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
「當然有事,沒事還會來找你,讓你當著面再趕一次嗎?」永慶臉色不豫地走過去,指責道:「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對?你瞞著咱們芊芊的事情,我們都不怪你了,你還怪我們什麼?好好的人被你軟禁在房裡,像個活死人似的,人家也不怨你,你倒端起架子發脾氣,這有道理嗎?」
徐慕陵一臉冷郁的瞪著他,斜挑起眉,環胸問道:「這麼說,你們現在是來替她討公道,來為她出氣的囉?我淮遠侯府的事,什麼時候需要外人插手了?」
「外人?插手?你說的這是人話嗎?我們是關心你,想幫你忙。」
徐慕陵冷嘲熱諷,咄咄逼人的態度連一向敬佩他的安樂都聽不下去了,哇哇地罵道:「其實真正該生你氣的人是我,你知不知道?」
她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哽咽。
「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其實……其實姊姊死了後,我一直以為你會喜歡我,所以一直等著你,可是你卻……你卻娶了別人。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多難過嗎?表面上我還得笑著恭喜你,替爹娘送禮來祝賀……」
多少年悄悄深藏在心底的愛意,此時都一古腦兒的宣洩出來。
安樂氣憤的抹乾頰上的淚水,道:「憑著這一點,我費盡心思想見見你的新娘子,這也錯了嗎?我要輸也得輸個明白,也得看看對手是誰啊!可是,當我見到芊芊時,我嚇了一跳,如夢初醒,知道自己錯了,因為你根本是個懦夫,是個沒有勇氣忘記姊姊的懦夫!
「你找了個替代品,殘忍的毀了人家的幸福,一點都沒有考慮到人家的感受,還把人家當犯人似的囚禁在那個小院子裡,我很慶幸,慶幸嫁給你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安樂淚如雨下,哀悼自己末開花就已凋零的愛戀,也同情芊芊。
同樣是女人,她可以瞭解芊芊的感受,所以才跟哥哥一起幫她。
「芊芊她只不過是一具人偶,一個當姊姊替身的傀儡!」她悲憤的吶喊出聲。
安樂這聲大喊,讓甫踏進門的芊芊止住了步伐。
她是因為放心不下這對兄妹,怕他們因為她的事再與慕陵起衝突,所以過來看看,沒有想到會親耳聽見這令人難堪的話。
她早猜到自己只是個替代品,只不過是徐慕陵為了彌補遺憾而找來的對象,可是,當有人真正的把話說出來時,她還是受了傷,像一把錐子深深刺進胸口,覺得好痛、好痛。
安樂聽到身後的抽氣聲,倏然回頭,發現芊芊的存在,淚顏上閃過一絲尷尬,跺了跺腳後,哇的一聲掩著臉哭著跑了出去。
「安樂!」永慶喊了聲,擔憂的看看徐慕陵和芊芊,然後歎了口氣,由衷的對徐慕陵道:「做人別太過分,如果不是你負擔得起的,就別抓著人家不放,姑娘家青春有限,你既然要把人留下來,就該給她幸福,我相信和樂也會這樣希望。」說完,他便拂袖離開。
之後,書房裡突然間變得寂靜,靜得讓人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慕陵……」芊芊囁嚅著開口。
「出去。」他撇開臉,背對著她冷冷地說。「永慶說得對,我是不應該強留你在這裡,你走吧。」
「不,我不走,這兒就是我的家,你還要我去哪呢?」芊芊顫巍巍的搖頭。
徐慕陵回眸怒視著她,咆哮道:「你剛剛沒有聽到安樂的話嗎?你是個傀儡,我只是把你當作可以贖罪的替身,你明白了吧!」
是啊,他究竟做了什麼?他竟然幹了多麼愚蠢的傻事!
一個和樂為他死去還不夠,難道又要添上一個邵芊芊嗎?
他有什麼權利剝奪她的一切?
無法再面對她,他轉開臉,緩慢而沉痛的閉上雙眼,揮揮手道:「算了,你走吧,回尚書府去吧。」
芊芊無法相信的望著他,「你真要趕我走?」
「不是趕你走,而是放你自由,這不是你一直要的嗎?」他反問。
她惶然的望著他,莫名的恐懼席捲而來。他是當真的,而這真是她想要的嗎?
「不……」
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天天哭著、吵著,一心一意要回爹娘身邊的邵芊芊了,她的心早遺落在他身上,要也要不回了。
「不,我不走,絕對不走,我絕對不回去。」他從不知道她要什麼,但她自己知道該爭取什麼、得到什麼。「沒有皇上的旨意,我絕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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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芊拒絕了徐慕陵送她回尚書府的安排,堅持留在侯府。
她變得更為堅強,臉上再也看不見往日的那種柔弱、落寞寡歡的神情,她要活得自在,活得有尊嚴。
她決定盡最大的努力爭取原本就該屬於她的一切。
「彩雲,我們走吧。」一早,她看見廚房的丫鬟端著她吩咐的早膳進門後,立刻對一旁正在打著呵欠整理床鋪的彩雲喚道。
「小姐,這麼早,我們要去哪呢?」天都還未亮,小姐不會是昨天被侯爺嚇傻了,弄不清楚時辰了吧?
「就是早才能趕得及送早膳給侯爺,伺候他起床更衣上早朝啊。」
「什麼,去書房?!」彩雲身上的瞌睡蟲剎那間全被嚇跑了。「昨天侯爺不是還凶狠的要趕咱們回去嗎?怎麼今天小姐還要送上門去挨罵呀?」
「是不是挨罵,得去了才知道。別忘了,我是人家的妻子,就該盡為人妻的責任,而伺候夫君就是其中一樣。」接過丫鬟手中的食盒,她很快的跨出房門。
眼望著小姐的背影,彩雲的眉頭像打了好幾個結,無奈的跟在她身後,心裡不住犯嘀咕,等等小姐不會又是拿熱臉去貼冷屁股吧?
小姐真是中了邪,越來越令人難懂了。
穿過清幽的小徑,踏著露水,芊芊小心的護著手中的食盒,怕早膳吹了風後涼掉了。腳下蓮足疾行,匆匆走向書房的方向。
翠綠的竹林間有一幢小屋,肅穆幽靜的佇立其中,正是徐慕陵的書房。
芊芊帶著彩雲步上石階,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她望了一眼昏暗的室內,看到床上的人還未醒,於是把手中的食盒置於桌上,輕輕的走過去,伸手想將他搖醒。
徐慕陵幾乎在她的手一碰觸到他時就醒了,他警戒的擒住那只突襲而來的柔荑,低斥道:「誰?」
「我……是我。」芊芊吃了一驚,聲音有些輕喘,必須深呼吸好幾口氣才能撫平被震懾的心神。「是我,相公,我來伺候你更衣上朝了。」
這時,身後的彩雲已經將蠟燭點燃,室內變得明亮。
「芊芊?」徐慕陵的眼神微露困惑,接著不悅的放開她的手。「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剛剛的夢境裡,他再度見到和樂,她漾著甜甜的笑容望著他,邀他一起乘船遊湖,兩人自在的徜徉在山明水秀之中。
可是,當他想再一次看清楚她的時候,那巧笑倩兮的嬌容不再,換上的是一張憂愁含怨的臉,身旁的景色也為之一變,換成了淒冷的關外。
她淚眼婆娑的雙眸中有著無言控訴,像是擔心,又似埋怨,教他不解、困惑。
他冷汗涔涔,懊悔的從夢中醒來,卻馬上又對上一張神似和樂的臉,一雙同樣柔情的美麗黑眸,教他分不清哪個是夢,哪個才是現實,哪個是和樂,哪個才是芊芊……
「相公,你怎麼了?」芊芊從懷中掏出手絹,為他拭去額上的汗水。
她這輕柔的舉動卻令他如火燒灼般彈起身,迅速撥開她的手。
「別碰我。」徐慕陵低吼道:「你來做什麼?」
「只要有相公在的地方,就有妾身在的必要。」她輕輕掀開被子想扶他下床,卻被他揮開。
「不,不需要,你明明知道我們不是……」
「不是什麼?」芊芊截斷他的話,不讓他把話說完。「既然拜過了天地,也蒙皇上賜婚,我們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
她環視屋內,發現他平日穿的朝服就放在屏風旁的架上,於是走過去將它拿來,伺候他穿上。
儘管她表現得再自然,但那雙替他更衣的手卻顫抖不已,洩漏出她的緊張。
其實她並不如外表所表現的那麼鎮定。
「夠了,你並不需要勉強自己做這種事。」當她為他拉整服飾時,徐慕陵突然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說。「我明明告訴過你,我不可能忘記和樂,不可能為了你改變什麼,你還聽不清楚嗎?」
她究竟想表示什麼?想要什麼?想表現她跟和樂不同,表示她可以取代和樂嗎?
不,不可能的。
徐慕陵懊惱的搖頭,用力的推開她,嘶吼著道:「不要企圖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或要求什麼、改變什麼,你如果聰明的話就走……離開這裡。」
她是那麼的美麗動人,在她清澈的眼眸中,他只看到自己當初的卑鄙跟自私。
既然無法全心愛她,又有什麼資格擁有她,強留下她呢?
她有權利得到真正的幸福,得到一個真正愛她,願意一心一意,一生一世與她廝守終生的男人。
而他……不配。
「我不想改變什麼,只希望留在你身邊,讓你看得到我而已,這也不行嗎?」芊芊微微一笑,以溫柔的聲音輕訴道:「我不會煩你的,只希望每天來靜靜的陪你吃頓飯,送你上朝,行嗎?」
她要求的其實不多,只希望能常常看得到他。
他是如此的忙碌,忙著處理朝務,忙著打理侯府所有的產業,她能見到他的機會真的不多。
芊芊的柔情與堅持讓徐慕陵無言,卻也動容。
「隨你。」他只好板著臉道,心想也許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厭倦了,認清事實,死心的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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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事情並不如徐慕陵想像的簡單,芊芊不但每日清晨風雨無阻的來伺候他起床,陪他用早膳,連夜晚也守在大廳裡,等著他回來。
她盡心陪伴著老夫人,代他恪盡孝道,對於府裡的家務也擔起操持的責任,處理得有條不紊。
她確實是個賢慧的好妻子,只可惜,他不是個稱職的好丈夫,他沒有資格將她留在身邊。
哪怕是他一回到府裡就會情不自禁的梭巡她的倩影,看著她斜倚在椅上沉睡的嬌顏,他無法視而不見的轉開目光。
他總是那麼難以控制的想接近她,撫摸她那令人不捨得容顏。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傻的女子呢?明知道他並不是全心愛她,還依然如此無私的付出,她令他自慚形穢,難以面對。
即使在皇帝面前,徐慕陵腦中仍情不自禁的浮現她的一顰一笑。
她越是不抱怨,越是令人打心底憐惜,無時無刻不惦記著她。
可是,他到底能回報她什麼呢?什麼樣的抉擇才是對她最好的?
仰望著蔚藍的天空,徐慕陵再次無聲的歎息。
「有刺客!來人啊,抓刺客!」
當他坐在御花園的一隅發呆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捉拿刺客的呼喊聲,他倏地一愣,整個人彈了起來,飛身前往聲音來處。
在前方的曲橋上,皇帝左手臂受了傷,與玉貴妃一起被層層大監、侍衛護住,而那名刺客則穿著太監服,渾身是血的被擒住,跪俯在地上。
「皇上受驚了,臣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看見皇上受傷,徐慕陵額冒冷汗,慌忙跪下。
今日是他當差,肩負著守護聖駕的責任,宮裡闖入刺客傷了皇上,他罪過重大,難辭其咎。
「淮遠侯,你到哪去了?你護駕不周,害皇上受傷,該當何罪?」見刺客被制伏,原本躲在皇帝身後嚇得花容失色的玉貴妃立即站出來大聲的指責。
「臣知錯,臣罪該萬死。」徐慕陵俯首認錯,極為汗顏。他太大意了,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分神,忘了自己的職責呢?「臣願受任何責罰。」
「哼,一句願受責罰就可以算了嗎?你知道損傷龍體是多大的罪過,足以誅滅九族你知不知道?」
這個淮遠侯平日仗著皇上的寵愛,真是越來越放肆,護衛聖駕時竟然敢怠忽職守,若是不予以嚴懲,其他的人也照樣學樣的話,那還得了。
「來人啊!將淮遠侯拿下,與刺客一併治罪。」玉貴妃朝侍衛們下令。
「是。」兩名御前侍衛馬上走過去架起徐慕陵。
「等等。」皇帝蹙起龍眉喝道。「先讓他到御書房候著,朕讓御醫裡好傷就過去。」
「皇上……」玉貴妃想說些什麼,卻被皇帝嚴厲的眼神制止,只好悻悻然的扶著聖駕,回寢宮療傷。
徐慕陵被押到御書房裡,等了近一個時辰後,才見包紮好傷口,換了一襲衣裳的皇帝過來。
皇帝一進御書房就不禁訓斥道:「起來吧!別跪著了,光跪著也解決不了事情,朕真要治你的罪,你就是跪斷了雙腿也沒有用。」他在御案後頭落坐,並要身旁所有的太監退下。「現在四下無人,你倒是好好的解釋清楚,為何最近老是精神恍惚?這實在太不像你了。」
這個年輕人一向精明能幹,狡猾得像只小狐狸,怎麼這會兒完全變了樣?不見以往那自信滿滿,意氣風發的神情,反倒常常怔伸出神,皺眉深思。
不是才剛順他的意為他賜婚嗎?怎麼最近卻像死了妻子的丈夫,愁眉不展呢?到底有什麼心事?
「皇上,微臣無話可說,微臣有錯,求皇上治罪。」徐慕陵像個悶葫蘆,什麼也不說。
他越是不把原因說出來,越是挑起皇帝的好奇。
「你當然有錯,但要罰得輕還是罰得重,就看朕的意思了。」嗯,平常朝廷大事忙慣了,偶爾換換口味,管管臣子的私事也不賴。「快說,是什麼事情,別惹火了朕,真抄了你全家。」雖是句玩笑話,但皇帝的口氣十分嚴厲。
君無戲言,徐慕陵當下臉色一變。「皇上……」
「說吧!什麼難題說出來,或許朕可以幫你,也可以減輕你的刑罰。」
「臣有罪當罰,不敢奢望皇上能減輕刑罰,只求皇上單罰我一人,別連累家母還有其他人。」
呵,這小子真是固執。「好,朕可以答應你。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沒有了。」徐慕陵搖頭,已經做好受懲處的準備。
皇上瞪著他看了好一會兒,道:「好,你既然都這麼說了,那朕也沒有什麼好循私的,朕就削去你世襲的淮遠侯之位,前去鎮守邊關吧。」
「鎮守邊關?」
這麼重的處罰,他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京?那芊芊怎麼辦?要她遙遙無期的等待嗎?
想到這裡,徐慕陵慌了,難得露出失措的神情。「皇上,微臣懇求您再幫微臣最後一個忙。」
「嗯,說吧。」皇帝好奇的等待著,就不信這樣的懲罰還套不出這個愛卿的心事。
可是,他沒有想到徐慕陵會說出令人訝異的話。
「請皇上下旨允許臣休妻。」
「什麼?休妻!」皇帝詫異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著。這種忙能幫嗎?「你不是才剛成親,而且還是朕賜的婚?這不是要朕打自個兒的嘴巴嗎?荒唐,真是太荒唐了!你自己要兒戲,倒把朕也當猴兒一起耍了,想讓世人看笑話嗎?」
皇帝勃然大怒的拍桌子,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想當初你討旨成親,鬧得滿城風雨,多少臣子百姓在背後指責朕偏袒你,可是才過多久,你竟然……你竟然……」
「微臣該死,請皇上成全。」徐慕陵再次低頭下跪。
「你……你真是……你這是當真的嗎?什麼理由?」君臣多年,他知道這小子不是魯莽之人上定有什麼隱情。
徐慕陵沉默不語,只是一味地跪著。
皇帝看得出他意志堅決,濃眉氣得糾結。「莫不是邵尚書的女兒品行不端,犯下七出之條,讓你想休妻吧?」基於偏袒之心,皇帝還是替他找理由。
徐慕陵馬上搖頭,為她辯解道:「不,芊芊賢良淑德,秀外慧中,是微臣配不上她,不敢耽誤她。」
「喔?」皇帝終於聽出弦外之音。原來這愣小子動了真情,怕連累了人家。「這不正好嗎?美人配英雄,你們剛好可以攜手同心,共度此生。」真愛難尋,這小子有此福氣還不懂得珍惜。「朕可以開特例,讓你攜眷前往邊關赴任,這樣總成了吧?」
「不。」徐慕陵搖頭,「臣錯了。正如當日皇上所言,她……不是和樂,臣不能把她當作和樂,也無法把她當作和樂,這對她是一種傷害,一種無止境的痛苦。」也許兩人分開對她才是最好的結果。
皇上越聽越迷糊。聽起來好像兩人互有情意,中間卻橫著一個和樂,讓他們無法跨越鴻溝似的。
哎!年輕人的想法還真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那你究竟是愛和樂多一點,還是喜歡邵芊芊多一點呢?」皇帝撫著長鬚思忖著問。
「臣……不知。」徐慕陵搖頭,他自己對此也很困惑。
「你真的想休了她?」皇上再次詢問,一個有趣的主意倏地在他腦海中成形。
「是,求皇上成全。」
「那好,就由朕來替你弄個明白吧。」
「皇上……」
「你可知道,這樣左右聖意,戲弄龍顏,可是要受到嚴懲的。如果你決意休妻,那麼朕就不得不下旨重重的懲罰你,這你也要嗎?」皇帝苦口婆心,再給他一次考慮的機會。
「臣謝皇上成全。」徐慕陵的回答卻是情地叩首,甘願領受。
唉!那就怨不得他了。皇帝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