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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不說愛 第五章 作者:樂果
    季天齊和王智茵兩人就像任意雯的貼身護衛一樣,對她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

    任意雯和母親通過幾次電話,卻感覺到和父母已產生了令人畏懼的距離感。他們不敢承認女兒退婚離家的事實,甚至還在親朋好友間隱瞞這消息。

    在校園裡,一切如常,最新、最轟動的校園新聞是──他們終於在一起了。

    季天齊每天會到任意雯的教室外等她,接她回家。他不怕引人側目,反正他一直是別人注意的焦點,也不在乎別人的想法。

    「喂!季天齊,才剛剛下課就來劫人了!」王智茵不滿的抱怨道。

    任意雯收拾好書本,充滿歉意的看著好朋友智茵說:「我先走了,對不起啊──」

    「哼!見色忘友!算了,我有自知之明。喂!季天齊,你可要好好照顧意雯哦!」

    季天齊斜了王智茵一個白眼,彷彿在用眼神告訴她,這話說得太多餘。

    「走吧!」他一把抓過任意雯手上的大提袋,彷彿也在昭告天下,照顧任意雯是他的責任。

    任意雯避開所有同學的注目禮,頭兒低垂的讓他拉著走。

    這一個半星期以來,他們已經是形影不離的男女朋友。有時牽手走在街上,他會突然緊握她的手,也會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細細地端詳她,甚至突然有感而發的給她一個熱烈的激吻。偶爾他也會到頂樓的房子來看書,半天都不說一句話,時冷時熱的性格,讓任意雯的情緒不時隨著他高低起伏。

    季天齊從來沒有留下來和她過夜,他們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親密行為。最讓任意雯介意的是,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或愛她。

    這一天,季天齊語氣沉重的打電話給她,說他臨時有事,不能來找她。

    任意雯想要多詢問細節,季天齊在電話中含糊帶過。

    晚上,王智茵來找她,兩人閒聊了兩、三個小時,討論著兼家教和週末打工的事。任意雯不斷地看著手錶,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還是沒接到季天齊的電話。

    九點多,王智茵離開後,任意雯決定到酒吧找季天齊。

    當她遠遠地走近,卻看見霓虹看板昏昏暗暗地杵在巷中,平日周圍都會有許多年輕人出入,但此時卻門可羅雀地看不到幾個人。

    她怎麼都猜不出原因,好奇地推開門──

    「對不起!今天不營業!」吧檯後面傳來了季天齊的聲音。

    「是我……」任意雯回應,在昏暗的室內尋找季天齊的身影。

    原來吧檯的後面有個小房間,大小只容得下一張書桌和一個高高的鐵櫃,季天齊正坐在書桌旁整理收據和帳款。

    「妳怎麼進來的?」他抬頭問。

    「大門沒鎖。」她指著前門。

    「對了!我剛剛出去,回來忘了鎖上了。」說完,他起身走到大門前,用力的壓住門把,鎖上大門。

    「為什麼酒吧沒有營業?」

    「酒吧都是阿海在管,昨天他被抓到警察局去了,我正在想辦法籌錢,替他找律師。」季天齊說完,又踱回書桌前,埋頭一筆一筆的核對手裡的帳款。

    「為什麼他會被抓去警察局?」意雯驚訝地走到桌前。

    季天齊正專注的看著帳簿上面的數字,沒有馬上回應。須臾,一陣絕望的嘶吼,猛然站起身,走到窗戶邊,鬱鬱然仰望窗外幽暗的天空。

    「這幾天……天天有人來鬧場,警察來臨檢了好幾遍。昨天又有人在這裡打架,警察來了──在吧檯裡搜到毒品,阿海當場被抓走,酒吧被迫暫停營業。」

    白天他去拘留所看阿海,看見阿海頹喪消瘦的模樣,心痛如絞。他和阿海是高中最好的同學,七年來,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言喻的默契和友情。他保證一定會想辦法找最好的律師,盡快地將他保釋出來。

    「什麼?」任意雯按著胸口,不敢置信。

    他無奈的一笑。「別太驚訝,還有更糟的呢──」

    「還有什麼會比這個更糟?天齊,告訴我!」任意雯走上前,和他一起站在窗口邊。

    他聳了聳肩。「跟妳說,只會讓妳擔心,我看妳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任意雯仰頭凝望著他。「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還不願意讓我知道!天齊,不要再逃避我……」

    「我沒有!我從來沒有想要逃避妳……」

    「你有!這一、兩天,我看得出來你心事重重,可是你在我面前,總是裝作一副太平無事的樣子。你細心的照顧我,我很感激,真的!可是,你的心卻從來沒有讓我走進去過!天齊,不要再逃避我了!」她把累積在心中的想法一次地爆發出來,眼裡閃著淚光,她很快地揮手抹去,不想用女人的嬌柔懦弱來打動他。

    「意雯,我不想逃避妳,我只是克制自己不想……」不想愛上妳。話已經到了唇邊,他還是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愛」。

    「是什麼?告訴我!你一直這麼照顧我,為什麼不能讓我為你分擔呢?我愛你,我愛你啊!」任意雯投入了他的懷裡,窗口吹進來的風涼沁心底,他擋在風口處,緊緊地攬住她。

    「妳真的愛我嗎?」他的語氣帶了些懷疑,因為女人總是看上他的外表,她們的愛,在他的眼底總是膚淺、不夠真實。

    她沈默,他也明白。

    任意雯是不同的,她為了他背離父母、解除婚約,甚至全心的奉獻自己;而最大的不同是──四年來,他的眼底只有她一個人。

    許久,他封閉的心慢慢敞開了一些隙縫,他終於開口:「四年前,我把酒吧買下來,讓阿海全權管理。我只不過在週末時來幫忙,需要錢的時候,就叫阿海提錢給我。前三年,生意還不錯,週末只要我來,酒吧時常都是客滿的。沒想到這一年多,花費增加,酒吧一直都在虧損,阿海對帳務不太拿手,只是一直挖東補西的來平衡帳目……」

    他沈吟了一會兒,感到頭像石頭一樣沉重。「我花了兩個晚上,才計算出虧損的數字。」

    「多少?」任意雯輕聲地問。

    「樂團的酬勞,還有未付的酒錢,洗手間的裝修、電器音響的增購維修費用,加上幾天前被破壞了不少設備,不多,大概一百多萬吧!」

    「什麼?這麼多──你要去哪裡拿這麼多錢?」任意雯不禁替他擔憂起來,她想了想,慎重其事的說:「天齊,我可以回家向我爸媽借,他們一定有的!」

    他出神的看著她擔憂關切的臉,感動得無法移開目光。二十多年來,他早養成了孤獨的習慣,從沒有誰這樣打動過他。

    她是第一個走進他心裡的女人。就因為她是第一個讓他重視的女人,所以他總是強迫自己在親密的最後關頭停止,他尊重她,想要給她更多的時間來瞭解彼此,適應彼此。

    任意雯看季天齊半天不說話,急切的又說:「真的沒有關係,我爸爸如果不答應,我媽媽心比較軟,我先偷偷地問她,她會答應我的,你不要擔心,我們可以一起度過難關。第一要無把阿海保出來,替他請個好律師……」

    季天齊苦笑。「好了,我不要妳回去向妳父母借錢,我也不要妳幫我,我什麼都不要。」

    「難道你也不要我的愛……」

    「不要談什麼愛不愛的!酒吧的事情和愛情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心裡還是隱隱地排拒著愛情,什麼樣的愛才不會受傷害?什麼樣的愛才能夠永遠?四年前的陰影還埋在心底,他對愛產生了質疑,甚至不願去面對或理解。

    「那什麼才和愛情有關係呢?天齊,難道……要我辦到你提出的三個條件,才是你要的愛情嗎?」她屏息的等待回應。

    「意雯……」季天齊沈吟片刻,清了清喉嚨說:「我一直沒有把妳當作其他的女人。」

    「我知道,我懷疑你是不是以為我做不到?」任意雯鼓起勇氣將積壓心中許久的話說出。

    季天齊走到吧檯裡面,隨手拿起一瓶礦泉水,咕嚕嚕的往喉中直灌。今夜他不想喝酒,因為他必須保持清醒。

    他重重地放下水瓶,凝重的看著她說:「對!就因為妳做不到,我才會對妳比其他女人認真。」

    「可是……我得到你的認真,還是不夠……」

    「對我來說已經很夠了!」

    「不……不是只有這樣。」

    「意雯……」他欲言又止,深怕自己控制不住而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她看他說不出話來,只有苦笑一聲說:「天齊,可以再調一杯彩虹酒給我嗎?」

    他凝望著她,二話不說回頭挑起幾瓶酒,開始調酒。

    不久,他將酒杯推向任意雯,一層又一層不同顏色的酒層層迭迭的裝在窄小的酒杯裡。

    最後,他燃起了一道火焰,火破壞了酒裡的層次重量,液體開始穿流轉動,他用檸檬蓋住了酒上的火焰後,說:「等熱度退了再喝,妳可以慢慢品嚐每一層酒,也可以一飲而盡。」

    等待了一會兒,她選擇一層一層的品嚐。

    「在酒吧裡,沒有任何酒保喜歡調這種酒,因為它調製起來非常繁瑣。這酒的原名和彩虹一點都扯不上邊,它的法文名稱叫做PousseCafe,翻譯成英文就是chaser。」他欣賞著她喝酒的姿態,真希望身邊有照相機可以拍下那微醺酡紅的臉。

    她笑了笑,心有慼慼焉的說:「追逐者?原來這是一杯追逐愛情的酒,很適合我喝,不是嗎?」

    他也跟著她的笑容牽起了嘴角。

    「我們都在追逐愛情,到最後,卻被愛情綁住了自己。」任意雯感歎一聲,拿起酒杯,一口飲盡了剩下的彩虹酒。

    「我可以再要一杯嗎?」

    這一次,季天齊調了不同的酒,放在任意雯的面前。

    她一口飲盡,臉不紅氣不喘的。她從小就常和父母參加許多餐宴,小酌幾杯酒還難不倒她。

    「不錯!妳的酒量很好。」他滿意的看著她。

    「我已經通過第一項考驗了嗎?」

    「嗯!」他回答,把桌上的酒杯拿下,走到了水槽前清洗。

    任意雯緊握著酒杯,心底正和自己交戰。下一步又要如何?難道要她卸下自尊,懇求他和她完成第二項條件?

    最後,在季天齊的沈默中,她輕歎了一口氣,她愛他,愛得死心塌地,但是她還沒有辦法為了他放棄自己的尊嚴。

    任意雯離開了高腳椅,轉身邁開大步,還沒有走到門口,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來。

    身體一旋,她已經掉入了季天齊的懷抱裡。

    像墜入了深淵一樣,任什麼都無法抵擋落地的重力。

    「不要走!留下來……」他在她的耳邊低語。

    她來不及看清楚他的臉,他的唇已經吻上了她的耳垂……頸肩……胸口……

    她的眼淚滾落了下來,她可以清清楚楚的體會到他熱烈的愛情,但是為什麼他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她的耳邊什麼都聽不到?

    季天齊的手來到了她的臉頰,觸摸到那溫熱的淚水,然後,他的嘴唇重重地印上她溫軟的唇。

    他熱情如火的動作,已經將她的心和身體全都融化成了一灘任意波動的水,在他的懷中蕩漾飄搖──

    季天齊一把將她抱起,直往酒吧的地下室而去──

    不久,她跌落在軟床上,在黑暗中,她什麼都看不見,只有他像夜空的星鑽般閃爍的眼睛,灼灼的注視著她。

    就在她感到身體一陣涼意的時候,才知道身上的衣物已經被褪下,黑暗中傳來衣褲的窸窣聲,兩片火熱的唇無休無止的探索對方,熱烈的愛情與慾望猛烈的撲襲而來,他們都沈溺在情慾的海洋中。

    任意雯下意識的張開雙臂,他引導著她配合他的動作。

    一陣刺痛,她咬著牙不願叫出聲來,不願因此而讓他停止,不願他有任何的理由再排拒遲疑。

    「意雯……」愛與性、靈與肉的結合,激發出的火花可以劃開所有的黑暗,他第一次深刻的體會到這種戰慄和瘋狂的快感。

    她不由自主的開始呻吟,感到身體裡有股神奇的力量,將她往空中推去、快速地又降下,又推高……高到她的呼吸漸漸感到困難,快到她的脈搏幾乎就要失控……

    「天齊……告訴我,告訴我你愛我……」

    她什麼回答都沒有聽到,慢慢地陷入了半昏迷狀態的呻吟,最後,消耗了僅剩的一點體力,逐漸癱軟在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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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相愛,突破了最後的那一道關口,之間的關係變得更為親密。自從那一天起,季天齊就時常來到頂樓的房子過夜。

    但是身體的親近,並沒有讓季天齊對愛情產生不同的看法,他發現自己越是在乎任意雯,就越害怕失去的感覺,愛情真是個矛盾的東西,也是最讓人無法掌握的。

    昨天清晨,季天齊很早就離開,說好隔天早上一定會回來接她一起去上課。

    早上,任意雯站在公寓下的街道邊等待季天齊。

    她看了看表,已經超過五分鐘,上課就快來不及了,季天齊從來都不會遲到的,可是這幾天為了酒吧和阿海的事,他總是很忙,會不會忙得忘記時間?會不會忙亂中出事了?

    心裡開始揣測一些可怕的想法,她撫撫胸口,暗罵自己胡思亂想。

    幾分鐘後,季天齊從一輛計程車裡跳出來──

    「天齊,你的車子呢?」任意雯驚訝的問。

    他走近,看到任意雯,臉上憂鬱的神情霎時換上了一抹溫暖的微笑。他聳了聳肩說:「壞了,進廠維修。」

    「你是不是怕我等太久,才急著坐計程車來?」

    「沒錯,我的大小姐。」其實他是從車廠來的,剛剛他才賣掉了他的白色小轎車,車子外表雖然看起來破舊,但是性能完善,仍然賣了個好價錢。

    「那你以後要出去拍照,不是會很不方便……」任意雯關切的問。

    「沒關係,以後再說。」

    突然,任意雯發現他的背包顯得輕薄,顯然和他寸步不離的照相機不在背包裡面。「你的相機呢?」

    「今天沒有帶出來。喂──同學,妳今天問題好像特別多。」他貴重的全套攝影器材也賣了,他不說,是不想讓她有負擔。

    任意雯掩不住喜孜孜的神情,親密的勾住他的手說:「天齊,昨天智茵已經替我找到工作了!是週末汽車展示會的接待員,酬勞很好,雖然要穿很清涼的衣服,但是有智茵和我一起壯膽,我一點都不怕!」

    他突然板起臉來,不悅的說:「要穿清涼的衣服?意雯,妳並不適合那種工作,智茵不應該帶妳去的。」

    「沒關係,酒吧沒有營業,不是很缺錢嗎?我還打算晚上兼幾個家教,趕快多存一點錢,這樣才能很快的保釋阿海出來啊!」

    「我不要妳這樣!我會叫智茵不要把妳帶到那種地方工作。阿海和酒吧的事情我有辦法,大不了把酒吧賣了,我無所謂。」

    「你是無所謂,但是阿海出來後要怎麼辦?那也是他的酒吧啊!」

    「阿海只會調酒,根本不會經營,才會把酒吧的帳搞得亂七八糟的。」

    「天齊,你也有錯,不能全怪阿海!平日都是阿海一個人在忙,你很少幫忙。你放心,等阿海回來,酒吧重新開張的時候,我可以到酒吧幫忙,目前先趕緊籌錢……」

    季天齊打斷了她的話。「我說過不要妳管,我更不會讓妳打這種工,不行就是不行!」

    「你好霸道!」任意雯兩手插腰氣呼呼的說。

    「這不是霸道,是原則問題!我說過要好好照顧妳,我說到就要做到。好了,不要想這些煩人的事情了。快走,我們上課快要遲到了──」

    季天齊說完就想招手叫計程車,但馬上就被任意雯伸手阻擋。

    「不要叫計程車!我們一起坐公車。」

    他抿抿嘴,無奈又懊惱的說:「我沒有坐過公車。」

    「我以前也是,但是我現在學會了。你知道嗎?自從離開家以後,我發現自己真的可以做很多事情,以前爸媽太過於保護我,以至於我太過於依賴別人。」

    「我喜歡妳依賴我。」季天齊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加了把勁。

    她熱切地望著他。「再說一次,把『依賴我』這三個字拿掉。」

    季天齊沒有多想地照說一次:「我喜歡妳……」

    任意雯開心的拍手笑道:「太好了!再說一次『我愛妳依賴我』,然後再把『依賴我』這三個字拿掉,再說一次……」她得寸進尺的想要故技重施。

    他臉上的抑鬱倏然消失,在她的額頭上輕彈了一下,笑說:「小笨蛋!」

    「不是!不是!不是這三個字啦!」任意雯氣急敗壞,他這麼固執的不說「愛她」,她真懷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捉弄她。

    「好吧!既然你這麼害羞說不出口,那麼以後你要對我說那三個字的時候,就用『小笨蛋』來取代,這樣我就懂了!」任意雯無可奈何的說。

    「神經,妳在說什麼啊!走啦!我們快要遲到了,我答應妳改天一定坐公車。」季天齊想轉移話題,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兩人坐進了計程車,季天齊向司機說出目的地。

    任意雯抿了抿嘴,輕哼一聲。他不說沒有關係,反正她能體會他的心就夠了!她心滿意足地斜倚在他的肩膀,享受著有他桐伴的甜蜜滋味。

    他回頭凝望著她,忍不住伸手撫摸她酡紅的臉頰。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能夠忘記過去不愉快的記憶、忘記母親的死、忘記父親的傷害。就算眼前有重重的困難,他都要咬著牙關度過。他暗暗發誓,他要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終有一天……他一定會告訴她。

    季天齊轉開頭,像是專注於窗外的景色,卻突然用力捏著她的小手,輕聲的說:「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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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吧財務困難,阿海還在拘留所中等待保釋,賣掉了車子和昂貴的攝影器材還是無法湊足費用,季天齊無法可想,只有開口向大哥周轉。

    他打電話給大哥季天鴻,主動要和大哥見面,依約來到一棟坐落商業區的辦公大樓前。

    他已經四年沒有踏進這裡,還記得最後一次他停留的地方,就是母親墜樓的地點。

    早晨的陽光白熾如幻,他抬頭突然一陣恍惚,澄澈的眼卻映照出他冷漠的心

    四年了,此刻重回原地,他沒有痛苦,也沒有所謂的悲傷,一切好像只是噩夢一場,四年來他渾渾噩噩的走過狂亂夢境邊緣,無法轉醒──

    ──十幾年前,他的父親曾經牽著他和大哥的手,站在這大樓前意氣風發的舉行開幕剪綵儀式,那時母親滿臉幸福笑容地站在他們父子三人的身後。一家人彷彿站在世界的頂端,沒有人可以擊倒他們。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世界開始動搖了。母親那幸福的笑臉漸漸在記憶裡變得陌生,取而代之的是父母一連串的爭吵,母親的哭泣、埋怨,兩人永無休止的痛苦與折磨。不管用再多的時間、再多的金錢,也無法填滿父母間越來越遙遠的距離。

    ──他總是在不同場合裡看見父親和不同的女人出入,母親患了嚴重的憂鬱症,只能用名貴的服飾和珠寶來填補心中的空虛寂寞。他看在眼裡卻無能為力,一直到發現母親的遺書,衝到大樓看見母親就站在頂樓上,他才驚覺一切都已經太晚。

    重新站在這熟悉的地方,四年來心中所有的衝突糾葛、愛恨生死全都赤裸裸的潮湧而來。

    「哥,我來了。」季天齊在手機裡說。

    「上來啊!你知道我在哪裡,我交代了警衛。」季天鴻站起身,走到辦公桌旁的落地窗前往下探尋。

    「我不上去,裡面的人可能認不出我了。」他悻悻然的說,看著玻璃大門前映出自己的身影,裹足不前。

    季天鴻輕笑一聲。「怎麼會?門口的警衛還是那個王叔叔,電梯前其中一個接待小姐還是爸的老職員。我的辦公室還是在五樓,老爸的辦公室在十二樓。四年來……這裡變得並不多。」

    「是啊!變的人是我……只有我……」只有他記得,似乎所有人都遺忘了四年前母親從頂樓往下跳的悲劇,只有當年親眼目睹的他,心中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傷痕。

    季天鴻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是不想遇見老爸,你不用擔心──他在醫院。」

    「他怎麼了?」季天齊發現自己竟然問得很著急。

    「沒什麼,只是例行的身體檢查──天齊,你還是關心老爸的。」

    「哼……輪不到我關心他,會照顧他的人多得是,少我一個不會有影響的。」

    「別這麼說!老爸時常問起你……他希望結婚的時候,你會在場。」

    「結婚?誰要結婚?」季天齊愣了愣。

    電話裡一陣沈默,須臾,站在落地窗前的季天鴻低頭看見了多時不見的弟弟,他已經不再是四年前那衝動稚氣未脫的高中生了。他長高了,個頭越來越壯,那模樣越來越俊帥,老爸時常驕傲的說,小兒子天齊最像他年輕時的樣子。

    季天鴻在電話裡輕輕地說:「是的,老爸要結婚了──對象就是四年前那個女人。天齊,四年了,他們等得夠久了,原諒他們吧!」

    季天齊仰著頭望向刺眼的陽光,他的喉頭苦澀,胸口突然感到脹痛難忍──

    那個女人……父親出軌的對象,就是母親的知己好友。

    季天齊的父親是身價幾十億的富商,因為做生意而逢場作戲時有所聞,母親雖然痛苦,但也無法改變事實,只能忍氣吞聲的接受。但是,連自己最信任的好友都背叛了她,那最後僅存的信賴都蕩然無存的時候,唯一的方法只能用死來做無言的抗議。

    突然,他大聲的笑出來。「哈哈哈……原來就是要結婚了,才去做身體檢查啊!是不是新娘子怕結婚後他無法滿足她啊?媽媽在世的時候,有什麼難過的事都向這個女人哭訴,如果她嫁給老爸,那她以後要去向誰哭訴?老爸年紀也有一大把了吧!請替我轉告他多保重身體,他已經不是以前年輕力壯的時候,可以一次應付那麼多女人了。」

    「天齊,爸爸變了,他不再像從前那樣風流成性,他真的改了很多。回來吧!不要再懲罰他了!」

    「你說他會改嗎?那種多情好色的本性,除非他……」季天齊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他並不想詛咒父親,他一點都不想要父親有任何不幸,他昏昏沉沉的轉身想走──

    「天齊!天齊!你要去哪裡?老爸不在公司,你找我不是有事情嗎?上來我們慢慢談啊!」季天鴻看到了弟弟轉身要離開的背影。

    季天齊淡淡的說:「我不想上去了。」

    「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

    「沒有什麼事,我根本不應該來的,當初是我撂下狠話不回來的……」

    季天鴻怕弟弟掛上電話說走就走,急忙說:「天齊,婚禮的細節我會通知你,爸爸需要你的祝福,不要再逃避了!」

    季天齊在電話中沈默許久。

    「我不是逃避,只是不忍……不忍心去想,媽媽如果在世,她會有怎樣的心情。」他語聲哽咽。

    「媽媽死了,她不在了!她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你為什麼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我知道當年你親眼看著母親結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會無法忘記痛苦,可是……活著的人,還是要繼續過日子,爸爸是個男人,是個有七情六慾的男人,難道你要他也用死來贖罪嗎?難道要這樣你才肯原諒他嗎?」季天鴻的聲調越來越激昂。

    「不用,你不用管我的感覺,反正四年前我已經說清楚了,我和季家已經沒有任何瓜葛了!」季天齊此刻才發現,他來這裡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他無法面對父親,更無法接受父親要和背叛母親的女人結婚。

    「不可能!你身體裡流的是季家的血,不管你怎麼恨爸爸,他永遠都是生養你的人,你不可能放得掉、拋得下──」

    「算了……大哥,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一定會帶媽媽離開爸爸,我一定不會讓媽媽死,可是我……當時我還不懂,看著媽媽痛苦,我卻無能為力……」

    「不是你的錯!媽媽的死,不是你的錯!回來吧,回來……」

    季天齊強忍住淚水,頹然地掛上電話,世界頓時變得無聲無息,他兩手垂下,漫無目的的走入這蒼白的城市,心底裂開的傷口還不斷淌出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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