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道理呀。」她低聲咕噥著。明明每天五點,隔壁金融系那個學長都會雷打不動地到圖書館來查閱資料的。可為什麼今天自己都枯等了一個多小時,卻還沒見他的人影?
「同學,這個座位有人嗎?」一位滿臉青春痘的男生正手捧一疊期刊,雙眼覬覦被戚芽芽書包佔著的空位。
「沒有。」戚芽芽無比悲哀地垮下臉來,同樣一句台詞,在幻想著由學長口中說出會帶給她多大的意外與驚喜。
「咕咕……」肚子很是不合時宜地唱起了《空城計》,引來其他臨近同學的側目與譏笑。
「真是受夠了。」戚芽芽霍地站起身來,決定不再空等下去。既然等不來秀色可餐的學長,索性去食堂祭一下自己的五臟廟來得比較實惠。
「要什麼葷菜?」食堂師傅衝著將半個腦袋伸入遞物洞的戚芽芽問道。
「排骨。紅燒排骨。」這是本能反應,食肉動物完全發自內心的本能反應,「師傅,給我塊大點的吧。」食肉動物臨了還恬不知恥地補充了一句。
「要什麼素菜?」
雙眼仍緊盯著盛物盆中排骨的人,顯然是吃著碗裡看著盆裡惦著鍋裡的典型。
「當當……」是師傅不耐煩用勺子敲盛物盆的聲音,「要什麼素菜?」
「素菜?」戚芽芽完全沒有概念,掃了眼青菜、冬瓜,「那個……這個……」
「海帶絲,行不行?」師傅開始越俎代庖。
「哦。」答應得猶豫且不甘不願。
「再來點青菜吧。」師傅似乎很有主意的樣子。戚芽芽猜想,食堂師傅在家時一定就是那種威逼孩子吃蔬菜的嚴格家長。
「還有豆芽……」
「不要!不要豆芽!」突然冒出尖聲的反對差點沒嚇得盛菜人棄勺而逃。
望著周圍紛紛停筷而觀的同學甲乙丙丁,戚芽芽一臉委屈,她是真的不要吃豆芽嘛。豆芽的「芽」就是戚芽芽的「芽」,哪有自己吃自己的!大家這樣瞪她該不是責怪她挑食吧。那他們應該去瞪她父母才對,誰讓二老給她起了這麼個「綠色名字」。
捧著沉甸甸的飯碗,戚芽芽因為剛才的「回頭率」太高而不敢再高調行事,耷拉著腦袋很低調地尋找起了空座,心裡面仍在埋怨糊塗爸媽給自己取了這麼個讓人不待見的名字。
正想得起勁,突然右腳上似乎踩到了什麼帶輪子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覺右腳一滑,整個身體失去了重心,「砰」的一聲,重重摔在了地上,仰面朝天直直躺倒不算,那碗飯還很會選地方地全部倒扣在了她的臉上。呃……排骨親吻著她的嘴唇,鼻子也很盡情地享受著飯菜香。
在一片哄堂笑聲中,夾雜著一個善意而溫柔的男聲:「同學,你沒事吧。」
戚芽芽幾乎沒感動得落下淚來。這世上,無論如何還是有好心人的。
一把便握上對方伸出的友善之手,借好心人一把力,才得以從地上站起,而臉上的飯菜也如卸下的妝般紛紛墜落。戚芽芽此時方才看清,原來剛才自己踩到的是一片青菜葉,只怪她鞋底是塑膠的,所以在這油膩膩的地上行走……這地!天吶!這地怎麼可以這麼髒,這麼油!不看也知道了,自己背後貼地的地方,無論衣服、頭髮一定都是慘不忍睹的了。她好衰啊。等暗戀情人沒等到,想化悲憤為食量,誰知飯菜又全撒了。天吶,你這不是要亡我戚芽芽嘛。
「同學,你沒摔傷吧。」好心人關心地問。
「我沒事啦。謝……」一觸到「好心人」的臉孔,戚芽芽差點沒咬斷自己的舌頭。嗚嗚,她不活了!為什麼學長沒出現在圖書館,偏偏出現在這食堂中?
蒼天啊!大地啊!她不要,她不要這樣的初次見面。明明應該是自己美美地、乖乖地坐在圖書館,然後學長來問自己旁邊的空位是否有人,她靦腆地拿回書包、靦腆地向他請教問題、靦腆地給他聯繫方式……這才是她要的初次見面。
都是這該死的食堂!都是這該死的地板!都是這該死的膠底鞋!都是這該死的青菜!她戚芽芽今天起發誓,以後再也不碰青菜!以後再也不穿膠底鞋!以後……一定小心食堂的地板。還有兩年的大學生涯,她暫時還不可以和食堂斷絕關係。
有氣無力地推寢室門,她需要好好洗個澡,也不知道衣服背面的油膩還能不能洗掉。唉,為什麼最背的總是自己?
「咦?」推了半天,門竟然沒有打開。沒道理啊,她和室友從來沒有鎖門的習慣,今天蔡慧在搞什麼鬼的?拜託,千萬要在裡面才好。她可不想在這樣狼狽的情況下,還被關在門外。與其說是想知道屋內是否有人不如說是借此來發洩心中鬱積的悶氣,戚芽芽機械地毫無目的地一下下重捶著薄薄的門。誰想捶了十來下,竟然真的捶出聲音來了。
「芽芽,我……我就來開門……」是蔡慧略顯驚慌的聲音。
她竟然在寢室?那鎖門幹什麼?
半晌,門被開出了一道縫。
「你在呀,真是……」戚芽芽正想擠入門內,卻發現有什麼事不對。蔡慧的頭髮有些凌亂、整個人躲在門後看不清穿著什麼、原本清麗的面頰此時卻是染著兩團紅暈。
「蔡慧,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戚芽芽一雙手探上她的額,濕濕的,還在出汗,那就是沒發燒嘍。
避開她的手,蔡慧斷斷續續道:「芽芽,我有些不舒服……想一個人睡一會兒,你能不能……去自習室溫會兒書?」
蔡慧眼中懇求的意味那樣濃,顯然是真的很希望獨處一會兒,戚芽芽歎了口氣,「好是好……」
「那謝謝了。」蔡慧一聽戚芽芽說好,匆匆謝了一聲,便重重關上了門。
「好是好,可是至少給我一件外套,給我本書好充充樣子……」戚芽芽望著面前冷冷緊閉的大門,小聲咕噥著。
現在可好,穿著一身髒衣服,滿頭滿臉的油膩味,別說去自習室丟人現眼了,就算走在學校過道上,她都掩頭遮面生怕被人認出。
戚芽芽仰望著深色夜幕中的那彎月,原本繁複雜亂的情緒也逐漸平復下來。在愛情上,她似乎注定運勢不順。最初暗戀的男生因她的一番仇韓論而對她敬而遠之,事後她才知道,那個男生哈韓哈到幾乎癲狂;後來好不容易有了個想表白的對象,以為彼此是有希望,對方已經宣佈愛上了她的好朋友;這次更是敗得慘敗,還沒接近對方倒是就被認識了,而且是以如此震撼的方式。
「唉。」望月心歎。她不過是個平凡女孩,渴望的也無非是能愛和被愛,可為什麼愛情對她而言會如此艱難困苦?
「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輕緩沉澈的聲音如銀幣散落地面般清脆悅耳。
誰?難道是自己的幻聽?戚芽芽略遲疑地循著聲音方向望去。月光下,一個俊美到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正含笑注視著她。在那朦朧月光下,美得那樣不真切,讓她徹底明瞭「驚為天人」是何感覺。驚艷之下,戚芽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不料這初秋的晚風那樣涼,「咳咳。」糟糕,她被自己吸進的空氣給嗆到了。偷瞄了一眼那個月光下的俊美面容,果不其然,那雙映著月光的琥珀色瞳眸中染上濃重的笑意。嗚,為什麼她總要在異性面前出洋相?
「我看我索性去一頭撞死算了。」未意識到自己竟然將心事說出口。
「即使通常情況下,女孩子都會選擇梳洗乾淨後再乘涼,而不像你這樣頂著一頭菜油在月光下發呆。但是,你也沒必要為這個就輕生的。」更有趣的是,她剛才還是以一臉哀怨的表情對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廣寒宮裡的嫦娥若見到此情此景會作何感想?
什麼?自己的耳朵沒聽錯吧。他……他這分明是在譏笑自己嘍?這個男人怎麼可以這樣惡劣,仗著自己長得好看一點就了不起嗎?心裡的怒火一下子升騰起來,也不顧眼前這個男人是俊美到令人髮指的珍品,便開起了機關鎗,「是啊,我就是不通常!我就是喜歡頂著菜油曬月光!跟你很熟嗎?發表這麼多意見!」
「火氣好大啊。」清澈的聲音中飄過一縷嘲諷,高大的身影微微壓下,靠近戚芽芽髮際,輕輕嗅了嗅,「嗯,除了菜油的味道,果然還有……」眸色閃了閃,笑已溢出薄嘴,「失戀的味道。」
戚芽芽被他一句話說得心肝咚咚直跳。天吶!這個男人有讀心術不成,怎麼會知道自己今天戀情不順的。但仍死撐道:「我哪有失戀?追我戚芽芽的人從徐家匯排到外灘呢,我哪有這八百年的時間去玩愛情遊戲?」
「也是。」男人點頭附和,「愛情,原本就是一場簡單遊戲,條件不過是你情我願這麼簡單。」
吼,看這男人臭屁的。他長成這樣,就連紅樓裡的林黛玉見了,也鐵定FAN他嘍。愛情對他來說,當然就像吃飯睡覺一樣簡單又輕易。不過,林黛玉這樣小心眼,可能看到他的美貌,妒忌到吐血也不無可能。哈哈,突然很好奇,若是林黛玉真見到他,會是哪個更美一些?
男人望著月光下那個走神走到外太空去的女人,不禁朝天歎息。看這樣子便是鐵定在胡思亂想了,竟然還得意到嘴角都笑彎了。天吶!這樣的女人,難怪沒有愛情之神願意眷顧了。想到自己肩上的艱巨任務,他還真是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責任感呢。
「你這麼自信,那看來我是找錯人了。」美麗男人悠然繼續著,「其實容顏或是運勢都是可以改變的。」
可以改變?容貌的話是爹媽給的,她不埋怨,要怨只能怨那些整形醫生造成了這世上美女氾濫的惡果。不過,戚芽芽倒是很樂意等到世上全是雙眼皮、大眼睛、挺鼻子的美女時,自己這個普通女人以「物以稀為貴」而成為時尚象徵的一天。名模呂燕就深刻告訴了她這一點:美,是沒有絕對標準的。所以改變容顏這一點,對她的吸引力幾乎為零。可是運勢……不說她四季不變的倒霉愛情運,最近連其他運氣也跟著漸漸衰起來。她真怕再這樣下去,喝水嗆死的悲劇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呢。可運勢真的能改變嗎?
見戚芽芽心意動搖,美麗男人不知何時雙指間已夾了一張紫金色的卡片,「有空去坐坐,喝杯茶或是聊聊天。或許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了。」
戚芽芽直視著那修長指間夾著的閃光卡片,卻遲遲沒有伸手,半晌,才恍然大悟道:「你開的該不會是『八號當鋪』吧?」這和電視劇中的情節太像了。美男子在你意志消沉、前途灰暗、迷茫彷徨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你面前,用魔鬼的笑容誘惑你拿靈魂去交換……循咦!好冷!
「什麼?當鋪?」男人始終平淡清冷的臉上首次表現出明顯的錯愕來。
「是啊,就是那個當掉手啊、靈魂啊什麼的,用以換取自己要想東西的黑暗地方。」他剛剛那兩句廣告詞的確很像呀。什麼容顏啊運勢啊,有空去坐坐就能改變。
聽到解釋的人,一雙琥珀色的眸略帶審視地細細打量了她許久,彷彿看怪物一般,「你腦袋到底是用什麼做的?這種故事,虧你想得出來,根本一點也不好笑。」
「什麼?你是不是人類啊!」眼前這個男人竟然不知道鼎鼎大名的《八號當鋪》?她才要問他腦袋是用什麼做的呢。
「我還真希望不是。」同這樣一個思緒混亂的女人一類,饒了他吧。他寧願不是人。
「你到底是賣什麼的?」她思緒跳躍,果然是一百八十度的。
不過萬幸,他也已經習慣了,看來還算是美貌與智慧兼備,「是供應。供應一些能助長運勢的小飾品。」
「該不會是類似『石頭記』、或是那些日韓淑女店吧。」戚芽芽說時,略帶同情地望了美男一眼。真是沒想到,這樣一張比李俊基都美上千倍的臉,竟然淪落到為一個小小的首飾店做推銷。她先前還納悶,為什麼這麼個大帥哥不去找美眉打情罵俏,來這籃球場石階陪自己這個渾身油膩味的倒霉鬼瞎蘑菇,原來是為了推銷飾品。不過想來也難為他,這麼俊俏的人,沒有貪圖虛榮而獻身換錢,卻這樣扎扎實實地拉客戶,雖然開場白誇張了些,但想來也是業務指標重壓之下的無奈之舉。想到這裡,戚芽芽不禁胸口一熱,對他先前所有的無理與不紳士完全諒解,並真誠地望向對方道:「你再多給我幾張卡片吧,我有很多同學都比較滿意這類帶有神秘力量的飾品,我介紹她們到你店裡。」
「我只有這一張。」秀眉因她的話而微蹙,她把自己當成什麼了?滿大街掃樓、強買強賣的保險推銷員嗎?另外,「『石頭記』是什麼?」
「唉,怪不得你業務做不上去了,這種宣傳名片一定要隨身帶一盒才行呀。名片不怕多,就怕不夠發嘛。還有,你不要怪我多事,你說你男生不喜歡看文藝小說,不知道《八號當鋪》也就算了。怎麼可以連『石頭記』這樣的競爭對手都不知道呢?」接受資訊的能力這樣弱,這帥哥讀書時的成績一定很慘不忍睹吧。所以才會明明長了一張金領的臉卻做著藍領不如的事。哦,更正,現在藍領很吃香,並不比金白領差。總之就是老一輩常說的那句話,好好讀書,否則以後生存都成問題。眼前美男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咦,人呢?」待戚芽芽一番長篇大論之後,哪裡還有美男的蹤影?心下仍是一怵,該不是半夜遇到男鬼了吧?想到他那張美到讓人垂涎的臉,還有那一頭在風中飄揚的長髮,戚芽芽不禁打了個冷戰。
「芽芽,你昨晚去哪裡了,這麼晚才回來?」對鏡梳頭的蔡慧含笑問著,一雙鳳眼不懷好意地瞄向正在忙碌的戚芽芽。
戚芽芽邊用板刷用力地刷著襯衫背後的油污邊咕噥著:「在籃球操旁的台階上賞月。」
「什麼呀,人家還以為你是偷偷去私會男友了呢。」嘴上說著別人心裡卻回憶著昨晚那讓她臉紅心跳的種種纏綿。
「男友?還不知道在哪國流浪呢。」愛情啊愛情,那個漂亮銷售竟然還告訴自己,獲得愛情不是那麼難,其實根本是比離散數學還要可怕N倍。
「芽芽,你該找一個才是。女人是要有愛的滋潤才會煥發出美麗的。」蔡慧邊說邊細細打量著鏡子中美麗的自己。
「我才不強求呢。遇得到最好,遇不到拉倒。」死鴨子一回,才不讓人知道其實心裡想要有愛的滋潤快想得發瘋了。
「有時愛情就東西是要將運勢的。時來運轉,對的人便會在對的時間出現了。」蔡慧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時雙頰竟還隱隱泛著紅暈。
「其實容顏或是運勢都是可以改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