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還來不及回神之時,又一顆臭掉的雞蛋在她的肩上被砸碎,就在她轉眸望向來處時,看見了兩名年紀不大的學徒一溜煙地跑了。
段倚柔沒有喊住他們,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在她的心裡有著錯愕與震驚,發著惡臭的蛋液從她的身上滴落了下來,這時,一名夥計碰巧經過,看見夫人一身狼狽的模樣,出聲大喊。
「夫人!你沒事吧?」這名夥計正巧就是剛才與她一起工作的其中一名,他又急又氣,「是哪個兔崽子幹的好事?快點出來!」
「不要大聲,別吵著人了。」段倚柔話才剛落,就看見大堂那邊的人已經被驚動了,正好在與人議事的夏侯胤帶人趕了過來,就看見她一身蛋液,發著惡臭的模樣。
「這是怎麼一回事?」夏侯胤想要走近她,但是那一身惡臭教他忍不住擰起眉心,他想伸手碰她,卻被她給閃躲開來。
「夫君別過來,倚柔渾身腥臭不堪,您就站遠一點吧!」她看著他,也同時看見站在他身後的幾名掌櫃和部下,不由得心生困窘,「我聽說夫君要見我,如果夫君有話要告訴我,眼下這情況,就站遠些說吧!」
「我沒有要見你,當然也沒有話要對你說。」夏侯胤有臉色一瞬間變得極難看,「看到是誰幹的嗎?」
「沒看見,說不定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當心手滑了一下而已。」
聽完她的說法,站在夏侯胤身旁的眾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們面面相覷,覺得她簡直是天真得可怕。
夏侯胤聽見了眾人的笑聲,臉色一沉,斂眸盯著她狼狽的模樣,好半響,才開口道:「回去吧!沒事,就不要出門找麻煩了。」
他低沉的嗓音聽起來好平靜。
在這一瞬間,段倚柔心裡只有這個想法,彷彿被扔臭掉雞蛋的人不是他的妻子,彷彿他不過是看了出戲,只是個旁觀人,如此而已。
見了他的態度,眾人的笑聲更加肆無忌憚了,段倚柔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她抿住了唇瓣,按捺住打心底一陣陣泛上的冷意。
「是。」她自始至終都低著頭,「那我先回去了,請夫君留步。」
說完,她轉身離開,每一個步伐都踏得十分緩慢,但她每一步都是挺直著腰桿地走著,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即便在每個人的眼裡,她就像是一隻落水狗,但事實上,她不是的!
她是夏侯家的當家主母,是少夫人,是夏侯胤的妻子,這每一個頭銜,都代表著一個意義,提醒她不能有失身份。
夏侯胤一瞬也不瞬地目送她的背影離去,臉色陰沉到了極點,而身旁不斷的笑聲,教他的心情蕩到了谷底。
「聽著。」他渾厚的嗓音令人們的笑聲戛然而止,「去把那個砸蛋的人揪出來,把那個人帶來見我,我要讓那人知道,即便再瞧輕她,也要先想想她是我的妻子!」
說完,他沉著臉轉身回到大堂,餘音宛如冷嘶的蛇信般,教眾人聽聞為之背脊冰涼,彷彿,在當家冰冷的嗓音裡,也同時藏著對他們的警告,好半響,他們靜立在原地,一動也不敢……
第3章(1)
所謂好事不傳,壞事傳千里。
那一日,她被人砸了臭雞蛋的事,才不過短短一天工夫,就已經傳得上下皆知,段倚柔忍不住可笑地心想,或許,就連整個京城都風聞那件事了。
當然,就連老太爺也都耳聞了,不過,他沒有動靜,沒對外作聲。
而他對待家中新媳的態度,人們也都看在眼底,在他們的心裡,對於整件事情自然也有了評價。
雖說,那天砸蛋的人已經被揪了出來,也被施予重罰,但是,也改變不了段倚柔在夏侯家遭人輕視的事實。
幾天後,老太爺房裡終於傳話出來了,他老人家只有幾句話交代,就是以下犯上之風氣斷不可長,要這事情再重演,他絕不姑息!
而夏侯家族裡的人無論上上下下,聽了老太爺的話,心裡也都有底了,老太爺沒明說,但作勢是要給新媳婦撐腰了。
他們並非都是愚笨的人,自然也知道要見風轉舵,不過,他們認為事情有一,就可能有二,所以他們聯袂向夏侯胤請求,要段倚柔到祠堂立下重誓,絕不行差踏錯,以保全他們夏侯家不蒙受恥辱。
一連落了兩天的雨水,屋子裡外都是潮濕的,教人瞧了心裡煩悶,不過也因為落雨的關係,火熱的天氣緩和了不少。
老太爺讓人給他從城郊提了些上質的山泉回來,水擱在陶盆裡,在爐子上燒著,微沸時,他揪了一小把茶葉扔了進去,一片片茶葉在瞬間舒展了開來,然後,他提過一隻小銀壺,朝著裡頭注入奶子,將手邊的姜與鹽等等的配料給擱了進去,這時,他才緩慢地開了口。
「這件事情,我那孫兒怎麼說?」他眼皮子抬也不抬,雖然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兒了,但是嗓音卻仍舊十分渾厚有力。
「胤爺沒有意見,只要夫人肯答應,他不反對。」曹南昌一邊回答,一邊伸手恭敬地接過老太爺舀給他的奶茶。
「好,既然他沒說話,那我這個老頭兒也不便有意見,就照著那些人的意思去辦吧!要是沒教那些人滿意,他們斷然是不肯放過她了,真是怪可憐的丫頭,委屈她了,想要是她沒進門,也就不需要遭受這些麻煩了。」
說著,老太爺搖頭歎氣,似乎對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感到很無奈,他捧起了白玉湯碗,徐徐地吹氣,吹散了碗中奶茶泛上的霧氣,在氤氳之中,藏在他老眼裡的精明光芒一閃而逝……
明明是太熱的天氣,跪在夏侯家祠堂裡的石地上,卻教段倚柔覺得無比冰冷,明明是不同的一批人,不同的地方,可是此情此景,卻教她覺得無比熟悉,彷彿,她從自段家祠堂的祖宗靈前起過身,從那一夜起,就這麼一直跪著,以罪人之身,就像是被熟鐵給焊住的枷鎖般,從未自她的身上解除過。
夏侯胤就站在她的身旁,看她挺直豐腰桿跪著,尋線條柔美的下頷微微地揚起,讓她就算跪在眾人之下,依然有一股不輸人的傲氣。
段倚柔不低頭,因為她沒有做錯虧心事,他們可以逼她將雙膝跪下,卻無法折斷她的自尊心。
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對於她,他仍舊有一種陌生感覺,其實,他並非無法阻止今天的事情發生,明明可以更堅持維護她的立場,但是他沒有。
如果,今日在祠堂立下重誓,可以讓眾人消除對她的猜疑,他似乎也沒有立場反對。
但是,即便他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但是看見她跪著的樣子,他的心裡不由得覺著難受,彷彿有一種不知名的痛,在他的心底剜割著。
雖然只是輕微的痛楚,卻螫得他渾身不太對勁。
他立刻告訴自己夠了!
與她成親,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愚蠢的事情,所以,自從成親以來,他就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能受她影響,絕對不在她身上施捨更多不該的憐憫。
「聽說。」他低沉渾厚的嗓音打碎了祠堂內的寂靜,「在你面前的那封信裡,裝著一張紙,紙上寫了一些字句,那是宗親們為你擬定的誓詞,我要你捫著良心,在我夏侯家的祖宗面前立下誓言,從此杜絕鑠金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