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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君 第八章--但教心如銀匕堅 作者:雷恩娜(雷恩那)
    自玄三郎提出求親,日子由冬轉春,沈德瑞的拖延戰術已有些招架不住。

    一是因玄三郎日日來訪,為等沈家答覆,雖說他面容溫和、舉止有禮,有形無形中仍給予很大的壓力,明擺著娶不到曉書,就永遠這樣纏著。

    二則是因沈家眾姨娘少爺們胳臂往外彎的行徑,故意製造許多機會,將玄三郎往曉書身邊送。

    兒女婚事向來由父母作主,而沈德瑞見女兒對那東北來的貴客由一開始罵人家「不是人」,到最近的相處,情況似乎改善許多,或者……是該作決定了。

    今日,玄三郎又上沈府,看門的僕役早識得他,不待通報便讓他直接入內,臨了還得了賞,歡喜得合不攏嘴。

    正坐在前廳蹺著二郎腿、嘴中哼著戲曲兒的沈二少爺聽聞腳步聲,睜開半瞇的眼,見到來人目光陡亮,喜孜孜地趨前拱手。

    「玄老弟,你早哇!真是風雨無阻、心意堅定啊。」

    玄三郎淡淡笑道:「二少爺也早,這麼有雅興,一個兒獨自喝茶唱戲?」人的虛偽,他已揣摩得極有心得。

    「我這是在候著玄老弟你啊!」他誇張地拍拍玄三郎的肩膀,不敢言明爹親查出他私自挪用帳房的錢,正對他發脾氣,幾間藥鋪的生意竟交給六姨娘生的那個小鬼料理!簡直是奇恥大辱,他沒事幹,只得闖蕩在家。

    「走走,別老是待在屋中,哥哥我帶你去逛逛,去舒暢舒暢,環肥燕瘦、溫柔多情,你們北方肯定沒有的極品,包君滿意!」他真是氣悶透了。

    玄三郎不露痕跡地撥開對方搭上肩的手,面容未改,淡淡道:「二少爺今日不必相陪,我想與令妹獨處一會兒,有些話要談。還有,玄某方才將幾樣小禮交給僕人了,現下放在偏廳,不知是否安置妥當——」

    他話還沒說完,沈二少爺心一跳,急急說:「幾樣小禮嗎?」他口中的小禮通常是價值不菲。「我、我去瞧瞧,瞧是不是放妥了,你知道的,有些僕人粗手粗腳的,不好好盯著不行啊,我去、我去——」去佔為己有。

    玄三郎不語,瞳中嘲諷的神色又起,冷冷望著沈二少爺奔出前廳的背影。

    他心房中的姑娘,是污泥中的一朵清蓮、一顆奇異的珍珠。思及她,雇角的彎度和緩臉上的冷峻,他亦步出廳門,去找尋那姑娘的芳蹤。

    毫無禁忌,直闖女子的閨房,見不到她的人,他眉心微皺,以神通感應,她掛在頸上的狼牙墜給予回應,洩漏出現下人所何在。

    是那一片洞養著珍禽異獸的庭院,他繞了進來,沿著青石板道,往何奶娘養病的小屋而去。

    經過之前瞧見同命鶴鳥的小亭,突見一名紅衫女子獨坐在裡邊,他腳步忽而轉慢,視線教她吸引,那紅衫女子似乎亦有所感應,面容微偏,眸光柔和得要摘出水來,若有所思地望向這裡。

    以人的形態外觀來論,她很美,艷而不妖,媚而不俗,一身紅雲托得她白暫的膚頰備顯誘人。她幻化得極好,若回歸真身!也是一頭美麗的狐狸。

    「玄官人,可以坐下來談談嗎?」她邀請著,聲音如黃鶯出谷。

    玄三郎眉目淡舒,接受美人的請求,他踱進亭中。

    「官人請坐。」她比了一個手勢,露出皓白的腕兒。待他落了坐,忽地兩指輕點,石桌上無中生有,出現兩隻蓋杯,杯中香茶盈盈。「請用茶。」

    玄三郎微微挑眉,已猜出對方在府中的身份。「你便是六姨太。」這麼多日子在此來去,沈府中的主子他都見過了,只剩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六姨娘。

    聞言,女子笑得嬌美,微微福身,「官人好明心。妾身名喚紅衣,自跟隨沈郎後,便常居在主屋後頭的雲翠樓,甚少下來,今日總算與官人見上一面。」

    她氣息不流惡意,靈通已屬高層,玄三郎戒心稍放,雙目仍深沉地盯住她的舉動,開門見山地問:「你想談什麼?」

    她啜了口香茶,緩聲道:「想確認官人在此逗留不去的原因。」

    「我已說得明白,沈府中無人不曉,而你,更不可能不知道。」

    「真為了娶那女孩兒?就這麼一個理由?」她柳眉一蕩。

    「正是。」他淺笑,臉上神情近乎友善。「娶了她,我便帶她遠離這裡,再不踏回。」人和獸,獸與人,他管不了那麼多,只想攜她行遢天涯。

    分明他話中認真的程度,紅衣露出愉悅神情,柔聲道:「聽官人這樣說,紅衣就安心了,原本想道,若咱倆兒鬧得不愉快,非打上一架不可,你我靈層相近,神通的修行亦不分軒輊,必會兩敗俱傷,如今官人不阻紅衣,紅衣也不撓官人,咱們各取所需,各得所愛,極好。」

    「你做何打算?」若傷害到曉書,他也不在乎會不會兩敗俱傷。

    思索片刻,她幽幽歎息,像夾雜著許許多多的煩惱,被問到心中痛處。

    「人界、妖界、神界、鬼界,呵,這麼嚴明的區分,可咱們被夾到中間,偏偏最是可憐,動情可憐,對人動情更加可憐。官人愛上的是一個人類姑娘,紅衣愛上的卻是人類的男子,世間女子多受禮教約束,一生從一而終、請究感情專一,而世間男子卻被賦予三妻四妾的權利,可以見一個愛一個,可以自稱風流而不下流……」她輕輕抿著嘴笑,有種篤定的神態,神秘的、竊喜著。「紅衣不再與其他女子分享一個丈夫,我會帶沈郎走,走得遠遠的,去過我們的生活,如同官人對沈家姑娘所做的。」

    對他們而言,屬界恰巧介於中間,最模糊難定的位置,成仙容易,成魔也容易,正與邪的轉換僅僅端視於己心。可惜,偏偏動了情,愛上複雜的人。

    「我帶走曉書,她知道我、見過我的真身,會心甘情願隨我而去,至於沈德瑞,他能接受你嗎?」玄三郎語氣持平。

    紅衣臉側向水澤,那對鶴鳥不知何時又飛來了,在這初春的庭院中相情相戲。

    「總是能讓他隨我而來……」想帶著他修行,得到永恆的生命,然後就能長相廝守,只有她與他兩個……

    「那孩子,你打算如何?」

    稍稍一怔,紅衣才明白他說的是誰,只淡淡歎息。「他是我由一戶農家偷偷抱來的,我以為有了孩子,沈郎會加倍愛護我,會為我休離其他女子,唉……他沒有,他縱然喜歡我,也喜歡別的女子……」她眉心輕蹙,纖指挑了挑髮絲,真個風情萬種,「我不喜歡孩子,只想與沈郎單獨兩個,等我帶走沈郎,那孩子仍是沈家小少爺,富貴榮華,不會餓著他的。」

    那孩子注定成犧牲品,她無所感覺,在玄三郎的心中亦不起波瀾,是獸性中的自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只對自己在乎的事、在乎的人動情。

    「曉書表姊,怎麼啦?你怎地突然打住,害人家差些撞上。」

    嬌脆的女音陡然響起,亭中的相談自動結束,玄三郎抬眼望來,見石板道上走來三名姑娘,是曉書、香菱,和一張陌生面孔。

    見著心上人,玄三郎步出小亭,直直朝曉書而來,站得極近,溫和出聲,「我一早便來尋你,先是到了你住的院落,你不在那裡,心想,你八成去探望你的老奶媽,就轉來這裡了。」他真是用心想的,感應她的所在。

    曉書粉臉稍凝,神色不知怎地有些僵硬,她瞄了眼跟隨玄三郎步出小亭的紅衣女子,又瞄了瞄眼前柔聲說話的男子,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氣,她勉強接捺下來,動了動唇瓣,聲音持平,「潘家表妹來尋我玩兒,她小時候,有段時間也讓奶媽帶著,所以和表妹一同探視奶媽去了。」她不看他了,眼眸原先與他接觸,邊說邊往下移,瞧他的鼻、他的下顎,又移到他的胸口,然後又去瞧著地上。

    他發現,她垂在身惻的手再次捏成小拳頭了。

    「這一位是……」那陌生面容的姑娘主動問道,話尾一頓,要旁人引見,其實心中早知對方姓名。

    曉書內心竟在翻滾,從不知自己心胸如此狹隘,這一瞬間,她浮出一個怪異又自私的念頭,半點也不願他識得其他姑娘……

    適才見他在亭中與那女子有說有笑的神態,她胸口開疼,好似有只無形的手扼住自己的頸子、覆住口鼻,她沒法兒順暢地呼吸,每次起伏都這麼疼痛。

    「表姊,他是……」沒人幫忙,她只得指名一個幫自己引見。暗暗埋怨著,這個男子也太不解風情,她好歹也是美人,美人想認識他,是榮幸、是好運,他卻像根木頭似的,兩眼直盯住表姊,也不懂得自我介紹。

    「哦……他、他是玄三郎。」曉書被自己的想法嚇征了,迷迷惑惑的,手臂讓表妹暗地一撞才回過神來,細細地、有些兒結巴地說:「在、在兄弟中排行第三,所以、所以叫作三郎……」

    為什麼不看我?曉書……看著我!

    他沉穩的聲音清清楚楚響起,只有曉書聽聞。

    她知道,他施展神通,聲音能無所阻礙地進入她腦中,不讓她逃避。咬著唇,她緩緩抬頭,瞧見青藍火光微乎其微地閃過,不知是否生氣了。

    「這位是我表妹,姓潘……小名蓮兒。」

    「哎呀,曉書表姊,你怎將人家的小名兒說出來了?」那姑娘笑靨如花,名中有蓮,卻無蓮的雅韻,倒像一朵盛開的牡丹。她嬌歎著,睞了眼玄三郎,暗地又是氣悶,這個男子眼睛是怎麼回事?!沒瞧見面前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嗎?心中正怒,見立在幾步外的紅衣女子款款而來,不瞧不氣,一打照面,新仇舊恨一併湧上,不可收拾。

    「六姨娘。」儘管方寸兒酸澀疼痛,曉書仍安分地喚著,微微福身。

    「嗯。」紅衣微笑頷首,沈府中,除沈德瑞外,她對任何人保持距離,獨自在沈德瑞為她所建的雲翠樓裡,甚少與外界接觸。她眼眸掃向潘蓮兒,印象中見過這姑娘,卻忘了曾有過的糾葛。

    但潘蓮兒卻記得一清二楚。

    有段日子,以要與曉書作伴為名,她住進沈府,幾位來往沈家相談生意的富商公子見著了她,簡直驚為天人、大為傾慕,這可滿足了女子的虛榮,就在作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夢時,那一天,紅衣剛好下了雲翠樓,又剛好到這庭院散心,幾名前來爭見潘蓮兒的富商公子又剛好瞧見她,這一見,潘蓮兒身價立刻大跌、乏人問津,到得後來,幾名公子得知紅衣美人正是沈家六姨太,無不槌胸頓足,扼腕至極。

    這對潘蓮兒來說,真是奇恥大辱中的奇恥大辱,她對自己的容貌向來信心十足,可在彷彿一年四季都著紅杉的女子面前,她的美貌馬上被比到地府十八層裡,這教她如何不氣憤?!

    今日這女子突然出現,又想來勾男人的魂兒嗎?這蕩婦淫娃!潘蓮兒暗想,玉容罩上寒霜,話語夾著尖銳,「玄公子見著六姨太,便忘了咱們曉書表姊啦?你不是說一大早便來日我表妹嗎?怎底尋著尋著,卻和別的女人在小亭裡看成雙成對的鶴鳥了?」以為是出氣,卻深深刺傷曉書的心。

    「蓮兒!」曉書臉色瞬間蒼白,顫著唇輕喊一聲,不想表妹再多說什麼。

    如果她與他之間將因而生變——

    如果他其要拿她與六姨娘的天仙玉姿相比擬——

    如果光用言語就能代表他對自己的感情——

    如果他……後悔了,後梅對她提出求親——

    曉書想,她能理解,也會安然接受,只是心會很痛很痛,像要撕裂了一般,她能忍的,咬著牙,她可以無聲忍下的……

    玄三郎眸中著火,薄唇緊抿,他無言的目光由曉書明顯閃避他的臉龐慢慢轉移,直勾勾地看著潘蓮兒,瞬間青藍輝芒閃爍,如欲置對方於死地。

    潘連兒不理會表姊,還要說出更難入耳的,話在舌尖兒上滾,卻對住男子冷殘四射的眼神,他雖未說話,其中意味已表示得透徹萬分,而那對眼……那對眼……猛地,一口氣梗在胸膛,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她臉泛紅潮,扶了命用力咳嗽,才化開阻隔,顯些厥過去。

    「表小姐,您怎麼了?」香菱莫名其妙,只得扶著她,一手幫她拍背順氣。

    「曉書表姊……咳咳,他、他們——」她拽著曉書的衣衫,不再巧笑嫣然了,大大的眸中升起恐懼和不解,她抬頭瞧著玄三郎和紅衣,不看還好,一看到那景象,三魂七魄嚇得自動離體。

    一個是週身閃動妖異的藍光,眼瞳幻化,一個則渾身的紅都活了起來,紅衫凌揚,然後,她瞧見那狐似的詭笑。

    潘家表妹二話不說,雙眼翻白,登時往香菱身上倒去,可憐的香菱扶不住,只能任著她咚地一聲滑落在地,不省人事。

    而那詭譎的景象,只給「有緣人」看。

    ***

    這便是情愛嗎?心不曾如此難受,幾要扼斷每絲每縷的氣息。

    這便是情愛嗎?想的、念的都是他,也盼著他想的、念的都是自己。

    這便是情愛嗎?原來在甜言蜜語之後,會這般的苦澀呵……

    「曉書,開門!再不開我硬闖了,你心裡清楚,這幾片木板奈何不了我!」房外,那男子張狂喊著,連日來溫文的表相早已龜裂,也不怕驚動了誰。

    房中的姑娘是吃了秤坊鐵了心,一句話也不理。

    遺可苦了香菱丫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勸也不知該勸些什麼。適才,費了番工夫才將表小姐安置好,請大夫過府診治,開藥捉藥煎藥又灌藥的,現下派了另一個丫鬟看顧著,她隨小姐回到房裡,不一會兒,那音公子就像頭獅子般衝了進來,前頭兩進的門來不及上鎖,教他輕易推開,而小姐捉著她便往裡頭跑,鬧得主僕兩人自個兒把自個兒鎖在內房裡。

    不姐,有什麼誤會開門說清楚、講明白嘛,這、這樣也不是辦法啊!」原來玄公子這麼凶狠,她、她好害怕,聽說北方漢子,徒手就能打死一頭狼,瞧這氣勢,分明如此,嗚嗚嗚……真的好怕喔……

    曉書扭開頭,倔強地抿住唇,其實心中好生紊亂。

    他為何要來糾纏?為何不給她一些兒時間思考?她怕見他呵,內心教自己壓入最底層的自卑感不知何時竄出頭來,原以為那種自憐自艾的感覺被成功地驅逐了、不在了,結果證明,她在人前堅強,卻欺騙了自己。

    騙自己不再自卑,騎自己從未動心。曉書,連自己你都欺呵……

    「你真不開門,別怪我硬闖!」低沉的男音怒意隱隱,教人心底發毛。

    香菱想哭,緊揪著小姐的衣衫不放,小臉嚇得一陣青一陣白。

    「你要是把門砸壞了,我、我……你瞧我理不理你!」曉書終於開口說話,是一股氣被激將了起來,可是說了等於沒說,內容無絲毫建設性,還可能引起更大的反彈。

    忽地,空氣陷入沉沉的詭譎中,靜得死寂。

    蹲低身子的香菱張大眼,緩緩起身,東瞧瞧西瞧瞧,再淨耳傾聽,門外的人好似離去了,她吁出一口氣。「小姐,玄公子走了吧?」

    「走了就走了!」曉書賭氣地回了一句,語氣帶著哽咽,眼眶竟盈著淚珠。她從不知自己如此彆扭,自識得他,她愈來愈不像從前的沈曉書了。

    「哦……小姐,你別哭,香菱想、我想……玄公子一定是怕小姐不理他,所以才離開的,嗯,那個明日就會再來……咦?玄公子,您怎麼來得這麼快?!」一旅身,香菱發現惹得小姐掉淚的男子立在後頭,她疑惑喚出,又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定眼一瞧,雙眸瞠得特大,小口微張,卻「荷荷」地發出怪聲,然後學著潘家表小姐,兩眼一翻,咚地倒在地上了。

    「香菱!」曉書驚喚,及時將她的頭攬任,才讓香菱的頭免受碰撞之痛。

    「你、你……怎麼這麼可惡、這麼野蠻?!你嚇壞香菱了!」她一面焦慮地喚著丫頭,一面抬起眼,怒瞪那名隔空闖入的男子。

    後者雙腳稍稍離地、衣衫飄浮,週身耀著青藍色的光華,他亦是一臉怒容,眸中銳光閃爍,那狼性的光輝一明一滅,瞧起來危險而可怕。

    「我可惡、野蠻?!」青藍光芒漸熄,他雙腳落下,穩穩踩落地面,一張臉卻如飛霜寒雪,曉書的指控無異是火上加油。「你任憑我在門外求著,一句話也不應,教我心裡難受,你就不可惡、不野蠻?!」他自覺是「求」,可是聲量響徹天,說命令還接近一些。

    曉書忍著淚,可是淚沒流下,卻在眼眶中打轉,她悶氣道:「你心裡哪裡會難過?有美人陪你說話談天喝茶賞風光,你、你還不快活嗎?」意識到自己洩漏了心緒,她臉一紅,心擰了起來,氣自己比氣他還多,「你走開!你不要理我,我也不要理睬你,一輩子都不要!」說出這話,唇顫抖抖地,眼眶中的淚珠兒被新生的另一波擠將出來,沿著香腮滑下。

    聽她賭氣意味好重的話、瞧著她彆扭氣悶的神情,終於,玄三郎有些懂她小腦袋瓜裡在轉些什麼了。體會在心,他不由得峻容一弛,眉眼間俱有柔色。

    「曉書,你這是在吃醋嗎?」

    曉書偏開頭悶不吭聲,方寸讓他說出的事實震得波浪重重,只是懷中還攬著香菱,要不真想衝出外頭,既趕不走他,只好她走。

    毫無預警下,他再次使弄神通,曉書感覺有股力量拉開自己的手,一道光由頭到腳將昏迷的香菱包裡起來,正慢慢浮升。

    「你想做什麼?!不准你傷害香菱!香菱!香菱醒醒——」她喊著,想拉扯丫鬟,忽地激光散開,香菱的身軀就在眼前平空消失「我沒傷害她,只是把她送回她自己的床鋪上,現下正蓋著棉被、靠著枕,睡得香甜。相信我,我絕不會傷害你、以及你在乎的人。」他趨近她,胸中溢有柔情,因她懂得在乎他了,或者份量不重,但到底心中有他。

    「她昏倒了,你肯定抱她不動,我送走她,也算幫上忙了,你為什麼還要不高興?」他沒出現,香菱也不會暈倒,關於此點,自動省略帶過。「唉,我只是想單獨同你說說話。」

    曉書擦掉頰上的淚,扭頭就走,不是門外的方向,而是穿過一層垂簾薄紗,走回內房最裡邊,自己的繡床上,待回神,臉頰霞燒陣陣,怕他要跟著闖進,她再度旋身正想步出,卻一頭撞進男子寬闊的胸膛。太遲了,他已經進來了。

    「你走開,我不要睬你。」她扭動身子,但大掌如影隨形,總有辦法以適當的勁力將她扣住,故意讓軟軟胸脯擠著、磨昭著自己的強壯。

    他垂眼瞧著,低笑,「我又沒把門板砸破,你怎可以不理人?」又在逗她了。

    曉書掄起小拳頭,槌著他的胸膛,下手一下輕一下重,也不知是不是其要打,倒是紅唇咬得緊合,都要滲出血來了。

    玄三郎一歎,探身吻住她,手掌支在她的後腦勺,一手攪緊她的素腰身,兩個人密密貼貼地。

    他改不了獸類的習性,總愛以舌舔弄著,一下下在曉書的唇瓣游移、滋潤著櫻唇,直到她逸出細細吟哦、放鬆唇齒,他的舌乘機探進,這個吻好深、好沉,纏綿又纏綿。

    等到他抬起頭,雙眸光華流轉地看著她,曉書才發覺,不知何時兩人竟落坐在繡床上,而自己整個人讓他抱在大腿上,發上的小梳落下,長髮溫柔地垂散下來,托著一張秀白的小小臉龐。

    此時無聲勝有聲,兩人眼眸相交,近得在彼此眼瞳中分明了自己,感情無形無色又無味,悄悄在兩顆心之間流動傳遞,許久許久……

    然後,他開口,低低、啞啞、沉沉的,如同曉書四年來的夢中之音——

    「我知道你心裡頭想些什麼,我知道你的夢。你告訴了我。」

    曉書眨動著眼眸,心懸得好高,鼻頭酸酸的,沒來由又要掉淚,耳邊彷彿聽見一個聲音,那是十四歲時的自己——

    我不要這個樣子……曉書不要,我怕……

    娘,我不要這樣……我希望、希望……

    你有何希望?曉書……曉書……你有何希望……曉書,說呵……說呵……

    在夢境、在娘親的誘哄下,她哭著、跑著,大聲喊出:我希望有人在曉書身邊,護著我、守著我、愛著我,永遠永遠只愛我一個!

    深埋的願望如今破繭而出,像是被撬開心中最底層的痛。曉書渾身抖著,緊緊挨住身邊男子,小手自有意識地環在他的腰際。

    「你怎會知道的……」心中的願望阿……建自己都是現在才清楚知曉。

    男子雙臂攏緊,吻撒在她的發上。「我進入你的夢,聽見你心中的聲音。」

    吸吸鼻子,曉書自嘲地說:「永遠永遠只愛我一個……有這樣的願望,我是不是很可笑?」

    靜默片刻,男子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永遠永遠只愛一個。不管是狼身或人身,兩個的我都不會放過你。」

    聞言,她抬起螓首,眸光盈盈,是感激、是震撼、是不可置信。

    「玄三郎……你、你……我、我……」她話無倫次,心中的激動不知如何用言語表明,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擠出話來,「我不完美,我、我的左手……我什麼都不會,你愛這樣的我?」

    情愛是無理可循的。

    玄三郎咧嘴笑著,「我就愛你小手的模樣,教我食慾大增,有了吃人的慾望。」

    「你、你又在逗弄人了。」曉書臉蛋嫣紅,軟軟喃著。

    「我沒有。我對天起誓。」要追求一名人間的女子,就得學會人間談情說愛的方式,他豎起三根手指,面容真誠。「我,玄三郎,是一心一意對待沈曉書,無論為獸為人,只待她一人好。若違誓言,願遭五雷轟頂、剝皮去骨,願——」

    「不要說、不要說!」這惡毒的誓言,曉書心痛也心驚,一手摀住他的嘴,不許他再繼續。

    他沒立即拉下她的手,只是雙眸盛載情感,深邃如淵,靜靜瞅著她。

    「我不要聽這種誓言。」她輕聲低喃。想到他說的五雷轟頂、剝皮去骨,方寸不由得顫抖,她一把抱住他,螓首理在堅實的胸口,這裡有一聲聲強而有力的跳動,她聽著、數著,只想將他牢牢擁緊。

    「曉書……」他喚著,撫摸她的黑髮,唇印在那可愛的發旋上,「我來了,不再拋下你……你跟不跟我去?」

    「哪裡?」懷中的可人兒輕問。

    「天涯海角。任何地方。」

    「可能嗎?我、我可以嗎……」遠離這兒,天涯與共。她盼望呵……盼得心魂欲裂,可是不能說走就走,爹、奶媽,還有鋒弟,特別是鋒弟,她還要照看著他,等他長成有擔當的人。

    似乎知她內心掙扎,玄三郎沉吟片刻,在她頭頂上逸出長歎——

    「我會等。讓你心甘情願隨我而去。」

    他稍稍推離她,掌心凝聚銀光,一把匕首由虛變實,那原是屬於曉書所有,在四年前他首次救下她後,匕首也換了新主,上回隔空擊破被下毒的酒釀敲敲蛋時出現過,事後卻又讓他收回。

    拉起曉書的右手,他將匕首塞入她的掌心。

    「玄三郎……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曉書不明白,被動地握住那把銀匕,手中沉沉的、心頭也沉沉的。

    浮出一朵安撫的笑,他神情無比認真,彷彿進行著某種神聖的儀式,雙手在胸前迅速結印,眼眸微合,忽見他眉間泛紅,隨著他雙唇快速吟咒,一顆靈光閃爍的圓珠由眉心浮出,他以兩指將其托全,目光沉而柔,聲音亦是,一字一字緩緩響起——

    「這顆珠子裡蘊藏著我的元虛靈魂,失去它,法力將受牽制,而身如凡胎。曉書……」他喚著,端詳著女子秀瑩的面容,見她浮現憂心和迷惑,不禁傾身啄了啄她的頰。

    「相信我……我不會傷害你,教你傷心,絕對不會。如果有這麼一天,你可以拿著這把匕首,刺穿我的胸口。」

    一道光芒照亮曉書的眼,眉心猛地發燙,在她完全沒法反應之下,他指上的靈珠已穿透過去,由她的眉間侵入,寄養在她的身體裡面。

    「為什麼……」眉心熱燙,腦中既清明又迷茫,矛盾地交替著。

    曉書眼中又起浪霧,雖非修行者,她亦知曉那靈珠有多麼重要,而他竟無緣無故給了自己。「為什麼?你沒了靈珠怎麼可以?」她抬起左腕可憐地搓著眉心,是不自量力,竟天真以為憑凡人力量能將它取出。

    玄三郎拉下她的軟荑,無所謂地淺笑。「你體內有我的靈珠,手中又有銀匕,你若對我氣憤,只消一刀刺在這兒,我便活不了了。」他指指自己的胸口。

    他想對她證明,他找到一生的伴侶,既已認定,就這麼定了,絕不後悔。

    「玄三郎——」曉書心痛地輕喊,下一刻,匕首被擲到地上,她撲上去抱住他的頸,主動去吻著一個男人。

    她心好痛、好痛,為他心痛。

    軟唇在他面容上急切地游移,像有滿腹無法宣洩的情,她雙手撫著他的臉,學著他的獸性,以舌、以唇去探索,每一下都燃起火點。

    而後,星星之火匯成火海,將兩個交纏的軀體燃燒著,這一刻,已無屬界的區分,更無人獸之別,只有男與女、情與欲、亙古的歡愛、醉人的纏綿,是熾烈的兩團火,融合成一個。

    這便是情愛喝?

    她想,是的。已不關人神獸妖,她只在乎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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