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原仰甚至不確定自己被洞穿的又是怎樣的心事。
他煩躁地擺擺手,站起身。「我得走了,你看看要不要回去睡個回籠覺。」
「算了,人都已經到了這裡,走一步算一步。」原野還是那樣的意有所指。
「我還是來發幾個做披薩的麵團吧!總是不能讓這一趟白來。」
原仰重重地瞪他一眼。
「再見!」
他要出門時,背後突然響起堂弟低沉的嗓音。
「她那樣的女人,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原仰腳步一頓,回頭。
「她那樣的女人,自己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原野重複一次。「如果哪天你死了,變心了,分手了,她在你的墳前哭完,或吐你幾口口水,轉頭不需要你也能過得很好——她不像你媽。」
她不像你媽。
原仰挑一下嘴角,不多說什麼,揮揮手離開。
回到家後,茜希越想越不對勁。
是這樣的,當初師父是這麼答應的,包山包海包維修。
既然如此,她現在又乾又扁又沒錢,到底是在跟誰裝什麼志氣?還拿自己未賣出的「薪水」付帳呢!呿!
仗著一時振作起來的憨膽,她翻出電話辟哩啪啦按下一串號碼。
「哈囉?」
「師父,我的電窯壞了!」沒等那端暴跳如雷,她先搶著開口。
出乎意料,師父反應倒挺平靜,可能是最近工作順暢,不然就是師母沒給他排頭吃。
「壞了就修吧。」
茜希心中的大石登時放下。
「那是我聯絡原廠,還是……」她討好地問。
「廢話!我是千里眼還是順風耳?我會知道你的窯哪裡壞了嗎?」她師父大罵。
嗚,果然還是暴走了。
「好啦!」她可憐巴巴地垂下頭。
「拉斯維加斯的展覽只剩下四個月,你的進度如何?」師父問。
「這兩天趕快把窯修好,就來得及。」
「那還不去打電話,在這裡浪費什麼時間?要是個展沒成功,出去別跟人說你是我徒弟,丟都丟死人了!」
砰!斷線。
「哈……哈哈……果然還是不明理不冷靜又愛罵人的師父讓人比較習慣。」她自虐的乾笑。
下一通,打電話聯絡國外原廠。
她先下樓,很辛苦地搬開電窯,找到後面的原廠名稱,再上樓用網路查詢一下國際維修電話,撥了過去。
這種專業廠商就是乾脆,茜希的客戶資料是報師父的名字,因為當初購買人和登記人都是他。服務人員一聽見她報的名字,語音變得更加熱忱,保證明天一定會有專人上門服務,茜希便收了線。
據她所知,這座電窯的製造商在台灣沒有維修據點,最近的也是在新加坡,她只能說,人有名氣真好,維修人員說叫就馬上幫你從新加坡叫來。
解決完了心頭大患,她拍拍肚子,覺得有點餓了。
可惡!剛剛應該在「田野」吃完飯再回來的。
……慢著!刪除這個想法。
剛才在「田野」吃的話,現在可能已經住進加護病房。
還是過幾天冷一下,確定風頭過去,再來叫餐吧!
「好餓……」茜希咕囊著翻找冰箱,只找到一罐牛奶和半顆已經幹掉的包心菜。
她把包心菜丟進廚餘桶裡,倒了一大杯牛奶喝掉。
嗯!好喝!肚子裡有東西,腦子就開始糊塗了。
原仰一進門,看見的就是一個小影子在沙發上窩成一團,茶几上放著一個空杯。
他拿起杯子聞一聞,眉心一皺,回去冰箱裡檢查。
「喂?」他趕快出來搖她。「茜茜?醒醒。」
牛奶早就過期三天,她不會被自己毒死了吧?
「啊……嗯?」她睏倦地揉揉眼睛。
原仰鬆了口氣。
「過期牛奶你也敢喝,就不怕腸胃炎?自己一個人住還這麼不會照顧自己!」
他罵。
整間屋子轉一圈,手指撥一下她早就枯死的植物。
「連個電話也沒有……」唔,電話出現了。他略過五斗櫃上的電話,繼續向下發揮。「吃東西不定時,作息不正常,飲食不健康,我看你哪天在家裡病倒了都不會有人發現。」
「喂!怎樣!現在是想吵架是不是?還越罵越順口咧!你是我媽啊?」
原仰煩躁地撩撩頭髮。
「我要回去了。」他突然說。
「回哪裡?」她瞪了瞪眼。
「倫敦。」
「等一下,你是說,你千旦迢迢飛了十幾個小時來台灣,只為了跟我打一炮,然後再飛回去?」
「嘿!」
她粗魯的語氣並不是惹惱他的主因,語氣下的笑意才是。
茜希不在乎地聳聳肩。
「我就是我,我永遠不會變成那些拈著蓮花指喝茶的淑女,你越早習慣這一點越好。」
習慣?習慣她?
習慣她的坦率直白,近乎粗魯的誠實?他已經可以想見,在她自己作品展上,她那張嘴巴會嚇壞多少評論家——但他們也會愛上她。
噢,他一點都不懷疑,方茜希絕對會憑著她獨特的魅力,將那群勢利的評論家迷得神魂顛倒。
原仰一直在問自己,她到底哪裡特別?為什麼自己就是如此受到引惑?
一開始他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拉,例如他獨身太久,工作太忙,沒有穩定的關係諸如此類,總之跟她無關,是他自己的問題。
直到最後,誠實的那一面終於佔了上風。
他反問自己,方茜希哪裡不特別?
她熱情,大膽,直率,勇往直前,她的每一根骨頭,乃至於每一個細胞都散發出強烈的生命力,那份光彩近乎有形有質,如太陽般吸引人撲近。
他受她吸引,就這樣。
不必一定要有一套合理的邏輯,總之她就是抓住了他的視線。
就這樣。
認清事實後,盤旋在體內的煩躁一掃而空。
他走過去吻住她……
茜希被吻得神魂顛倒。放開她時,他的眼中帶著笑意,而她不知所以。
「喂,有人說你比經前症候群的女人更莫名其妙嗎?」
「我莫名其妙?」
全世界最莫名其妙的女人竟然說他莫名其妙?他差點笑出來。然後他又吻了她。
這一次很輕柔,很溫存,像昨晚做愛時他吻她的樣子。
這個吻結束時,兩人都渾身發熱,她粗率地拉近他的頭,又來了一次。
最後,他的額抵著她的額,兩人輕輕地喘息。
「想不想跟我去倫敦看看?」這個提議來得毫無預兆,一說出口之後他又覺得真是個好主意。「反正你的窯也壞了,乾脆放自己一個星期假,跟我去英國走走。」
茜希眼中的光彩一閃,但未來得及答應,那抹光彩便轉為遺憾。
「原廠的人明天要從新加坡飛過來,我得待在這裡。」她悵然道:「而且展覽剩下四個月而已,我還有十件作品沒做,時間不夠用了。」
原仰靜靜地擁她一會兒,和她一樣的惋惜。
「我真的該走了。」半晌,他退後一步。「回去之後,我會把新合約寄過來。這回你最好乖乖簽,別給我惹麻煩。」
「不然呢?」她的眼中跳著淘氣的神采,「你要再飛過來,用你美好的肉體誘惑我簽約嗎?」
他搖搖頭,真拿她沒辦法。
「保持聯絡。」
離開前,依然是這句百年不變的叮囑。
茜希聳聳肩,不置可否。
然後那個飛走了一個月,突然冒出來,跟她熱情做愛了一晚的男人,再度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