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後。世上第一套彩色版畫出現在山東。
當時,無既正雕刻人物像,她膛目瞪著那一套十餘真的形版。
封面是數支寒梅,色淡而優美,右下方是胡印,是新生的門派,翻開第一頁,正是當日她的山水畫。不是出自她的刀。而是仿刻。
她的臉色背白,身子軟綿綿的靠在椅上。
「小姐,你還好麼?」鍾憐緊張問道。
當時她從街上瞧見這一套彩版好生驚詫,這些時日在無鹽身邊當助手,多少也知當代還沒有彩色版晝的出現,而她的小姐致力於彩版研究已三年有餘,直至半個月前才印出第一張彩版,當時的興奮之情不可言喻!甚至無鹽向爺露出個好開心的笑容。這讓他們當人奴婢的也覺鬆了口氣,如今這分明有人盜用點子,難怪打那日胡伯敏拜訪後,就再也沒見過人影了。
「備馬車。」無鹽忽然說道。
鍾憐決定有必要讓爺知道,然而半柱香之後,出現在馬車旁的是十二皇子。
「你要出門?皇兄不在,就讓我當護花使者好了。」龍天贏微笑道。
無鹽無心理他,只揮了揮手。「你想貪玩,不必拿我當墊背。」隨即上了馬車,壓根不把他當成人看。
龍天贏一臉深受刺激的躍上馬車,咕儂道:「差點,我真以為太學師傅附身於她。」這半月來幾乎接近不了她,終日她不是跟皇兄膩在一塊,就是雕著版畫,這樣的女人真的沒有什麼威脅性,老實說,他個人以為閉上眼睛隨便在街上摸一個都遠勝過皇兄的女人,想是這樣想,卻不敢說出來。
馬車一路順行,無鹽雙手絞扭,臉色不佳龍天贏實在悶得慌,忍不住插上一嘴。「你有身孕了?」
這句話終於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幾日老有人問她有沒有懷有寶寶,那語氣像是有寶寶就非得跟定龍天運不可。
龍天贏聳了聳肩,嘻皮笑臉的。「我尚未決定是否要痛下殺手,但如果你懷有皇兒的龍種。那麼甭說是我,任誰也不敢動你。」
無鹽瞪著他。「為什麼要殺我?」這些時間被龍天運是皇帝的身份給弄混了世界,實在無暇顧及其他砍殺問題。
「皇兄……沒跟你說?」龍天贏坐正了身子,瞧見她身旁的鍾憐輕輕搖頭,忽大感不妙。
他這麼多嘴乾嘛?遲早會被自己害死。
「我跟你無怨無仇,你會想殺我……」她思索.皺眉。「是因為龍天運?」事實上。也唯有這個可能性了。
「呢……本來我是不該多說的,但我實在懷疑……不,是好奇諸葛先生的預言!」
真相是,他無法拒絕她提出的任何問題,不是因為他和皇兄般沒有品味,而是他對太學師傅的無法抗拒轉移到她的身上。
「預言?」
「正是。金壁皇朝建國之初,父皇曾請當代頗負盛名的神算大師諸葛靖雲預言金壁皇朝運勢。而金壁皇朝龍運圖吏便是他費時二年為皇朝占星上卦下的預言表圖。」
「這又關我何事?」天下如今雖是金壁皇朝,但她是漢人,什麼預言也不該會扯到她身上才是。
「上頭記載了無鹽女。」龍天贏的神色正經了些:「無鹽女得帝而毀之。帝是皇兄,而你叫無鹽,你倒說這其中會有何關連?」
無鹽難以置信,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揮了揮手。「你……你們相信這種預言!就因為這種沒有根據的預言,所以你們想致一條人命於死地?」她鄙夷的口吻讓龍天贏不自覺的縮了縮肩。
「咱們寧可錯殺一百而不能放過一個有可能毀滅金壁盛世的女人……」他的聲音略小了些。真的,他必須再重複一回。在她面前他真的像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他雖是皇子之中最小的.卻也足了二十四,在民間也有他的女人,沒納為寵妾,但讓她們衣食無缺。她們心甘情願的為他守身生子,他已有了五名親兒.也許現在還正在增加中.誰知道呢?重點是,他的年紀不算小了,但在她跟前老自覺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認為我像是毀滅金壁皇朝的人?是會放火燒了皇宮還是你認為我會入主為帝?」
「不像……是不像……但如果你的脾氣能稍為收斂一點。我相信皇兄寵幸你的時間會延長些。」他試圖反駁。卻見她挑起了眉脫他。噢,真是該死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刻她看起來不但像升天的太學師傅,更像皇兄那副倪視眾人的模樣。
「自金壁皇朝入主中原以來,從未有過民不聊生或壓迫漢人之相。我一直認為無論漢人或外族當家,只要為百姓著想的便是好的皇朝、好的皇帝,但現在我懷疑,一個需要依附莫須有預言的皇朝能維持多久的國運?」無鹽輕哼一聲,表達出強烈的不屑,龍天贏顯得有些錯愕,張了幾回嘴,終於想到抗議之詞「事實證明了預言,你叫無鹽,不正是預言裡的那個……」馬車在武氏祠前停了下來,無鹽擺了擺手,先行下了馬車,壓根沒聽進他的話。
他幾乎是想捏死她了。
「皇爺莫要輕瞧了小姐在皇上爺眼裡的重要。」鍾憐低語,便緊跟著無鹽下了馬車。她言下之意就是最好不要隨便在無鹽跟前胡亂說話。
「至少。本皇爺讓她的心情好了些,不是嗎?」龍天贏自我安慰道。
憤怒比沮喪要好太多,而她原先要死不活的樣子實在令人瞧不下眼,雖然現在她生氣,但精神卻好多了。
武氏祠旁依舊擺著攤販,順著道路是二排的店舖,不過半月光景,胡派書鋪改了個招牌,叫「胡派雕版鋪」。原先稀稀疏疏的場面如今擁擠不堪,有人慕名而來,有人為學拜師,在鋪子前擺滿了彩版書冊,旁豎著牌子,上頭寫著進胡派得繳十兩銀。
無鹽默不作聲,黑色的大眼盛滿了在馬車上殘餘的怒氣。她雙拳緊握,擠進人群之中。鍾憐見狀忙跟著上去。時近正午。顯得有些炙熱,本來是往雕版鋪子走去的,卻被擠到排隊報名那裡;事實上,若不是龍天贏在後頂著這二個女人,很有可能,她們會被一路擠到馬車上去。
「大熱天的,來這裡幹嘛?」龍天贏問道,當著無鹽的面,不太敢抱怨。他僅知她喜歡雕版畫,但不必在這種熱天裡出門逛雕版鋪子吧?
「姑娘也是要學雕版嗎?」發單子的小伙子眉開眼笑地遞給他一張紙。「把你的閨名、家居何方寫出來,順便先繳訂金五兩齦。」
「我要見胡公子。」無鹽開口。
「咱們的公子?」那小伙子上上下下掃了她一眼,嗤笑:「咱們公子沒空見你,不過等你進了胡派之後,是會有機會見到咱們公子的。」
「我不進胡派。」無鹽不耐地說:「我要見你們公子,告訴他,馮十二隻來要個原因。」
小伙子顯然是臨時雇來的人手,沒聽過馮十二的名,但眼睛是閃閃發亮的瞧著龍天贏拿出來的一碇金子。
他唯唯諾諾的接下,單子也不顧了,直請他們繞路進鋪子後頭。
「這種時候只有錢管用。」龍天贏在無鹽身旁低語,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氣,大熱天的,她的臉頰沁出水晶般的汗珠,卻無汗味。香而不濃。這是她特別的味道,是很好聞,如果可能,他希望能套出是什麼氣味好分享給他在宮裡的寵妾,聞著這味道是種享受受,這是皇兄迷戀她的部份原因嗎?
他實在挺好奇這樣的女子怎會得到皇兄的寵幸……甚至極有可能為了她放棄王位。
「嘎!」他駭了一跳,發現她的臉被人擠壓成豬形,滑膩溫香的心手推開他的臉。不知何時,為了聞她身上的香氣,離得她十分親近,被她給推開來。
「離我遠點。」無鹽斥道。「全身都是汗臭味。」
他眨了眨眼。瞪著她。「皇兄會喜歡你……簡直是他瞎了眼。」
無鹽懶得理會他了。胡宅位於雕版鋪子的後方,不算寒愴,但遠遠不及長安馮府。
那小伙子走到一間不大的房間,敲了敲便推門而入。
「胡公子,有位馮十二姑娘拜訪……」話還沒說完,就聞暴喝。
「誰准你進來了?」暴喝中有抹驚惶,小伙子瞠目,見到木版迎面飛來,他閃身一躲。可顧不了後頭的姑娘了。
「這是待客之道嗎?」龍天贏不悅道,立於無鹽身前輕易捉住那塊木版。
「馮十二!」胡伯敏面容發青。
整間雕版房相當凌亂,牆上懸掛一排雕刻刀,很眼熟,是當日無鹽雕版房裡所有的雕刀,角落是各罐顏料.面牆的桌上是一塊塊分解的木板。而她的那張草圖發皺的躺在桌角,顯然被人前後研究過多次。
「為什麼?」無鹽喃問。
「十二姑娘……」胡伯敏的臉色像是數日未眠,青胡生於下巴,甚至從他身上發出一股異味。
「你是雕版師傅,不是嗎?」她痛心道:「我真以為你……是個好的雕版師傅。」就算拿到了他的彩版畫冊,仍然抱定只是巧合,即使上頭的圖案與她的草圖雷同,她依舊傾向於相信他。好不容易。她遇上了一個可以分享版畫經驗的同行,而他卻做了這種事!
「我……」胡伯敏神色閃過多種,最後試圖擠出扭曲約笑意。「你是雕版奇才,怎麼明白我這種小小雕版師曾做過的掙扎?從小,我就喜歡雕版,付出的心力必定勝你數倍,但無論如何多努力,也只能當個雕版插畫的小師傅,我鑽研雕版,但卻從未想過版畫之中也有彩版,我勝人能雕能晝,卻依舊還是個小雕版師,但你不同。」他的雙目通紅卻炯炯發亮,急步上前。
「你不一樣。你的巧思令我折服令我妒忌,我們同樣是雕版師傅,卻擁有不同的機運。但你要想到,你是天才,卻也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成就終究有限,倘若你的夫婿也是個雕版師傅,那結果會不同。你我的名字會流傳在版畫史上。」他伸手欲執她的心手,卻遭她避了開。
「我們?」她皺起眉。
「你年逾二十了。不是嗎?縱然再有成就,一名女子最終還是須要丈夫,而你已非清白之身了吧?」他眼裡閃著狂熱,是對版畫的狂熱。他注意過那姓龍的男人看她的眼神,難以置信的獨佔欲,她要還有清白,那就見鬼了!
「我的人是給了龍天運。」無鹽忽然微笑。「不論我是不是嫁給一名雕版師,都無損我雕版的能力。胡公子,我不是來興師問罪.只是無法明白你的所作所為.如果你願意,你大可來討教,我願傾囊相授,縱是你自個兒開派別.我也不在乎。如今,說這些都是白費了。我只想告訴你.過不久。你會從版畫界消失,沒有胡派沒有胡伯敏這號雕版師。」
「你要報復我?」他抽氣。「明明有好處的,為什麼你不肯?你要願意,你也可以再同那姓龍的藕斷絲連,你可以讓我戴綠帽子,只要你我同心在版畫之上,你可以保有你的情人。也能在版畫大放異彩,何樂而不為?我會畫會雕,遠勝任何雕版師傅,我可以畫,你可以雕,這有什麼不對?」這是最好的組合了。她不懂嗎?無鹽依舊是笑,從地上拾起他新出爐的畫冊。她直視他。
「我從沒說過我只會雕。馮十二會雕會畫,」她看著胡伯敏愀然變色,平靜道:「還會印。我的作品由我雕、由我畫由我印,我不需要任何人來輔助我。我沒打算毀掉你,但如果你再仿我的手法,遲早你會成為一個什麼都雕不起的雕版師。」
胡伯敏心中默然。
「你的作品我看過了,」她攤開來對著他,確定他的眼停在她的版畫上,才鏘鏗有力地說道:「粗糙凌亂,沒有美感,甚至連精細都談不上,現在你的版畫是新奇,過了一段時日會成為劣品。」事實上唯一可看的首幅山水畫,初看時確實很生氣,現在卻覺他相當的愚蠢,蠢到不願再氣。
「我……」他被無鹽的話刺痛了。他縮了縮肩,沮道:「我……再怎麼分版,還是分不出那種感覺……」他小聲的說道。
「那是當然。你只揀現成,不走我曾走過的路。如果你真喜歡版畫,那就請不要污蔑它。」
「你……你懂什麼?」他惱羞成怒。
無鹽輕哼了一聲,神態是全然的認真。「你曾問過我,我雕刻的器具有哪些,我尚未回答完。」她的十指並伸面向於他。再道:
「良工,手指皆工具,指肉捺印者別指甲。指尖有別於拇指,除用刷子外.指肉捺印會有柔和之效,指甲則挺硬,色彩亦是深淺不均,由此別出各種色調與陰陽向背.淡淡濃濃、篇篇神彩、疏疏密密由此而生。我之所提只是其一,是我多年來嘗試下的成果,你可以思考,但不必全仿.仿之則失真。版畫的世界不會只限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他詫然。「十二姑娘……」
「我只能言盡於此了。」無鹽搖首:「再多的,只能由你自個兒領悟學習了,憐兒,咱們走吧。」她不待胡伯敏說話,先行離開胡府。
「如果是我,我會要他得到報應。」龍天嬴追上她,說出自個兒的看法。他的說法還含蓄了些呢,要誰敢偷他最珍貴的東西,他會要對方求生求死皆不能。
無鹽不耐地揪了他一眼。「可惜我不是你,十二皇爺。你儘管去報復吧,報復每個對你不利的人,我只慶幸遇上的不是你,而是龍天運。」她上了馬車,龍天贏愣了會,見鍾憐悄悄掩嘴笑著,他忙跳上了馬車。
「你慶幸?我倒為皇兄感到可憐呢!」經此一回,要他痛下殺手也下不了了。
也罷!宮中尚有康王頂著,就算皇兄不能當皇帝又如何呢?
金壁皇朝沒了皇兄,江山依舊未變,既是如此又何必執著?龍天贏的目光調至無鹽不出色的容貌上。坦白說,他所遇過的女子真的沒有像她一樣,多半是等著他,將全副心思擱在他上頭的溫馴女子,他感到滿足而理所當然。
如今,並不是說他認同了她,而是……有點感到新鮮吧!
無鹽女得帝而毀之……他想,他懂其中的含意了。
「但,我還是同情皇兄。」他喃喃道,接受了無鹽女飄來的一記白眼。
***
半夜時分。
一名男子悄悄地行運到雕版房外。
他的眉頭深鎖,輕步移至主房窗畔,側耳傾聽裡頭輕淺的呼吸聲。
他的面容痛苦而猶豫,隨即咬牙輕推雕版房門。
通常,這個時刻他的主子在睡,而馮無鹽則習慣地到雕版房雕刻。
房門一開。
他的目光立即鎖住中央緊閉的房門。他相當瞭解她的習性.有時怕吵醒了他的主子,所以閣上二者之間相連的門。他的眼又調至背對他的女子身上。
她身著絹衣,披著龍天運的外衣,一頭長髮隨意紮了起來。有時,他會守在門外,聽著裡頭一刀一刀雕刻的聲音。她喜歡自言自語,喃著不著迸際的話,更有時.他的主子會從主房過來,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陪著她雕。
起初,他不懂。
不懂他意氣風發,英名正盛的主子怎會看上這樣的女子?他的主子是天下間最出色的男子,不光是他頭上那頂皇冠。尚有他本身的氣度,但他的主子卻愛上了那無鹽女。
很明顯的事實,卻沒有人注意到。大伙都以為皇上爺是新鮮、是好奇這樣的女子。所以迷戀她,但他看出來了。
從那日皇上爺發現她名喚無鹽之後,奇異地沉思了很久。當時他曾問皇上爺,是否要靠岸讓她下船,另覓女子上船,皇上爺只說了一句:他等她很久了。
皇上爺知道無鹽女的存在!
他早知道圖史上寫些什麼!
既是如此,為何還留那無鹽女?她足以毀去皇上爺,為何留她?
他不懂,最後他發現皇上爺留她是因為……愛上了無鹽女。何時愛上的,他不知道,卻知她足以顛覆皇朝,沒有她,皇上爺永遠擁有帝位,所以他當上了內奸,飛鴿傳書讓嚴堂知道無鹽女出現了。
相處這些時日下來,發覺她很特別,很……不一樣,她能看透他的本質,這樣的女人不簡單,老實說,他也挺喜歡她。但卻更忠於皇上爺。
原本,是不想藉由自己的手殺她他的眼變得陰沉。打下午她由胡府回來後。她就有些不舒服,皇上爺沒明說,但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太多了,皇上爺付出的太多了。如果不及時阻止,只怕皇上爺真會捨江山而擇無鹽女。
他必須殺她!
她坐在雕版桌前,時常凝神到忘我。
一劍殺了她,就此毀了預言,金壁皇朝永存盛世!
他面有不捨,但仍舊舉起了銀劍,對準哪背著她的無鹽女……。
「這,就是對朕忠心的象徵嗎?」冷冷的聲音由他身後傳來,他全身忽地一涼。冷汗便泊泊地從額上冒了下來。
***
龍天運雙臂環胸地站在雕版房前,冷冷看著他。
「皇上爺!」李勇反應極快。他雖非長年跟著龍天運,但由皇上爺的行步走路來看,是個頗懂武藝之人。反正他早沒想過要活下去。是不是被瞧見都無妨。「殺了無鹽姑娘,卑職願以死表忠。」趁著龍天運來不及反應,銀劍往後一刺。卻再也抽不出來,李勇回頭一看,駭了一跳。
「十二皇爺!」
「有這麼可怕嗎?」扮成女裝的龍天贏抱怨:「皇兄,我早說扮女人該由小喜子來,瞧我堂堂七尺之驅,能將本皇爺看成瘦弱的無鹽女,也實是匪夷所思啊。」
龍天運嘴角含笑,卻未達眼底。
李勇心思翻轉,劍忽地鬆了手,身影疾奔相連的門板。無鹽不在雕版房,必在主房。她的身形一移至門前,忽覺眼前人影一閃,正是龍天運擋在門前。
「皇上爺!」李勇咬牙,跪下。「請皇上爺三思。」
「朕待你不薄,你卻用這種方式表達忠心?」
「金壁皇朝非英主不能開太平,皇上爺身為皇族中人,理當也有為皇族盡忠的一份心意,為了一個無鹽姑娘捨棄江山,值得嗎?」
龍天運擺了擺手,厭煩道:「皇族裡儘是無能之輩嗎?在你們眼裡,康王當不得皇帝嗎?皇朝延續與否若只靠朕一人,你倒說,能延績多久?」
李勇與龍天贏錯愕不已。「皇兄……你當真要將皇位拱讓三皇兄?」是有這個心理準備,但猜測的成份居多。
龍天運似笑非笑地,毫無眷戀。「本就不屬於我的東西又何必強求?」
「只要皇上爺願意,皇位非你莫屈!」
「你認為康王沒有能力當上皇帝嗎?」
「不……」康王並非沒有能力。只是皇朝在他統御之下只能維持現狀。沒有野心。最多只是個仁民愛物的好皇帝而已。
「朕不殺你。」此言引來季勇駕詫抬首。那夜誰都見到了嚴堂的下場,斷其臂而送老家。龍天運聳了聳肩。淡淡說道:
「除了當皇帝之外。尚有其他方法讓金壁興盛世,朕打十二歲那年起窺聽預言之後,就注定了帝非我命,無鹽只是個理由,卻不是絕對的因。你可以自行決定留下或是離開,但一旦留下,就要你絕對的忠心。」龍天運向來很少談及有關他對預言的看法及決定。沒人能懂他的想法,但顯然他已有所抉擇。
坦白說,至今李勇依舊無法理解他的主子為何能甘願捨棄貴為萬人之上的皇位,但有一句話打動了他。
如果皇朝儘是依附某人而生。遲早,皇朝會毀在這種想法。因為他的主子天生就合該像是當皇上的命,所以理當認為皇朝該由他而興。
「卑職並不想殺無鹽姑娘。」李勇坦言道。
「我知道。」龍天運似笑非笑地。
李勇抬首,十分驚訝。他的破綻真露的那麼多?
龍天運只是擺了擺手。「脫早懷疑船上有內奸,不然何以向來不近我房的嚴堂能知無鹽閨名,劉公公能在朕到山東之後緊隨而來。消息,是由你傳回宮中的,誘天贏來此,只為嚇退無鹽,你知她醉心版畫而無心入宮當妃,若發覺朕居皇帝之位,必有所遲疑,要因此離開了朕,你也不必親手殺她。」龍天運瞇起眼,說道:「你想得倒也周全,如果不是燕奔瞧見無鹽為你著畫的人像圖,只怕此刻朕對你仍是百般信任。」
「皇上爺……」
「下去吧。留不留由你,但我要你親口允諾從此不再動無鹽主意。」
「我……」李勇依舊是遲疑了會。才點頭。「卑職於此起誓,今生不動無鹽姑娘。」
事情由此告一個段落。
隨後,當龍天運回主房時,床鋪上早躺了一名女子,身著絹衣而長髮披肩,顯然睡得相當的熟。
他微笑,移到床沿撩起她的青絲。俯身親吻她的頸相,她在睡眠中自動拱身向前,呻吟一聲。
「你要裝睡還不怎麼像。」
無鹽睜開眼,瞪著他。「你怎麼發現的?」不待他回答,她自動自發的攀上他的頸子,熱切拱向他。
她知道她是挺不知羞的,但她很喜歡親近他的身體,若是在幾天前必定認為再怎迷戀他,也抵不過版畫的魅力,但今天有些不一樣,在受到了胡伯敏的刺激後,莫名的。她想要他甚至於版畫,她的小手探進他的胸前,喃喃道:「你成功的使我迷戀你的身軀。」而且持久不衰。
他只是微笑並未答話,他順勢脫下了外袍,瞥到桌上有藥盅,正是這幾日她服下防孕之藥。
是了,自從她發現他的身份後,他們之間依舊保有過度的激情,她上他的床,但藥照服,她擺脫不了他施下的符咒,因為她的熱情被他刻意的引發出來,如同預期的,她始終迷戀他的身體而無法克制,如同上了癮,但她頑固的小腦袋依舊以她自我中心在運轉。
她沒說,但他明白她還是想要物色一個掛名丈夫。掛名丈夫?天下當真有這麼好的事?她以為她毫無吸引力?或者她打算找個七八十歲的老頭掛名?她修長的腿渴切纏上他的。她以為屆時她能拍拍兩袖,轉身去追尋她的版畫,她以為她能滿足於一年見幾次面的日子,她似乎遺忘了一點,她離不開他了。
即使是身體也好,從十二歲那一年他發覺了無鹽女的存在之後,她不會明白他日積月累下的感受,這是她欠他的,一輩子償還不了的事後,她面容略帶倦意的縮成一團。抱著被子不放。
「我曾想過胡公子是掛名丈夫不錯的人選。」她忽然說道。黑色的大眼抬起對上龍天運的。
「哦?」胡伯敏?如果他有這膽子的話。
「你知道了?」
「憐兒大致提過了。你要我因此而懲戒他嗎?」版畫幾乎算是她二十年來的記錄,他瞧過她認真雕刻的神態,足以令人……著迷。對於她以版畫為重是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由得她去了。
「不,他盜用我的草圖並不表示他能雕刻出我心中所想要的東西。」她皺眉。
在初聞有人抄襲彩版,確實令她相當難過……或者該說,她自以為的難過,在見了胡伯敏之後,才體認到了她不在乎是誰盜用了她的版畫,她心中天秤的重量似乎悄悄移了位。
她的身子不自覺地又移了移,傾向他溫熱的身體。
她想,她是喜歡他的。
「我不再找掛名丈夫了。」她喃喃道。沒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她迷戀他的身體。喜歡他的人,原以為可以找個折衷方法保有他,卻發生了胡伯敏那回事讓她看清事實。
「無鹽?」他拉回她游移的神智。
「唔,」她心不在焉地完全貼上他的身體。感受他的溫度。「我以為我能忍受分享,實則不然。」
他是皇帝,遲早會回皇宮。
而她玩不來後宮鬥爭的遊戲,不懂攀親拉關係,這是十六會做的。從沒想過會跟自己的姐妹共事一夫,那種感覺……很怪。甚至有些噁心,就算她能放棄踏遍中原尋版畫遺跡的夢想,她也無法忍受當他在與旁的妃子燕好之際,她卻在後宮自個兒想像那副噁心的景幕……即使要她在宮外等他難得的恩寵亦然。
天啊。何時她成了妒婦?是他教會她的,不是嗎?他讓她喜歡上了他。讓她甚至覺得那種……近乎愛情的感覺降臨在她身上。
十八是姐妹中唯一貪食書籍的小姑娘。她曾語帶玩笑地說:「對於一名女子而言,當她想獨佔某個男人時。那麼她就是進了愛情的門!對於男人則不然,他們可以同時獨佔許多女子。而他們認為那就是愛情。無鹽你懂嗎?」當時她心中只有版畫,對於十八的言論沒有多大感觸。
如今她方知她極有可能是他一生女人裡的其中之一,那讓她……憤怒,但有更多的妒忌。方才聽見雕版房起了聲響,一時納悶偷聽才發現李勇也欲動手殺她。預言真有這麼靈驗嗎?得帝而毀之?不靈啊她想要他、喜歡他、甚至……有點愛他,怎會毀掉他?
剛才,他也提及他順預言而不願坐帝位,可能嗎?即使是她這個不常正視其他人的版畫迷。也能隱約發現他卓絕出眾的才幹。不必穿龍袍不必戴皇冠,這樣的男子自然有人心甘情願的效命,他願捨棄皇位。那麼金壁皇朝的其他皇族呢?
「你的胡思亂想挺有趣的。」他微笑,她回神瞪他,她低頭,狠狠地在他的胸前咬了一口,他叫也未叫的,貝齒留印,血跡微沁,她一點兒也不心疼。
「至少,以後當你瞧見了這牙痕。不會忘了我。」
在不快樂的愛情與只有喜悅的版畫中,她貪心的選擇了後者,只要他是皇帝的一日,遲早她必會因心痛而死,不如捨去。
他如非皇帝,真想劫他到天涯海角去。
「你的胡思亂想……真的挺引人入勝。」他別有用意的再度重複,嘴角浮起詭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