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久以來,他一直認為那是這輩子最丟臉的一次經歷,但是他錯了……還有比那更糟的。
比方說,到租書店租書。
租書沒什麼稀奇,但一個身材高大、生著一雙勾魂桃花眼的三十歲男人租了十來本以美少女畫像為封面的言情小說就很引人側目了。
稍早在花宅裡,黎宇淨又遁回房裡看書,花拓靈光一閃,想起公司裡的一些女職員和工讀生常在休息時間捧著看的愛情小說,於是他以買東西為借口,決定出門找些一般女孩看的「正常」讀物給她換換口味。
即使不再認為她有什麼自我毀滅的傾向,他還是希望她能看些內容光明美好的書籍。雖然他對這些包裝漂亮的言情小說沒什麼概念,不過既然女性讀者這麼多,應該也算得上是健康又富娛樂性的書籍。
只不過,這個帶著一絲「洗腦」嫌疑的計劃顯然不如他想像的那麼容易。
櫃檯後面坐著年過五旬的店老闆,面無表情地著手登記的工作,但小小的眼睛不時自老花眼鏡的上方睨著這個剛加入會員的顧客,每輸入一本小說的數據,就瞟他一眼,如此反覆了好多次。
「這些是我妹妹要看的……」花拓一直告誡自己別去在乎旁人的目光,但那批判的眼神,擺明了認定他如非變態,就是居心不良,所以他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嗯哼。」店老闆乾脆用鼻孔回應。騙肖喔!八成是想從小說裡學些招式去拐無知少女!
「她生病待在家裡,所以我來替她借些──」
「下禮拜三以前還書。」
平板無情的語氣硬生生地截斷他,花拓只能閉上嘴,一臉忍辱負重。
終於,動作慢吞吞的店老闆完成一切租書手續,花拓提著一整袋的小說,快步逃離這種令人難堪的場面。
「啊!」女性的驚呼響起,接下來則是物品啪啦落地的聲音。
流年不利,災星高照,花拓一走出書店便撞上了人。
「啊!抱歉、抱……趙小姐?!」在錯愕之間,輾轉得來的芳名脫口而出。
翦翦水眸一抬,趙欣怡也顯得訝異。「花先生……」
花拓倒是不意外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對自己的惡名遠播,他很有自知之明。桃花眼這時往下一看,那種只想當場暴斃的感覺又回來了。
印著美少女畫像的小說正散落一地,一雙雙水汪汪的明眸像是在等著看他如何丟人現眼。
趙欣怡又低呼了一聲。「我的書……」
呃,她的書?
花拓這時才發現裝書的紙袋還好端端地在自己手中,偷偷地鬆了一大口氣,連忙發揮騎士精神,蹲下身子幫著撿東西。
「妳也住這一帶?」兩人都站直之後,花拓問道。
「對。」趙欣怡含蓄地點頭。「今天休假,所以我來歸還上禮拜借的書。」
嬌嫩的雙頰染上了薄薄的一層紅暈,烏黑長髮和那一襲淺粉連身長裙的組合給人一種說不出的飄逸感。花拓著迷地看著眼前抱著書本、柔美似水的氣質美女,覺得她簡直就是他心目中理想情人的化身。
「那還真巧,我今天剛成為這家店的會員。趙小姐……」他欲言又止。
「嗯?」
令人心動的美眸含羞帶怯地望著他,花拓想開口約她,隨即又打了退堂鼓。既然她認得他,一定也聽過關於他這個「浪蕩子」的傳聞,如果他現在孟浪地相邀,不僅可能自取其辱,恐怕連將來的機會都斷送了。
遲疑之後,他說:「不耽誤妳的時間了,我先走一步。」
「好……」長長的睫毛垂下,適時掩去了眼中那抹失望。
她對這位在同一棟大廈上班、既風流又倜儻的花總經理早已芳心暗許,只是礙於女性的矜持,平時也只敢偷偷地注意。沒想到他居然喊得出自己的姓名,分明就是對她有意,顯然已經向別人打聽過她,可是為什麼他不採取行動?
難道這是對她心意的一種試探?
「花先生……」她鼓起勇氣輕喊,花拓立刻止步回首。
「我……如果你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喝杯咖啡,作為道歉。」
「道歉?」他一臉不解。道什麼歉?她有對不起他嗎?
「是我不好,走路不看路才會撞到了你。」
咦?不是他撞上她的嗎?何況他皮厚肉粗,對這種小意外根本就不痛不癢。
「不是妳的錯,要道歉也應該是我,是我走路橫衝直──」花拓驚訝地打住,瞧見那張嬌顏上逐漸加深的紅霞,終於讀懂了她想傳達的訊息。
老天終於開眼了!他受寵若驚,表面卻極力維持鎮定,畢竟男人也有男人的尊嚴和矜持,不能把興奮表現得太明顯。
他張口就要答應,又想起自己在外頭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我現在得先回家一趟,不然這樣好了,晚上我請妳吃個飯。」
趙欣怡嬌羞地點頭,然後兩人交換了電話。
在花拓離開後許久,長髮氣質美女仍佇立正租書店門外,纖纖素手抱緊了胸口的精神食糧,漂亮的水眸染上了瑰麗的夢幻色澤。
啊……如此浪漫的邂逅,豈非冥冥中的安排?
大家都知道花拓是個狂野不羈、遊戲花叢的浪蕩子,但她相信,一個墮落的英俊惡魔,所需要的是一個能用萬縷柔情救贖他的天使……
或許,她正是那名能讓浪子回頭的天使……
菱唇微啟,我見猶憐的佳人發出一聲淺歎。
如果說,愛情是簇烈焰,那麼,她願意做只撲向火焰的飛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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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難以專注。
黎宇淨怔怔地盯著手上攤開的書本,驀然發現自己從十分鐘前就看著同一頁,卻連一個字都沒讀進腦中。這種怪現象在她來到花家作客之後頻頻出現,以前從未發生過。
書本中的世界,彷彿失去了原先的吸引力。
「我是怎麼了?」她無聲自問。
澄澈的眸子閃著些許迷惘,她抬頭轉向衣架上掛著的白色男用襯衫,亞麻的布料已經縐了,像她心中的那池春水。
花拓未開口要回自己的衣服,似乎完全忘了有這麼一回事。她沒忘,但是也沒有主動歸還。
她知道自己不想把衣服還他,卻無從解釋原因。
在日內瓦的家中,爺爺總是願意滿足她的一切物質需要,但她生性淡泊,別說是開口要求服飾、珠寶、名車等一般女孩子喜歡的東西,就連飲食方面,她也沒什麼特別的偏好。
然而,現在她發現自己莫名地喜愛這件男人的襯衫,並且想將之據為己有。
「宇淨。」熟悉的呼喚伴著輕輕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冥思。「我可以進來嗎?」
花拓回來了,這個立即的認知帶給她一絲異樣的感覺。
「可以。」她斂起心神說道。
花拓開了門,臉上掛了個特大號的笑容,在她面前,他知道他不必擔心自己略帶邪氣的笑容會引來任何誤解。
「我在路上正好經過一家租書店,所以就順道替妳租了些小說,這些小說很多人在看,或許妳也會喜歡。」為了不讓小小的洗腦陰謀曝光,他自動把「特地」改成了「順道」。
她看著他從紙袋裡拿出一大迭封面精美的書籍,先前那種異樣的感覺開始渲染、擴散。
他一直都對她很好、很好。
「謝謝。」
「不客氣。」
她凝睇了他半晌,不解。「你為什麼一直笑?」
「呃,有嗎?」他愣了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同時想起自己要告訴她的事。「宇淨,晚上我有事,得在外頭吃飯,我會把晚餐準備好,妳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
她沒說話,只靜靜端詳著他,小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情緒,但花拓卻無端感到一絲愧疚,彷彿自己做了壞事似的。
他甩掉那種詭異的感覺,緊接著說:「我不會太晚回來,十點以前會到家。」
「是約會嗎?」
他搔了搔頭,嘴巴又不由自主地咧開。「算是吧……」
她頓了下,然後平靜地宣佈:「我也要去。」
浪子臉上的春風褪去。不是才說是約會了嗎?他知道她像個孩子般不解人情世故,可是總不會連電燈泡是什麼都不懂吧?
「這個……恐怕不太好……」
「我想去。」
花拓感到萬般為難,她怎麼突然任性起來了?左思右想之後,他決定改採哀兵策略。
「宇淨,妳也知道別人對我的誤解有多大,現在好不容易有位條件不錯的小姐不在乎流言,我想把握這個機會,讓她對我有更深一層的瞭解。」他真誠地看著她,接著說:「我不是故意要把妳一個人留在家裡,如果妳想要到外頭吃飯,明天晚上我帶妳上館子,好不好?」
她深思地望著他,貝齒輕咬了咬下唇,問道:「你喜歡她嗎?」
縱然有些奇怪她為什麼會這麼問,他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其實也還說不上喜不喜歡,只是有點好感,想進一步認識罷了。」約會的作用不就在此嗎?
她偏著頭又想了一下。「你回來之後彈鋼琴給我聽。」
黎宇淨的這句話,在別人聽來或許像個條件,但實際上不然。她只是想確定在心愛的東西物歸原主之後沒有絲毫損壞,一切仍維持原狀。
他是她的。
突然,這個認知清晰地浮現。
「沒問題。」花拓高興地一口應允,並沒費心揣測她的想法。對她的種種古怪要求,他已習以為常,照著去做,似乎也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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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醇酒、美人。
說出來沒人相信,花拓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享受這種浪漫約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或許可以追溯到遠古時代,當人類還在鑽木取火的時期。
更沒有人會相信,其實他這輩子只交過一個女朋友,也在那個幾乎令人遺忘的年代,後來那位老是疑心他劈腿的女友甩了他。自然,此種結果還是得「歸功」於他的桃花臉。
他並非沒有異性緣,相反地,中意他的女人得以卡車為計算單位,只可惜這些愛慕者不是把他看成只能觀賞而不該招惹的花花公子,就是把他看成一夜瘋狂的最佳人選。但他也有他的原則,為性而性的露水情緣有違他的道德標準,他心目中的理想伴侶,是個知書達禮,並與他靈肉相契的女性。
所以,就某方面來說,他是個很純情的男人。
方桌上的燭光搖曳,現在這個純情的男人正面對著一位無論氣質或相貌都很符合理想的翩翩佳人,享用著世界上最浪漫的料理。
然而,他的心思卻不時飄向自家住宅中的女孩,幾乎想不起來兩人用餐到現在到底聊了些什麼。
不曉得宇淨吃過飯了沒有?
「法國料理的精緻和美味舉世聞名,今天我總算見識到了,還真得謝謝你帶我來這兒。」趙欣怡一面切著淋上芫荽子醬的海鱸魚排,一面說道,動作堪稱淑女的典範。
「很高興妳喜歡這家餐廳。」花拓回過神來,為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用叉子撥動著盤中剩餘的幾片沾著酸櫻桃醬的鴨胸肉。
這家叫「ChezMichel」的法國餐廳是姑婆跟人約會的固定地點之一,空運來台的主廚手藝的確不錯,不過坦白說,若不是為了情調,他寧願去吃脆皮烤鴨。
「一個親戚推薦過這個地方,我自己以前也沒來過。」他稍稍斂目,不著痕跡地瞄了眼手錶,已經過了一個半鐘頭,為什麼法國人吃頓飯要吃那麼久?他原先該把備用的那支手機帶出來才對。不知道宇淨一個人在家會不會覺得無聊?
「原來如此。」趙欣怡微微垂著眼睫,唇畔噙著溫婉的笑,心中兀自猜測像他這樣的獵艷高手究竟帶過幾個女人來光顧過。
唉,情路迢迢,她必須原諒他的謊言,誰教她是只奮不顧身撲向烈焰的飛蛾呢!
「你大概會覺得我太過厚臉皮,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從很久以前就聽同事提過你,後來在大廈裡又時常看見你進出,一直很想跟你認識,卻又總鼓不起勇氣……」低垂的嬌顏帶著緋色望向他,一切的情意盡在不言中。
美女的深情告白終於得到了花拓的全副注意力,任何一個男人的虛榮在這種情況下都會無限度地膨脹,他也不例外。
他不好意思地梳理一下頭髮,嘴角禁不住地輕揚,趙欣怡幾乎被那帶點狂野味道的笑容電暈。真不愧是個情場聖手啊……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怕是最聖潔的修女也會心頭小鹿亂撞,血液沸騰。
「其實我也注意到趙小姐一段時間了,只不過──」
「叫我欣怡。」
「欣怡。」花拓靦腆地又綻開一個笑容,一時忘了自己的神態有多強的殺傷力。「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名聲不佳,所以也遲遲不敢主動接近妳,尤其妳的條件又這麼好,我不但怕競爭力激烈,也擔心自己碰釘子。」
趙欣怡的反應是露出含蓄而略帶赧然的微笑。即使是花言巧語,聽在耳中也是無比受用。
「我並不在乎你的名聲,任何人都應該有個改邪歸正的機會。」她也無怨無悔地接受這個成為浪子終結者的崇高任務。
改邪歸正?花拓不是很確定他喜不喜歡她的用詞。他從未邪惡過,哪來回歸正途之說?
「關於妳在大廈裡聽到的那些流言,我想先跟妳澄清一些事──」
「不,你不必解釋,我不想給你任何壓力,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即使我不是你的唯一,也是心甘情願。」纖長的玉指情不自禁地覆上他的手背,然後自覺失態似的又輕輕抽離。嗯,這般只求付出的款款深情,再怎麼如鐵的郎心也會化成繞指柔。
原先的喜悅褪去,花拓微微地擰了擰眉,沒有再多注意那嬌羞可人的小女子神態。
不太對勁。眼前愈來愈離譜的對話,讓他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姑婆以前常看的八點檔連續劇。
「欣怡,不管妳聽到什麼樣的謠言版本都不要相信,別人對我的印象真的是大錯特錯,我目前根本就連個交往的對象都沒有,自然也不可能玩弄任何人的感情。」
「我說了,我真的不在乎那些流言,我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你。」唉,可憐那些被當成床伴的女性同胞,在花花公子眼中,她們居然連女友都稱不上。
這樣的他?真正的他,還是「浪子」的他?花拓不禁納悶。
她接著說:「一個事業有成、儀表出眾的男人,在外頭逢場作戲總是難免,我只希望你能明白,當你厭倦了遊戲人生,有個人會捧著一顆真心等待你。」如此犧牲奉獻的精神,就連上蒼也會感動吧!
花拓發現自己再也笑不出來了。
每個人體內都有某種程度的瘋狂因子。
他想不起來這句話是誰說過的,不過那個人絕對是個智者。眼前這位對浪蕩子有著超乎常理執著的氣質美女不就是最好的例證?
偷偷地又瞥了眼手錶,現在,他只想盡早回家,宇淨還等著聽他彈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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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的玄關處,有面精美的仿古整裝鏡,黎宇淨佇立在狹長的鏡子前,已端詳鏡中的人影許久。
那是一張跟隨了她一輩子的面孔,偏白的膚色襯得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漆黑如墨的眼眸中,此時浮現幾許臆測、幾許疑問。
她好看嗎?
事實上,她想知道的是……在花拓眼中,她是否稱得上漂亮?
那位小姐是否比她漂亮,花拓才會留她在家裡,興致勃勃地去約會?
別人對她是何種看法,她從來不在意,但她此時發現,如果看她的人是花拓──她在乎。
她抬頭瞥了眼牆上的掛鐘。自花拓出門後,鍾上的指針便彷彿緩了速度,時間一分一秒慢吞吞地過去,一股不熟悉的情緒隨之醞釀成形,把她的胸口壓得悶悶的。尤其是想到此時此刻,花拓或許正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位小姐身上,她的難受更形加深。
「汪!汪!」毛茸茸的「船長」不知何時躍上了客廳裡的沙發,一隻亮晶晶的眼睛直盯著她,彷彿在說牠也在等著主人的歸來。
她微微地揚了揚唇,舉步走向讓大狗盤據一方的座椅,在牠身旁坐了下來,伸手輕撫牠的頭。
「你知道花拓現在在做什麼嗎?那位和他約會的小姐一定很美吧?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汪!」獨眼狗毫不吝嗇地給了千篇一律的反應,既無法回答她的問題,也不能減輕她心中愈來愈沉重的憂鬱。
目光落在茶几上那本剛看完的言情小說,她再度惘然。
「愛情嗎……」看小說看了那麼多年,她讀過不少愛情故事,每個人似乎都對愛情有自己的詮釋,那麼她的詮釋是什麼?
當一個人的情緒起伏完全被另一個人牽引著時,是否就意味著愛情?
她是不是陷入情網,才會感到如此不安,甚至猜測起一個她根本不知道名字的女人的長相?
她是不是愛上了花拓,才會希望他也能喜歡她──
呼之欲出的答案被突來的狗吠擾斷。門外傳來一陣倒車入庫的聲音,「船長」興奮地衝到玄關守候。
他回來了。
所有擾人的思緒被拋在腦後,黎宇淨也在瞬間感染了那份喜悅,一雙清澈的眼睛轉向大門,眸中有著掩不住的雀躍。
不一會兒,門開下。粉嫩的唇瓣不自覺地往上彎。
花拓抬眼,隨即像個呆子似的杵在門坎,對緊巴著他褲管的愛犬視而不見。
看見她放鬆地坐在客廳沙發上而非躲在房裡就已經很令人意外了,那朵淺淡卻不容置疑的笑花簡直教人震驚。
他聽過她的笑聲,卻從未見過她的笑容。
美麗、可愛、耀眼,這些詞似乎都不適合形容那張小巧的臉龐,唯一確定的是,她幾乎奪走了他的呼吸。
「你回來早了。」原先的笑容有如曇花一現,她恢復一貫的雲淡風輕,花拓暗自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才說道:「一吃完飯我就送那位小姐回家了。」
「約會好玩嗎?」
花拓有些啼笑皆非,也只有她才會用這麼認真的語氣提出這麼奇怪的問題。
「災難一場。」他邊說邊把活蹦亂跳的愛犬放到後院。「我猜她喜歡的是那個聲名狼藉的花拓,也或許她是想當一個把我這個『浪子』拉出罪惡深淵的救贖者。總之,她對真正的我不感興趣。」
他接著道:「我解釋得口乾舌燥,她都不願相信,後來我只好跟她說,等哪天我決定棄暗投明、浪子回頭,絕對會第一個打電話給她。當然,這只是擺脫她的下下策,我是不可能再跟地約會的。」
「真奇怪的人……」小鹿眼睛密切地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你難過嗎?」
他聳聳肩,一副也只能看開一點的模樣。「回來的路上我想了許多,以貌取人的不只是她,我自己不也是被外表所蒙蔽,以為她是男性夢中情人的典範?所以今天就當學個教訓吧。」
黎宇淨不再追問,當一陣強烈的釋然在胸口湧現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先前有多麼擔心別人把花拓搶走。她看著他走到鋼琴前坐下,欣喜地領悟到他並未忘記稍早的承諾。
「想聽什麼?」他側首問道,並未發現自己眼中正流露出寵溺的笑意。
「你自己作的那首。」她想也不想地說。
他一愣,她怎麼偏偏挑上他胡亂編的像是流行歌的曲子?
他難為情地說:「不要啦……那只是寫好玩的,根本就不好聽,我來彈點肖邦的圓舞曲好了。」
「我想聽。」
「要不然就莫札──」花拓張口要再建議,卻在那雙清湛的大眼中讀到了固執。她一旦打定主意就沒得商量,偏偏他就被吃得死死的,只能乖乖地獻醜。
他找出那頁佈滿潦草音符的紙張,然後在鍵盤上暖了暖手指。
「你有沒有想過要給曲子填詞?」她問。
「填詞?妳不會是說真的吧!」他好笑地瞥她一眼。「我看全世界大概也只有妳想聽這種上不了檯面的音樂。」
「我就是喜歡這首。」
花拓沒注意到她嗓音中那股異常的執著,開始彈奏起自創的曲調,一份特殊的安詳隨之瀰漫在客廳裡,彷彿這幕他彈她聽的場景已上演過千百回。
在簡單而悅耳的旋律中,黎宇淨離開沙發走到他身側,纖臀輕輕地落在長凳上剩餘的一小塊空間。她的目光從那雙修長、有力的手移到演奏者的臉孔。
她好喜歡他作的曲子,好喜歡他的手,好喜歡他的臉,好喜歡就這麼坐在他身邊……
若有似無的清香飄來,聞起來像某種可口多汁的水果,花拓發現他愈來愈難以集中精神,試著維持正確節拍的雙手也益發吃力。
該死!為什麼她要坐得那麼近,還用那雙眼睛直盯著他看?
一綹頭髮掉在他額前,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替他撩開。
登咚!十隻手指頭一不小心全重重地落在鍵盤上。
他倏地抓住冰涼的柔荑,目光灼灼地看進她眼中。頓時,平靜的氣氛起了某種轉變,黎宇淨的眼睛像是突然撞見車燈般驚訝地睜大,四目交接的短暫剎那,時間彷彿停滯住了,連空氣都變得有些詭異。
「你……你的頭髮會遮住視線。」她訥訥地解釋。
熱氣從脖子升至頭頂,花拓放下她的手,唐突地站起來,轉過頭不看她,突如其來的莫名煩躁襲上心頭。
「曲子就到這裡結束,我回房睡覺了,妳也早點睡。」他丟下這話,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黎宇淨怔怔地望著那頎長的背影,無法理解一向好脾氣的花拓為何會突然不高興。
花拓關上房門,心思紛亂地坐在床沿。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人家只是好心地要撥開他的頭髮,他幹麼反應那麼激烈?
可是當那柔軟微涼的指尖撫過他的皮膚時,他的心跳、腦子和正在彈琴的手指竟通通亂成一團,連小腹中都生出了一股令人羞愧的隱隱衝動。
「一定是太久沒近女色,慾求不滿……」他自我辯解。
但他無法解釋為何當容貌和身材都更具女人味的趙欣怡對他猛送秋波時,除了一股男人的自滿之外,他沒有任何特殊的悸動。
事實上,他甚至無法在腦中描繪出趙欣怡的長相,只清晰地記得稍早進家門時所見到的那朵令人屏息的淺淺笑容。
「不要胡思亂想,花拓。」他低聲提醒自己。「她不但太年輕,也沒有一項符合你心目中理想對象的條件,你今晚是喝太多法國香檳了。」
對,一定是那貴死人的法國香檳作祟!他覺得這個解釋最合理。
「何況黎爺爺把她送來給你照顧,為的是讓她散心,可不是要她來跟你嘿咻──」他一臉愕然,差點被自己的話噎死。
嘿咻?!這不、不、不可能是他用的字眼!
他是忠厚、正直的花拓,不是那個滿腦子淫蕩的禽獸葉書生!
高大的身子驚懼萬分地跳了起來,既然不能拿頭撞牆,他只好選擇沖個冷水澡,讓快要錯亂的腦袋清醒過來。
同時,他也下定了決心,一定要把她當妹妹看待,無論那雙眼睛有多漂亮,無論她聞起來多誘人,她都不是他喜歡的那一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