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A!」白梵天比出個勝利手勢,旋即想到葉暗羅的盲視而急忙補充說明,「母子均安,你有個很可愛的兒子了!我剛剛先教喬喬替他餵奶清理並給他洗個澡什麼的,所以才拖了這麼久出來,因為只有我一個人,你也不可能幫我——」哇哩咧!白梵天陡然噤聲。他在耍白癡啊他?居然說出什麼「你也不可能幫我」的爛話?
「的確。」葉暗羅已經把他的話盡收耳內,卻是冷冷靜靜的,表情變都不曾變過。「我現在真的是什麼忙都幫不上,很抱歉。謝謝你,我欠了你一個大人情,夜叉。」
「別這麼說!」白梵天被謝得渾身不自在極了。「阿修羅,你手上的黑青是怎麼回事?」
一被CALL來這裡後,白梵天就手忙腳亂到現在,也才得空好好打量這位新上任的老爸。
葉暗羅的衣衫凌亂不整,袖子往上捲起的裸露出手臂,有幾道被刮到的傷痕與明顯被碰撞出來的黑青。
「你是怎麼受傷的?」俊眉一挑,白梵天將他按坐在沙發上,找來醫藥箱。還好只是很輕淺的皮肉傷,上個藥就沒什麼大礙。
「打電話。」葉暗羅簡單地解釋。
打電話?白梵天下意識地看看四周,他還以為是在打第三次世界大戰哩!
一張單人沙發座被斜推在一邊,桌子也歪了,一張椅子是倒的,檯燈倒在地上,還有一隻水晶花瓶——八成就是刮傷他的元兇——也是支離破碎散落一地。
看完「重案現場」,再回頭瞧瞧葉暗羅,白梵天明白地頷首。「而且,你也已經打了電話把我叫來了。」這是一句頗富深意的讚美,也是一句激賞欽佩。
葉暗羅聽懂了。「我的眼睛還有復明的可能性嗎?」雙手十指交疊,葉暗羅的口吻就像是在閒聊今天的氣候。
「不太可能了。」他問得直接,白梵天也就答得飛快。「可能性太微小了,你能接受『一輩子』這項事實嗎?」
在說這幾句話的同時,白梵天仍不忘先站開幾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明白了。」葉暗羅緩緩頷首,「夜叉,我有事要拜託你……」
***
「喂!蒙古大夫,阿修羅離開的時候,究竟有沒有對你說什麼?」喬喬鍥而不捨追問道,讓白梵天回神地眨眨眼,露出有點抱歉的笑容。
「沒有耶!他什麼都沒跟我說。好了,你先別想這麼多,跟小鬼好好住在我這裡,讓我盡盡乾爹的一片愛心吧!」
喬喬嗤了一聲,「少來?我什麼時候准你當我家小鬼的乾爹?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哇——」也許是兩個大人你來我往的說話聲音太大了,昏昏欲睡的小嬰孩發出抗議。
「嘖!小鬼,乖一點,不然我會把你敲昏喔!」喬喬一點也沒有因為對方是個沒見過幾天「世面」的小鬼而留情,口中凶巴巴的嘀咕著,手兒卻是輕軟軟的拍哄著,末了還在終於又入睡的小臉蛋上印下濕漉漉的吻;一抹半澀半甜的笑意浮現在喬喬成熟不少的小臉上。
很明顯的,白梵天在替葉暗羅撒謊!
蒙古大夫對阿修羅的不告而別一點兒都不緊張意外,她又該怎麼想呢?
「咯咯!」小嬰兒突然嬉笑出聲,吸引母親年輕卻慈愛的目光。
是啊!她該怎麼想呢?
不過,接下來足足六個月時間,喬喬倒是沒有那種「該怎麼想」的空暇。
小鬼不停長大,速度快得好像她連眨個眼的時間都沒有,似乎昨天還躺在搖籃裡揮舞著小手,今天立刻就精力十足地坐著四輪車衝來撞去,好奇又好玩地什麼都會想摸上一把。
「啊!多麼活潑好動的孩子啊!」
風鈴聲叮叮噹噹,小雜貨鋪中傳出交談及笑聲。
黑人老奶奶哈娣用滿佈皺紋的手撫摸小男孩的臉蛋。現在的她已經太老了,不再打理小雜貨鋪,由改過向善的勤奮孫子接手,她則是在店門口擺了張搖椅,開心地和一些前來的顧客或老鄰居聊天。
「對呀!他呀!好動得都快累死我了。」特地將兒子帶出來「見世面」的喬喬,把小子扔給老奶奶抱,樂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在乎牛仔褲會被灰塵弄髒。
太陽懶懶暖暖照拂著整個東哈林區,喬喬瞇起眼睛享受這一刻。
她看看行人,看看牆邊角落的一隻白貓,看看汽車行駛時夾帶起的一陣飛塵……
「阿修羅……」
輕柔的、恍惚的,喬喬微微笑著,彷彿看見以前的自己和葉暗羅一塊並肩走在街道上……
他總是慢條斯理走著,她卻不時蹦蹦跳跳;她總是嘰嘰咕咕又笑笑罵罵,他則是安安靜靜又冷冷淡淡……
「乖孩子,你長得像誰呢?唔……這雙眉毛……」
哈娣奶奶的逗趣聲離喬喬的聽覺愈來愈遠,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沉浸在只屬於葉暗羅與她的回憶中。
A、B、C、D……
那些長得很畸形的字母,是他一個字一個字帶著教著她念的。
JINGLEBELLS!JINGLEBELLS……
她第一份的聖誕禮物,是葉暗羅送的。
十、九、八、七……
還有每一年的跨年倒數計時,也是他陪她一起參加活動的。
太多、太多的第一次,不是都有他在她身邊嗎?
但為什麼他們的孩子出生時,他卻缺席了……
「阿修羅……」
喬喬不知道自己哭了,直到臉頰上的濕意滑下,沾染了她捂著臉孔的手掌。
「阿修羅!」她驀地爆出一記哭喊,不只是嚇到了哈娣奶奶,也驚得小孩子「哇」的一聲隨聲附和。
「這……這個……」哈娣奶奶困惑且緊張地看著這對哭得愈來愈來勁的母子拍檔,她想抱著小孩從搖椅上起來到喬喬身邊,卻因為看見不遠處走來的兩名男人而怔忡住。
噓!白梵天瞇起眼笑著,食指輕輕點唇,朝身旁男人使個眼色;哈娣奶奶有些恍然,卻又有些迷糊地保持安靜旁觀。
「小女生。」
沒有預警,一隻大掌溫柔地放至喬喬的肩頭。「我回來了。」
哭聲倏然中止!然後,很慢、很慢、非常慢地,喬喬轉過了頭……
在看清楚身後的男人時,她居然一個栽頭倒地,昏了……
***
「阿修羅!」
喬喬從昏睡中掙扎、清醒,才一張眼,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一張冷峻的男性臉孔正端端地映入她的眼簾,深邃、有力,並且熟悉得令她想嚎啕大哭。
「阿修羅!」想都沒有想,她立即雙腕一勾,然後用力地吻住朝思暮想的男人,非常凶狠,非常不客氣的。
在無數個夜晚,她就是這樣吻住他的。
葉暗羅也是在觸及她的小紅唇時爆發出熱情,舌尖與舌尖交纏得非常激烈,幾乎到達喘不過氣的地步。
「你……你、你……」喬喬的小手激動得有些微顫,原本想撫上他的臉龐,但下一瞬間卻改撫為拍,一巴掌清脆地就賞了過去!
「啪!」
好個葉暗羅,不吭氣更不動聲,就這麼承受了這意料中的懲罰。坦白說,如果喬喬一點「動靜」都沒有,他才要懷疑她是不是「破病」了呢!
「啪啪啪啪啪——」
好一陣子,這種「激動」的聲響才結束。
「夠了嗎?」「被害者」在一番攻擊下,還很有禮貌的詢問。
「施暴者」也很嚴肅地歪著腦袋想想。「不夠!」啪!「還不夠!」啪、啪!「還是不夠!」啪、啪、啪、啪!
「不夠……」喬喬甩甩摑得不怎麼用力的小手,除了第一巴掌玩真的,接下來只是應景的。
「啪!啪、啪!啪、啪、啪、啪……」
明眼人都嘛看得出來,喬喬這幾巴掌連蚊子都打不死;而且就連不是明眼的人也「看」得出來。
「嗚……」小小的紅唇被自己咬得又腫又脹,一聲硬咽,喬喬投入葉暗羅的懷抱。
感謝老天!葉暗羅立即緊緊收攏雙臂,他的肌膚上全都蒙上了一層冷汗,他不敢想像,如果喬喬沒有選擇如此投入他的懷抱,他是否會在下一秒心痛而死。
「嗚……阿修羅,你害我好難過喔!這些日子你跑哪裡去了?連蒙古大夫都說不知道!嗚……」
「來……」原來想張口解釋,但葉暗羅決定以行動表示,他用手抹去她的淚水,一手摸到椅子邊的鋁合金枴杖,站了起來並且牽住她的手。
喬喬驚異地看著他熟練地杖擊地面,發出「咚咚咚咚」的規律聲響,配合他步伐的慣性,精準並且輕鬆步出房門。
他真的看不見嗎?喬喬張著嘴巴看著葉暗羅拉了張椅子,示意她坐下,然後取杯子倒水並遞向她。
「喝些水,你會感覺舒服些。」
「你怎麼……」被動地接過杯子,喬喬瞪著他,尤其是那對沒有神采的灰白眼瞳,她忍不住揮揮手兒。「你不是已經……已經……」
「瞎了。」唇角微微一勾,葉暗羅輕快地點個頭。「這是已經肯定的事。」
「哦……」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比較好……對了!「過去半年你在哪裡?」
「過去半年我在盲人訓練中心,學習生活訓練。」
「什麼?」這真是個令人意外的答案,不過喬喬看著他的鋁合金枴杖,再想到剛剛他流暢的舉止,她相信了。
「拿枴杖走路,掃地擦桌子,燒開水,打電話……很奇怪,以前當我還看得見的時候,有很多事情看起來、做起來都是那麼理所當然,但自從看不見後……」他搖了搖頭。「我只能說,我的世界再也不一樣了。」
「才沒有!」喬喬同感身受,卻又迫不及待想說服他。「我的意思是,你還是阿修羅呀!在我的心目中,阿修羅就是阿修羅,你懂我的意思嗎?」語音逸去,她的唇瓣被他一根手指點住。
「我們都回不到過去了,喬喬。」淡淡地,葉暗羅笑了,他笑得有些感傷,卻更釋然。「從今以後,再也沒有阿修羅這個殺手,只有一個盲人,回來乞求他的愛人,請原諒他半年前不告而別的過錯,讓他們可以重新開始,好嗎?」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葉暗羅開始屏息靜待。不如表面上的鎮定如常,他整顆心可是緊緊揪著的。
誰說男人不脆弱來著?此刻,只要喬喬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不!」喬喬鏗鏘有力的拒絕,在葉暗羅浮出一絲黯然時,她才慢條斯理說完全部的話,「我可沒這麼簡單就放過你,而且,你還記得嗎?」儘管他是看不見的,但她依然笑出一臉「甜美」地偎入他懷裡,還很「溫柔」地承諾,「當年我可是『欠』了你的『債』呢!會一輩子好好『服侍』你的喔!」
哼!很好,現在倒是來看看誰「欠」了誰!
死阿修羅!你足足騙走我半年有餘的暗自神傷與垂淚飲泣呢?無妨,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不是嗎?喬喬的嘴角露出笑意。
「呃……」葉暗羅莫名地打個寒顫。
這個……為什麼他會有一種「淒慘」的預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