓祖遙在不遠處等她。
「想看好戲?門兒都沒有。」她白了他一眼。
「能有什麼好戲?我猜您不是被轟就是被罵。就是不聽我的勸,教您別找罵挨,偏不聽我的話。」
「那件事是謠言。」她說。「我早已知道。」他淡笑道。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直接告訴我真相?還大言不慚地說什麼謠言止於智者?」她一肚子氣正愁沒地方發洩。
「求證後你又得到了什麼?」
是啊,她又得到了什麼?她一點好處也沒沾到,反而被狠狠訓了一頓。
「你喜歡閻芸兮為什麼不把她給搶走?」
他挑了挑眉,欲言又止。
「幹嘛吞吞吐吐?讓人看了心煩!」她鼓著腮幫子。
「能搶早就搶了。」他顯得有氣無力。
「你沒膽嗎?你快搶走閻芸兮我也省事。」她打著如意算盤。
「搶?怎麼個搶法?要和野岸搶女人談何容易?」沒聽過有人搶贏的。
「用點腦子好不好?我不管,閻芸兮那裡由你搞定,咱們分工合作。」
「你確定非要這麼做不可嗎?」他遲疑著。
「沒錯,只有速戰速決才能避免悲劇發生。」她夠沮喪了,美麗的她怎麼可以輸給醜八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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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微亮就下起雪來,雪山一下起雪,馬上明顯地透著涼意。
「我要走了。」
他的聲音由後方響起,音調裡透著幾許依依不會。
她轉身,望住他如星子般的眸。「師叔——」
「別叫我師叔,再這樣叫我,我會發脾氣的。」他走近她抬手捧著她的臉。
她不自在的顫了下。「為什麼不讓我叫你師叔?」
「因為我不想做你的師叔。」他笑笑,藉著笑容掩去心裡奇妙的想望。
他探索過自己的內心,按理說不該有這份想望啊!
她不美,在許多人眼中甚至是醜陋駭人的。
也許是她的聲音迷住了他,清亮如黃鶯出谷的聲音好聽極了。
也或許是她的琴藝,幾次夜裡,他散步至西暖合,聽見由她屋裡傳來的琴聲,心裡不覺一震,抑揚的音調,滿是無限柔情。
還是她的身段呢?她的肌膚賽雪、身子輕靈。斜攏的雲鬢、凝笑的櫻唇是那麼的美。
沒有絕色麗容又如何?雖有遺憾,也是可以被忽略的啊!
在他無遮掩的注視下,她迷亂了。
他不讓她叫師叔,不想做她的師叔,這是什麼意思?
她不敢多想。
他看出她的紛亂,也不逼她。畢竟在世人的眼中他們是師叔與師侄的關係。
「一路順風。」好半天,她才吐出這句話。
「打贏這場仗比不上贏得你的芳心來得重要。」他對她赤裸裸的表白。
「師叔。」
「叫我的名字,野岸,叫叫看。」
她猶豫、掙扎著,就是叫不出口。
「我知道你一時會不習慣,多叫幾回就熟了。」他說。
好大的壓力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只能憑著感覺走。
「我不明白,這一切不像是真的,我是不是在作夢?」
她咬了咬唇,會痛,不是夢。
他憐惜地看著她。「你希望是夢還是真實?」
「我不知道。」她心很亂。
「你一定要知道,因為你的態度會影響我們的未來。」
許多種可能的發展他都想過,包括拋棄現有的一切帶著她歸隱山林。
世俗的眼光他向來不屑一顧,可她不同,他不能自私的只想到自己而忽略地的感受。
若他倆的關係被披露,定會引起預期中的大風暴,他必須保護她不受干擾,最好的方式是遠走異鄉,找一處沒人認得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行不通的。」她喃語。
「你的感覺呢?我想知道你對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他像是青澀少男,忐忑不安地探著心上人的真意。
他的話又讓她震撼了,她從來不曾奢望過的事居然發生了。
可他是師叔啊!師叔侄相戀是有違倫常的,足以毀了他們二人。
她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世人唾棄、自毀前程嗎?
「能得到蒙古國萬戶統軍的寵愛,沒有哪個女人不滿心歡喜的。」她技巧的回答,今天是他出征的大日子,她不能說出影響他心情的話。
他笑著,傾身在她櫻唇上偷了個香。
濕滑的舌同時狂肆地鑽人她的嘴裡,她先是一愣,手肘抵在他的胸膛上,僵硬的回應他。
「你很緊張是嗎?」他抬起頭,關心的問。
她胡亂地點頭,「怕有人看見。」
他板起面孔,「有人找你的麻煩?」
她怔了怔。「沒有,沒有人找我麻煩。」
他放寬了心。「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點點頭。「我會的,請師……你放心。」
「等我回來,我要公開我們的關係。」他的聲音裡有著好心情。
閻芸兮心裡竟沒有一絲欣喜,反而沉重的揪著。
他握她的手,將它們包在大掌裡,她垂下眼。
「讓我看你。」他哄道。
「不要。」她反抗他。
「為什麼不要?」
「很醜。」突然間,她好希望他看到是她原來的面貌。
「你不該在意我所不在意的事。」他低笑,略一使力將她攬進懷中。
他的話感動了她,讓她情不自禁留下了淚。
「怎麼哭了?」俊朗的臉憂心的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你的話打動了我。」她老實的回答。
他又笑了,笑亮了英氣勃發的眉眼。
「我希望能常常感動你,好了,別哭了。」他抬手拭了拭她頰上的淚。
下意識地,她別開臉,怕他發現她臉上的疤是易容過的。
「對不起,我不該為這點小事哭的。」
他俯身欲親吻她閃開的臉龐。
她不讓。
他以為她的自卑心又起,體諒地摟住她,溫柔地道:「好了,不親你的臉,等我打勝仗回來再好好治你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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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臉上的易容妝,她看了看銅鏡裡的麗容。
「先別急著上妝,讓皮膚透透氣。」易承汝說。
「我怕萬一有人闖進來會看見我現在的模樣。」她緊張地道。和醜面共存了幾個月,她反而不習慣銅鏡裡的美顏。
「可也不能不讓你的皮膚透透氣,好在你是天生麗質,一般人經過這幾個月的折騰,這張臉大概傷痕纍纍。」他讚美道。
「多虧承汝哥幫忙,不然這一路不知會遇上多少麻煩。」她心存感激。
易承汝看了她一眼。「我看為了皮膚的健康,你的臉恐怕得暫時保持現狀。」
「不是透一會兒氣就行了嗎?」
他搖搖頭。「我剛才沒仔細瞧,你的左頰起了幾點小小的紅疹,除非痊癒,否則不能再易容。」
「如果我堅持上妝呢?」
「我怕會造成永久性的傷害。」
「我不在乎。」
他正色道:「你現在當然會說不在乎,日後要是遇上了你喜歡的人,你會後悔的。」
「不,我不會後悔,也許那個人不會在乎我臉上的傷痕。」
「你太天真了,誰不愛美麗的事物?如果你漂亮的臉蛋弄巧成拙真給毀了,可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的。」「承汝哥,我發誓不會後悔。」她不要人們所謂的沉魚落雁之貌。
「不,我不能害了你。」他義正辭嚴道。
閻芸兮心慌意亂的呆住,怎麼辦?易承汝若不肯替她易容,她便無法再在雪山待下去。
日前,她想回襄陽都不可能,眼下想留下來也行不通了,因為她騙了駱野岸。
駱野岸會喜歡她怕是出於一片側隱之心吧?
他可憐她樣貌醜陋沒人疼惜,基於某種同情弱小的慈悲心,他才會說出要保護她的話吧?
萬一,她回復了美貌,恢復人人稱羨的白淨美麗,師叔肯定不會再將眷戀放在她身上了。
這樣也好,師叔侄相戀是會受到詛咒的。
天意既然做了安排,她會聽天由命。
想通了,也就不反抗了。「好吧!」
「這幾天,你可以先住在這裡,祖遙應該會很高興。」
不出所料,樓祖遙一聽,立刻大嚷:「真的嗎?你要搬來我的破屋住幾天?」
「是我的意思,芸兮臉上的皮膚得休息一陣子再上妝,否則怕會留下永久性的傷害。」
「承汝,你終於為我做了件好事。」他喜孜孜道。
「只有幾天,你自己要好好把握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先機,我也只能幫到這裡了。」易承汝開玩笑道。
「承汝哥又在瞎說了。」她不喜歡有人老愛把她和樓祖遙扯在一塊。
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樓祖遙搔了搔腦門。「我去雪山別苑給你拿換穿的衣裳來,順便同令雯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