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霍華居然會是阿姨的兒子?
所以他才會開車去花蓮,還在那裡發生車禍?
當時她還以為只是單純的巧合,如今真相大白。
難怪他堂堂國際企業的副總裁,居然不辭千里迢迢的跑來台灣,還意外被自己給解救,甚至因此見到盧秀雲……
如今回想起來,她也不禁要為命運的安排感到不可思議。
冷不防的,她想起上次霍華要求跟她回去花蓮的景況,當時他雖然是說要向父親道謝,但現在想來顯然不是這麼單純。
換言之,他是為了要見盧秀雲,又希望對她隱瞞身份,所以才要跟自己一塊回去。
難道說……不!不可能,應該不是這樣!
苡路雖然在心裡否認,然而剛成形的想法卻越來越清晰。
她忍不住要懷疑,霍華之所以讓自己重新回到公司的真正用意。
是因為發現她跟盧秀雲間的關係,所以他才有計畫的接近她?
縱使心裡再怎麼不願相信,這推論卻是越想越有可能,她開始回想起這陣子來跟霍華之間的種種。
就算自己救了他,但態度畢竟不是很好,既然他已經把工作還給自己當作是答謝,根本就沒必要再親自跑趟花蓮向父親道謝。
在那之後,如果不是為了利用她接近盧秀雲,他有什麼理由要頻頻跟她接觸?
尤其一開始,他對自己的印象並不是很好,甚至還為此辭退她。
種種的不合理都只說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之所以接近自己,完全是因為阿姨的關係。
結果,她卻遲鈍到現在才弄明白。
想到他對自己的好都是因為要跟她保持關係以便接近阿姨,她的心底不由得湧起一抹苦澀。
跟父親相依為命二十五個年頭,她生平頭一次遭嘗到這麼苦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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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複雜讓苡路選擇逃避,所以她雖然繼續上班,下午卻不再到頂樓上課。
霍華自然也從老師那裡聽說了她的情況,卻同樣因心情複雜而沒有心思去處理。
直到今天,苡路因為昨夜接到父親的電話,詢問盧秀雲上台北究竟發生什麼事,回去後整個人一直鬱鬱寡歡,在瞭解了情況後,她即便再怎麼不想面對霍華,為了盧秀雲還是來了。
見到她的第一眼,霍華就猜到,她可能已經知道了所有的經過。
不過,他還是故作無事的問;「怎麼來了?」
看著他,苡路心裡其實想問他,他之所以接近自己是為了盧秀雲嗎?
然而,話到嘴邊,她卻沒了勇氣,她害怕聽到他的回答。
她選擇直接說起盧秀雲的事,「阿姨她——」
「如果你來是要說她的事,那可以不用說了。」
早在來之前她就知道可能碰壁,所以即使話被打斷,仍不打算放棄。
「你可以不想聽,但我一定要說。」她看著他,表情堅定,就算知道自己沒有立場。
「你……」霍華首次被她惱得說不出話來。
「阿姨她從小就很疼我,可能是因為我沒有媽媽的關係。」
他要再發火,只是對上她執著的眼神,終究無法凶她,只能別開臉。
「爸爸一直喜歡阿姨,但是我知道阿姨在意的人是我。以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心疼我沒有媽媽,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她是把無法對兒子付出的那一份愛放在我身上。」
她看不到他正面的表情,但從他側臉的線條,她知道他正在隱忍。
「我從來就沒有想過,阿姨給的這份愛原來是有主人的。」
雖然猜到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想到過去自己一直獨享著屬於他的那一份愛,苡路就沒有辦法怪他。
「如果說阿姨不喜歡小孩子,那麼我或許不敢保證,但是她那麼疼愛我,甚至因為喜歡小孩子而開設幼稚園,就不難想像她對自己的孩子——」
「會有多麼殘忍。」霍華倏地別過臉來,鐵青的臉色當場嚇到她。
「不是的,阿姨她——」
「把當時只有九歲的兒子當成是累贅,不管我怎麼苦苦哀求,她還是殘忍的把我推開,甚至要我別拖累她。」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阿姨是要逼你回德國才會那麼說的。」她試著替盧秀雲解釋。
「沒錯,她不想辛苦的照顧我,所以就把我丟回德國。」
聽到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她連忙解釋,「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阿姨是不想耽誤你的將來,才會忍著心痛讓你爺爺把你帶回德國。」
「她當然是這麼對你說的。」
霍華語氣裡的嘲弄讓苡路忍不住強調,「阿姨她說的都是真的,否則她也不會把對你的那一份愛用在我身上。」
「那是因為她拋棄了親生兒子感到良心不安。」
「阿姨不是這種人,她真的很愛你,想給你最好的一切,所以才會把你送回德國。」
她一再地替盧秀雲解釋,終於讓霍華發火,「如果她真像你說的這麼偉大,這十八年來就不會一點消息也沒有。」
多少個清晨醒來,他總盼著母親會突然回到德國,結果他等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那是因為她害怕,害怕只要一看到你就再也沒有辦法放手,會不顧一切的把你帶回台灣。」
「那只是她的借口!」
「不是借口,是事實。她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去見你,只是到後來她害怕你會恨她,像那天她來見你的時候那樣恨她,所以她更沒有勇氣回去面對你。」
「就算是恨也是她應得的。」
「但是你不知道她得鼓起多大的勇氣才能來見你,結果你卻把一個做母親的心狠狠的撕裂。」
可以理解霍華的心情,然而苡路也無法不為盧秀雲感到心疼。
只要一想到這十多年來阿姨有多麼疼愛自己,她就可以想像,在每個午夜夢迴裡,她有多麼思念兒子。
「我爸說阿姨回花蓮後一直很不好過,每天都在傷心難過。」看霍華不做聲,她歎了口氣,又道:「如果她不是因為愛你,根本就沒有必要那麼傷心難過,你知道——」
「夠了!別再說了。」
她不理他的把話說完,「阿姨她是真的很愛你,為什麼你不願意相信呢?」
「出去!現在就給我出去!」
霍華從來沒有這樣失控的吼過自己,苡路知道他的情緒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儘管心裡憎恨著母親,內心深處卻又剪不斷對母親的孺慕之思,所以即便不願意跟盧秀雲相認,還是不遠千里的來到台灣。
她也不再逼他了,「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讓自己後悔。」
霍華沒有留她,只是背過身去。
看到他的態度,她無奈轉身離開。
就在她開門要離去時,意外看到站在門外的詹姆士,心情低落的她無心多加理會,低頭便要離開。
當詹姆士進到辦公室,看到的就是堂弟背對門口,情緒顯然尚未從剛才的對話裡抽離。
聽到腳步聲的霍華回過身來,看到是堂兄時,表情明顯黯淡下來。
從堂兄瞭然的神情,霍華猜想他是聽到自己和苡路的對話了,「如果你來,是要說同樣的話——」
「重要的是,她說得沒有錯。」詹姆士截斷他的話,語氣冷硬的強調,「這麼多年來,沒有人對不起你,是你一直在跟自己過不去。」
霍華倏地無語,臉上線條僵硬。
「雖然那時我才十二歲,但是我始終記得海倫嬸嬸有多麼疼愛你。」他看了堂弟一眼,「你應該也都記得。」他不容霍華閃躲。
殊不知霍華正是因為清楚記得,才讓他在那之後怎麼也無法忘懷母親的背叛。
「我怎麼可能忘記。」他的話聽來雖表贊同,卻跟詹姆士的意思相背離。
「你明知道我說的並不是那個意思。」
「那都不重要了!」霍華一口打斷他,擺明不想再討論下去。
「如果不重要,你就不會一直耿耿於懷。」
心思被一針見血的戳穿,霍華惱羞成怒,「夠了!」
「就像剛才她說的,你或許恨了十八年,但是要一個做母親的忍著十八年都不見兒子,海倫嬸嬸受的苦又少到哪去?」
「我說不要再說了!」
霍華鐵青著臉,瀕臨爆發邊緣,詹姆士看著神情痛苦的堂弟,語重心長的表示,「別人可以不說,你心裡卻很清楚。」
霍華的神情一凜。
沒有再多說什麼,詹姆士留他一個人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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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在這一波事件裡,有誰因此意外得利的話,那人無疑是霍華的堂兄詹姆士。
因為盧秀雲與霍華之間的關係曝光後,終於讓苡路選擇辭職離開。
對霍華說完那席話下樓後,她隨即遞出辭呈。
同事們聽到她要離職,無不感到意外,尤其是葉玲珊反應更為激烈。
「你說什麼?!你跟公司辭職了?」
「對,想說過來跟你說一聲,省得你之後找不到人。」
相較於她的平靜,葉玲珊激動的頻頻追問,「你到底在開什麼玩笑?好端端的為什麼突然說要離職?」
「沒什麼,只是覺得工作不適合。」心情紛亂的她暫時無意多談。
葉玲珊卻不接受這樣的說詞,「你說這什麼鬼話?當初是誰突然被炒魷魚還氣得差點要找人理論?」
聽到好友重提往事,苡路心裡不免後悔。要是當時沒有答應回來工作,現在心情也許還不至於這麼苦澀。
她佯裝輕快道:「所謂的人性不就是這樣,寧可是自己不要也不希望是被別人搶走。」
葉玲珊可沒蠢得相信好友的鬼話,「那你倒是說說看,好不容易搶回來為什麼又不要?」
當然是因為要不起……
不便明說,她只好替自己找了個借口,「只是覺得我爸的年紀也大了,跟阿姨兩個住在花蓮,我也不是很放心。」
「是你爸或是你阿姨怎麼了嗎?」葉玲珊直覺的想到。
見好友替自己擔起心,苡路連忙否認,「不是,他們沒事。」
「那你怎麼會突然這麼想?」
「其實也不是突然,上回被炒魷魚後就在想,是不是要回去花蓮找工作,不過一直到這幾天才想清楚。」
「都這麼久了,你居然也沒想過要跟我商量?」
面對好友的抗議,苡路故意鬧道:「怕你捨不得我嘛!」
「你也知道我會捨不得!這樣以後你在花蓮、我在台北很遠耶!」
「其實也還好啊,反正有高鐵,台北到高雄也只要一個半小時。」
苡路的話聽來合理,葉玲珊卻也不是這麼好唬弄,「你當我好騙啊?高鐵又沒建東部幹線。」
被戳破的苡路也沒有再狡辯,「就說你精明嘛!難怪可以在台北混得下去。」
「你少來!」不接受她的奉承,葉玲珊沒好氣的嗔罵。
只是被苡路這麼一鬧,葉玲珊倒也接受了要離職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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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陷入掙扎時總是不容易察覺到時間的飛逝,一如霍華。
在苡路離職將近一個星期後,他才得知這項消息。
他隨即讓人驅車前往花蓮,只不過到了當地,他的心卻猶豫了,幾經考慮後,他才對司機下了指示。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看著窗外的幼稚園,霍華並沒有馬上下車。
直到名貴的轎車引來了幼稚園一位女老師注意,她過來敲了敲車窗。
前座的司機回過頭來請示霍華,「副總裁——」
他揚手制止了司機,「我下去。」
女老師訝異的發現下車的居然是個高大帥氣的混血帥哥。
她忍不住心跳加速,這才想起也不知道眼前的男人聽不聽得懂中文。
躊躇半晌,她硬著頭皮問出口,「請問先生有什麼事嗎?」
霍華看了幼稚園裡一眼,沉寂幾秒才開口,「園長……她在嗎?」
比起霍華會說中文,女老師更訝異的是他居然是來找盧秀雲的。
「在,園長在裡面,我帶你進去。」或許是太過興奮,她甚至沒有問起霍華的身份或是來意。
園長室裡,盧秀雲坐在椅子上,臉上神情像是在想些什麼。
最近她時常這樣,園裡的老師雖然一直關心的追問,卻始終沒有聽她表示過什麼。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盧秀雲的思緒。
「園長,有位先生說要找你。」
她一回過頭,臉上的表情瞬間像是被冰凍住。
女老師見她沒有回應,關心的問:「園長,你沒事吧?」
盧秀雲只是緩緩的站起身,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著門口的霍華。
當下女老師就是再怎麼遲鈍也意識到氣氛不對勁,尤其客人的臉色也有些怪異。
雖然好奇園長跟外國帥哥之間的關係,女老師還是識趣的退出,「園長,那我先出去了。」
一直到她離開,母子倆依然注視著彼此。
半晌,盧秀雲才想起要開口招呼,「你……要不要進來坐?」語氣聽來仍不免有些不安。
霍華進門幾步,可並沒有到她招呼的位子坐下。
見兒子只是停在那,她想靠近卻又沒有勇氣。
遲疑幾秒,她才問道:「要不要喝茶?」語氣很輕,像是怕一個沒說好,他就會甩頭離去。
他沒有開口,只是將母親的小心翼翼看在眼裡。
等不到兒子回答的盧秀雲儘管失望,但能看到他出現在她面前,心裡已經很滿足了。
終於,霍華開了口,「除了這些,你就沒有其它話要說?」語氣聽不出是惱是恨。
她當然有滿腹的話想說,可怕一開口又惹惱他,千言萬語最後只化出一句——
「我沒有一天不想你。」
霍華的眼神閃過什麼,臉上的線條卻是僵硬,「但你卻一次也沒有回來。」
這話就像釘子般重重的釘在盧秀雲的心坎上,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自顧自的喃語,「她不是故意的,她一定已經後悔了,她馬上就要回來找我了……」
字裡行間那股濃濃的失望痛擊著她的心。
「……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會是生病了?還是受傷了?」
過去這近二十年來,霍華再怎麼憤怒,也無法將心底的憂心徹底的連根拔除。
心底某個角落總忍不住替母親尋找著借口,一個能令自己心靈平靜下來的借口。
直到拿到那份調查報告,確認她安穩地生活在世界的彼岸,滿腔憎恨終於再也壓抑不住。
然這其中最令他感到氣憤的,並不是知道她平安無事,而是自己居然還為她的平安感到鬆了口氣。
明明對母親該只剩下濃濃的憎恨,他卻依然覺得慶幸,為她安穩的活著。
聽著兒子多年來的心情轉折與煎熬,盧秀雲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感到後悔。
她應該要回去看他的,哪怕兒子再怎麼恨她,她也應該要回去!
這麼多年來,她總是告訴自己,這麼做都是為了兒子好,是為了他的將來著想。
所以她忍受著對兒子的思念,及漫漫長夜裡內心無止境的煎熬。
到如今她才為時已晚的發現,同樣受著煎熬的兒子怎麼可能過得好?
她軟下身,崩潰的坐倒在地上,「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對自己的兒子做了什麼……」
看著母親的自責,霍華儘管沒有動作,眼神裡卻像有什麼東西在剝落。
盧秀雲流著淚水再也說不出話來,她沒有臉面對兒子。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了,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一雙堅定的手臂給圈住。
她詫異的抬起頭來,見到環住自己的人竟然是兒子時,千言萬語湧上心頭,想說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霍華抱著母親沒有說什麼,但緊緊圈住她的手臂仍是洩漏他內心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