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天福伯卻很明顯原諒了陸欣亞的失約,不但原諒,而且原諒得眉開眼笑、心花怒放,似乎大家都有共識,已大勢底定的感覺。
GS咖啡館裡,今天音樂風格改變,沒有憂鬱的愛爾蘭歌手了,取而代之的是JasonMarz的I'myours,曲調甜蜜得讓人牙痛,熱辣辣地在館裡播放著——
我不再猶豫,不再遲疑,我是你的……人生苦短,我們注定相愛,我是你的?
店家放這種音樂到底是在宣告什麼呢?
阿拓看著一下傻笑一下又歎氣的店長,這麼明顯一個「熱戀中正妹」就擺在這裡,誰都看得出來吧?
都半年了,店長這個戀愛怎麼還越談越火熱啊。
「店長,你今天臉色很怪喔。」看店長心情不錯,阿拓皮皮地跑去戳了一下。
「一下笑得跟傻瓜一樣,一下又要哭不哭的,到底你們是在甜蜜中還是吵架啊?」
「關你什麼事?」陸欣亞白他一眼,卻還是眼角含笑。「想要打混就到旁邊去睡覺,不要來吵我。」
「哼,小氣,問一下也不行喔?」有鬼有鬼!一定有鬼。
陸欣亞才不理他,逕自去擦玻璃杯。
自從得知傅植恩決定跟她求婚後,她覺得自己好像完全被融化了,而兩人近來毫無節制的親密行為,更讓她想起就臉蛋發燙。那火熱又甜蜜的細節,光是不小心跑進腦海裡都能令她臉紅心跳,腳趾蜷縮。
原來,戀人之間最親密的時候,是這樣的感覺啊……
她好喜歡。
不只是喜歡纏綿時被疼愛的感覺,還好喜歡心靈相屬的契合。
如果媽媽也能遇到這樣的男人,是不是他的命運就會不同了呢?
不小心想起母親,陸欣亞的眉心又染起了憂愁。
下一刻,風鈴擺動的聲音響起,客人進門,一個中等身高卻偏瘦的男人風塵僕僕地了出現在店裡。
那個人是如此熟悉,陸欣亞一時竟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半響才開心地匆匆跑上前撲進對方懷裡。
「小表哥!」
「哈羅!我回來了。」魏青元笑著拍拍她。
陸欣亞用力抱了表哥一下,吩咐目瞪口呆的阿拓上茶後,便領著表哥到裡頭包廂坐下,一邊嘰嘰喳喳的像小女生一樣碎碎念。
「你終於回來了!天啊!好多年了,將近十年。不!已經十年了,你怎麼一聲不吭就跑到美國去了?後來聯絡不上你,e-mail不回我,也不上MSN跟我聊天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看看,講話還是這麼長一串。」魏青元看著她,認真打量起來。「我的小表妹長大了,變得很漂亮。」「不要開玩笑了。」陸欣亞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表哥你這幾年都怎麼過的?
你的身體好一點了嗎?舅舅只說你去美國修養動手術,我問不到你的消息。你現在的恢復狀況可以了嗎?」
「差不多了。」魏青元點頭。「動過手術以後,現在比較能活動了。」
「太好了。那你回台灣就不走了嗎?天啊!這些年發生了好多事情,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在小表哥面前,陸欣亞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古腦兒地想把話說完,卻倏地被魏青元打斷。
「欣亞,其實這次我來是有事情想跟你說。」魏青元臉色凝重地開口。
陸欣亞不禁一愣,也慢慢斂起興奮的表情。
「我聽如瑩說,你在打聽你媽的下落?」
她點點頭,急切地問:「小表哥,難道你也知道我媽在哪裡?」
「嗯。而且我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跟你說。」魏青元說道。
「什麼事?」陸欣亞困惑的問,她很少看到小表哥有這麼嚴肅的表情。
「離開傅植恩。」魏青元話說得很重,一字一句幾乎像是咬牙切齒。「他不是個好人。」
「小表哥……你在說什麼呀?」她皺起眉,疑惑不解。
「你知道當年你媽跟陳英強為何會一夕之間欠債破產嗎?這全都是傅植恩一手操控的。」魏青元控訴著,「他就是害你跟你媽分開的罪魁禍首。」
「什麼意思?」
「他為了把你媽逼到走投無路,好讓她放棄你,故意設局去引誘那個陳英強做錯誤投資,然後把自己變成他的債主,逼你們母女分離。」魏青元義憤填膺地說。
「不。」陸欣亞反射性地否認,隨即忙著為傅植恩解釋,「不是這樣的,小表哥你誤會他了,植恩不是這種人。」
植恩是為了救她離開那個惡劣的環境,他並不是小表哥所說的那種人。
「難道不是嗎?」魏青元冷冷地說。「如果不是他設局,你媽怎麼會淪落到跟家暴的男人同居,還被打到毀容?」
「這是真的嗎?」再次從小表哥口中聽到這件事,陸欣亞知道這絕對是事實了,她著急地問:「我媽呢?她現在人在哪?」
「這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現在也沒有人知道她哪裡。」魏青元草草帶過,再次將話題繞回傅植恩身上。「但是你要看清楚,傅植恩是怎樣的人。他不擇手段到讓人害怕,四年前你母親被打成重傷,一直想找你,卻被他阻撓,所以才不得已跟我們家聯絡。」
「小表哥……不是這樣的,植恩不是這種人。」陸欣亞辯解著,卻不知該怎麼消去魏青元眼中的憤怒。
「欣亞,你太天真了,他比你想像的可怕太多了。」魏青元握緊拳頭,有一瞬間,陸欣亞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見了怨毒的光芒。「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國外這麼多年不能回來?還不是因為他威脅我爸爸,故意把我送出國,強制我不能和你見面、不能跟你聯絡。他有病!欣亞,你不要繼續天真下去了。」
「不是的,植恩不可能這樣。」陸欣亞握住表哥的手,企圖安撫他。「你一定是誤會他了,不然我現在找植恩出來,你們當面聊聊把誤會解開好嗎?」
她記得植恩跟小表哥是很要好的朋友啊,怎麼會鬧成這樣呢?
植恩是好人,小表哥也是好人,中間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才會讓小表哥對植恩恨得咬牙切齒,像仇人一樣。
「不行,你千萬不能告訴他我找過你,否則他不知還會做出多少可怕的事情。」魏青元站起身,不願再久留。
「小表哥,給他一次機會解釋好嗎?一定有誤會的……」她也急得站起來。
「我也希望是誤會。」魏青元看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說,「但傅植恩真的是個可怕的人。我相信他很快就會跟你說他找到你媽了,因為他早就知道你媽在哪裡,只是故意隱瞞你,不讓你們見面。到時候你們見面,說不定你媽媽還會被迫說他的好話,你千萬不可以相信。」
陸欣亞看著小表哥認真的神情,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我只能說到這裡,你自己好好想想。」魏青元說完,轉身離開。
陸欣亞站在原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沒有阻止,陷入了沉思。
***
一整個下午,陸欣亞原本的好心情都消失殆盡,腦海裡都是小表哥憤怒的模樣和那些奇怪的話語。
如果說她沒有一絲的懷疑或動搖那也太不符合人性了,畢竟小表哥曾經是他全心依賴著的人。
只是相處了十年,她怎麼也無法相信傅植恩是這樣的人。
下午四點多,她還在煩惱,傅植恩就突然到咖啡館裡找她,神秘兮兮地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然後她就莫名其妙的拉上車帶走。
傅植恩開著車,一路卻越來越偏離城市,一直往山上去。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了好多次。
「再一下子就到了,別急。」傅植恩嘴角微揚,安撫著她,然而敏銳如他,也察覺到了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怎麼了,有心事?」他單手操控著方向盤,右手伸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寬厚,手指修長好看,握著她的時候那麼溫暖……
陸欣亞攤開掌心,與他十指相扣。
無條件讓她重生、溫柔、給她愛情的這個男人,怎麼可能傷害她呢?
十年那麼長,她相信自己眼睛所見的最真實,每天都在相處的人,她見過他最堅強與脆弱的一面,沒有人能比好她更瞭解他,她又有什麼理由動搖呢?
「植恩,我好愛你。」她看他專注開著車,俊臉卻又不時轉頭憂慮地看著她,不禁感動的輕輕說道。
他嘴角揚起,表情溫柔且甜蜜,緊緊地握了下她的手。他不擅表達,只說過一次愛語,只懂含蓄地表達自己的心意。
但對她而言,這樣就夠了。
車行雙過了半個小時,路面崎嶇,繞了幾個山路大彎,終於駛進一條小路,小路的盡頭只有一戶人家。
「這裡是哪裡?」陸欣亞下車,一陣清新冰冷的空氣撲鼻而來,她舒服地仰頭做了一個深呼吸,心裡所有的煩悶突然都消失無蹤。「大老闆,你特地帶我來山上放鬆看風景嗎?」
傅植恩笑著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伸手指著遠處,「我帶你來看你想見的那個人。」
陸欣亞一怔,不可置信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有個穿著簡樸衣物、身形略為神態的婦人正蹲在菜園裡種菜。
怎麼可能?她疑惑地走近幾步。
那身影絕對不屬於永遠控制食量,堅持保持身材苗條的媽媽;那婦人身上的農婦裝扮,也絕對不是熱愛名牌的媽媽這輩子會穿上的衣服。
可是,為何那婦人舉止間的小動作看起來那麼眼熟?
陸欣亞越走越近,直到看見婦人抬起頭來拭汗的熟悉側顏,終於忍不住跑過去。
「媽!」她停在菜園前,眼眶迅速被淚水濕潤了。
婦人聽見她的呼喊,動作一頓,轉身望向她,驚訝地站起身來。
「欣亞?」
「媽……」這次透過朦朧的視線,她看清了母親的臉。
那已不是她記憶中花容月貌永遠那麼美麗精緻的臉,母親的鼻樑不再挺直,嘴唇外翻,有縫補過的傷痕,牙齒也缺了,右邊的臉頰的皮膚上還有一塊被燙傷的紅色痕跡。
陸欣亞先是驚嚇,隨即忍不住哭了起來。
「好了,別哭了,又不是死了,哭成這樣幹麼?」面對久別重逢的女兒,陸母僵硬地伸出手被安撫她,嘴巴依舊像從前那樣不饒人。
「媽,你……」陸欣亞擦去眼淚,努力想說話,卻又心疼地不能成言。
「怎麼樣?丑了就不是你媽了嗎?」陸母笑了。
「很痛吧……」想要伸手摸摸母親臉上的傷痕,卻又害怕的弄痛她,陸欣亞覺得好難過、好自責。為什麼自己沒有保護好媽媽?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陸母露出缺了牙齒的笑容。「你怎麼長大了還這麼愛哭,愛哭會討人厭、」
聽媽媽輕鬆的語氣,陸欣亞心裡儘管難過,但還是勉強露出笑容。
「外面冷,先進來吧。」陸母招呼著兩人,手裡拿著一把剛摘下的青蔥,自在地走過泥土地,帶著兩人進屋。
屋子不大,裡頭設備簡陋,只有簡單的傢俱桌椅,桌子旁,一個男人正低著在燈光下刻木頭。
聽到他們進屋的聲音,男人抬起頭。
「阿進,這是我女兒,欣亞。」陸母介紹著,把青蔥放在桌上,雙手隨便在身上擦了擦,竟有些靦腆,「欣亞,阿進以後就是你爸爸了。」
「媽,你結婚了?」陸欣亞很訝異,從小媽媽總掛在嘴邊說男人的用途就是提款機,絕對不能跟他們結婚,男人不可靠,只有錢最可靠……
沒想到,總是把結婚掛在嘴邊的媽媽,竟然結婚了?
「不行嗎?嫌我又老又醜沒人要嗎?」陸母沒好氣地啐道。
「不是。」陸欣亞連忙搖頭,高興地道:「我很高興,恭喜。」
「好啦,都結婚三年了有什麼好恭喜的。」陸母曬黑的臉悄悄閃過一抹紅暈。
那個叫阿進的男人替三人倒茶水,沉默地跟陸欣亞點點頭,露出一點笑容。
陸欣亞偷偷觀察這個平凡粗壯的男人,他大約六十幾歲,看起來憨厚不多話。
她看見他體貼地替媽媽倒茶拉椅子,輕聲細語,眼底看向媽媽的時候也好溫柔,就像植恩看著她自己的時候一樣。
媽媽終於找到對的人了,她好替媽媽高興。
「阿進啊,你先帶傅先生出去繞繞,我有話跟欣亞說。」陸母交代著。
「好、好。」阿進終於開口說話,不過也就講了兩個字。他朝傅植恩比了比,兩人便離開了。
屋子裡突然陷入沉默,寂靜的只聽得見水龍頭偶爾漏水的滴水聲。
「媽……」陸欣亞率先開口,問出了始終在心裡難以解開的結,「為什麼不跟我聯絡?」
陸母看著她半響,眼神不再是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稜角磨去,柔軟寬容了許多。她伸手摸了摸女兒的臉,露出只有母親看著兒女時才有的驕傲笑容。
「真好,我女兒長大了,變得這麼漂亮,像我一樣。」她停頓了下,才慢慢繼續道:「跟你聯絡做什麼呢?沒有我,你才能活得這麼好不是嗎?」
「不是的……」陸欣亞用力搖頭,「你……受傷的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可以照顧你啊。」
「照顧我?我不要拖累你就好了,哪需要照顧……」陸母歎了口氣。「說起來,或許我該感謝那個打醒我的畜生,你被傅家帶走以後,不騙你,那時我覺得很輕鬆,你這拖油瓶終於走了,我可以找到更好的金主。」
陸欣亞垂下眼,儘管她曾經這麼想過,但是由媽媽口中說出來,她心裡還是有些受傷。
「你不要覺得難過,是我這個做媽的自私,以前只想著過好日子。」陸母拍了拍她的手背,「那時我找到了一個有錢的富商,給他包養當小老婆,一開始當然是對我很好,出手又大方,所以當他開始對我動手的時候,痛歸痛,我還真捨不得放掉這條大魚。那時我想,只要我從他那裡拿夠了錢就可以走了,去過我的好日子。」
陸欣亞完全可以想像,以前的媽媽確實總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