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座與世隔絕般的安詳小城鎮裡,方蕾已度過近四年美好時光。
雖然這座城鎮的慵懶步調對她的個性而言稍嫌沉悶了一點,但她高中畢業後就開始通勤到安特衛普市的大學上課,假日裡靳文彥,不,奧文也常常帶她到比利時各處遊覽,後來,只要沒課,她乾脆自己到處爬爬走,生活多采多姿,豐富得很。
特別是在她的生命旅程中還多了兩位吵吵鬧鬧的「旅客」……
「爸爸,爸爸,媽咪又欺負人家了啦!」
兩支可愛的小辮子在空中甩來甩去,穿著蕾絲洋裝的小女孩哭咽咽地撲向父親懷裡,用世界上最肉麻的聲音告狀。
奧文放下報紙,順手抱起三歲的小女兒,側身坐上老位置,頂了一下眼鏡,再向調理台前的方蕾望去;後者縮了一下脖子,吐吐舌頭,轉頭繼續忙碌,裝作這世界在三秒鐘前才開始運轉,之前的事她什麼也不知道。
餐桌上鋪著美麗的方格子桌巾,咖啡機傳來濃郁的咖啡香,爐子上熱著可頌麵包,搭配新鮮的藍莓果醬以及乳酪和香橙汁,這是一般比利時人的早餐。
「好了,好了,小鬼,快坐好,要吃早餐了!」
「我要吃巧克力!」
方蕾一邊把早餐陸續放上餐桌,一邊拿眼角瞟一下她的藍眸丈夫,意謂: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欺負你那個可惡的女兒了吧?
「咦?小弟呢,他怎麼還沒出現,起床失敗了嗎?」
聞言,奧文抿起唇,蔚藍的眸子盈滿笑意,每次聽到她叫克裡斯小弟,他就禁不住莞爾,因為克裡斯足足大她九歲。
「老嫂,你也拜託一下好不好?我已經三十歲了,行不行不要叫我小弟?」
說人人到,說鬼鬼到,方蕾話一說完,克裡斯就冒出來了。
方蕾咧嘴,在她的位置落坐。「誰讓你叫我老嫂!」
克裡斯也坐下了。「你是老哥的老婆,我不叫你老嫂叫什麼?」
「隨你!」方蕾哼了哼。「總之,只要你還沒結婚,我就要叫你小弟!」
「我還不想結婚嘛!」
「你再不結婚,小心我把你趕出去!」
拿了一塊可頌麵包,克裡斯不可思議的定住。「喂喂喂,從我出生開始,這裡就一直是我的家耶,為什麼我不結婚就要被掃地出門?」
「我是你嫂子,你敢不聽我的?」
克裡斯窒了一下。「那又為什麼要逼我快快結婚?」
「這樣我們家裡才會更熱鬧啊!」方蕾理直氣壯地說。
簡直不敢相信,為了她想更熱鬧一點,他就得結婚?
「叫你老公去討小老婆吧!」克裡斯嗤之以鼻的嘟囔。
「哎呀,對喔,真是好建議!」有建設性的忠言,方蕾總是虛心接受。「快,老公,你趕快去討個小老婆,我去找個情夫,這樣又可以多兩個人來熱鬧了!」
兄弟倆愕然相對,大翻白眼。
「喂,」方蕾咬著麵包,左看看、右看看。「你們怎麼不說話了?」
奧文埋頭看報紙喝咖啡,沒聽到;克裡斯抹果醬夾乳酪,聾了;至於那個三歲的小女孩,不見了。
方蕾頓時驚跳起來。「那個小鬼,她要是敢去吵醒……」
來不及了,育嬰室裡驀然拉出一陣恐怖的嬰兒級緊急警報,尖銳得教人倒抽冷氣,窗外的小鳥摔下好幾隻,方蕾僵了一下,旋即拉開一臉甜蜜蜜的笑。
「老公,我記得我說要三個女兒的。」
奧文慢吞吞地抬起藍眸。「所以?」
大拇指往育嬰室一比。「那個兒子不曉得從哪裡撿來的,麻煩你自己擺平!」
克裡斯豁然大笑,奧文啼笑皆非,搖搖頭,起身到育嬰室,片刻後,他一手牽著闖禍的小女兒,一手抱著八個月大的「警報器」出來。
「乖,芙安娜,坐下吃你的早餐。」
「可是人家想吃巧克力嘛!」可愛的小臉蛋不可愛了,扁扁的,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好委屈的瞅著父親。
「等你上幼稚園回來再吃好不好?」
「好嘛!」
「這樣究竟算是她贏了還是你贏了?」方蕾喃喃嘟囔,起身抱來兒子再坐回原位,她並不是真的不喜歡兒子,而是下意識喜歡為難奧文來享受他的包容。
都怪他四年來一直那樣寬宏大度的包容她,害她都養成習慣了。
早餐過後,保母來了,夫妻倆輪流親親兒子再交給保母,然後大家一窩蜂散開來,各自準備要出門上班、上課,門口玄關處一片混亂,克裡斯換皮鞋,方蕾拎背包,奧文奇怪的看著女兒坐在地上脫襪子。
「芙安娜,為什麼要脫襪子?」
「人家要換有蕾絲的襪子嘛!」
「明天再穿不行嗎?」
「不行!」
「靳文彥先生,你不知道你女兒是個小騷包嗎?」
「老嫂,小時候騷包,大了才動人啊!」
「是喔,動不動就要男人!」
「……」
隨後,大家又一窩蜂湧出門。
「小蕾,什麼時候開始放暑假?」
「四天後。」
「那麼,這個假期你有什麼計畫嗎?」
「我要去學騎馬。」
在家裡,大家都說中文,一旦踏出屋外,大家又很有默契的同時改說荷蘭語,包括小芙安娜。
「我也要騎馬!」不管大人幹什麼,小孩子都想學。
「才不要,帶你去,媽咪就不能騎了!」不管小孩子想幹什麼,大人都不准。
「回來騎老哥啊!」誠懇的建議。
「老是原地跑又不好玩!」一點都不符合實際需要。
克裡斯爆笑,奧文愈聽愈不像話,直搖頭。
「你們說夠了沒有?上車了!」
三大一小陸續上車,兄弟倆輪流當司機,今天輪到奧文,頭一站先送寶貝女兒上幼稚園。
一個鐘頭後,車到安特衛普市,在梅爾街附近讓方蕾下車到大學上課。
「今天是半天課?」奧文按下車窗問。
「對,指導教授的課。」
「上完課後,你要自己回布魯日嗎?」
「不,我要到布魯塞爾的馬場看看,說不定會再回來安特衛普。」
「好,那再打手機聯絡。」
「OK!」
五分鐘後,車子停在一棟文藝復興時期建築後面的停車場,兄弟倆下車,鎖好車門,一起走向建築物。
「今天由你去交易中心。」奧文說。
「沒問題。不過……」克裡靳遲疑著。「老哥,你還記得嗎?四年前你說要給老嫂三、五年時間?」
「記得,如何?」
「我想四年該夠了吧?」
奧文淡淡瞟他一下,徐步進入建築物內,穿過大廳,上樓梯。
「祖母又在催了?」
「對,而且這次很難推。」
「誰?」
「尼古拉斯的妹妹莉莉安。」
奧文瞇了一下眼。「他想做什麼?」
克裡斯聳聳肩。「他是猶太人啊,你猜他在想什麼?」
「但以前他一直很反對讓他妹妹嫁給非猶太人。」
「我想是莉莉安終於說服他了吧,你應該知道,她十九歲時就愛上你了!」
「我倒不那麼認為。」
「不是嗎?那是……啊,我知道了,是因為那個?」
扶了一下眼鏡,奧文沒有作任何回答,逕自拐彎轉向左邊走廊,一路沉默。
走廊盡頭是兩扇柚木大門,一進門裡,左右兩邊各有一張秘書辦公桌,桌後分別坐著一位四十多歲的行政女秘書和一位公關男秘書,來訪的人通不過他們這一關,就別想進入更裡面那兩扇橡木門。
「我暫時不接任何電話!」奧文吩咐道。
「是。」
進入辦公室,奧文即坐到辦公桌後,點起一根菸,抽幾口,望住克裡斯。
「我想小蕾應該可以應付得了祖母了。」
克裡斯頓時笑開了。「戰爭終於要開始了?」
奧文往後靠。「就讓它開始吧!」
「不先警告老嫂一聲?」
「不必。」
「為什麼?」
奧文無語,默默打開頭一份文件,克裡斯斜睨著他觀察片刻,唇畔悄然抹上一片揶揄的笑。
「你想知道她是不是能夠百分之百信任你?如果是的話,就表示……」
「靳克彥,你是不是應該去交易中心了?」
克裡斯大笑。「好好好,我去,我去!」
有時候男人比女人更不坦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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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來說,比利時大學的學制分為三階段,第一階段為學士課程,至少三年;第二階段為碩士課程,一至兩年;第三階段博士課程,至少三年。而且荷語區的大學在研究所以上仍保有過去所謂師徒制的傳統,有些科目學生必須自己找教授指導,不然就得到其他大學上課來補學分。
但由於教授指導學生基本上是無利可圖又耗費心力的工作,因此尋找有意願收弟子的教授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計畫升上第二階段的學生幾乎都是在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到處詢問了。
「嗨,蓮恩,這麼巧!」方蕾歡喜地向一位金髮的女孩子打招呼。
「還有我!」另一位褐髮的女孩子莉絲。
「哈,今天真是巧,大家一起到齊了呢!」一個特別喜歡笑的比利時年輕人泰曼。
方蕾倒是很容易便找到了願意指導她的教授,因為她確實有語言方面的天分,所以她幾乎沒有經過任何考慮就決定進入語言學系,這四年來她總共學了五種語言,而且在半年前就找到指導教授,開學後便可順利升至第二階段的碩士課程。
跟她一起在同一位教授指導下學習的還有這三位同學,原來他們並不熟識,但在他們陸續確定是由同一位教授指導之後,四個人很快便熟絡起來。
「今天教授好像有特別的事要找我們呢!」蓮恩說。
「我知道,我知道,教授要到美國參加國際語言學研討會,」泰曼舉手搶答。「但他的研究助理臨時有事,所以他必須另外找兩個學生陪他去,可是旅費要自己負責。」
四人一邊說一邊走向教授的辦公室。
「該死,我想去,但我得打工!」蓮恩滿臉沮喪。
「我跟馬克約好要到法國,臨時說不去,他會殺了我的!」莉絲懊惱地道。
「那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了,」泰曼對方蕾說。「你能去嗎?」
「我問問看。」方蕾掏出手機,用中文說了片刻,關機。「可以。」
他們三個都知道方蕾已婚,看她手上的婚戒就知道了,她自己也從不諱言自己已婚還有兩個孩子,不過他們最多只看見開車送她來上課的轎車,從沒見過司機,有時候還挺好奇的。
「你丈夫肯幫你出旅費?」蓮恩問。
「對啊,他還說我可以順便到紐約買一些流行時裝什麼的。」
「真大方!」對莉絲而言,打扮自己是比呼吸更重要的事。
「那我實在不能不好奇,」蓮恩盯住方蕾的左手。「你丈夫為什麼連顆鑽戒也捨不得送你,買不起嗎?」
會這麼問是因為安特衛普是全世界未加工鑽石的交易中心,每年全球珠寶等級的鑽石原石,有80%都是在安特衛普火車站旁的三條短街上交易,因此有「世界鑽石中心」的稱號,而安特衛普鑽石工匠的切割手藝更被公認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來到這裡不買一顆鑽石也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
「看男人看車子最準,你們看她丈夫開的是那種白領階級最常見的普通轎車,這種上班族多半都認為買鑽石是奢侈的浪費。」莉絲以「內行人」的眼光下評斷。
「不只,」蓮恩上下打量方蕾。「她身上除了婚戒之外,任何首飾都沒有!」
「不會吧?」莉絲驚呼。「你連一樣首飾都沒有?」
方蕾聳聳肩。「我又不喜歡戴那種東西。」
「但是婚戒……」莉絲不以為然地瞄一下方蕾的左手。「黃金的婚戒也未免太寒酸了吧,不用幾克拉,十分的鑽戒也可以啊!」
方蕾又聳肩。「也許他不喜歡買女人的首飾,那又怎樣?」
「你不在意?」
「怪了,我為什麼要在意?」方蕾納悶的反問。「有人喜歡打扮,有人不喜歡,不喜歡的人就很奇怪嗎?雖然我們家住的只是很普通的房子,就算我們開的是很普通的轎車,即使我沒有任何值錢的首飾,但是我們的生活很幸福,這已足夠了,不是嗎?」
「你丈夫一定對你很好,好得讓你沒想到要去在意這種事。」蓮恩羨慕地說。
「那當然,」方蕾一臉得意。「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丈夫!」
當天下午,這句話就受到了考驗。
結婚四年,方蕾一直都認定她的比利時丈夫只是一個很一般性的白領階級,也沒多問過什麼,雖然知道他在哪裡上班,但由於那裡靠近鑽石區,是市中心最熱鬧的地區,她也沒有興趣到那種地方探班。
她喜歡的是那種比較樸實的平民性地點,譬如跳蚤市場、雜物市集之類的,或者騎單車在不為人注意的小地方繞來繞去,總會發現一些很特別的東西或者景致,她喜歡那種尋找、發現、驚喜的樂趣。
但這天,她上完課之後才發現錢包忘了帶,迫不得已要去找他喊救命,不然她就得一路走回布魯日,多半明天才會用四隻腳爬到。
沒想到一到他的公司,就給她聽見一樁「有趣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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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快就回來了?」
「交易成功就回來啦!」
克裡斯腳步輕快的走到右面牆那一排原木櫃前,打開其中一扇門,赫然是一整櫃的酒,再打開另一扇,是酒杯等器皿。
「那就去把澳洲傳真過來的資料看一下,問題要如何解決,先擬個計畫出來。」
「喔,老哥,」克裡斯呻吟。「我是你可愛的弟弟,請別奴役我好不好?」
「十五分鐘,」依舊埋頭在滿桌文件中,奧文頭也不抬。「多一秒都不行!」
「才十五分鐘?算了,聊勝於無。」克裡斯嘟囔。「要來一杯嗎?」
「不用,我沒空……」
「恩斯特先生,」對講機驀然傳出聲音,冷靜無情的通知。「老夫人來了,還有埃蒙特先生、尼古拉斯先生和莉莉安小姐。」
奧文靜默了好一會兒方自文件上抬起頭來,面無表情。
「請給我雙份,不,一大杯威士忌,不加冰、不加水!」
克裡斯噎了一下,連忙背過身去無聲笑到差點脫腸。
不一會兒,門開了,奧文從容起身迎向那位雍容華貴的老夫人,那是位滿頭白髮,一臉堅毅強悍的老婦人,看上去很有威嚴,也有點冷酷。
「祖母,埃蒙特。」奧文先同老夫人擁抱互觸雙頰,再與後面那位三十五、六歲的英俊男士,以及一對年輕男女握手問好。「尼古拉斯,莉莉安小姐,兩位好久不見了。」然後肅手請客人在辦公室另一邊的沙發就坐。
克裡斯隨即哈腰躬身客串服務生送上飲料。
順便給奧文一大杯濃醇的蘇格蘭威士忌,不加冰、不加水,如果不夠的話,威士忌的瓶蓋還開著,他隨時可以幫老哥補充「水分」。
看來確實有需要,五人剛坐定,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點火開炮。
「艾默德,你知道我在找你,但是你沒空到布魯塞爾來探望我這個老祖母,我這一大把年紀也只好來遷就你。」
老夫人跟台灣那位潑辣姨婆完全兩個樣,她是端莊的,是高貴的,一點也不蠻橫,更不失禮,如果上流社會有所謂儀態標準的話,她一定是從最標準的框框裡定出來的。
然而,她的內在畢竟是強悍的、冷酷的,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隱藏著扎人的軟刺,讓人吐不出來又嚥不下去,只好任由它硬生生梗在咽喉裡噎死自己。
「說得是,我也很不安,」幸好奧文交戰經驗豐富,這點小場面輕易便可以打發掉。「倘若埃蒙特能夠來幫忙,我就不用這麼忙,可以抽出更多時間去探望祖母了。」
高貴的老夫人當即臉色微變,不甚自在的咳了咳。
她比靳文彥更清楚,任何正事只要讓埃蒙特插上手,不,只要沾上一點邊就夠了,最後除了一敗塗地之外也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因為埃蒙特——奧文的同父異母哥哥,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除了吃喝玩樂之外,其他什麼也不會,只要女人願意跟他上床,他任何事都可以答應——包括出賣自己的老娘:又常常喝酒誤事,沒有一件工作幹得好,他唯一拿手的就是多養幾個情婦,多生幾個私生子。
最可笑的是,他自己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廢物。
「你早就該把工作交給我了,真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把一切都交給你這個私生子,我擔保幹得比你出色!」講話不經大腦,總是直接從肛門裡冒出來,完全沒考慮到自己才是最可惡的私生子製造機。
奧文悄然落下睫毛,面不改色,也沒吭聲,老夫人卻差點當場昏倒。
「不行!」她低吼一聲,旋即驚覺自己的失態,即刻作修正。「我是說,你也有你的工作,家族的社交場合不由你來應付,又有誰應付得了呢?」
「的確。」埃蒙特得意的點點頭。
「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老夫人忙道。「我今天來的重點並不是這個,而是……」
「對,那不是重點,」埃蒙特又打岔。「重點是你必須再提高我的津貼!」
老夫人愕然愣住,奧文徐徐拾眸。
「為什麼?」
「我又多了一個女人和兒子。」
「原來如此。」奧文慢條斯理的低應。「不過就在兩天前,你的妻子也來要求我,不要再增加你的津貼了,否則你的女人跟孩子會無限制的增加下去,所以,你認為我該聽她的或你的?」
埃蒙特一怔,憤而發出男人的怒吼。「那是我的事,她管不到我頭上來!」
「是嗎?」奧文轉向老夫人。「祖母,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老夫人抿住唇辦,下顎緊繃,看得出她真的動怒了。
埃蒙特雖然是她心愛的孫子,但他也的確做得太過火了,每天睡的女人都不一樣,孩子像老鼠一樣多,何況埃蒙特的妻子也是她娘家的人,她更不能不顧。然而她也不曉得嘮叨過埃蒙特多少次了,但他沒有一次聽得進去,依然我行我素、為所欲為,如今,他們夫妻倆終於對上了,她又該偏袒誰呢?
「埃蒙特!」
埃蒙特皺眉。「祖母?」祖母的臉色好像不對,是誰惹她生氣了嗎?
「閉嘴!」
「但是……」
「回去再說!」
埃蒙特終於鎖上嘴巴了,老夫人再送去一個警告的眼神,確定他不會再打斷她的話,才又轉回來面對奧文。
「我今天來的重點是……」她朝莉莉安送去一個慈祥的微笑。「我替你挑了那麼多名門淑女,你一個都不要,那麼,莉莉安應該可以使你滿意了吧?你們從小就認識,雖然見面的機會不多,但任何人都不能否認她會是你最合宜的妻子,所以,何時結婚?」
強迫中獎?
奧文淡淡一哂,「為什麼?」轉問尼古拉斯。「你不是一直反對把妹妹嫁給非猶太人?」
尼古拉斯聳聳肩。「此一時彼一時,你應該很清楚為什麼。」
倒是很老實。
奧文扶一下眼鏡,藍眸再轉注莉莉安,一個溫柔美麗的二十六歲女人,氣質嫻靜典雅,一派淑女風範,他毫不懷疑她會是個好妻子。
但不適合他。
他要的是活潑風趣的女人—像他母親那樣溫馨的妻子,而不是端莊高雅的淑卒—像祖母那種上流社會貴婦。
「莉莉安小姐,我並不愛你。」他溫和但非常坦直地告訴對方。
莉莉安的臉色黯了一下。「我知道,但我相信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你不適合我。」奧文歉然道。
「這我也知道,所以你才沒有愛上我,可是……」莉莉安睜大瞳眸,真誠地望住靳文彥。「不管你希望我是什麼樣子的,我都願意為你改變!」
唉,死心眼的女人真是令人頭疼!
奧文搖頭歎息,正待再開口,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對不起。」他禮貌地致歉,再掏出手機來接聽,說了幾句中文後,招手喚來克裡斯,同樣用中文吩咐了兩、三句,後者驚訝的笑了一下,點點頭,離開辦公室。
之後,奧文不再對莉莉安說什麼,澄藍的眸於徐徐環顧眾人,淡淡的笑噙在唇畔。
「我想,你們都說好了吧?」
尼古拉斯聳聳肩,老夫人神色絲毫不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知道,祖母,」奧文的語氣格外溫和。「尼古拉斯並不否認,你再否認又有何意義呢?」
老夫人下顎緊了一下。「我是為了你好。」
「是嗎?」奧文的表情更是柔和。「如果真是這樣,我確實要感激祖母的關心,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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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著臉兒仰望眼前這棟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方蕾有點驚尹—沒想到靳文彥是在這種地方上班,再進到裡頭一打量,更是狐疑。
不像是辦公室,倒像是供人參觀的博物館,這裡到底是什麼公司?
「請問艾默德·奧文·恩斯特在哪裡辦公?」
「請問小姐有預約嗎?」櫃檯小姐很客氣的詢問。
預約?
這裡是美容院嗎?
「沒有,不過我是他太太,應該不用預約吧?」
櫃檯小姐愣了一下,驚呼,「什麼?」
幹嘛這樣大驚小怪,男人娶老婆很正常不是嗎?還是現在不流行了?
「我是他太太,不可以嗎?」
「但是……」櫃檯小姐臉色開始轉變,不太好的轉變。「恩斯特先生正在他的辦公室裡和老夫人及莉莉安小姐討論他的婚期,老夫人還特別吩咐說暫時不許任何人騷擾,你……」
「是喔?」方蕾想了一下,聳聳肩,不以為意地掏出手機來,與對方講了幾句中文後即關機,然後笑吟吟地與櫃檯小姐相對而視,沒吭聲。
櫃檯小姐正覺狐疑,內線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她連忙拿起話筒來接聽,不過兩秒鐘,神情又開始轉變,電話講完,臉也綠了,額頭上冷汗一條條,聲音差點沒抖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恩斯特夫人,請隨我來,我帶您去!」
真是前倨而後恭,不過由此可見,奧文的職位肯定不低,不然這位櫃檯小姐的態度也不會這樣誠惶誠恐。
剛爬上二樓,她們就碰上來接駕的克裡斯。
「交給我吧!」克裡斯對櫃檯小姐說,然後笑嘻嘻的向方蕾打哈哈,領著她步向走廊盡頭的門。「老嫂,怎麼來了?」
方蕾也打了個哈哈回去。「我忘了帶錢包!」
克裡斯不落痕跡的偷窺她的表情。「身上沒錢?」
毫無異樣。
「一毛錢都沒有!」方蕾歎道。
怪了,櫃檯小姐不是說有告訴她關於莉莉安的事,她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是太遲鈍,還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急著要上哪兒嗎?」
「廢話,你老哥沒跟你說嗎?」方蕾橫他一眼。「我們教授要我和另一位同學陪他到美國參加國際語言學研討會,我得趕緊去辦簽證!」
「沒有啊!」克裡斯驚訝地說,旋又啊了一聲。「可能是我剛從外面回來,他還沒有機會跟我說吧!那麼,你們要到美國哪裡?多久?」
「大西洋城,十天。」
「是嗎?」唇線一彎,克裡斯笑得可神秘了。「真巧!」
「巧什麼?」
「沒什麼,我是說,你可以順便到紐約逛逛啊!」
「也許吧。」方蕾聳聳肩,對那種標榜時尚的奢華城市實在提不起興趣。
說話間,兩人進入那兩扇柚木大門,方蕾發現奧文並沒有在裡頭,反倒另有一男一女以非常驚異的眼光打量她——他們現在才知道上司已經結婚了。
「他們是誰?」
「老哥的秘書。」
「兩個?」方蕾吃驚的吹了一下哨聲。「你老哥的職位很高嗎?」
克裡斯滑稽的咧咧嘴。「算是吧。」
「看不出來ㄋㄟ!」
「老哥在私人生活方面一向很低調,不喜歡引人注目。」
在那兩扇橡木門前,方蕾下意識停下來,自虛掩的門望進去,有位白髮外國老婦人正在對奧文發飆——很端莊,很有教養的發飆。
「她就是你們的祖母?」方蕾好奇地探頭探腦。
「沒錯。」櫃檯小姐果然有告訴她。
「上流社會的貴婦,」方蕾喃喃道。「難怪。」
「難怪什麼?」
「噓!」方蕾手指比在唇上暗示他噤聲,因為她想聽聽那對祖孫到底是哪裡不對盤,是不是如同她所猜測?
而辦公室內的人渾然不覺有參觀者,只專心三思在努力維持對峙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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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胡說些什麼,莉莉安跟我的家族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老夫人義正辭嚴地說。「我完全是為了你著想!」
「是胡說嗎?」奧文並沒有被老夫人的怒容嚇到,依然平靜又溫和。「雖然莉莉安小姐與祖母的家族毫無關連,但想必祖母您早已和尼古拉斯說妥,祖母您會盡全力促成我和莉莉安的婚事,將來我們生的孩子再跟祖母家族的人聯姻,這才是您打的如意算盤。尼古拉斯,我沒說錯吧?」
尼古拉斯又聳肩,老夫人臉頰抽搐一下,表情反而更傲慢。
「即便如此又如何?我精心挑出那麼多名門淑女任由你選擇,你卻每個都挑出毛病來回絕,不是太漂亮就是太難看,不是太高就是太矮,不然就是任性或太沉悶。現在,我不以為你還能在莉莉安身上挑出什麼毛病來,所以,不管我對你們的孩子有什麼打算,你遲早總要結婚,莉莉安這種妻子還無法讓你滿意嗎?」
「她不適合我。」奧文輕描淡寫的說。
老夫人重重喘了口氣,可以看得出她快氣壞了,但仍極力保持她的貴婦形象。
「哪裡不適合?」
「個性。」
「為什麼?」老夫人咬牙切齒,已經瀕臨核爆的臨界點了。「她還不夠高雅嫻靜,不夠端莊溫柔嗎?難道她不是那種可以讓你在人前驕傲得意的淑女嗎?難道你不認為她會是個好妻子嗎?」
銀灰色的眸子有意無意朝辦公室門口那方向瞥去一眼,只有奧文察覺到那兒有人,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他身上。
「莉莉安小姐確實夠高雅嫻靜,也非常端莊溫柔,但……」他慢條斯理地淺酌一口威士忌。「我想要的是一個能夠跟我一起享受居家生活的溫馨妻子,不是一個人前完美,人後卻只會讓僕人伺候的貴婦……」
聞言,莉莉安驀而恍然,悵然片刻後,雙眼幽怨的垂落。
是的,她是人前完美,人後只會讓僕人伺候,但,那也是被環境塑造出來的,能怪她嗎?
「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夠盡情的哭,暢懷的笑,也會開玩笑,不怕出糗,而不是時時刻刻注意外表,隨時隨地重視形象的洋娃娃;」奧文的目光緩緩轉移方向。「也希望我的妻子寧願自己做鬆餅果醬到郊外去野餐,勝過於穿禮服、戴珠寶周旋在晚宴派對之中。總之,淑女貴婦不適合我,只有……」
他突然抬起手臂,筆直地朝門口方向指過去。
「那種女人才適合我!」
方蕾不禁呆了一下,沒料到奧文說著說著竟然指到她身上來。
想拖她下水嗎?
而老夫人和尼古拉斯兄妹更是訝異,何時多了那個腦後束著長長的馬尾,衣著隨便的東方女孩?
「她是誰?」老夫人不悅地質問。
奧文淡然一哂,沒吭聲,翻手向方蕾勾勾手指頭,方蕾挑一下眉,指指克裡斯,奧文搖頭,方蕾雙眉倏地飛揚起來,指指自己,奧文頷首,方蕾面無表情的瞇起眼來,反對他勾勾手指頭,奧文歎息,放下酒杯,自單人沙發起身走到她身前,傾身聽她低語。
「老公,我們家是有養貓——雖然它常常不在家,但沒養狗吧?」
「就我記憶所及,的確沒有。」
「那請問你在勾誰?」
「你勾我,我不也來了?」
「……說得也是,好吧,我們重來。」
奧文又歎息,走回原位坐下,再勾一次手指頭,這次方蕾乖乖的讓他勾過去,克裡斯靠在門板上笑到流眼淚。
「祖母,請容我為您介紹,她是我的妻子方蕾。」奧文的語氣格外沉靜。
老夫人一怔。「你說什麼?」
「她是我的妻子方蕾,我們已結婚四年了。」
確認沒有聽錯,老夫人急凍三秒鐘,駭然倒抽氣,雙眸暴凸,眼珠子差點掉出來,張嘴想說話又因為太震驚而失去聲音,只能抖著手指頭指住方蕾,忘了這是極為失禮的舉止,貴婦形象徹底破滅。
而奧文好像沒看見似的,繼續為方蕾介紹另外三位。「小蕾,那位是我哥哥埃蒙特,另兩位是我們家的世交尼古拉斯先生和他妹妹莉莉安小姐。」
「你們好。」方蕾禮貌的致意,但那三位同樣驚愕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她現在是安特衛普大學的學生,而且……」
「住住住嘴,你你你……」老夫人終於找回聲音了,但在使用上還是不太俐落,有點結巴。「你竟敢不經過我的同意就結婚?」
「祖母,除非比利時法律已經改變,」奧文泰然自若地回道。「否則我相信我要結婚並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但我是你的祖母,你的長輩!」老夫人憤怒的低吼。
「祖母,身為長輩並非有權決定晚輩的生命。」奧文耐心的解釋。
「為什麼不可以?」老夫人的神情嚴厲得幾近於苛刻。「如果是為了你好,我為什麼不能替你做決定?」
「我不認為祖母真是為我好。」
「你……」老夫人氣得火花四濺,那頭特地請美容師做出來的完美髮型差點當場崩潰。「無論如何,我不同意你們的婚事!」
「但我們已結婚了。」
老夫人窒息地僵了一下,隨即深呼吸好幾下,勉強按捺住差點爆發出來的雷霆風暴——現在不是可以失去理智的時候,實際狀況已偏離她的計畫,她必須設法挽回,雖然不容易,所以更需要冷靜。
「不要緊,你們可以離婚,那種女人……」她輕蔑地上下打量方蕾,對那種T恤、牛仔褲,隨便到近乎邋遢的衣著很清楚的表示出她的不屑。「我看不出她有哪裡配得上你,庸俗低賤,滿臉奸詐,我毫不懷疑她是個別有居心的女人!」
「無論祖母如何看她,她是最適合我的妻子。」奧文語氣堅定的說。
「莉莉安比她更適合你!」
「我不那麼認為。」
「你必須聽我的!」
「如果我不呢?」
「你竟敢不聽我的?」
「祖母,我會尊重您的意見,但不一定要聽你的。」
一句接一句,奧文的神態語氣始終溫和如故,而老夫人的火花卻又開始一絲絲噴出來了,因為挽回的企圖非常不順利,預計慘遭滑鐵盧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九十九,這種數字實在令人心焦。
「尊重我就該聽我的!」
「尊重並不表示絕對服從。」
「你一定要聽從我!」
「很抱歉,祖母,辦不到。」
「你……」
眼看老夫人口氣愈說愈沖,表情愈說愈抓狂,搞不好下一刻她那滿頭白髮就會像女巫一樣飛揚起來,就在這時……
「對不起,兩位,我實在很不想打擾你們,但是呢……」
冷不防地,某人不耐煩地橫裡打岔進來,祖孫倆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火爆氣氛頓時嗤一聲分成幾縷輕煙飄然消失,老夫人錯愕的呆住,奧文也愣了一下,再聽某人的下文,差點失笑。
不是勸架,而是……
「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必須趕緊去辦,所以,很抱歉讓我先插一下隊,之後你們想吵儘管吵,有意來場決鬥也沒問題,我一點意見都沒有,謝謝!」
方蕾對老夫人點頭表示歉意,再蹲下去靠在奧文椅旁細語。
「麻煩你先給我一點錢好不好?我急著要去辦美國簽證耶!」
「要多少?」奧文掏出皮夾來。
「一百歐元。」
「夠嗎?」他抽出一百歐元給她。
「夠了,夠了,我又不去掃街。」方蕾收好錢,「那我先走了,如果你下班時我沒來找你,你們就先回去,我會自己搭火車回家。」站起身,再對老夫人及其他三人揮揮手,「各位,真的很抱歉,我有事必須先告辭了!」話落,拍拍屁股就打算走人。
很不幸的,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愈是急迫的時候愈是有人阻擾。
「站住!」老夫人震怒的狂吼一聲,硬生生拉住方蕾的腳步,後者疑惑地回過頭來。「你這女人真是無禮,竟敢打斷我們的談話,你的教養呢?」
方蕾聽得直眨眼。
無禮?
哪裡?
她有急事,又一再跟他們說對不起,也沒忘記告辭,哪裡無禮了?難不成東方人和西方人的禮貌不太一樣,現在她是用錯了?
如果是的話,那真是抱歉得很,另一種禮貌她沒帶在身上。
「對不起,」方蕾喃喃道。「我放在家裡了!」所以她只會現在這一種。
「放在家裡?」老夫人不可思議的瞠大眼。
「對,」方蕾一本正經的點點頭。「那種東西我向來都鎖在保險箱裡,有需要才拿出來用一下!」
門口那邊忽地傳來三聲失笑,原來那兩位秘書也陪著克裡斯躲在那裡看熱鬧。
「搞不好太久沒拿出來用,都發霉了!」克裡斯還笑著湊進來這麼一句。
「哪裡會!」方蕾馬上抗議回去。「我常常拿出來曬太陽的!」
老夫人老臉上滿是錯愕,無法置信方蕾竟敢如此輕忽她的質問,表現得這般毫無尊重之態。
「太失禮了,你這粗俗的女人,難道你一點禮貌都不懂嗎?」
「請問這位高雅的老夫人,」方蕾掛上最無辜的笑容。「我哪裡失禮了?」
「對長輩老者必須恭敬尊重,這是最基本的禮數,」老夫人振振有詞的說。一沒人教過你嗎?」
長輩?
誰?她?
她像嗎?
「當然有,不過呢……」方蕾輕輕道。「並不是所有長輩都值得恭敬,除非他的言行值得人家恭敬:並不是所有老人都值得尊重,除非他的為人值得人家尊重。說到老夫人您呢……」
她很誇張的歎了一大口氣。「我實在很不想這麼說,但是,從第一眼開始,你就不把我當成晚輩,當面用輕蔑的語言來侮辱我,否定我,所以,老夫人,真正失禮又沒有風度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用最溫柔的聲調,她尖銳地指摘對方。
「但看在您的孫兒份上,我不與你計較,沒想到你又無理的反過來指責我,老夫人,很抱歉我這麼說,不過這是老實話:你不認為我有資格做你的孫媳婦,我也不認為你有資格做我的祖母!」
話聲一落定,在場的人都可以指天比地發誓,他們親眼見到老夫人的白髮真的微微飄動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大家都以為下一秒鐘她那滿頭銀絲就會漫天飛揚起來。
但奇跡似的,老夫人並沒有如同大家所料的即刻啟動核爆裝置,相反的,她還微微勾起了一抹笑。
不帶絲毫笑意的笑容看上去真有幾分邪惡的味道。
「既然如此,你願意和艾默德離婚?」聲音更是溫和得令人心驚肉跳。
「很抱歉,老夫人沒有權利干涉我們的婚姻。」方蕾也很客氣,笑吟吟的。
「那麼我可否請問,我是他的親祖母,為何沒有權利?」
方蕾慢吞吞地舉起兩根手指頭。
「有兩個原因,第一,表面上的理由,男女之間的事原就只有男女之間自己可以決定,任何第三者都沒有權利干涉,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或拿出何種光明正大的藉口;第二,私底下的理由,如果老夫人是真的關心他,我可以諒解你想插手的心情,但事實上……」
她甜蜜蜜的一笑。
「老夫人比我更清楚,你根本不愛他、不關心他,甚至容不下他,因為他母親不是你為他父親安排的妻子,而你的插手也只不過是想控制他,你做的決定只為你自己好,你說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實都是滿口放屁,說到底,你只是一個自私、貪婪又朽邁的老女人,都一大把年紀了,不去含飴弄孫,卻妄想支配所有操控一切,真是,你以為你是誰?英國女皇?」
她嗤之以鼻地哼了哼,旋又困惑地蹙起眉宇。
「不過我實在無法理解,你身邊已經有埃蒙特了,為什麼一定要控制奧文?他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或許職位高一點,那又怎樣?我相信職位比他高的人多的是……」
聽到這,除了奧文兄弟,所有人都錯愕地睜大眼,不可思議地面面相覷。
「還是說他父親留給他的遺產比較多,你不甘心?」方蕾沉吟道,沒注意到其他人異樣的反應。「真是的,最多也不過是多個幾十萬歐元吧,值得計較那麼多嗎?中國人說錢財是身外之物,夠用就好了咩,我說啊……」
「小蕾。」奧文神態自若地打斷她。
「幹嘛?」她猜測錯誤嗎?
「你不是要去辦簽證嗎?還不快去!」
「啊,對喔,差點忘了!」方蕾一驚,趕緊瞄一下手錶,旋即鬆了口氣。「幸好,還不算遲。」
「我送你去吧!」克裡斯很好心的主動提供協助。
今天以前,他只認為這位不過才二十一歲的年輕老嫂是個風趣活潑的女孩子,跟她生活在一起確實平添不少樂趣,但除此之外,也沒什麼特別的。
然而在經歷過剛剛那精采的一幕之後,他的觀感整個被扭轉過來了。
她不但膽敢面對那個傲慢自大的老婦人而無半點瑟縮之狀,尤其是她說的那番話,頂得祖母幾乎啞口,實在是大快人心!
老哥說得沒錯,她確實有能力應付祖母,而且該死的應付得十分漂亮。
「走吧,老嫂!」
一前一後,兩人離開辦公室,有片刻時間,辦公室內都沒有人開口,每個人臉色都花花綠綠的不太好看,唯有奧文沉靜如恆,事實上,他看上去還高興得很。
不過不是因為方蕾替他說話,也不是因為她夠大膽敢於當面指責祖母,而是因為他相信她已經拋開那份沒必要的罪惡感,否則,她一定沒有辦法用那種理直氣壯的態度面對祖母。
心虛的人如何挺起胸脯來指責對方?
「她不知道你的身份?」老夫人的語氣非常陰沉,有點像是剛從停屍間裡吹出來的冷氣。
「她不需要知道,因為她根本不在意那種事。」奧文淡然道。
「哦?」老夫人冷笑。「那麼她在意什麼?你的財產?」
奧文莞爾。「不,她只在意我有沒有回家陪她吃晚餐,陪她看電視。」
老夫人瞇著眼,很顯然不相信他的話,然後,她抬起傲慢的下巴,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睥睨奧文。
「無論如何,我要你馬上跟那女人離婚!」以最威嚴的姿態,最凌厲的語氣,她沉聲命令奧文。「那個女人毫無修養又粗魯不文,全然沒有做你的妻子的資格,你必須立刻和她離婚!」
深邃的藍眸凝視她片刻後,奧文唇畔悄然泛起一絲奇異的笑紋。
「然後呢?」他輕柔地問。
「自然是跟莉莉安結婚,」老夫人理所當然地說。「她才配得上你。」
「之後再讓她為我生的兒子和祖母家族的人聯姻,我想,這應該是祖母最主要的目的。」奧文溫柔的替祖母說出她的計畫最終訴求。「只是,祖母,有件事你應該知道……」
「什麼事?」覺得奧文的口氣不太對勁,老夫人有點忐忑。
「除非經過所有董事的一致同意,否則我的一切將交由我的長子繼承……」
「這我知道,」老夫人不耐煩地擺擺手。「你放心,莉莉安一定會替你生出精明能幹的好兒子,必然有能力繼承你的……」
「可是,祖母,」奧文的聲音更輕更柔,唯恐嚇著老夫人似的。「我的長子已經八個月大了!」
霎時間,辦公室內陷入一片死樣的絕對靜默之中,沒有絲毫聲息,連呼吸聲都沒有,除了丟下核彈的奧文,其他所有人全都一片茫然。
這才是一顆真正的終極核彈,轟然一聲,瞬間毀滅掉所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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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練的轉動方向盤,克裡斯飛快地瞟方蕾一眼。
「老嫂。」
「幹嘛?」
「你一點都沒有懷疑過老哥嗎?」
「懷疑他什麼?」方蕾困惑地反問。
耶,居然反過來問他,她是腦袋秀逗了是不是?
「很多可以懷疑的呀,譬如你們結婚四年,他卻從來沒有帶你見過其他親人,包括祖母和我們的哥哥、姊姊在內,又譬如他『瞞』著你和祖母與莉莉安見面談論結婚的問題……」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方蕾嗤之以鼻地揮揮手,根本不當一回事。「你老哥不願意任憑你們祖母大人擺佈,所以瞞著她偷偷娶老婆,然而一旦讓你們祖母得知他已私自結婚,那位高貴的女皇不暴跳如雷才怪,我想那種火爆場面還是愈晚經歷愈好,所以他一直沒帶我去見你們祖母,這很容易理解啊!」
克裡斯張著嘴,一時啞口無言。
沒錯,的確很容易理解,問題是,她是女人,女人都是很小心眼的,不應該左懷疑右懷疑一下嗎?
害他期待了半天,結果雷聲大雨點小,這樣不是很無趣?
「至於今天的事……」方蕾聳聳肩。「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又是你們祖母帶她精心挑選的對象來逼他結婚,恰好讓我碰上了,你老哥就順勢把事情攤開來講,一切都很合理,你到底要我懷疑什麼?」
克裡斯沉默了好半晌。
「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真的是用腳趾頭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