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義已經回來了。
尹安然陡然想到,是了,最近,周明義都回來的早,以往,他常晚上九時之後才回家,並且應酬很多,時時換了衣服再趕第二場,可是最近,他常常在家裡,不是看書,就是看電腦。
尹安然不由抱怨自己,是自己太疏忽了,應該早注意這些。
站在書房門外,尹安然問道:「吃過晚飯了嗎?我去煮。」
周明義回過頭來,看著尹安然鹿般的黑眼睛,「你吃過飯了嗎?」
尹安然搖頭。
「那麼簡單煮一點吧,要不要我幫忙?」周明義站起來,拉開椅子。
其實周明義真幫不上什麼忙,他的確是不通廚房裡的那一套,於是只是坐在餐桌邊等待。
尹安然從冰箱取出菜、肉,用微波爐消凍,打算做個什錦炒飯,這個內容豐富,且比較快。
很快,兩個人做坐在餐桌邊吃起飯來。
尹安然一面吃,一面悄悄偷眼看著周明義,發現他神色平靜一如往常,並無任何不妥,難道真的是自己太遲鈍了麼。
吃過飯,整理好廚房,周明義難得的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開電視。
尹安然無法不注意周明義,見周明義被電視節目引得哈哈大笑,越發坐立不安起來。
突然地,周明義啪地關掉了電視,轉過臉望著尹安然,「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尹安然心慮地低下頭。
「怎麼了,很難啟齒嗎?」
尹安然仍無語中。
周明義放低聲線,「你是不是最近手頭不方便?告訴我好了。」
尹安然猛的抬頭,「不是我,是你。」
「我怎麼了?」
「你,你損失了多少?」
「什麼損失?」周明義奇怪地反問。
「你不要瞞著我,這一次的金融風暴,不知多少人傾家蕩產,你有損失並不奇怪,你可以告訴我,如果這裡不能再住了,我們可以搬。我什麼都可以做的。我並不介意。」尹安然努力地想表達出他的想法。
周明義凝視著尹安然,他深邃的眼睛讓尹安然動彈不得。
突然地,周明義哈哈大笑起來,「你在說什麼?」
「你,你……」尹安然不知該怎麼反應,「我是在關心你,我真的擔心你,這房子,車子,還有,萬凱併購萬東之後,就遭逢大的金融衝擊,會不會倒?你,你打算怎麼辦?你的將來,你還笑,你……」
尹安然心頭五味沉雜,帶著幾分迷茫的眼神望著周明義。
周明義凝望著尹安然,過了好一會,低聲問道:「你真的擔心我?」
「廢話!「
「你確定你純粹是擔心我個人,而不是帶有其它成份?」
尹安然猛地站起來,怒視著周明義,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他把自己當成什麼人!
周明義笑了,走過來將尹安然攬入懷中,臉貼著尹安然的耳朵,「你真的擔心我?」
尹安然大力推開周明義,喝道:「廢話,誰要關心你啊,你要怎麼樣關我屁事,你那麼能幹用得著我關心嗎?我才不管你!」
周明義又將尹安然攬進懷裡,「這麼容易就生氣。」
尹安然靠進周明義的懷裡,「我才不會為你生氣,你以為你誰啊。」
「我以為,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一個人。」
「特你個頭,少自以為是。」
周明義放開尹安然,拉他坐在沙發上,「是不是想知道,我在這一次衝擊中受到了什麼影響?」
「嗯。」尹安然點頭。
「所有長線投資我仍然持有,照買入價來看仍有的賺,不過比最高價來,當然有折;所有短線投資和基金,我早已全部估出;我名下所有資產,款項均已付清,房產方面,就目前市值我仍然賺,當然,我不會現在售出房產,沒必要,地產的價格永遠是在上漲,我現在不等錢用,不必拋售。至於車和其他,就更不必說了。」簡單介紹完畢,周明義交叉雙手支在下巴上,看著尹安然,「還有問題嗎?」
「你是說,你沒有什麼損失?」尹安然聽的一愣。
「不錯。」
「真的?」
「我有必要騙你嗎?」
尹安然明顯地鬆一口氣,倒進沙發裡,拍拍胸口。
周明義笑著又說,「安然,如果芸姨問起來,把我的話轉述給她。」
尹安然不解,「我媽?」
「不。我父親不會親自開口來問我,他一向對我的職業不屑,我想他或許會請芸姨出面來關心我一下。」
尹安然點頭,「好,我知道了。」
仍然放心不下,尹安然湊近周明義,「真的沒事?」
「沒事。」
尹安然歎息,「啊,你好厲害。我們雜誌社不知有多少人賠錢進去,有些人歷年來的存款幾乎告馨,痛苦的要撞牆。你居然沒有傷到。」
周明義露出淡淡的笑,「如果他們能同我一樣預見到今時今日,也會和我一樣。」
「什麼?」
「我是說,我已預料到有這麼一場風暴,不過是聖誕節前後的問題,我當然會早做準備。」
「你知道?你怎麼知道?」尹安然驚詫莫名。
周明義笑笑,「事前總會有徵兆出現,就看你是否注意的到。『蝴蝶效應』聽說過嗎?世間萬物皆有關聯,只要留心。」
尹安然聽的一臉崇拜的神情,「嘩,周明義,你好厲害。」
「開始崇拜我了嗎?」
尹安然像小動物般湊近周明義,不斷點頭,「我媽說的沒錯,你真的很能幹。」
周明義一手推開尹安然,「你現在才發現。」語氣似有不滿。
「我又不玩股票不投資,我的工作與你風馬牛不相及,我當然不知道。」尹安然分辨。
周明義深深地看著尹安然,「以後,我會讓你慢慢知道。」
「那,工作方面呢?」尹安然又想到了新問題,「萬凱會不會倒?」
「當然不會。」
「那你的工作會不會受影響?」
「目前來看工作量會減少,但我覺得沒什麼不好,正好休息一下,剛完成一個大併購計劃,我正想……」
尹安然打斷周明義的話,「我正想問呢,萬東是你主持收購的,現在這樣,會不會有人……?」
「當然不會。併購案是董事會的決意,我不過執行罷了,並且我執行的很好。雖然我也是董事會成員之一,但是我並不需要為併購案負全部責任。我不過少分點紅利,受損失最大的是李延年,可不是我。」周明義臉上,仍是淡淡的笑意。
「狐狸。」尹安然側過臉,斜看著周明義。
「我的外號就叫火狐。」
「狐狸就狐狸唄,還火。」尹安然皺皺鼻子。
「因為我既狡猾又危險,沒有人敢得罪我。我永遠是微笑的,所以更加讓人忌憚。」周明義的語氣似有幾分得意。
「沒有人知道你在想什麼?」尹安然問。
「我想沒有。」周明義搖頭。
尹安然盯著周明義,左看右看,上下打量。
「看什麼?」
「在猜你在想什麼啊?」
周明義慢慢地靠近尹安然,注視著他,尹安然被周明義那深邃的眼眸注視著,有些不自在起來,慢慢往後躲。
突然,周明義撲過來,在沙發上壓倒尹安然,來不及抵抗,尹安然的雙唇已經淪陷。
在周明義的懷中徒勞地反抗著,尹安然能感覺的到周明義炙熱的嘴唇吻著自己,像是要灼傷自己一般,舌尖劃過自己的唇線,想要進攻得更深。
嗚地哼叫一聲,尹安然費力地推開周明義,一面下意識地用手背擦著嘴唇,一面怒目相向,「你幹什麼!你神經病啊!」臉漲得通紅。
周明義咧開嘴笑,「惡作劇!」
尹安然抓起沙發靠墊打過去,「我是你可以惡作劇的對象嗎?」
「我覺得你好像還蠻享受的,我技術很好吧。」
尹安然抓起其他的靠墊大力扔向周明義,「混蛋,你去死,下次再敢這樣我踢你下海。」
周明義一面躲閃,一面笑,他看著尹安然的眼光,另有新意。
果然,董芸特地來看望兒子,欲言又止地打聽周明義的工作情況。
尹安然把周明義的話轉述一遍,讓老人放心。
「明義果然是明義。」董芸歎息,「他彷彿天生是做這一行的材料。」
「是,但是他人很勤奮,他的成績不是憑空得來的,他付出很多。」尹安然說。
週末時分,周明義同尹安然雙雙去東衛星城探望父母。
***
一進門,尹安然就發現周父一臉嚴肅。
兩父子雙雙進了書房。
董芸一臉迷惑不解地看著兒子。
尹安然拍拍母親的手背,「沒事。」
書房內,周仲翰與兒子面對面坐著。
「這就是結果嗎?」周仲翰問道。
「是的,父親。」
「人棄你取。」
「父親,請不要這樣說,這可是整間公司過千名員工生計問題。」
「你是真的打算把這種轉進鑽出的營生當然終生職業?」
「若做的好,我打算多做幾年,五十歲之後我會考慮退下來休息。」
「錢賺夠了嗎?」周父問。
周明義微笑,「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是賺取多少身家的問題,而是一種責任,一種成就,我相信社會需要我這樣的人。」
周仲翰點頭,但仍不甘心地說道:「其實,以你的學歷和經驗,進入大學找一份教席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周明義露出歉意的笑容,「父親,你知道我從無此類打算。如果要服務社會,在哪裡做哪行都是一樣的。」
「你的路,你選擇。」周仲翰看著兒子,多年來他幾乎沒有扶過他,而如今,眼前的年輕男子已然自己登上了頂峰。
「真沒有想到,在這場風暴當中,你竟是受益人。」周仲翰不可思議地說。
「不,父親,尚未塵埃落定。」
周仲翰笑了,輕拍兒子的肩,「我相信你的能力與實力,你能這樣同我說,已是定局。」
周明義低頭微笑。
晚餐桌上,周明議問董芸,「芸姨,馬上就是新年長假,你和我父親出去走走可好?」
「不,還是不要了。」董芸搖頭。
「為什麼,不喜歡?去澳洲不錯,那裡現在正是夏季。」
「但是……」董芸看著周明義,鹿般的眼睛滿是關切,卻無法說出。
周仲翰開口,「你不願意旅行嗎?我記得你說過想出去的。」
「可是現在,現在環境這樣,我……」董芸不知要如何表達。
周仲翰握住董芸的手,「不妨,市道再差也不會影響到明義,他自有辦法。」
「我看週刊上……」
「不要信。」周仲翰接口,「我們去澳洲過年好了,那裡幾個大埠都有中國城,不要看是在外國,同我們自家地頭沒什麼分別,一樣的放鞭炮舞龍貼春聯吃年糕。那裡自然環境很好,我們去看樹熊去。對了,我們去聽歌劇。」說著,周仲翰的語氣興奮起來。
「那他們……」董芸看看桌邊坐著的兩個兒子。
「他們自己會找節目,過年,他們還想自己樂呢,我們走了才好,他們不必來立規矩。」
「是,媽,你去吧。」尹安然贊成。
董芸點頭,其實,她是希望可以和周仲翰出去旅行的。
周仲翰轉臉看著兒子,「那麼,旅行的準備事宜就交給你辦了。」
「這是自然。」周明義點頭。
尹安然也很希望母親能在這個時候出去走走,看著市面如此蕭條,他怕引起母親傷心的回憶,也怕她擔心自己和周明義,尹安然私下裡希望母親最好和周伯伯等市面有所復甦後再回香島。
***
辦公室內,柏安娜同劉驥悄聲說著話。
「這上下,不知道到底會怎麼樣呢?辭退了不少人了。」柏安娜很是不安。
「也不多啊,有些人是自己要走的。」劉驥比她鎮定一些。
「我們……」柏安娜欲言又止。她和劉驥共事超過三年,已有些同事感情,兩人做事互幫互補,有商有量,並無心結芥蒂,已培養出手足般的情義,職場上需要步步為營,無形的刀光劍影間,兩個同事能維持這樣的感情,實屬不易。
「我相信周先生自有他的想法。」劉驥說道,雖然他看不懂周明義微笑背後的內容,但是以經驗判斷周明義是不會在這一次的風暴中倒下去。
「可是我怕……」柏安娜交握著雙手,臉容憂鬱。
劉驥想到,柏安娜剛供了樓,經濟負擔不比從前,且她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她當然希望未來若干時間內能有穩定收入。
「我又不敢問他。」柏安娜輕聲抱歉。
「他會告訴我們。」
聖誕節長假即將來臨。
李延安請周明義單獨開會。
坐在李延年位於萬凱的董事會主席室那專有的辦公桌前,周明義望著這位既是自己前輩,又是自己合夥人之一的男人。
李延年一臉疲態。
「明義,這一次是我錯了。「李延年將臉埋在手心裡。
「不。整件併購行動並沒有錯,我們以最合理價格收購到本市排名第五的證券行,相信我,就是明智的一次抉擇。」
「唯一的錯識是時間統統不對。」
周明義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李延年。
「這一仗下來,我身家去掉一半不止,如何是好?」李延年握拳長歎。
「東山再起。」
「時不予我。明義,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太不冷靜,現在靜下來細想想,危機暴發之前已有徵兆,可是我被利益蒙蔽了眼睛,被利潤沖昏了頭腦,我完全沒有在意那些本應引起我注意的地方。」
周明義溫和的勸慰:「不,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但這是我個人的失敗。」
很長一段時間,周明義和李延年只是默默相對靜坐,誰也不說話。
終於,李延年打破了沉默,「她說要走。」
周明義緩緩接口,「要復出嗎?」
「有這個意思,問我要一大筆贍養費。」
「拿得出,不妨給她,到底跟了你這一場,虧待她總是不妥。」
周明義也隱著姓名說。
李延年早已與妻子分居,幾年來他一直同某性感女星走,帶她出席各種場合,外界已然承認兩人關係。這一段,周明義是知道的。
「明義,還是你比較明智,從來不亂交女朋友。」
周明義苦笑出來,「延年,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是,我承認我是很會應酬,但是這並不代表我會追女仔,向客戶做投資分析我是在行,但是同人談戀愛我真的就說不出像樣的話了。在交際場合是一回事,兩個人交往又是另一回事,我並不會得哄人開心呢。坊間對我誤會重重,間接帶累我沒有交往對象。」
李延年又歎息一下,看著周明義,「明義,你最大好處就是處在這個圈子裡,沒有銅臭味。許是和你出身有關,你們周家書香世家,你做這一行,但是做人做事並沒有這一行特有的錢的氣味,你姿態十分的從容大方,不知征服多少人。」
「你把我說的太好了。」
李延年搖頭,「不,業內指你作風低調,賺取那樣高的利潤也不會替自己宣傳一下。就沖這個,客戶亦會上門來,因為他們需要的是好的投資意見,而並非只知誇耀的經濟人。」
周明義看看李延年,笑一笑,垂下眼簾。
李延年喝一口已冷的咖啡,「你這個低調的作風,我真的很欣賞,不過,我也知道,你的笑容背後,並不簡單。」
周明義抬起頭,直視李延年,等著他的下文。
李延年以手扶額,臉上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這麼長時間,我才知道,萬東背後真正的大股東是你,不要說我,整個業界只怕也無人知道端倪。」
周明義語氣平靜,「我的確較早前有陸續購入萬東的股份。」
李延年低下頭,「周明義,你贏了。」
周明義只是微笑,「不,還沒有。」
「你還想要怎麼樣?」
「時間還沒有到。」
李延年攤攤手,「我已經失去一切。」
周明義說:「怎麼會,你還有很多。」
「什麼?我還有什麼?這麼些年來,我順風順水,我太高估自己,及至婚姻失敗,現在,事業也失敗,身邊的女人也走了,夥計也走了。我自高處跌落,什麼都沒了。」說著,李延年的聲音中已有淚意。
周明義伸手拍拍李延年的手臂,「不,你還有佩佩。」
李延年猛地抬頭,「佩佩。」那是他唯一獨生女兒的乳名。
「對。」
「呵,佩佩。」
「她是你生命中真正的陽光。」
李延年的眼中,閃出溫柔的神色。
周明義靠在座椅背上,緩緩地開口,「如果你要出售萬凱的股份,不如讓給我吧。」
李延年慢慢的點著頭,他和他,都等的是這一句。
「我會出最合理的價格。」
「我找你來,你應該知道我就是為了和你說這個吧。」李延年語氣平靜。
周明義點點頭。
「一切皆在你掌握之中。明義,你是最大贏家。」
周明義搖頭,「不,延年,我承擔下來,意味著我要對近千名員工負責,要對無數股東客戶負責,我肩上壓力重重,舉步維艱。未來一段時間,我可不會有好日子過。」
聽著周明義的話,李延年苦笑。
「這樣吧,聖誕長假過後,我們來辦手續。」李延年決定地說。
「我知道了。」
「啊,是該我退下來的時候了。」李延年抱頭長歎。
「可以休息一下。佩佩不是一直想去澳洲的嗎?」周明義建議地說。
李延年放下手,「澳洲?」
「是。」
「怎麼我不知道,她幾時說起過?」
周明義看著李延年,眼神中閃過一絲責備,李延年愧疚地低下頭,他經年與女伴在一起,並不常見女兒。
「佩佩一直喜歡黃金海岸風光,並且她表示過希望可以學習酒店管理專業,做這一方面的專業人才。不如乘著這難得的長假,你同佩佩往澳洲一行,順便看看那裡幾間好大學的酒店管理專業課程是否佩佩喜歡。」
李延年看牢周明義,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長假。」
「是。長假。」
「也好,我放個長假。」
周明義微笑,「你已有五年未和佩佩一起渡假了,她現在長的有多高了你知道嗎?」
李延年低下頭,「周明義,周明義。罷了。我想,你是不會一方面接手我全部股份,一方面暗笑我落荒而逃的。周明義,如果業內一定要選個君子出來,你是不二人選。也罷,如果要出售的話,還是讓給你吧。」
周明義臉上是淡淡永恆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