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言把筆電搬到病房繼續工作。
姜曉源也把工作團隊帶到病房開會討論Case。
「你該休息了。」
「你可以回事務所,不用陪我。」
這是病房裡最常出現的兩句話。
但誰都沒妥協,繼續在病房裡大眼瞪小眼。
姜曉源的想法是以不變應萬變,真正懷孕後,她反而變得更加謹慎。提出離婚很簡單,之前她也有離婚的想法,但孩子呢?孩子難道只能被動地接受父母協議的結果?
宋子言的想法是以陪伴化解不安,他很清楚曉源的不安來自於他的態度,他不擅言語,風花雪月的溫柔情話也在她住院的第一晚全說完了,那時他面對昏迷不醒的妻子,像發了狂一樣,把所有對她的抱歉、失去她的恐懼、對她的愛意、對未來一家人的計劃和期許一股腦兒地說完了,要他再對清醒的老婆說第二次?他臉皮薄,有困難。
所以他選擇隨時陪伴在她左右,這是他唯一想做的事。
「現在是什麼情形?」佳佳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們,這兩人屈在醫院的活動式桌子吃早餐,看似各據一方,沒理會對方,但只要老大有任何需求,也不用說話,只要眼一瞟,宋律師就知道她的意思,遞水遞衛生紙什麼都來。
嬸嬸笑呵呵,這一對好玩了,看似不怎麼說話,但奇妙的火花卻在空氣中四射。「就當他們談戀愛嘍,婚前沒談戀愛,現在才開始那種男生追女生、女生很矜持的遊戲。」
「喔。」佳佳揚起嘴角,這也沒什麼不好,一直都是老大在侍奉家裡的老太爺,現在換老太爺侍奉皇太后也不錯,哈。
話雖如此,但身為女主角的姜曉源可是一肚子火。車禍之後,宋子言像化身為牛皮糖似地成天緊黏著她,他變成她的個人看護,照顧她的工作不假手他人。但他不是喜歡董秀清嗎?幹麼不趁她住院時,兩個人快樂似神仙去,寧願黏在她身旁,看她壞臉色,被她碎碎念?
「你很奇怪耶,當律師有像你這麼閒的嗎?你不用和委託人開會,不用開庭嗎?」
宋子言低著頭,看似在專心吃早餐。沒人看到他微揚的嘴角和神采奕奕的黑眸,彷彿被妻子抱怨也是種快樂。
「委託人會來醫院找我開會,我和小王他們可以用筆電視訊,開庭時間到了我會準時出庭,不影響。」
「但你在這裡會影響我身體復原的速度,你知不知道?」看他愈自得其樂,她就愈火大。做錯事的人不都是要謙虛檢討嗎?誰像他這麼理直氣壯地成天和她大眼瞪小眼!
宋子言抬起頭,很認真地審視她。曉源因為大聲咆哮,臉龐又多了幾分紅潤。
「氣色不錯。」他低頭繼續吃早餐。
被打槍的姜曉源一整個狼狽。
嬸嬸和佳佳沒禮貌地張口大笑。
「嬸嬸,他們好好玩喔。」
「我就跟你說吧!」
姜曉源生氣,翻過身側躺不理人,逕自生悶氣。總有一天,她沒被宋子言悶死也會被旁觀的人氣死!
「吃飽了?」
她不說話。
「不說話是代表再來一碗的意思?」他開玩笑。
她轉頭瞪他。
宋子言點頭,清楚收到老婆大人的警告。
他開始收拾碗盤,把活動式桌子移走。
他走向床邊,拉好她身上的薄毯,她轉頭瞪他,他的視線始終在她身上,兩人的視線就這麼地交纏在一起。
她在他眼裡看到款款深情和喜悅的笑意,那清楚表示,他有多愛她、多喜歡和她在一起……
她低下頭,臉紅地迴避。搞什麼?她意志要堅決一點,男人偷腥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她絕對不能屈服,不能就這麼簡單地原諒他……
所以她命令自己更加冷漠,他要照顧她,就讓他去照顧,如果他以為自己這樣做就能彌補他造成的傷害,那宋子言就大錯特錯了。
面對愈趨冷漠的妻子,宋子言也無法開口,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過度的解釋也許又會激起戰火,但放著什麼都不說,他更是心慌意亂。
他很清楚自己現在處於一種完全陌生的恐懼之中,曉源獨立自主,一旦決定了就會義無反顧,她看起來好說話,其實骨子裡非常倔強,他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曉源準備好的時機。
這一天,嬸嬸想對寶寶做進一步的檢查,護士帶領推著輪椅的宋子言來到婦科超音波室。在門口,姜曉源不讓他進去,有關孩子的事就是她最脆弱的部分,她不想讓宋子言見到她這一面。
「你不用進去。」
「我的寶寶的爸爸,這是我們父子或父女第一次見面。」他語氣中有著掩不住的得意。
她冷哼,拒絕被男人白癡的反應感動。「你說過孩子不是你現階段人生規劃中的一部分,不必表現得這麼熱切期待的樣子。」
只是千軍萬馬也拉不動宋子言。
他仍然一臉得意。「錯了,如果不是我想要的,我絕對不會讓你有任何受孕的機會,我們好一陣子完全沒避孕不是嗎?我說過計劃可以修正,曉源。」
沒錯,後來她並沒有實行戳洞計劃,而且從宋家主屋那一夜之後,他就沒有戴保險套了。
不管這些拌嘴,看到小小胚胎在她子宮裡像種子般生長,展現堅韌的生命力,那種奇妙的感動讓姜曉源硬是紅了眼眶。果真,孩子是她脆弱的一部分。
只是在午夜夢迴時,她總是會被車禍的陰影嚇醒,她想的不是自己受傷有多嚴重,而是,如果在那場車禍裡她失去寶寶,她會有多責怪自己、多埋怨自己的不小心……
「寶寶是個厲害的小戰士,他既然能成為我們的孩子,就會像我們一樣擁有好強不認輸的個性。」
每天她被惡夢嚇醒,不過幾秒,宋子言必定會在她身旁,陪她度過驚醒後的時刻。
然後她會任性,對一切都不安,開始亂說話。「你是大律師,我知道,寶寶我是帶不走的,如果我們真的走到必須分手的那一步,能不能把監護權給我?我可以單獨撫養寶寶,你有的是機會能和別的女人生兒育女,但我沒有,我忠誠度這麼高,我怕我沒機會再嫁給別人……」
他堅定地說:「我們不會分手,不管你信或不信,或有多少猜疑,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要的是你,我們不會分手,你也別想有機會嫁給別人。」
嫁給別人?即便這只是曉源一個虛幻飄渺的想法,卻已能激起他最真切最熱烈的怒火,他彷彿給自己設了一個假想敵,誰敢接近他老婆,就是他宋某人將全力反擊的敵人!
畢竟對他而言,又何嘗沒有惡夢呢?
他同樣會因為那揮之不去的惡夢在半夜醒來,他彷彿看到成千上萬噸重的貨車撞上曉源,她的人被拋飛好遠好遠……他渾身是汗,呼吸急促,雙手手掌緊握成拳。他會飛快跳下陪伴床,衝到病床前,直到看見她安靜平穩的睡容,他的心跳才慢下來,急促的呼吸才能放緩,緊繃的身體也才得以放鬆……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往前走,要比毅力和決心,姜曉源哪是宋子言的對手?
看著兩人之間膠著且暗潮洶湧的狀況,他遲遲不解釋是怎樣?就算她有鴕鳥心態,希望他不要說破,但以暗示來解釋也可以了吧?
總不能永遠都不解釋吧?還成天黏著她,把病房當成「律師事務所市立醫院辦公室」,這是什麼意思?
以上這些不滿,加上住院十天累積的鬱悶,這一天,姜曉源終於發怒了……
「我不要你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你去找董秀清,或是隨便找誰都好,我不要再看到你!」
宋子言彷彿卸下心中的大石。他終於等到了,等一個曉源給他解釋的時機,只要她提到任何有關秀清的事,只要她願意面對,他就能清清楚楚地解釋一切。
「秀清和我在一場校際辯論賽上認識,大一新生的她能跟大四的我搭配,讓我當下對這個女生產生了好奇,因為好奇,所以去瞭解她、追求她。全國比賽結束後,我們拿了第一名,也開始交往。」
他將她困在病床上,半躺的身體壓制住她的行動。他表示得很清楚,一旦要開啟這道過往的神秘大門,他就不會讓她有半途閃避的機會。
她咬著牙反抗。「宋子言,我不想聽你們之間的愛情史!」
「這是我的故事,你是我的妻子,你應該要聽。」
他繼續。「我們愛得很深,畢業前,我開始準備國家考試,計劃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到律師執照。但或許是我太專心了,忽略了她,讓她覺得寂寞。別的情侶在情人節或聖誕節可以享受燭光晚餐,她卻只能在圖書館陪我看書,她無法體諒我對國家考試的決心,也無法體會這是為了雙方的將來做打算,也或許是我太自私,沒顧慮到她的寂寞,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著,所以最後她一聲不響地離開,而我卻是最後一個才知道。她辦了休學到美國唸書,一年後,我拿到律師執照,也聽說她在美國和當地的華裔第三代地產小開結婚。」
他的目光投向好遠。「我以為的我愛情在秀清離開後就宣告死亡,我決定結婚是因為長輩的期待,也是因為人生規劃中的時間到了。然後我認識了你,發現我們對婚姻的想法不謀而合,我們共組了一個平靜的家庭,平淡的相處漸漸產生默契,我滿意這樣的生活,然而,我心底卻不知道自己對你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是做丈夫的責任,還是其他?」
他緊握著她的手。「你給我的平靜寧謐,跟秀清給我的大恨大愛是完全不同的感情,我分辨不出來哪一種才是我想要的,才是所謂的刻骨銘心?結婚初期,我確實認真想過這個問題,無解之後,我告訴自己何必非要分辨清楚,就這樣與你走一輩子,我也非常樂意。
後來,秀清回來了。她因為家暴結束了短暫的婚姻,她說她需要我,走過一回,她才完完全全瞭解,我才是她想要而且能給她幸福快樂的人。她問我,我對我們婚姻的想法,我回答:『以禮相待』,或許就是這一句,讓她誤解我們之間沒有愛情,所以她要跟我在一起,渴望回到過去的甜蜜時光。
我以為殘留在心中、那些對她的感覺還是愛情,我想過我們之間那該死的協議,我知道我可以和你談離婚,你個性好強,一定會立刻同意簽字離開。但我做不到,我光是想到都覺得這是件很可怕的事,我開始質疑難道為了過去那些可能殘留、但自己也不能確認的些微感情,就值得放棄你、放棄我們的家庭?」
他吻著她的發。「你回娘家那一天,告訴我可以協議離婚,你不想再過猜疑的日子,我知道秀清的出現傷了你、讓你不安,但你毫不在乎、隨時可以放手的決裂卻也讓我非常害怕。為什麼我會害怕?如果我還愛著秀清,那你呢?我對你又是什麼樣的感情?所以當秀清吻我時,我沒有拒絕,我真的想知道我心裡想要的是誰。
接吻、擁抱、碰觸,不管她如何挑逗,我都沒有感覺,一點感覺都沒有,我腦海裡滿滿的都是你,你的直爽、你的撒嬌、偶爾的耍無賴,還有你的可愛,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你已經在我心裡留下這麼多、我卻沒發現的印記。」
他閉上眼。「這是最大的轉折,我確認了自己對你的感情,卻沒想到因為同一件事,也讓我傷了你。你說你不再相信我,哭著離開,我眼睜睜看著貨車撞到你身上,我想這是老天爺對我三心二意最嚴厲的懲罰。我在處理室外等待的時候,我好怕,非常害怕,感覺自己快要失去理智,快要瘋了,一想到萬一我失去你,我的心就痛得像是被撕裂一般……」
他撐起身體,沒讓自己壓痛她,他凝視著她的眼,黑眸中滿是澎湃的情意。
「我發現我不能忍受這個,我不能失去你,那時我真真切切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真的愛你,曉源。」他眼裡的虔誠,一字一句,清楚明白。
我愛你,曉源。
姜曉源的淚早已控制不住地傾洩而下,她瞪大眼睛,望著他。
他俯身吻著她的淚眼,迎視她的目光清澈堅定。「要是你問我,我對你的愛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因為什麼?我全都不知道,也許愛情就是發生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我只知道,每天看著你,感受著我們家中的寧靜、你的幽默、你的甜蜜、你開朗的笑聲……每天跟你在一起,我的心……」
他握住她的手掌,貼在自己的胸膛。「這裡,撲通撲通跳著,很滿足、很平靜、很舒服。曉源,我要你,我愛你,這就是我要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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