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媽,這是我小妹。這是我同學,他叫黃偉成。」亞亭為每個人作了簡短引介。
「伯母你好,小妹好!打擾你們了!」偉成禮貌地說。
「哪裡!哪裡!歡迎
「媽,你幹麼問那麼多啊?你去忙你的事,我會自己招呼他啦!」亞亭尷尬道,她趕緊催促母親離開。
「好啦,好啦,你別推了,我走就是了。」王母無可奈何道,然後轉頭對偉成說:「我去超級市場多買些菜,你就留下來吃晚飯。」她滿意地笑了。
「伯母,你別麻煩。」偉成也開心道。
「不麻煩,不麻煩!這裡就交給你們年輕人了。」王母轉身出門去。
「我得去房裡整理這些行李,你們兩個隨便聊聊,好不好?」亞亭對亞凡和偉成說。
「不要我幫忙整理嗎?」他體貼問道。
「不了,謝謝!」她淘氣地對他眨眨眼,「我怕你會愈幫愈忙!」
「黃大哥就交給我!大姊你放心去忙你的。」亞凡也展開雙臂歡迎偉成的到來,她對他微微露齒一笑
「謝啦!」亞亭說完便走進了房裡,留下他們兩人。
「你叫亞凡,對吧?」偉成不自覺地也回給她一個溫暖的笑容。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亞凡驚喜道。
「常聽亞亭說啊!」
「她怎麼說我的?」她神色一黯,「是不是說我累贅又愛黏人?」
「當然不是!她說你溫柔又善解人意,只是——」
「只是什麼?」她語氣突然一冷。
「我沒想到你們姊妹倆是如此的不同。」他誠實答道。
「你是指她美麗活潑,而我像不見天日的吸血鬼,面容只是一片慘白?」她敏感地說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千萬不要誤會!」偉成著急地解釋。
「哈!你上當了,我只是在開你的玩笑,我就知道你是個善良又誠懇的好男人,我大姊真有福氣。」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表情撲朔迷離。
「雖然你和亞亭是完全不同的典型,可是,你也有另一種吸引人的美麗。」他很誠心地說。
「你不必安慰我,我很瞭解自己。」她倔強地抿起嘴。可是偉成已經從她微微顫動的嘴角察覺出她的脆弱。
「我沒有安慰你,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亞亭像華麗奔放的太陽,你就像清新可人的月亮,各有各的風華。」他不自覺地將雙手搭在她纖細的辯,想要說服她,給她安慰。
「謝謝你,你真好!」她雙眼迷濛地望著他,「你不曉得你的這番話對我有多受用。我知道你會是個好情人。」她垂下雙眼,蒼白的臉龐霎時染上了一抹紅暈。
偉成雙手不自覺地又扣緊了些。
「我大姊——她有沒有告訴你關於我的健康狀況?」她的聲音微弱,話語像雲絲般輕柔吐出,眼底的光芒霎時又褪去。
「她提過很多次。」偉成點點頭,「但我不認為這是一種障礙,只要適當的注意週遭天候變化、平常多留意自己的身心狀況,情緒不要起伏過大,這樣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更何況現在的醫學科技這麼發達,是不是?」他安慰道。
看著她嬌弱、沒有生氣的模樣,偉成突然心裡一陣難過。他記得亞亭曾經說過,亞凡的成長過程好像一張白紙,沒有色彩也無痕跡,也難怪她要如此多愁善感了。
他突然有一種想保護她的念頭和衝動,他希望她美麗的雙眼永遠散發著光芒。
「你挺會安慰人的嘛!」亞凡抿嘴一笑,隨著轉開話題,「告訴我,你怎麼追到我姊的?」
她的表情是如此地清純、無辜,偉成趕緊鬆開雙手。
剛才一定都是自己的錯覺。偉成略冒冷汗地想。
「這——說來話長,你去問你大姊吧!」他突然不想和她談論有關他和亞亭的事,這種感覺很奇怪,讓他很不安,心裡也有股神秘的罪惡感。
「讓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亞凡故作神秘狀,「可是,你不能告訴我大姊是我說的喔!」
「什麼秘密啊,這麼神秘?」
「先打勾勾!」
偉成竟然有微微觸電的感覺。
「可以說了嗎?」他勉強按捺住因肢體的接觸而微微引起的騷動,嘎聲問道。
「我大姊會跟你談戀愛,可真是嚇了我一大跳。」
「怎麼說?難道我長得太醜?」
「當然不是。」她柔聲道:「你高大英挺,學識豐富,任哪個女孩看了你,都會怦然心動的。」她盯著他瞧的表情,又變得柔美動人了。
「那你大姊為什麼不能跟我談戀愛?」他忍住心裡的飄飄然溫柔地問道。
「因為我知道她一直暗戀隔壁的張書逸啊!」亞凡一派純真地說:「但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喔!我會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我知道我大姊終於逃脫了初戀的苦網,她現在愛的人當然是你——她曾經因為愛得很痛苦,都不敢回來呢,就怕碰觸到痛處,大概愛得很深吧!」
「你說的張書逸,是不是年紀比我大個六、七歲,長得很性格的男人?」
「對呀!你見過他啊?」亞凡訝異道。
「剛剛在門口遇到。」他沒好氣地說。
「這麼巧啊!」她聳聳肩,然後故意偏著頭問他,「你有沒有倍感威脅啊?」
「老實說,很難不!」他苦澀地說。
「我倒覺得你比較吸引我。」她對他甜甜一笑。「你學識高、氣質好,如果是我,我會毫不考慮地選擇你。」
「你也很會安慰人嘛!」偉成無法解釋自己心裡那股無來由的歡喜和成就感。
「你們在說什麼啊,說得這麼開心?你們很談得來嘛!」亞亭突然走進客廳,她沒注意到偉成因心虛而漲紅的臉。
「是呀!我們滿談得來的,我們在談隔壁的性格小生——張書逸!」亞凡道。
亞亭聞言一怔,敷衍地聊了幾句後便說要外出。
「愛萍,愛萍!我回來了!」亞亭讓亞凡陪著偉成,自己迫不及待地跑去隔壁,她嚷嚷地叫著,像個雀躍不已的孩子。
「你『終於』回來了!」愛萍苦著一張臉埋怨道。
「拜託你,說得好像我失蹤多久咧!」亞亭撇撇嘴抗議道。
「娘子啊!當初我赴京趕考,還不是為了光宗耀祖,如今衣錦還鄉,定是讓娘子你享盡榮華富貴。哇——哈哈哈哈!」亞亭像京劇裡的老生,誇張地舞弄起來。
「親愛的相公,少貧嘴!你在外的風流韻事早已傳入我耳朵,若不是念在你還懂得迷途知返—一」
張媽媽看她倆一搭一唱的很是歡喜。並非討厭女兒平常文靜乖巧的模樣,但總是感覺女兒缺少了一份屬於年輕人的朝氣和活力,只有在亞亭出現時,女兒才多少感染了她那獨特的天真爛漫。
「你有完沒完啊?」亞亭看她唱作俱佳煞有其事的模樣,忍不住撲哧地笑了出來。「你前幾天在電話裡吞吞吐吐的,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歎氣,也沒說個明白,到底發生什麼大事?」她好奇地問,卻看到愛萍原本歡喜的臉色突然塌了下來。
「嗯——還不是——就——就工作上的事!走啦,別煩我媽了,我們到房裡聊天去。」愛萍拉了亞亭的手就走,亞亭看她神色有異,便隨她而去。
一進房裡,愛萍劈頭就罵:「你這大呆瓜,什麼時候不提那檔事,偏偏在我媽面前提,有夠笨!」
「哪檔事啊?」亞亭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無辜地問道。
「哎呀,就是——就是——嘖,該怎麼說呢?」愛萍支支吾吾的,一副不知從
「從頭說不就得了?」亞亭覺得愛萍今天很反常,很少見她這樣侷促不安的模
「就是在一月前,我和公司同事一起去東南亞玩的時候,我們在候機室裡有兩個男人隨性和我們閒聊起來,原來他們是要去莫斯科,和我們搭同一班飛機到香港,然後再各自轉機——」
「哇——這樣也能有艷遇啊?」
「別老是打斷人家嘛!真是的——耶?我剛說到哪兒了?都是你啦,窮攪
「別慌別慌,你說有個英俊帥哥在候機室和你塔訕。」
「等等,我可沒說是帥哥喔!嗯——帥是帥啦,年紀倒是有點兒大。」
「哇塞,你一把歲數沒談過戀愛,
「喂!人家沒事都給你說老了,狗嘴吐不出象牙!」愛萍啐道。
「那你到底說不說啊?急死人了!」
「哎呀,很難講清楚的,他現在當然很好——他看起來是有壯年人的樣子,因為他有微凸的啤酒肚。」她咋咋舌苦笑道,「不過打扮倒是很年年輕、很有朝氣。」
「有啤酒肚?」亞亭立刻變得興趣缺缺。「雖然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可是——有啤酒肚的男人就像禿頭的男人,很難令女人起遐思的!」
「只是微凸,不很明顯啦!」
「好好好!只要你自己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我沒意見,別理我!」亞亭趕緊安撫道,然後她突然靈機一閃,「哇!沒搞頭了,這男的恐怕結過婚了。」
「沒有,沒有,他說他未婚!」愛萍急著搶白。
「你相信他的鬼話啊?」亞亭嗤之以鼻,繼而皺起了眉頭,「他沒事幹麼告訴你他結婚了沒?你不會傻傻地相信他說的任何事吧?電話沒留給他吧?」亞亭機警地問道。
「本來是沒有啦—一」她支支吾吾,眼神閃避著。「總之,在飛往香港的班機上,他的位子就在我旁邊,我本來都沒理他的,你知道我對男人可拘謹得很,可是,他很有紳士風度,會幫我調椅背或要飲料,偶爾找我聊一兩句話,態度也都很誠懇,後來—一」
「還有後來啊?」亞亭撇嘴問。
「當然,不然我跟你說這麼多幹麼?」她不滿地啐道,「我本來也以為這只是一段無意義的小插曲,沒想到我從泰國回來在香港轉機時,竟然又遇見他,而且他還是坐在我旁邊。」
「怎麼這麼有緣呀?」亞亭驚異地大聲叫起來。
「對啊!所以我們就交談起來了。最後,他問我方不方便留下電話,我想他只是禮貌性地問,我也不好拒絕,就寫下名字和公司電話給他。沒想到他會打來,我對男人的心態一點也不瞭解。」愛萍一臉無辜道。
「這倒是真心話,你外表雖有超齡的二八年華,感情世界卻渾沌未開,一片空白!」亞亭取笑道。「唉!不過誰又真正瞭解那些臭男人呢?」她不免心有慼慼焉。
「後來他又打了幾次,因為在公司實在不方便多談,他便理所當然的要了我家的電話——」
「嘿,這招可高明!不過這實在不像你平常保守的性格。你老實告訴我,他是不是很吸引你?」亞亭思維細膩地察覺到愛萍的心思,關心地問道。
「嗯——他是很成熟穩重啦!」愛萍面色潮紅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常常想起他。」
「我說實話你可不能生氣喔!」亞亭頓了一下才說:「我覺得你有點兒『戀父情結』!」
「我承認也許有一點。」她怔了怔道,「不過,他的成熟風采真的很令人心動。」
「你們後來有出去約會嗎?」
愛萍點點頭,「我們第一次約會時,我有找一個女同事作伴,他也帶了一個朋友,說是很久的老朋友。他說他朋友已經結婚了,而他自己因為忙著在事業上衝刺,不知不覺就耽誤了婚期。」
「你就這樣相信他的話?」亞亭狐疑地問。
「不是他自己說的,是他朋友告訴我的。」愛萍略帶責備的語氣回道。「他朋友說他其實是個很懂得生活的人,一直有許多女人倒追他,可是後來他實在太忙了,那些沒有耐心的女人就一個個都走了。」
「那他現在很有時間和金錢來談戀愛了?」亞亭無法抹去話裡的譏諷。「他到底幾歲啊?」
「我哪好意思問人家啊?」愛萍不滿道。
「連這個都不敢問,那你們還能聊什麼?」
「我們聊很多,他說他開了間西餐廳,有鋼琴演奏、歌星駐唱的那種。他喜歡聽音樂和旅行,平時的休閒就是拉拉小提琴,有長假就出國玩。」愛萍如數家珍道。
「聽起來這個人滿雅痞的!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總覺得怪怪的——」亞亭皺著眉道,「你可別一古腦地放感情,一旦放了真感情,你就得任人宰割,收也收不回了。」
「你這是經驗之談嗎?」愛萍取笑道。
「喂,我們是在討論你的感情問題,不是我的,更何況我的戀愛平順得很。」
「嘿嘿,你瞞得了別人,可瞞不了我。雖然你『另結新歡』,可是我知道你的心裡還是只有我那個不解風情的大哥。」
「少臭美!我現在已經長大成熟了,再也不作白日夢了。」亞亭略帶譏誚地說。
「你不必說服我,你要說服的人是你自己。」愛萍不置可否。
亞亭在原來屬於亞立的床上輾轉難眠,再見張書逸,讓她心情起伏難定。
如今這裡是她的房間,她不必再和亞凡共有一個房間。亞立在外獨居賃屋的習慣,在畢業後也沒有改變,現今更是全力在事業上衝刺,久久不見其人。
她心裡亂糟糟的,忍不住拿枕頭用力埋住自己的臉,希望能理出個頭緒。
她不是不愛偉成,那些在西子灣聽海濤、看夕陽的美好日子,在星斗蒼穹下傾訴的夢想與心事,對她而言,都是無可抹滅的甜美情感,但她就是對張書逸那張憂悒的臉龐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愛慕,和刻骨銘心的苦楚。
當她站在港邊,面對著碼頭一艘艘要出航的輪船時,她總是止不住心裡那股翻湧的情緒,不由自主的浮現一股難以消解的愁。
人都是活在現在、夢想著未來,她卻屢屢陷落於往昔,他就像是認識了一輩子的人,那是一種一生一世的感覺。
原來,距離並沒有真正趨緩情觴。
過了這幾年再面對他,她似乎還是那個綁著辮子、老喜歡跟在他後頭跑的黃毛丫頭。只要能偷偷望著他就心滿意足。
恍若一個名作家所言的——當初尖銳的悲哀,變成了溫存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