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築 >> 現代,台灣 >> 別後重逢,歡喜冤家,日久生情 >> 苦花魚作者:朱妍 | 收藏本站
苦花魚 第3章(1) 作者:朱妍
    「身騎白馬走三關,改換素衣回中原……」二胡的弦音伴著渾厚低沉的唱腔縈繞在浴著暮色、端坐紅色塑膠圓凳上的葉芯耳畔,她嘴巴隨著曲調輕哼,眼睛則緊盯反串「薛平貴」、扮相風流倜儻的林菁菁,正唱作俱佳地在戲台上賣力演出,現場觀眾也很捧場地一個個看得如癡如醉。

    今天是「苦花魚歌仔劇團」在淡水這座香火鼎盛的百年宮廟大廟埕一連演出三天的最後一天,葉芯特地抽空前來坐在戲棚下觀賞,為團員們加油打氣。這時候,圓潤哀怨的女聲揚起,葉芯知道扮演「王寶釧」的秀玉登場了,她看著嬌美的秀玉拋甩水袖,蓮步輕移的婀娜身段……不禁有些感傷,眼角濕濕憶念起她的曉筠姐。

    「你看你,眼睛濕紅水汪汪,該不會是在為苦守寒窯十八年的王寶釧一掬同情淚吧?」安希徹冷不防冒出話來。

    「安希徹!你……你怎會出現在這裡?」她的表情像是被雷劈到,一對圓圓亮亮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們旗下的建設公司將在旁邊那塊空地推出建案,我跟建築師一起過來勘查整地的進度,遠遠看到大廟埕在演歌仔戲,就過來瞧瞧湊個熱鬧,不料一眼就看見觀眾莫不拉長脖子在看戲,唯獨你神情哀傷泛著淚光,顯得相當突兀,教人不注意到你也難。」安希徹逕自拿了張塑膠圓凳挨著她身邊坐下來。自從認識她以後,安希徹對歌仔戲有了一份莫名好感,有時開車經過,看見路邊在演歌仔戲,他都會把車停下來,當觀眾看它個幾分鐘。

    「我之所以淚眼淒淒,那是因為我想起以前都是由菁姐演薛平貴,曉筠姐演王寶釧,現在換成秀玉演王寶釧,一時百感交集,差點落淚。」葉芯吸了吸鼻子,再用力眨了眨眼睛,把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統統逼回眼眶裡。

    「我想,你跟你口中的那位曉筠姐感情一定很好?」

    「嗯。」她不假思索地點頭,沉吟著:「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在我家我曾向你提及為了不想學歌仔戲,我不惜離家出走、冷戰,逼使父親讓步?」

    「記得。」

    「當時父親在對我失望之餘,就把原本要栽培我成為新一代第一小旦的全副心力全部轉移到曉筠姐身上。唉!說到曉筠姐,真是命運多舛。」

    她眼裡又湧上一層水霧。

    「哦?」

    「曉筠姐的父親嗜賭如命,每次賭輸就回家打老婆打小孩出氣,曉筠姐的母親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總是咬牙忍痛把眼淚拚命往肚裡吞。有一天,曉筠姐的父親又把身上的錢輸個精光,回到家再度對老婆孩子拳頭相向,曉筠姐的母親實在忍無可忍,心中積怨多年的情緒爆發開來,跑進廚房拿了把水果刀,往曉筠姐父親胸口使勁猛刺。」她頓住話看他一眼,往下續說:

    「這一刺,刺中心臟,血流如注。曉筠姐和母親見狀,簡直嚇壞了,母女倆緊緊抱在一起直發抖,等回過神,才跌跌撞撞跑出去求救,卻晚了一步,在救護車抵達時,曉筠姐的父親已經沒了心跳斷了氣。後來,曉筠姐的母親被判過失殺人定瓛,得入獄服刑,就把曉筠姐托付親戚照顧;然而,親戚家原本就不寬裕,要養活一家子已經捉襟見肘,更遑論現在又多了個曉筠姐。有一天,當父親跟鄰居在閒聊時,從鄰居嘴裡得知曉筠姐的悲慘身世,覺得很可憐,就跑去跟曉筠姐的親戚表示願意收留曉筠姐,供曉筠姐吃、住跟學費,條件是曉筠姐得繼承衣缽學習歌仔戲。曉筠姐的親戚聽了,二話不說,馬上收拾曉筠姐的衣物,當晚曉筠姐就住進我家。那年,曉筠姐八歲,我六歲。我記得曉筠姐很早熟很懂事很乖巧,每天寫完作業,除了練嗓練基本功之外,還會主動幫忙洗碗拖地做家事,最重要的是曉筠姐高中畢業後,果然不負父親所望,成為『苦花魚歌仔劇團』的當家小旦,和反串小生的菁姐搭檔,兩人在戲台上郎才女貌的登對模樣贏得台下戲迷不少掌聲。可惜這一切在曉筠姐跟楊長風熱戀後,開始走味變調,最後,落得悲劇收場。」

    「原來你跟曉筠情同姊妹,怪不得你會帶人去大鬧喜筵,為曉筠討公道。」

    「我不知道大鬧喜筵算不算為曉筠姐討公道。不過,至少替曉筠姐出了口怨氣。」她索性打開話匣子,把事情的始末說一遍——

    「去年夏天,剛從研究所畢業的楊長風到我的鄰居、也就是他的同學家裡玩,看到曉筠姐便傾心不已,百般追求,一有空就搭火車到宜蘭探望曉筠姐。有時候曉筠姐隨戲班子到外地演出,楊長風也經常意外出現在後台,令曉筠姐見了又驚又喜,一步步墜入情網。小兩口如膠似漆的戀情看在每個團員眼裡,都以為很快就可以喝到兩人的喜酒了。萬萬沒想到楊長風變心比翻書還快,竟一腳踢開曉筠姐,要閃電迎娶富家千金當財團駙馬爺,害癡情的曉筠姐陷入「愛人要結婚,新娘不是我」的痛苦深淵,天天以淚洗面,終至崩潰跳樓自殺。」她神情哀戚,語音哽咽:

    「經法醫驗屍後,大家才得知曉筠姐已珠胎暗結,一屍兩命。噩耗傳來,我情緒激動得衝去找楊長風,當我站在他家樓下要撳門鈐時,忽然想到,就算我當面把楊長風罵到狗血淋頭又如何?人家楊長風既不痛也不癢,反倒是我自己氣得半死。我認為要修理楊長風這種負心漢,就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他丟人現眼,才叫大快人心。所以,我決定壓下滿腹怒火,耐心等到楊長風結婚大宴賓客時再去鬧場。至於拉白布條抗議的事,你在場目睹我就不贅述了。呃……說到這裡,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她面露赧色。

    「可不可以怎樣?」

    「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被我咬傷的手?」

    「當然可以。」他騰出左手。

    「……」葉芯捧著他的手掌,湊近臉凝視他厚實虎口那一彎半月形的牙印痕,心口莫名擰疼,歉歉然:

    「對不起,我不該咬你,使得你的虎口烙下這一彎醜醜的牙印痕。」

    「丑?不會呀!我一點也不覺得它丑,甚至認為你在我的虎口留下你的牙印痕,的確是個讓我永遠記得你的好方法。」他瘦削立體的俊臉掛著一抹笑,很溫柔的縱容。

    「我咬你是為了要擺脫你,不是要你永遠記得我,你胡扯一通,簡直皮癢討打。」說打就打,她對準牙印痕打下去。

    「哎唷,好痛!我傷口發炎險些釀成蜂窩性組織炎,又是打針又是吃藥,好不容易才結痂……」他五官扭曲,表情超誇張的大呼小叫喊痛。

    「嗄?!這……這、我是跟你鬧著玩的,不是真的要打痛你,我、我、我幫你呼呼。」她一怔,唇角一顫,忙用指腹來來回回輕撫他的牙印痕,掀唇囁嚅問道:「還……還痛嗎?」

    「你說呢?」他笑容忒耀眼地不答反問。

    「好哇!原來你是故意嚇唬我的?」她捕捉到他眼裡閃過一溜促狹的痞光,遂仰起臉龐挑起眉梢,不依地掄起小粉拳往他胸口槌去,他不慌不忙張開手掌接住她的拳頭,緊捉不放。

    「你……」他雙眼灼灼地凝視,看得她渾身著了火般,心跳高速衝撞血脈,一抹紅暈從她耳根迅速漫上兩腮。

    「喂!拜託你們兩個嘛幫幫忙,不要像兩隻麻雀吱吱喳喳一直說個不停,吵得我無法專心看戲。」坐在前面燙米粉頭的阿桑把視線從王寶釧與薛平貴這對闊別十八年的夫妻相擁而泣的感人戲碼抽離,掉頭各賞兩人一枚白眼。

    「歹勢,失禮啦。」葉芯嬌容狼狽爆紅,趕緊從他的手掌中抽回手,脖子一縮,吐一吐舌頭化解尷尬。接著,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站起來,將紅圓凳搬離三丈遠,避免若再交談會影響到別人看戲。兩人才重新落坐,葉芯的手機就響了,她拉開皮包的拉鏈摸出手機接聽——

    「喂!婷婷,有什麼事嗎……嗄?你說什麼……有兩名婦人在店裡大吵大鬧?嗯!我知道了,你撐著點,我馬上趕回去。還有,要是她們鬧得太不像話,就打電話報警處理。」葉芯臉色沉重地關掉手機,告訴安希「店裡出狀況,我得走了。」葉芯霍地起身,隨即雙肩一頹,「噢」了聲。原來,她心急神亂不小心勾倒塑膠紅圓凳,連忙俯身要將凳子扶正,不料她把手機放回皮包後,忘了拉上拉鏈,這一俯身,使得皮包裡的化妝包、零錢包、梳子、筆記本跟原子筆統統掉出來灑落一地,她邊撿邊「老天,我真是有夠笨手笨腳,搞得一團亂。」

    「我幫你撿。」安希徹彎腰撿起零錢包和梳子交給她,拿滿是關切的眼問道:「瞧你慌慌張張的,究竟店裡出了什麼事?」

    「婷婷說有兩名婦人拿著一個仿冒得幾可亂真的LV包,聲稱是在我店裡買的,遭識貨的友人指出是山寨包,婦人聽了就把包包拿回店裡,吵著要退貨退錢。婷婷要婦人拿出我們賣出包包時所附上的保證卡,婦人推說卡掉了。婷婷告訴婦人沒有保證卡就無法證明包包是從我們店裡賣出去的,無法辦理退貨退錢,婦人居然揚言不退貨退錢就要賴著不走,我擔心婷婷應付不來,得趕回去親自處理才行。」她心頭亂糟糟,恨不得插翅飛回去。

    「你不去後台跟團員們打聲招呼再走?」

    「不,沒時間了。」

    「我跟建築師一行人搭九人座休旅車前來,歡迎你搭便車,我會叫司機先送你到店裡。」

    「不必麻煩,我有開車來。」她往廟埕外快步疾走。

    「我陪你回去。」

    「不必了,你忙你的。」

    「這……」他停下腳步,掏出手機按鍵撥打——

    「小林,我是安希徹,臨時有事,我自行回台北。」簡單交代完畢,他邁開大步追上葉芯。

    「我實在不放心你在這種狀況下獨自開車,所以,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跟你一起回台北。」

    「你……謝謝你。」她心窩一陣溫熱的翻騰,。帶著他走到廟旁巷口的停車處,按開遙控鎖,坐上Mach小汽車的駕駛座,準備把車鑰匙插進匙孔,未料因太心慌,導致手不聽使喚地微微顫抖,一連插了好幾次,都無法順利把鑰匙插進匙孔發動車子。

    「你坐過去,我來開車。」他下車繞到左車門。

    「好。」她身軀挪了過去,順從地讓出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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