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了舔嘴角,臉上儘是滿足。真好喝,那一個半小時等的真是值得,她從來不知道甜湯也可以熬的那麼好喝!甜的東西最怕膩,她卻一連喝了三碗,要不是時間來不及,她可能會一個人把那鍋「紅花棗蜜八寶養生湯」給解決掉,呵……
「嗨。」她對他友善一笑,試著把注意力從甜湯栘到今晚的約會上。
「嗨。」趙經理欣賞地看著佳良:「你這樣穿很好看。」
「我知道。」她從來不買不適合自己的衣服,而且剛剛下樓前,她還在鏡子前照了好久,確定自己今晚的打扮無懈可擊。
趙經理笑了笑,他就喜歡她這份自信。
繫上安全帶,佳良問:「我們今晚去哪?」
「我的計畫是,先帶你去吃晚飯,吃完飯後,我們去碧潭走走,如果你可以給我多一點時間,我們還可以去喝點小酒,聽聽音樂,或者跳跳舞。」報告完約會計畫,趙經理問:「怎麼樣?或者你有其它好建議?」
佳良簡單給了一句評語:「聽起來很台北。」
「怎麼說?」
雖然沒約過幾次會,但是在同事朋友耳濡目染下,對這個城市的人大多都怎麼約會,也摸了個半熟。瞄了他一眼,佳良說:
「台北幾個熱門的約會地點不外就是碧潭遊湖、淡水夕陽、陽明山夜景、士林夜市等等,再不然就是吃法國菜,或者到PUB或CLUB續攤,嚴格說起來好像沒幾個新鮮的約會場所。」
「嗯哼。」直覺告訴他,她話只說了一半,他有耐心地問:「所以呢?」
佳良笑看著他:「你很幸運呢,先生,這些地點雖然一點都不新鮮,可是我從來沒去這些地方約會過,所以既然每個人都這麼做,我們最好也去見識看看。」
總算鬆了口氣。「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們先去吃飯吧。」
佳良挑眉。「法國菜?」
他不說話,只給了她一個笑,同時車子開上路。
四十分鐘後,趙經理把車子停下來,笑得很神秘地說:「可以下車嘍。」
佳良百般不解,「這裡?」松山機場?困惑地看著他。
趙經理點點頭。
兩人都下了車,佳良仍一臉困惑地看著他向她走近。
「可以牽你的手嗎?」他問。
佳良只遲疑了下。既然他們是在約會,那麼當然……「好啊。」
然後他的右手就握住了她左手,「你的手很小。」不像是一雙女強人的手。
佳良抬起自己另一隻手,端詳片刻。
的確,她的手不大,但手指卻修長有力。「這雙手雖然小,卻是我最忠實的夥伴。」她的家庭背景十分尋常,成年以後,她所有的一切物質需要都得自她這一雙手。
他推論:「想來你已經習慣凡事都依賴自己。」
這種凡事都依賴自己的習慣在養成的過程裡卻有說不完的辛苦。首先,必須練出一身好體力,以應付生活裡可能出現的許多問題,例如車子拋錨、更換燈泡、通水管……等等粗重工作,有時候還得自己搬家。如果這些事情都應付得來,那麼接下來還得試著習慣自己一人生活所必然要面對的寂寞,而有些事情,是不適合一個人獨自面對的。
一個人喝酒叫喝悶酒。
一個人出外旅行叫流浪。
一個人看電影叫沒人作伴。
一個人過情人節叫無限淒涼。
當佳良發現她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建立起自己的小小世界時,她同時也意識到她無法排除那些伴隨著「獨立」而來的副作用品。
「就跟現代社會裡許多職業女性一樣。」她聳聳肩:「我沒什麼特別。」
這也是他欣賞她的一個地方。她總是把很多複雜的東西簡單化,而這樣的簡單絕不意味著膚淺。
「也許你只是沒看見你特別可愛的那一部分。」他笑說,然後挽著一臉疑惑的她往機場大廳走。
佳良已經從一開始的困惑到漸漸適應這種刻意營造的神秘感了。
在不確定將要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腎上腺素的分泌讓她覺得有些緊張,卻又有些期待。
「不是法國餐廳對不對?」
他回她一笑。
然後佳良就知道這個男人肯定不會洩漏他的計畫,他今晚想要營造的感覺就是神秘。他成功了。
於是她不再問問題,讓期待填滿胸塞,耐著性子等候謎底揭曉。
他們在機場櫃檯劃了位。十五分鐘後,兩人已經在飛往花蓮的班機上,透過小小的窗子,在高空中欣賞島上繁華的燈景。
不會有任何地方的夜景比從夜晚的飛機上鳥瞰燈火更加壯觀。
「很美。」佳良讚歎。
他愉快地說:「這比到陽明山看夜景有創意吧?」
戀戀不捨地將視線調回,「很有趣。」她說:「你費了不少心思吧?」
他笑了笑,又不回答。又過了一會兒,雲霧遮蔽了視線,看不見燈火了,他讓她閉起眼睛。
佳良閉上眼睛,猜想她會不會被拐去賣?
不確定等了三十秒還是二十秒,待他說:「可以睜開眼睛了。」佳良便急著睜開眼睛,然後她瞪大了眼。
趙經理手上正拿著兩隻高腳杯,各斟上三分之一滿的紅酒。
他明明兩手空空上飛機的!佳良音調裡透出她的訝異:「你在變魔術?」否則怎麼解釋酒杯跟杯子裡的酒?不至於為了一個約會串通航空公司吧?何況這家航空公司的國內線已經不提供餐飲服務了。
「秘密。」他回答,接著將一杯酒遞給她,笑著說:「餐前酒。」
佳良接過酒杯,心裡充滿驚奇。輕啜一口紅酒,她瞇起眼說:「很迷人,接下來還有什麼?」
「接下來——」
「不、不。」佳良打斷他的話。「別說,我發現這種期待的感覺還滿不錯的。」
他挑眉問:「不擔心被我拐去賣?」
隹良爽朗一笑:「那也是個不錯的體驗,我倒想知道我能賣多少?」
喝了酒,兩個人先前的拘謹和試探都漸漸地拋開了。
他捕捉住了她幽默的方式。「如果價格合理,我會出價買下來。」
「那我就什麼都不必擔心了,不是嗎?」舉起手中精緻的酒杯:「來,乾杯,敬『餐前酒』。」
他弓起笑眼。「敬『餐前酒』。」
「趙經理——」
「趙澄。」
佳良愣了愣。
他忍不住捏了捏她放在膝上的手。「叫我名字,我們在約會,不是嗎?」
她輕輕閉上眼睛,又張開。「好吧,趙澄。」一個突然浮現的念頭讓她問他:「很多人都喊我一聲大姐,年齡從五歲到五十歲都有,我在想不知道你會不會介意也這麼喊我?」這稱呼會讓她覺得自在。
趙澄聽過別人這麼喊她。但是——「我不想那麼喊你,那種關係不是我想要的,佳良,我想當你男朋友。」
面對這番坦率的表白,佳良像貓一樣瞇起眼睛,笑得很甜。
他期待她說「好」,然而她卻只給了他一句:「再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那你……有沒有一點心動?」
「有。」還點了頭。
趙澄愉快地露出了笑容。看來他還得多加把勁。
☆☆☆
「哈啾!」感覺癢癢的,忍不住揉揉鼻子。
最近天氣有點濕,不知道是不是過敏了?
康平刷牙洗臉完畢,從浴室裡走出來,順便瞥了他房東敞開的房門一眼。
空的。
佳良昨晚沒回來?
漸漸清醒的腦袋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她一夜未歸。
她昨晚是出去和一個男人約會。
她對這個約會的對象缺乏足夠的瞭解。
她昨晚那身打扮性感得會讓人想吻她。
而佳良想談戀愛。
綜合這一切,可能發展的結果漸漸被推衍出來。
康平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如果一切順利,那當然很好,但在還沒見到她回來之前,他還是忍不住有一些擔心,畢竟社會這麼亂,萬一……
不確定佳良帶了手機沒有,他拿起話筒撥了她手機的號碼。
三秒鐘後,電話接通了,不過手機鈴聲卻從佳良房裡傳出來。
康平掛斷電話,在佳良房間裡找到被手機鈴聲吵醒的船長。
「嗚……汪!」船長低吠一聲,晃到康平腳邊磨蹭著。
「連你也睡不安穩是不是?」他在地上盤腿坐下,溫柔地順了順船長的長毛。
「汪!」第二聲了,很不尋常。船長通常都很低調,常常不理會女主人的喃喃自語。
「別擔心,她是大人了,她會照顧自己,我想她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安撫著船長的同時,康平赫然發現,原來他是這麼地不安。他擔心她,而他認識她才多久?一個月?兩個月?
「汪。」
對上船長玄黑色的大眼睛。「對,我想你知道,她對你很重要,對我……也很重要。」
這兩個多月來朝夕相處,不知不覺中,她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佳良是個不及格的房東,從來就不記得向他收租,他只好向她要了銀行存簿帳號,每個月把租金轉進她帳戶裡。
前陣子她甚至還拿著存款簿給他看,納悶地說:「好奇怪,我存簿裡莫名其妙多一筆錢,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轉錯帳。」讓他啼笑皆非。
看來她也是個不及格的會計師。
她並不完美,甚至可以在她身上找出不少小缺點,然而他卻覺得世上再沒有像她這麼可愛,又這麼真實的人。
有她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笑,他覺得他可以忘掉生活中的許多煩惱。
他失戀時,她安慰他。
他還沒找到工作時,她鼓勵他。
她的笑容填滿他的憂傷。
他想她可能是他的守護天使。而有一天,這個天使會離開,用她的笑容去溫暖另一個幸運兒——也許就是昨晚她約會的對象。
他想他得盡快接受有一天佳良會屬於別人的事實,那個時候,他一定要笑著祝福她。
「汪。」船長站起來伸展四肢,走出房間,準備到陽台去解放一下。
康平回過神,幫忙拉開紗窗,船長跳了出去。
待一切收拾好後,已經六點半鐘。
星期日的這個時間,大部分的人都還沒醒,路上車子也少。
「來吧,船長,我們到公園去跑一跑。」
與其出門跑步,船長顯然寧願睡覺。
康平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水,站在門邊。「快來呀。」
船長低吠一聲,不情願地跟在康平長腿後面,搖搖擺擺,打著呵欠出了門。
☆☆☆
社區公園離他們住的公寓很近,大約只五分鐘路程。
康平帶著船長沿著人行道散著步,夏季天亮的早,坐東大樓後方的天空已經竄出金燦的陽光。看來又是個晴朗炎熱的一天。像這種日子,早上和黃昏是最舒適的時刻。
現在的氣溫舒適涼爽,適合跑步。
康平把船長帶進公園裡,正打算陪它跑個幾圈,卻在回過頭時,怔成一尊石像。
她並沒有看見他,因為他站在南方,而她則背對著他,坐在公園的木椅上,面向著東方。陽光撒在她的髮絲和肩膀上,那一身被陽光映照成亮黃的洋裝讓他認出是她。
「佳良?」他緩緩走近。
她驀地回過頭,看見他。「啊,康平。」
「你在這裡做什麼?」
佳良又把頭轉了回去。「我在看日出。我很久沒看到日出了。」
她有些怪怪的。他想。
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的空位坐下來。「你昨晚沒回去,我很擔心。」
佳良如以往一般朗笑出聲。「傻氣,我都多大了,我會照顧自己。」
不對勁。她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你在這兒坐多久了?」
佳良沒帶表,不確定時間。「不很久,日出前一會兒才到這裡來的。」
「怎麼不回去?你看起來很累。昨晚愉快嗎?」
「很愉快。」她說:「滿浪漫的。」昨晚下了飛機,趙澄帶著她租了一輛車一路開到花蓮港,接著他們就登上了一艘停在港口的郵輪,他們在輪船上度過了極浪漫的一夜。
那是一艘暫時停靠在岸邊的郵輪,等著要在清晨載著遊客出海賞鯨。
乘著接駁小艇登了船,趙澄帶著她在美食和人群裡穿梭,音樂奏起時,他跟她在月光下翩翩起舞。他不肯讓她有片刻無聊,交談之下,她對他多了幾分瞭解,也從一開始的單純欣賞到認真考慮彼此繼續發展的可能性。
他們一直待到月亮沉入海面才搭早班的飛機飛回來。
目送趙澄離開後,佳良沒有直接回公寓,她獨自一人走向社區公園,看附近的老人家聚在一起打太極拳。
康平仔細地觀察著她,一會兒後,他伸出手按住她的前額。「既然如此,怎麼還皺著眉呢?」
佳良縮起肩,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宇之間。「我有皺眉?」
「讓我仔細看看,」他栘開她的手,張大眼睛:「啊,我想大概打了十個結。」
「十個結?」佳良笑了,她一笑眼神就飛揚起來。「那我得趕快去報名金氏世界紀錄。」
康平溫和地注視著她。「佳良,你在煩惱什麼?」
佳良沒有遇過一個人可以像康平一樣,輕易就看出她隱藏起來的情緒。欷吁一聲,她把頭往他肩膀上靠。「我想我是在害怕。」
康平稍稍移動身體,讓她可以舒適地靠著他的肩。他沒有說「你王佳良不是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彷彿佳良這樣一個性格強悍的女子沒有權力說她害怕,而是問:「怕什麼?」
這讓佳良完全鬆懈了心防,將心事一吐為快。「昨晚真的是很難忘,我好像一瞬間收到了好幾份禮物……」
她開始把約會的情況說了出來,康乎很仔細地在聽。
「聽起來是個很有心的人。」換作是他,他大概沒有辦法想出那麼多新鮮事來討好女友。
佳良點頭。「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怕。」
「說說看。」他鼓勵著。
佳良這才說:「我很想給自己一次機會,不要太早去封殺繼續下去的可能,可是我也很清楚,對這個人,我沒有很強烈的感覺。他的用心雖然讓我很感動,可我擔心如果我們正式交往了,萬一過了一段時間以後,我還是沒辦法愛上他,是不是反而耽誤了彼此寶貴的時間?畢竟我們都不算年輕了,而我又怕萬一他比我認真看待這件事……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佳良,你聽我說的對不對。」他說:「你怕給自己機會,你怕傷害別人,你怕投入感情下去的交往沒有結果,所以你最想做的事是從此不再和這個人見面?」
「對。」完全正確。她很訝異康平竟然完全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住在一起久了的緣故?
「你太苛待自己了。」他憐惜地說。「未來的事情會變成怎麼樣,誰能在現在就說得個準?你能預卜先知嗎?佳良,你能嗎?當然不能。所以為什麼要為還沒發生的事情責怪自己?你真的會傷害他嗎?你能保證你絕對不會愛上他嗎?當然你也不能是不是?所以不要這麼體貼別人,對自己好一點,好嗎?」
靠在康平肩上,佳良舒服地瞇起眼睛。其實今早趙澄約她下次見時,她已經答應了。雖然早早作了決定,可是心裡仍然不安啊。
「好,哲學家先生,你說服我了,我聽你的。」唔,心裡一放鬆,腦袋就開始昏沉起來了。
「真勇敢。」
「嗯?」一夜沒睡,現在開始有點想睡了。
「我們才認識多久,我這個陌生人的話,你也信。」
眼皮好重。「唔,夠久了,有人認識一輩子也不見得能瞭解彼此,誰說時間長短是個問題?你不是陌生人……不再是了……」
「佳良?」
沒回應,低頭一看,她睡著了。
「佳良?」
仍然沒有回應。她睡沉了。
猶豫了下,他放鬆身體,輕輕把她的頭栘開,讓她舒適地躺在他腿上。「安心睡吧,我會在這裡守著你。」
船長沒人陪著跑步,早就鑽到椅子下打盹。不一會兒它就睡著了,它也睡得很安心呢。
康平忍不住也閉上眼睛,享受早晨陽光溫和的洗禮。
好個溫馨的星期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