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任管家是在美國唸書時的布朗太太,徐安揚學成歸國後,他就介紹布朗太太到他美國的朋友家去,布朗太太逢年過節還會和徐安揚通電話,當然不是因為被新僱主虐待來訴苦,徐安揚當初介紹布朗太太過去,就是確定朋友會善待這個胖老太太。
第二任管家是個中年男子,老實說兩人有點不對盤,因為那男人實在是龜毛又有潔癖,而且不苟言笑,後來男人回到自己放棄已久的跑道——飯店經理人,兩人也偶有聯絡,當然是唇槍舌戰、鬥嘴的情況居多。
第三任管家他決定找個不那麼龜毛的,卻找上做了幾個月就被兒女接回加拿大養老的翁老先生,這位翁老先生每次因為太無聊而離家出走時,都會來找徐安揚,然後沒兩天他兒子媳婦就會哭著追過來再把老人家帶回去。
第四任管家是個和徐安揚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子,她活潑開朗,跟徐安揚頗有話聊。
他們談戀愛了嗎?或者徐安揚把魔爪伸向她?
不可思議的是,並沒有,那女人是伍白梅的學姐,伍白梅就是因為學姐的關係才會當起徐安揚的管家,而學姐透過徐安揚認識了現在的老公,跟徐安揚一樣也是個電腦工程師,被辭掉的原因是她懷孕了。
伍白梅並不知道,懷孕只是學姐辭職的其中一個原因,學姐有幾次來串門子,或打電話來聊天時,都跟徐安揚揶揄說媒人禮要包大包一點,伍白梅一直以為「媒人」指的是徐安揚,卻不知道其實學姐才是徐安揚的「媒人」,也是徐安揚能找到她的恩人。
而第五任管家……
「東西帶來了沒有?」坐在輪椅上,神色肅穆凝重的白髮老翁沉聲問道。
徐安揚一臉猶豫和不安。
「老白,這……不好吧?」
「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子!」白髮老翁咬著牙,陰狠狠地道,「你忘了是誰每次都替你收拾爛攤子了嗎?」
「可是……」徐安揚仍是有些遲疑。
「可是什麼?」老翁厲聲喝道,「我明白了,我老了,不中用了,死在路邊也沒人理了……」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能不能換別句?」徐安揚歎口氣,把一桶炸雞從袋子裡拿出來,「拿去,別被看到了,不然我等一下又要被罵。」
「這還差不多。」老先生笑逐顏開地接過炸雞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伍白梅無言地看著這一老一少,瞥見不遠處聞到炸雞香味殺氣騰騰而來的護士小姐,想要出聲提醒他們,卻已經來不及。
「白老先生,你又偷吃炸雞!」白衣天使盛怒如母夜叉。「徐先生,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這樣不是對白老先生好,而是害他!」說著,她悍然搶過炸雞桶,連老先生咬了一口的雞腿也不放過。
白髮老翁一臉泫然欲泣。
「虐待老人啊!」他悲憤大喊,「沒天良啊!」幾乎要滾地哭號。
「你這招已經用過一百零一次,沒用了。」護士小姐冷冷地轉身,果然花園裡其他醫護人員或病人一個個見怪不怪,看了一眼這邊後,笑著搖搖頭,接著繼續自己手邊的事。
白老先生失望地垂下頭,然後突然身體一震,一手捂著心口,另一手顫抖地舉起。
「安……安揚……記得……把我跟我老伴……葬在一起……」
「老白!老白,你不能死啊!」徐安揚大喊,然後伏在輪椅邊。
好熟的一幕,應該說,這種誇張作戲的模樣好像在過去三個多月來她每天都在看,伍白梅挑高一眉,這一老一少簡直可以去唱雙簧了。
老先生用力喘氣,「要是……要是在死之前……能再吃一口炸雞……該有多好……」手抖得更大力了。
「老白,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炸雞……」徐安揚痛哭失聲。
護士小姐抱著炸雞桶看著這一老一少耍寶,又好氣又好笑,只好把雞腿遞過去。
「就這塊,其他要沒收。」
老先生像接到聖旨大赦般,感激零涕地拿回他的雞腿,這會兒手不抖了,氣也不喘了。
「老白最喜歡吃炸雞,他那肯德基爺爺般的身材就是這麼來的。」離開醫院在回家的路上,徐安揚邊開車邊說,「我問過醫生,他說老白最近血壓控制的比較好了,不過油膩的東西還是不能多吃。」
「他的子女呢?」剛才老先生和她講述徐安揚和前幾位管家的一些趣事,關於他自己卻說的不多。
「他有個孫子,現在還在念高中,本來都是靠老白當管家養他自己和孫子。」
伍白梅垂下眼,為那樣一個愛耍寶又愛鬧的老人家有些難過。
「那現在呢?」老人家的孫子怎麼辦?
徐安揚沒有馬上回答,不過她大概也猜到了,今天兩人到醫院來,他還付清了接下來半年的看護與醫療費用,她在旁邊看得一清二楚。
「別看老白那樣,他不喜歡接受同情,我跟老白說他中了樂透頭獎,那些錢足夠支付他所有住院費和醫藥費,還能供他孫子上大學。」
伍白梅無言了,卻又忍不住覺得好笑又動容。
這麼蠢的謊也只有他才想得出來。
可是啊,這麼愚蠢又可笑的謊言背後,卻是一顆溫柔又善良的心啊!
她湊向正在開車的徐安揚,在他頰邊親了親。
徐安揚一臉受寵若驚,難掩開心卻又不得不專心開車,故意板著臉,耳根子老實地紅了起來。
「怎麼了?」他正經八百的問,不想讓喜悅的情緒洩漏太多。
他老愛對她撒嬌,會不會讓她覺得他沒安全感?不夠穩重?他決定從今天開始多多表現自己成熟的一面。
雖然他其實很想直接黏到她身上,要她再多親幾下。
「沒事。」伍白梅斂著笑,怎會沒發覺身旁的男人雖然故作正經,臉卻越來越紅?她心裡溢滿溫柔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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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天沒亮,徐安揚就被一通電話急召出門了。
伍白梅一向醒得早,當她睜開眼就見徐安揚已經梳洗穿戴好,差點以為自己還在作夢。
「你再睡會兒,我中午前就回來。」他在她唇上親了親,「乖乖的,別亂跑哦!」他戀戀不捨地又在她額上吻了一下,接著不待她多問什麼,就十萬火急的衝出門。
伍白梅坐在床上呆了呆,然後她才發現不尋常的不只是徐安揚的早起,他竟然隨便穿了件衣服,沒經過精心打扮就出門了。
所以一整個早上她都有些心不在焉,時時刻刻地朝門口張望。
還沒到中午,一個打扮素淨,長髮飄逸的女人來訪。
伍白梅看著那張和徐安揚有些許神似的臉,防備先卸下幾分。
「你是伍白梅吧?」女人笑了笑,神態跟徐安揚一樣有種病弱的蒼白,這樣的蒼白在一個女人臉上,競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美感。
「我是徐飛雨,安的姐姐。」她主動朝伍白梅伸出手。
徐飛雨,伍白梅對這名字有些印象,並不是徐安揚曾經向她提過,事實上他從來不曾說過關於他的家人與過去……
不過這也沒什麼,因為她也沒跟徐安揚提過自己的事,所以她也不甚在意。
她會記得這名字是因為高中時候,徐飛雨大他們五屆,但在她入學時,仍然有一部分高年級的學長學姐們將她的事跡掛在嘴邊,華中當年那麼熱中於校園偶像的崇拜,就是由徐飛雨那屆開始。
她也知道,徐安揚是徐飛雨的弟弟。
只不過眼前這女人,別說看起來像大她五歲,兩人走在一起搞不好人家會覺得徐飛雨更年輕些。
伍白梅伸手回握她的,卻驚覺這水一般的女人,卻有著粗糙的手。
「安揚不在,不過他說中午前會回來,你先進來坐坐。」她招呼道。
「我知道。」徐飛雨又笑,她一笑起來,那種不真實的、像在夢中的感覺更深刻了。「是安叫我過來的,他今天就是接了他姐夫的電話,不過我們臨時決定要一起吃個午飯,安和他姐夫還有點重要的事要談,所以他讓我過來接你。」
「是嗎?」伍白梅有些怔仲,突然間要和安揚的姐姐與姐夫吃飯,她忍不住有些緊張,「我得先換件衣服。」
徐飛雨微笑著點頭,「去吧,不過別讓他們等太久,他們兩個大概都餓了,早上沒用餐就顧著談公事。」
伍白梅滿心緊張,但還是很快地換了件像樣的衣服,梳理了一下頭髮,思考了兩秒鐘決定不上妝,不敢讓徐飛雨等太久。
徐飛雨開著白色保時捷,車子的感覺和她很配。
「安說你九月就當他的管家了?」
「嗯。」不知道徐安揚和他姐姐說了多少?伍白梅突然有點怨他,沒給她一點準備就要和他的家人吃飯。
「除了布朗太太,你大概是待在他身邊最久的。」徐飛雨笑道:「照顧他很頭疼吧?」
「是有一點。」伍白梅老實道。
「我父親很嚴厲,母親在管教上一直都順從我父親的方式,你知道嗎?安三歲的時候,有一次夜裡被雷聲嚇哭了,我父親竟然把他關到頂樓天台上,那個夜裡雷電交加,安縮在天台邊唯一能躲雨的角落,等第二天早上傭人把他抱下來時,他嗓子早哭啞了,足足發燒三天三夜。」
伍白梅聽到這裡,心都揪疼了。
這是虐待兒童吧,他才三歲啊!
也難怪長大的徐安揚始終克服不了那樣的心理障礙。
也許是擔心伍白梅怕生,徐飛雨開始說著她弟弟的一些往事,伍白梅原想聽徐安揚親口對她說,可是聽著聽著也忍不住入迷了,畢竟徐安揚從來不願談起自己,要從他口中聽到這些,恐怕等到頭髮白了都未必能如願。
「安高中畢業那年出了場嚴重的意外,受了重傷,讓他整整休養了一年,而那場意外造成的傷讓他失去了一年內的記憶。」
「什麼樣的意外?」竟然要修養一年……
「我就猜安不會和你說,他自己避諱著不講,不過也沒什麼,就是一些黑道恩怨……」
一路上,開著車的徐飛雨,開始將那些徐安揚不願面對的往事娓娓道來。
三十年前,十紋蘭的八個堂口分散在東南亞各個大城市,在徐安揚他們這代陸續出生後,幫主將八個堂口的堂主全部召回身邊,有人說這是為了防止八個堂口各自獨立,枝大干衰,但這麼做雖然能把力量集中,卻也會削弱十紋蘭在其他國家的勢力。
但十紋蘭仍是穩坐亞洲黑幫龍頭之位,風光了將近二十年。
要解散一個有著八個火力強大堂口的黑道組織,就要深入每一個堂口,逐個擊破,八年前十紋蘭八個堂口分別被以不同方式擊垮,其中「風」、「火」二堂,是先被自家人鬥垮的,原因則是中了離間計。
「防不勝防啊!他們要鬥垮一個帝國,當然不可能只計畫一天兩天,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在我父親身邊安排了間諜……」
那個間諜不是別人,就是徐安揚和徐飛雨的母親。
在十紋蘭垮台後,舊日手下的弟兄們不甘心被自家兄弟背叛,風火兩堂簡直成了過街老鼠,他們沒辦法投靠敵人,因為心底仍向著十紋蘭,卻又被自家兄弟當仇人。
「終於有一天,有幾個曾是十紋蘭旗下的兄弟找上門來說要清理門戶,那時父親剛死,徐家能走的都走光了,剩下我和安,還有母親,那些人追著我和母親要打,安護著我們,結果被砍了十幾二十刀……」
徐飛雨說著這些話的時候,面無表情,聲音輕得像幽靈,伍白梅聽著,背脊忍不住竄過一股寒顫,但真正讓她心寒的卻是他們的遭遇。
黑道畢竟是黑道。
「十紋蘭八個堂口的男孩子都有習武,獨獨安沒有,他從以前就不喜歡那些暴力的東西,就算被砍也還不了手,渾身血淋淋的還想要阻擋那些來尋仇的人,充其量不過是讓人砍好玩的肉砧罷了,為了我和母親,他像沒了痛覺似的,但終究不是那些人的對手,倒下去之前還差點被砸爛腦袋……」
伍白梅摀住口鼻,胃部有些翻滾,心裡的寒冷刺得她發抖,她不敢相信徐安揚經歷過這些。
「到了。」沒理會她的反應,徐飛雨將車子停在碼頭邊。
「這裡是……」伍白梅下了車,左右張望著,卻找不到像餐廳的建築,離這裡最近的是成排的倉庫。
「安和我老公在遊艇上,我們習慣開著私人遊艇到處旅行。」徐飛雨笑道,「走吧,遊艇停在外海,我們開快艇過去。」她挽著伍白梅的手朝停靠在碼頭邊的一艘快艇走去。
「你放心吧。」瞧出伍白梅眼裡有些遲疑,她又笑道:「我可是有開快艇執照的,要不怎麼能開著船環遊世界?」
果然,她們爬上一艘私人快艇,徐飛雨動作熟練地啟動,當快艇乘風破浪地前進,伍白梅總算相信徐飛雨的駕駛能力。
這不能怪她,誰見了這麼一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人,都不太可能相信她駕起快艇會這麼像個專業級的老手。
引擎聲和海浪聲讓她們沒有再開口,沒多久伍白梅已經可以看見那停在碧海上,她作夢都不敢想像的氣派遊艇。
攀著遊艇邊緣的鐵梯住上,伍白梅先是好奇地想探看所謂私人遊艇內部到底長什麼模樣,以前她只在雜誌上看過照片,且大多拍的是外觀,很少有遊艇內部的照片。
隨即,她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這艘船未免也太安靜了點。
「安揚他們呢?」她轉頭問,徐飛雨安置好快艇,也爬上來。
徐飛雨指向她背後,「不就在那兒?」
伍白梅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轉過頭,接著——
徐飛雨拿著手帕摀住她的口鼻,在她驚嚇地想反抗時,意識卻很快地陷入昏迷。
第十章
「醒醒。」
伍白梅的意識像團被打濕的棉花,又爛又亂,濕濕糊糊地一片,直到知覺一點一點回到身上,她像溺水一般地奮力掙扎著。
她聽到徐安揚的聲音,像一條繩索,像指引她的燈塔,她終於有了牽引她的力量,緩緩從昏迷中轉醒,她睜開眼,白茫茫的光線和模糊的影像讓她有一瞬間難以對準視線焦距,直到她看清徐安揚焦急的臉就在她頭頂上。
「你沒事吧?」徐安揚抱著她,明顯的鬆了一口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伍白梅腦袋有些混亂,一時間想不起昏迷前發生什麼事。
「怎麼了?這裡是哪裡?」她怎麼覺得有點想吐?手腳一時間使不上什麼力氣。
「醒了啊?醒了可就不好了。」
女人的聲音響起,伍白梅抬起頭,看到在徐安揚身後的徐飛雨那飄忽的笑,然後記起一切。
「別動她。」徐安揚冷冷地道,依然緊抱住伍白梅,一如那天在地道裡一樣,把身體擋在她和徐飛雨之間。
伍白梅這才看清徐飛雨手上拿著的是什麼,臉色倏地慘白。
武士刀!
刀刃還鮮血淋漓的,一滴一滴的滴在甲板上。
她砍了誰?伍白梅發現自己全身只是有些酸麻,並沒有疼痛的感覺,她很確定不是因為她痛得失去知覺。
鼻腔聞到一陣血腥味,她掙扎著坐起身,才看清那刀子上流的是誰的血。
「天啊!」她險些尖叫出聲,「你這瘋女人,他是你弟弟!」
伍白梅手忙腳亂地想替徐安揚止血,但他們被徐飛雨困在船艙裡,她只能撕下裙擺的布料綁住他受傷的上臂暫時止血、
「我知道。」徐飛雨又笑了。
現在伍白梅覺得她的笑容之所以朦朧不真實,是因為像鬼!
「我本來就不是要砍他,是他自己傻,衝過來替你挨了這兩刀。」
徐飛雨伸舌舔去刀刃上的鮮血,眼神迷離,伍白梅直覺她若不是精神失常,就是嗑了藥。
「傷腦筋,你昏迷不醒時被我砍死不就好了?誰都不會覺得痛的。」她呵呵地笑了起來。
「你要是敢傷她一根寒毛,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徐安揚沉聲道。
「這輩子?」徐飛雨歪著頭,吃吃地笑了起來,「一個人的一輩子是多久?三十年嗎?還是四年?有人說一輩子不會原諒逼死父親的人,結果不過短短四年,從美國回來就忘了那些話了,當起了逼死父親那群人的走狗!」
「父親不是被逼死的。」徐安揚冷靜道。
「對啊,他死得真從容,到閉上眼睛了都還相信自己的兄弟,可惜他的兄弟根本就不相信他。」徐飛雨的聲音仍是輕輕地,像夢囈。
「這些和白梅都沒有關係。」
「天真!」她聲調尖厲起來,面容猙獰。
伍白梅頭一次見到一個女人在猙獰著面孔時,竟然還可以這麼的淒艷。
「你身邊的人都不能相信,我太瞭解林夙櫻了,她是包藏禍心的狐狸,留你在那裡就是要就近監視你,你身邊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她的爪牙!」
最親近的人永遠最不能信任,因為……
徐飛雨又道:「她要是像前幾位管家一樣沒多久就離職,我也不會懷疑她。」
「她沒離職是因為我不讓她走,我要她留在我身邊一輩子。」
伍白梅為徐安揚的話一陣心動,抬起頭,卻見他的臉色有些慘白。
「你們別再說了,安揚受傷了,得快點急救啊!」她擰眉,直覺地板上的血太多,不像一個傷口流出來的,她把手伸到徐安揚背後,果然摸到一片濕,「安揚,你別管我,先止血……」抬起手,險些嚇暈,她整隻手上都是徐安揚的血。
「他的命跟蟑螂一樣硬,死不了的。」徐飛雨冷哼,「當年被林夙櫻的人砍了百二十刀都沒事,不過被我砍了兩刀,哪有這麼快斷氣?」
「你有病啊!」伍白梅氣得破口大罵,「你砍傷自己弟弟還說這種話?」
她氣得渾身發抖,怒罵的氣勢因為哽咽和眼眶泛紅而短了半截,她壓抑著刺得她神經疼痛的恐懼,努力用手按壓他背上的傷口,卻心驚地感覺血仍然不斷冒出來,她的手上全是他的血。
「安揚,先止血……」她開口,卻哽咽得不成聲,那一刻她真的很怕失去他。
「當年追砍我們的,不是林家的人,跟十紋蘭更沒有任何關係……」徐安揚微笑,這回連他的笑也像不真實了,伍白梅好怕他下一秒就這麼倒下去,但她只聽到他輕輕地,帶著點嘲諷、帶點憐憫,還有一股深深的悲傷,柔聲道:「是母親啊!姐姐。」
徐飛雨臉色突然刷白,神情驟變,開始尖叫。
「啊——」
徐安揚連忙抱住伍白梅,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
「你快跑!不要管我……」伍白梅推著他,「那女人瘋了……」
他每次都這樣,遇到危險,不是應該先逃走嗎?可他卻總是先把她護在懷裡。
「沒事了。」徐安揚吻著她,一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安撫,「放心,他們來了。」徐飛雨背對著艙門,又瘋瘋癲癲,自然沒發現有人上了船。
伍白梅抽噎著,從他懷中抬起臉,才發現徐飛雨的尖叫聲早就停了。
「你真當你的命和蟑螂一樣硬嗎?徐太少爺。」叼著煙的男人走進船艙,看著老友背上的傷,不由得擰起眉,「不等我們到了才行動,你明知道飛雨現在神智不清,可能連你也不認得。」
「要是被帶走的換成你老婆,我看你沖不衝動。」徐安揚笑了笑,卻牽動背上的傷口,這回他老大不客氣地往伍白梅懷裡倒去。
徐飛雨則倒在另一個高大的男子懷裡,顯然剛剛才被敲昏。男人抱起昏迷的徐飛雨,動作輕柔,既憐寵又心疼,看也不看其他人就要轉身離開。
「雅臣,」叼著煙的男子叫住正要離去的男人,「下次她再跑出來,我就不敢保證你還能毫髮無傷地把她帶回去。」
元雅臣瞇起眼,「你在威脅我?」陰騖的眼神伴隨著凶狠的戾氣,與面前依然瀟灑無畏的男人對峙著。
跟著他們上船的另外兩女一男,則忙著先急救徐安揚的傷口。
楊昀騏笑了笑,「我只是在提醒你,畢竟一個神智不清又帶著武士刀閒晃的女人要不引人注目實在太難了。」
元雅臣沉默了。
「我會看好她。」他算是做了保證,接著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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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醫途中,徐安揚一樣死都不肯放開伍白梅,這回她卻沒有笑罵他,她發誓從今以後他想黏她多久都由著他,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
「白梅……」
她握住他的手,感覺他因為失血過多而有些冰涼,她勉強自己露出一個微笑,「你還是喊我管家小姐好了。」他這麼喊她,讓她覺得像在訣別,心裡升起莫名的恐懼。
徐安揚仍是笑,「你放心,我的命真的很硬,這就是為什麼我不怕小強的原因,因為我們是同類……」他開玩笑地道,只是想安撫她的恐懼,他好想起身抱緊她,卻無力。
「對不起,讓你擔驚受怕了。」從他帶她到秘密基地的那一天,他就暗暗發過誓,只要她在他身邊一天,他就不會讓她受到任何驚嚇,永遠都有他的肩膀可以依靠。
伍白梅搖頭,「你好好休息,別說話。」電影裡每次受了傷話又一堆的,八成都是要掛點的那個。
「白梅,你別怪姐姐。如果你不原諒她,那讓我一輩子在你身邊陪罪,好不好?」
她忍不住笑了。
「說定了,那我一輩子不原諒她,所以你得活久一點。」
徐安揚臉色蒼白,卻還是為她的話笑得很開心。
過了一會兒,他才幽幽地道:「我不知道為什麼,當年受傷時雖然失去一年的記憶,獨獨受傷前那一幕牢牢地記在腦海揮之不去……」
他們的母親呵!像是由聖母變成了魔鬼,讓他們感覺到過去十幾二十年來的幸福原來都是夢一場。
「父親為了堂口兄弟的過錯,要拿自己的命向幫主陪罪,事實上那過錯是母親所安排的,足以毀滅整個十紋蘭,父親滿心想以自己的死來替母親掩飾間諜的身份,以為她好歹會顧念我和姐姐,他卻怎麼也沒料到母親會因此瘋狂,要我們全家一起陪父親死。
「姐姐害怕得忘了反抗,我知道真正讓她絕望的不是恐懼,而是那種被背叛的心寒,我抱著她躲著母親的刀逃離家門的時候,姐姐雖然表情木然,可是身體不斷發抖。」
後來,徐安揚養了一年的傷,徐飛雨則精神治療了一年,可是一年的時間沒辦法讓徐飛雨恢復正常,她時而清醒,時而記憶錯亂,把一切罪過推到其他人身上,藉此逃避被生母追殺的恐懼和被背叛的心傷。
徐安揚為了姐姐,原本不願出國唸書,那時所有人都主張把她送進精神病院。
「直到姐夫說他要娶姐姐。」
元雅臣這個決定簡直氣死元家所有長輩,因為徐飛雨很可能一輩子好不了,可是元雅臣一意孤行。
這些年來,元雅臣將徐飛雨安置在私人小島上,聘請專人照顧徐飛雨,直到今天一大早,徐安揚接到電話,徐飛雨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小島,當年父親所珍藏的名刀——那把徐飛雨堅持不讓人拿走的武士刀——也不見了,他們以為徐飛雨會去找林夙櫻,因為她莫名地痛恨這個學妹,卻不料徐飛雨找上的是伍白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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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臨海小鎮
「陪我。」大牛皮糖又從身後抱住伍白梅。
「乖,到旁邊去。」她專心修剪盆栽的雜枝。
被冷落的徐安揚依言坐到旁邊,可是他大少爺當然不可能真的乖乖聽話,只是先找個舒服的地方躺下來演戲。
「哎喲……我的背好痛!」他一邊翻滾,一邊雞貓子鬼叫。
雖然從醫院回來的這幾個月,這招他玩過好幾次了,伍白侮還是急忙起身到他身邊查看。
因為每次都很有效,所以徐安揚簡直玩上癮了。
她哪會不知道這痞子玩的把戲?伍白梅又好氣又好笑,不過還是讓他把她當人型大抱枕,她則掀開他背上的衣服檢查結痂的傷口有沒有被他亂抓得又破皮。
還好,不過因為會發癢,有些還是被他自己抓得脫落了,看來娛蚣般的疤是留定了,雖然男人身上有些疤無損氣概,不過她還是有些心疼這傷口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蹭著她的牛皮糖又開始不安分起來,伍白梅先拍掉他偷解她上衣鈕扣的賊手。
「我的背……」他又裝可憐。
「是哦?」她一臉心疼卻又難掩笑意地拍拍他的頭,「背痛就好好休息吧。」來這招。
「它需要一點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比如刺激又火熱的……
「打電動。」伍白梅把他放在客廳那台PS2搖桿拿給他。
「我手痛。」
她聽得微挑眉。
少來,脫她衣服時手都不會痛?
「好吧,你去忙好了,把我遺忘在角落沒關係,我一個人也無所謂……」說是這麼說,徐安揚兩隻手卻把她抱得死緊,牢牢地鉗制住她。
伍白梅拿他沒轍了。
「誰忘了誰還不知道呢!」她講起這,仍然有些哀怨。
徐安揚定定地看著她,若有所思,「管家小姐……」
他聲音裡笑鬧的意味突然消失了,她奇怪地看著突然一臉正經八百的他。
「你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這句話說完,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伍白梅撥開他頰邊的紅髮,果然他耳根子一片紅。
「那我不是虧大了,當你一輩子管家婆。」她故意道,其實心裡是滿滿的愛戀與柔情。
「不會虧大。」徐安揚抬起頭,認真無比地道:「從今以後,你什麼時候要休假都無所謂,休多久隨你高興,只不過要在我看得到、摸得到的地方休假,薪水嘛,我賺多少你就有多少,保證一毛錢不少全給你,勞健保少不了,逢三大節日或耶誕節情人節連你的生日,還有我親自陪你去員工旅遊。」這麼優的待遇,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哩!
伍白梅忍不住失笑,「是嗎?可是當一輩子管家,好像有點淒涼,將來我老了,豈不是變成老姑婆?」
「所以我有一個良心的建議,不如你從我親愛的管家小姐位置上退下來,而我改口喊你老婆大人,雖然頭銜改了,不過我保證待遇不會縮水,相反的還附上我名下所有財產及永久保固證書一張,上面會有我和你的簽名,當然還有兩位證人簽名作證。」背面再蓋一個「貨物既出,恕不退回」的章,免得老婆不認帳,他就會像某個到現在還搞不定愛人的笨瓜一樣慘兮兮。
伍白梅終於忍俊不住笑出聲。
「這樣啊……」她突然想整整這個連求個婚都要拐彎抹角,不肯老實說的男人。「條件很令人心動,可是這麼大的事我還要再想想,我看不如讓你的瓢蟲大轉輪來決定好了。」她伸出手,從桌上拿起那台昨天又被他拿來耍無賴用的瓢蟲大轉輪。
不過她才想伸手撥動扇葉,徐安揚卻移開轉輪。
「等等,你拿錯了。」他起身從櫃子裡拿出另一台。
她看了一陣傻眼。
「用這台。」他將轉輪擺在她手邊,笑開一口白牙,「請。」
伍白梅驚訝地坐起身,然後恍然大悟,伸手轉動兩台的扇葉。
一台紅葉向上,一台白葉向上,而且試十幾二十次都是同樣結果。
「你……」原來一開始就有兩台!而且擺明了怎麼轉都會得到已知的答案,那他做這轉輪是幹嘛用的?
徐安揚搔搔頭,笑得有些靦腆。
「當年我要出國時,一直無法下定決心。」因為姐姐病成那樣,雖然有姐夫在照顧,他卻還是放不下她,因為這世上她只剩他一個親人了。「有一次姐姐還清醒的時候,教我玩一個遊戲,轉風車,風車如果藍的葉子向上,我就出國。」
「你知道嗎?其實那風車四片葉子都是藍的。」可是姐姐那麼對他說的時候,他眼眶都熱了。「後來我就做了這轉輪,有什麼事情無法下定決心時,就把它拿出來,轉過一逼,然後告訴自己一定要完成它所告訴我的答案。」
伍白梅鼻子有些酸,輕柔而堅定地抱住這個讓她心疼的男人。
「你知道我怎麼分辨它們嗎?」他又一副開朗的口吻,「你瞧。」他拿起兩台轉輪,「兩隻瓢蟲的屁股面向不同的方向。」
伍白梅看著那極為細小的不同處,忍不住失笑。
這男人啊,連這樣的小細節都要戲謔地開開玩笑,可是她就是對這樣的他心動。
「不過,這張保固證書萬一有一天當事人忽然想起失去的記憶,卻把他自己現在說過的話忘了怎麼辦?」她總算說出心裡的不安。
在醫院時伍白梅問過醫生,徐安揚失去的那一年記憶會不會突然回來?醫生說可能性是有的,只是會有很小的機率,失億者想起失去的記憶,卻忘了失憶這段期間的。
會不會有一天他忘了這段時間他們相處時的點點滴滴?他又再一次把她當成陌生人……
徐安揚看著她,執起她一手,在上頭輕輕一吻。
「阿騏和夙櫻說我戀愛了。」他像在自言自語般,「為什麼我會不知道呢?因為我曾經以為過去和女友們在一起的感覺就是愛情。」瘋狂而糜爛,像寂寞的人互相尋求慰藉,那也是一種快樂啊!然而真的遇到了觸動心弦的唯一,才開始迷惘,就好像活在黑暗之中,以為自己明白「世界」是怎麼一回事,突然有一天雙眼真的看見了世界、看見了光,卻不能立刻明白過去所認定的並不是全貌。
他將額頭抵著她的,一如兩人纏綿時,他總是在她唇邊傾訴著愛語,像是表白,也像是親吻。
「你知道嗎?如果有一天我想起過去的記憶,卻忘了我們這段時間的記憶,我相信我依然也會愛著你,因為當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覺得我必定已經等待你很久了……」
伍白梅望著他的眼,不知該不該告訴他,其實他們本來就認識。
但最後她決定還是別說了,反正愛情已經替他們圓滿了所有的一切,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於是她以吻代替她的答案。
只是徐安揚也沒告訴她,其實他知道自己早就認識她,她會再次出現在他生命裡並不是一種巧合,而他所說的「第一次見面」,遠比伍白梅所以為的要更早。
愛情是發生在他們都以為對方已經遺忘的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