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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 番外篇 關於阿權 作者:千尋
    阿權三歲時,母親和父親離異,半年之後,多了個新母親和比自己小兩個月的弟弟阿揚。

    他從小就和這個弟弟不親,阿揚對他也不像普通弟弟對哥哥那樣崇拜,他們常打架,你一拐、我一腳,你一拳、我一掌,誰也不讓誰。

    為爭東西吵架的時候,杜爸會說:「阿權,你在做什麼?當哥哥的為什麼不疼弟弟?」

    而杜媽一定會說:「阿揚,你是弟弟,為什麼不懂得孔融讓梨?」

    這對再婚的夫妻習慣性的教訓自己的兒子,來將就對方的兒子。

    那個時候,阿權和阿揚都不知道孔融讓梨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這句話出籠,阿揚就得乖乖把東西交出來。

    因為杜媽在家的時間比杜爸多,判決事件的法官通常是杜媽,所以阿權常是勝利者,獨獨符昀,她讓他屢戰屢敗。

    阿權和阿揚處得不好,多少跟他們的個性有關。

    阿權是那種謹言慎行、律己甚嚴的人,他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相信汗滴禾下土才能有豐碩收成,所以他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人生裡想要的每一樣東西都是自己花盡力氣,爭取到的。

    他唸書,一路跳級;他進父親公司,做出亮眼成績;他投資靠的不是運氣,而是對股票的認識和情勢分析。

    總而言之,他是傑出青年的代表,是天底下父母親最期待能夠生到的那種優秀小孩。

    阿揚則完全不一樣,聽說他的個性和他親生老爸一樣,懶散、敷衍、隨便,什麼事都只做三分,就躺下來等待結果。

    但他的運氣出奇得好,考試爛到爆,可是關關難過關關過,就算是低空飛過,他都覺得自己很強。

    阿揚十七歲被經紀公司相中,拍了第一部電影,居然初試啼聲就紅翻天,然後第二部、第三部……他被喻為亞洲最帥的男人。

    他的歌聲普普卻能出唱片,更狠的是,唱片還大賣,拿白金獎。

    兒子紅了,當年拋棄他們母子的老爸回籠,所有成名的明星最痛恨這種事,一個處理不好,就被冠上不孝之名,有損形象。可阿揚說服杜爸一起上電視做專訪。

    他紅著眼眶、用迷人的嗓音對觀眾講:「我這輩子的成就全是養我的爸爸給的,沒有他便沒有今日的我。至於親生父親……」

    他哽咽,別過頭,背對攝影機,做了一個類似擦淚的動作,等他再回頭時,帶著一絲無奈的笑容,「對於父親,記憶裡的每個片段,都是他虐待母親的畫面,還有他抓起我,恐嚇母親,不給錢就要把我從三樓丟下去的可怕印象。」

    阿揚本來只是年輕女孩迷戀的偶像明星,經過這次事件之後,引得媽媽級影迷母性大發,全力支持他,少女殺手、師奶殺手,兩個頭銜他通包。

    之後,他的親生父親變成過街老鼠,自人間蒸發,而杜爸的公司因為這件事的宣傳,當季新開發的化妝品大賣,成了上櫃公司,資產大增。

    這實在不能不讓人承認,他是個幸運到爆的男人。

    一個靠拚命、一個靠運氣,兩個人生觀截然不同的男生,怎麼可能會相處融洽呢?

    直到一個頭髮長到屁股的小女生出現,她總是一手牽著阿權、一手牽住阿揚,三個人一起去上學。

    從那個時候起,兄弟不再打架、爭吵,他們只會用軟軟的聲音對她說話,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個背她、一個抱她,哄著、寵著、疼著……她是他們共同的洋娃娃。

    她,叫做符昀。

    她會賴在阿權的腿上撒嬌,會問阿權,女生的生理期要怎麼算,她會偷偷告訴阿權,她最崇拜的偶像是誰,也會拉阿權去買衛生棉。

    阿權為她做盡體貼的事,他照顧她比她爸爸更認真,因為他是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好男人,相信自己一路勤奮下去,她會成為他的豐收季。

    而她跟阿揚在一起只會說話,說笑話、說鬼話、說無聊話,成天打屁,半點建設性都沒有。

    阿揚帶著小昀,成天玩,玩著幼稚的枕頭戰,就見兩個人互相搔癢、打來拍去,幼稚到一個不行。沒辦法,阿揚那個人本身就是幼稚界的翹楚。

    三個人的關係在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

    大概是符昀上國中之後吧,她開始追在阿揚的屁股後面跑,用盡辦法插在阿揚和女朋友中間當電燈泡,而阿權默默跟在她後面,收拾她的眼淚。

    她愛阿揚、不愛阿權,這是個爛到接近智障的選擇,可是為了愛阿揚,她不介意當智障。

    阿權是站在最後面的那個,視野清晰。

    他知道符昀很笨,而阿揚的女人緣奇佳,她一定搶不贏那些女人,所以他還是對她很好,對她用盡耐心。

    他在等她長大、等她變聰明,等她突然間就恍然大悟,知道他才是最愛她、值得她付出愛情的男人。

    可,天不從人願,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符昀綁了兩條鬆鬆的辮子,她的頭髮很長,長到屁股下方,所以辮子可以在脖子上繞好幾圈,她抱著一大籃蘋果,手上套著粉紅色手套。

    那雙毛手套,阿權認得,那是他送給她的,那個時候還是秋老虎發威的季節。

    她怕冷,可是她還是決定回山上陪爸爸媽媽種蘋果。

    山上的冬天很冷,聽說梨山冬天會結霜,雖然符叔叔說,蘋果很喜歡那樣的天氣,但小昀並不喜歡,冬天會讓她手腳冰冷。

    在決定回山上的那天晚上,她抱住阿權,說:「我放棄了,阿揚永遠不會愛上我。」

    他說:「沒關係,阿揚不喜歡,還有我喜歡。」

    她抬起臉,哭笑不得。「阿權喜歡我有什麼用?我又不能當阿權的新娘。」

    「為什麼不能?」

    她為難地低下頭,小小的手指頭玩弄著他的鈕扣。

    阿權穿西裝很酷、很帥,卻不夠溫暖,她比較喜歡阿揚的時尚棉T恤和牛仔褲,軟軟暖暖的。

    他們啊,是很怪的三個人,阿權喜歡小昀、小昀喜歡阿揚、阿揚卻喜歡氣質清純音樂美少女。

    可惜愛情是一種將就不得的東西,不然,大可以二夫共用一妻,或者小昀改變心意,再不然阿揚轉性,對氣質清純音樂美少女失去興趣,這樣的話,總會湊出一對。

    而最教人奇怪的是,阿揚堅持擇偶標準、阿權相信自己會追到小昀、小昀則深信阿揚會吃膩氣質美少女,回過頭來,發現流氓女也很有趣。

    他們三個都是冥頑不靈的固執男女。

    符昀送來一籃蘋果,笑得像手裡的紅蘋果。

    「終於想到要來看我了?」

    「我說過,如果我下山,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阿權。」她想也不想,給他一個熱情十足的擁抱。

    她的話滿足了他小小的虛榮心。「我很想去找你,是你說不可以。」

    「對咩,阿權最好了。」

    「最近過得怎樣?」

    「好得不得了,我兒子又長高了,聰明到讓我捨不得不親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愛我兒子。」

    「你兒子是狗還是貓?」這點,這幾年來在美國讀書的阿權從沒搞懂過。「不會是馬來熊吧?那是保育類動物。」

    他揉揉她的頭髮。好長了,她把它們編成兩股垂在兩側,讓她看起來比二十六歲小很多。

    「呵呵呵……」她以為他在開玩笑。

    「好啦,反正我晚上也要打電話約你,現在你自投羅網了,我就不必麻煩。」

    「你找我有事?」

    「對。」他從口袋裡拿出小絨盒,遞到她面前。

    「我的生日還很久……」她一面說著、一面打開小盒子,在看見盒子裡面的戒指時,臉上滿佈驚嚇。

    不是驚訝或驚喜,是百分之百純然的驚嚇。

    「幹麼那種表情?是北極牌機器人向你求婚,不是北極熊,你不會屍骨無存的啦。」他試著用幽默讓氣氛不至於過度詭異。

    符昀低下頭,搖頭、抓頭,只差沒把頭皮抓破,搞了老半天,硬是擠出一句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好消息?」

    「我要結婚了。」話說完,她緊張兮兮地盯住他。

    「結婚?!」

    阿權的聲音降溫,水氣在濃濃的眉毛上面結出霧霜,他既震驚又憤怒,多年付出變成天大笑話。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是誰說的?!

    「對啊,我要和、和……阿揚結婚了。」真沒長進,過了那麼多年,她能夠拿來當借口的男人,還是只有阿揚。

    「你們要結婚?說謊!阿揚不會娶你的,他根本不愛你。」他咄咄逼人,一步步向她靠近,把她擠到門邊。

    阿權的話傷到她了,她知道阿揚不愛她啊,可是她愛他就夠了,她又沒說要阿揚怎樣,有人規定不可以等待嗎?反正阿揚又沒有結婚,塵埃落定之前,人人沒把握,可個個有希望啊。

    符昀背靠著門,兩手抵在阿權的胸口,不讓他靠近。

    「重點是我愛他,而且,阿揚會的,等他覺得外面的女人不好,就會、就會回頭找我……」她在撐,不讓阿權看見她的心虛,她寧願張牙舞爪,也不要誰來憐憫她。

    他冷冷地望著她,看得她無所遁形。

    他問:「為什麼我不能?」

    「不能什麼?」她不懂。

    「為什麼不能是我,愛我不好嗎?」

    這個問題,存在他心底太久了,他不問,是因為太相信自己早晚會解決這個問題。可是那麼多年過去了,他竟然還是輸了,輸在自己的過度自信?

    符昀不語,眼光對上他的銳利。

    他捧住她的臉,做勢要吻她,她偏過臉,拳頭打在他身上,卻推不開他。

    「不行、不行……阿權就是不行啦……」她尖叫。

    「為什麼不行?!」他拉高語調。

    為什麼努力的人不能得到好結果?為什麼有人光靠幸運就能過一輩子?為什麼她只看得見阿揚的帥氣、卻看不見他的深情?為什麼她到現在還搞不懂,跟著阿揚,她只會心傷透?她愛阿揚,阿揚就是不愛她啊!

    他拗了,扣住她的下巴,硬要吻她,唇落下,未深入,她已推開他。

    衝動之下,符昀啞著嗓子連迭大喊,「我是阿權的妹妹!阿權的媽媽和我的媽媽是同一個,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轟地!他像被雷打到,錯愕加上驚恐,他無法置信地看住她……她說,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

    阿權猛地鬆手,怒目圓瞠,冷聲道:「把話再說一遍。」

    符昀說了,「我是阿權的妹妹,阿權是我的哥哥,我說過很多次,很多很多很多次了……」

    她低聲嗚咽,手背猛擦著被他碰過的嘴唇。

    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居然是符昀的母親?他愛了十幾年的女人居然是妹妹?這是哪個版本的玩笑話啊?!是誰在欺他弄他,誰和他過不去?有膽,站出來說話啊!

    他痛恨那個該叫媽媽的女人。

    在阿姨抱著阿揚,輕輕為他唱催眠曲的時候,他恨她;在阿揚考爛,阿姨還笑著安慰他時,他恨她;在阿揚闖禍,阿姨四處給人道歉,回到家裡只是無奈卻溺愛地看著阿揚,不忍心責備的時候,他恨她!

    他自己睡、他不能考爛、不能闖禍,因為那個他恨極的女人,不會為他唱催眠曲、不會安慰他,更不會四處幫他去道歉。

    而她居然生下了符昀……生下一個讓他心平氣和,真心疼愛了二十幾年的小女生。

    他一把扯住符昀,冷酷問:「把話一個字、一個字說清楚。」

    「很多年前,媽媽找到杜媽,說她想要見你,可是你拒絕了,你才七歲,就說出『這輩子都不要見到那個女人』這麼決裂的話。

    「媽媽傷透了心,吃不下、睡不著,哭著問爸爸怎麼辦?爸爸安慰她說:『不會的,阿權會慢慢長大,等他長大就會懂得體諒。』

    「可是媽媽身體不好,很怕自己等不及你長大,爸爸只好替她想辦法,到最後決定搬家,當阿權的鄰居。你知道,第一次我把你和阿揚帶到媽媽面前,讓她幫你們擦藥時,她有多激動?

    「她愛你、她想多疼疼你,但她也知道你恨她,即使盼望著能聽你喊她一聲媽媽,也不敢奢求,她只能躲在符媽媽這個稱呼後面,偷偷愛你……」

    阿權終於弄懂,從一開始,符昀就很清楚他是哥哥、阿揚是朋友;從一開始,她就打定主意不當他的新娘,不論他做再多,對她而言,都沒有意義。

    他的盡心盡力只是兄長對妹妹,他的呵護疼惜只是理所當然,他做了那麼多,卻拿不到半分回報。

    是誰說的,誰說努力就能贏得勝利?

    他吸氣,背過身,把蘋果堆到她手上,恨恨地看她一眼。「回去吧,告訴你母親,不管她做什麼,我都不會原諒她。」

    這是他第一次趕走符昀,他迅速拿起車鑰匙,離開辦公室。

    他為愛情付出的努力皆付諸流水,他對乖戾命運大聲抗議,他怒問,是不是應該向「幸運阿揚」充份學習,從此把愛情當遊戲,把情慾當食品,才能得到真心愛自己的女性?

    阿權變得憤世嫉俗、滿肚子抱怨,他氣得再也不想當斯文體貼的一百分男人。

    雖然他還是上班下班、還是勤奮工作,但他虐待每個員工,惹得民怨四起;他還是照常簽合約、談企劃,然後他強勢的作風,讓許多合作過的老廠商頗有微詞。

    不工作的夜裡,他回到家就狂喝酒,他用酒精麻痺符昀帶來的挫敗感,然後隔天帶著宿醉上班。頭痛、惡劣的脾氣、不合人性的要求,讓他的員工戰戰兢兢。

    終於,杜爸再也看不下去,找到時間,約兒子進書房談。

    杜爸告訴他,「你去休個長假吧。」

    「公司不能沒有我。」阿權說得斬釘截鐵,對於這點,他從來不懷疑。

    「公司不能沒有的是以前那個杜煜權,不是現在這個酒氣沖天的傢伙。」

    他皺起濃眉:「我的業績並沒有比以前差。」

    「我的錢夠多了,不需要一個暴君來替我賺錢。」

    「那你需要什麼?」

    「我需要一個心平氣和,與世界為善的兒子。我幫你訂了機票,如果沒意見的話,就出去走走,等你重新找回以前的那個阿權,再回來吧。」杜爸把機票推到兒子面前。

    阿權看著機票,把上面的每個字都讀通透。他低頭,陷入思潮中,杜爸也不催促他,靜靜地等待他想清楚。

    他想著符昀、母親、阿揚……他把過去的二十年拿出來徹頭徹尾地想清楚,最後,他揚眉問到:「你要我去多久?」

    「你是個有計劃的孩子,這句話不該是你問我,而是我來問——阿權,你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恢復?」

    他深吸氣,再抬眉時,眼底少了兩分醉意:「六個月。」

    「好,我們就約定六個月,希望這段時間,你能好好整理情緒,不要再滿懷怨懟。」

    阿權點點頭,拿著機票走出書房,踏出房門前,他回過頭,對著父親問:「爸爸,你恨媽媽嗎?」

    「曾經恨過,但是當我找到自己的幸福後,就不恨了。」

    是嗎?只要找到幸福就不恨了,可惜……他的幸福已經讓阿揚和符昀聯手捏碎了,他還能找到幸福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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