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聲幸福洋溢的快樂宣告,眾家姐妹還以呆愣。一時之間,西餐廳的這一角陷入冷凍庫般的死寂。
「說實在的,要不是我結婚行李太多了,新家根本塞不下,我還真捨不得把我的這些收藏送給你們咧。」準新娘的笑容過分燦爛,顯得在座其他女士有點陰暗。
「如果新家沒地方塞那些,呃……我可以送你書架當作結婚禮物。」或者送個大型垃圾桶……
「丹雅,你真是太好了。」準新娘感動地摟住嬌聲發言的那人,「如果你真要送的話,我在IKEA看到一組壁櫃,喜歡得不得了,你趕快去把它買下來。喔,對了,要乳白色的,千萬不要買原木色的,好俗喔。它的櫥窗部分是半圓形的,真是超可愛,剛好用來放我收藏的那些迷你小餐具。」
「我、我說的是——」
「當然啦,我們這一掛好姐妹的照片我會拿去放大裱框,做得像油畫一樣放在壁櫃的正上方。」嘻!
「謝謝,請別忘了替我們早晚上三炷香。」旁人吐槽。
「智能,你的那些言情小說……」
「喔喔喔,你們已經慢了一步了。」準新娘智能像對小朋友們教課般地欣然搖搖食指,「對於這份意外的恩典,你們的反應太慢。所以我決定,由丹雅榮任我這些寶貝小說的新主人!」
丹雅錯愕,不明白自己造了什麼孽,竟飛來橫禍。
「我?」
「不要懷疑,幸運得主就是你!」智能眨眼比了個逗趣無比的手勢,像極了綜藝節目中裝扮清涼的智障美少女。
丹雅頓時感覺超涼……
「智能,你很偏心喔,我們連看都沒看到東西一眼,你就統統送人。」其他姐妹淘趕緊做戲救人。
「對啊,萬一她們有人是言情小說迷怎麼辦?」丹雅接受到大伙的眼色,快快搭順風車,「我很謝謝你的慷慨割愛,但我必須聲明,我不看這種東西的。」
「把書送給丹雅,等於是把珍珠送給豬。」
「是啊是啊。」丹雅含笑落淚,感謝大家如此的歹毒搭救。
「那……這樣好了。」準新娘智能欣然合掌,一掃困擾,「這袋書你們大家輪流看,由丹雅作最後決定,看這全套書要送給哪個最值得的人!」
丹雅嬌顏變形。「為什麼是我決定?」
「因為你已經是它們的主人啦。」怎麼她聰明一世,今天卻糊里糊塗的?
丹雅是真的傻住了或者是嚇呆了,瞄瞄那裝了二十多本小說的紙袋,看看智能。
面對準新娘的一臉天真,這番傻氣,也未嘗不是她可愛的一面。
「那就謝啦,智能。」哎……
在座其他姐妹淘神色各異,但心志合一:為丹雅捨身取義的烈士精神默哀。
「我不能再跟你們聊了,得去我老公那邊的教會一趟。」她邊望腕表邊拎起身旁的大包小包,「下個禮拜六的團契活動我可能會缺席,先跟你們講一聲囉。」
「再見了。」
大家的手才搖到一半,離去的忙碌身影又回頭丟擲另一顆炸彈。
「對了,丹雅,那些書是同一個系列的,不可以拆開來分送喔。拜拜!」
丹雅的額頭幾乎叩上桌面,一蹶不振。
「丹雅你啊。」
「其實你剛才根本不必出聲,大家一起裝聾作啞就可以打發過去了。」
「可是那樣智能有點可憐……」
「現在換你可憐。」
丹雅懊惱呻吟。
「智能她自己講講講,講到發現沒人理她,就會知道她是在自討沒趣。」
「現在這堆書該怎麼辦?」一人擔憂道。
一桌子女人靜了好幾秒。
「我們每人帶兩三本走好了,剛好分掉這袋書,省得丹雅一個人扛,又不知道該塞哪去。」
「可以啊,我表妹們有在看這種書,我可以拿去轉送她們。」
「還是算了。」丹雅慘然一笑,「就我負責扛回家吧。智能交代了,這些書不能拆開來。」
「你聽她講!」拆了她又不能怎樣。
不管怎麼說,丹雅就是捨不得傷了朋友的心意,姐姐妹妹們也同樣捨不得她。
「丹雅,你那袋書我先幫你收著吧。」一人鄭重道,「我今天有開車來,比較方便。你等一下還要去辦正事,你的小套房也沒地方放,放我那裡好了。」
驀地,丹雅笑了。
向來只有她為家人操勞的分。可是和她們在一起,她卻可以享受到被人照料的溫暖。
「沒關係,我就這樣帶去見我妹妹。而且智能這麼寶貝的東西,我也想看看它到底在寫什麼。」
聊了好一陣子後,姐妹淘才各自分散。
她們都不是丹雅真正的姐妹,而是教會的朋友。但比起自己那兩個沒血沒淚無情無義的妹妹,她覺得教會姐妹還比親姐妹有人味。
☆☆☆
噢,實在有夠重。
紙袋裡的二十多本書,看起來不算多,拿起來也還好。但提著它們上下地鐵、轉換公車、疾步趕路,才漸漸發現有些不堪負荷。
小妹萍雅也真是的,那麼多地方可以約,她卻偏偏指定要在廣母那家面對青山藍天的下午茶館,而且聲明要臨窗的座位,不可太近櫃檯或洗手間。
何不約到殯儀館附設的餐廳吃便當算了。照樣有青山、有藍天,那裡的氣氛更適合今天的碰面。
「您好,請問一位嗎?」身著俊逸制服的服務生問道。
「不,我有預約。」
她幾乎趕路趕到氣急敗壞。炎炎夏日,艷陽當空,偏偏這條歐風大路的行道樹全都細細瘦瘦,徒具風姿,毫無遮陰功效。她又左手一袋書,右手一袋衣物,搞得一頭嬌艷的半長鬈發,狼狽不堪。
「這位太太,請跟我來。」
太太?丹雅差點吐血,深深感到自己該痛切反省。她才二十六歲,別說結婚,連戀愛都沒空好好談。小女子何德何能,足以榮登太太寶座?
她一肚子哀怨,依舊笑容滿面,裝上營業用的專門笑容。
哇,美女。
服務小生雙頰飛紅,發覺「上了年紀的女人」笑起來還蠻好看的。
不行,她一定得重整軍備,否則待會無法應敵。
一桌臨窗六人座,只有她一個人先到。她擱下各路行囊,速速趕往化妝間,打算重新粉刷門面。好死不死,起身太倉皇,一屁股撞到桌距過近的隔壁桌;震出人家的咖啡。
「對不起、對不起!」
咖啡的主人西裝筆挺,器宇軒昂,看似紳士,卻挑起極為不屑的眉眼,似在冷嘲她屁股太大。
啊……她好想回自己的小套房洗澡睡覺。何苦浪費難得假日,出來自找麻煩?
她知道,小妹萍雅是不可能準時到的,大妹立雅更是不可能。她們那兩個,好像特別熱衷比賽遲到。準時不是美德,而是罪惡。但是,要來商談婚事的男方呢?怎麼他們也遲到?
西斜的陽光穿透大片玻璃牆,熱力四射,連冷氣都無效。客人們大多選在陰涼幽靜的深處落座,惟獨丹雅,一人枯坐窗邊,對日抗戰。
實在有夠難堪。
她已經呆坐四十幾分鐘,熱到汗流泱背,才補好的妝粉八成糊掉。她很想學隔壁那桌喝咖啡的先生,拿本雜誌打發時間,可是人家拿的是原文的計算機雜誌,多有格調,她沒有勇氣在那種精英面前拿智能那些看來花團錦簇的言情小說現寶。
她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熱斃了……
「請問有事嗎?」
「啊?」丹雅呆愕,鄰桌的「咖啡」先生居然跟她說話。
「不然你幹嗎一直看著我?」
她有嗎?「我是……這邊的座位太熱了,我想換一個裡面一點的位子。」她也不曉得是不是這理由,先唬弄過去再說。
「那就叫服務生過來。」
「啊,不用了!」快快攔下他的伸手呼招,「我預約的就是這個位子,不用換!」
她又挨了對方一記冷嘲的斜眼,像在恥笑她既愛賣弄浪漫又沒大腦的行徑。
不管他。
可是……經他這一提醒,她才發現,她好像真的一直在瞄他。而且,此刻瞄著他的也不是只有她,幾乎店內女客都有些坐立不安,頻頻對他投以不自覺的關注。
唔,或許智能的那堆小說裡比較會形容這種男人。但她的看法是,他有絕對足夠的力氣把一樓的檔案櫃扛到頂樓去,也有足夠的高度不借助梯子就能換到浴室燈泡。
而且,他濃眉大眼,粗獷有力,像拍動作片的明星,又好看到彷彿該去拍文藝片。啊,對了,他就像名牌GUCCI的痞子模特兒,卻包裹在GIORGIOARMANI的俊逸西裝裡。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咖啡」先生眼不離雜誌地淡漠接應。
「喂?」
喔,他用的是NOKIA……
「還好,只是你們還要多久才會到?我在這裡被人盯得頗煩。」
也難怪他會煩,店裡那些女人的眼光真是太露骨了。他手指好長,真是漂亮,會不會是鋼琴家?
「你要借手機用嗎?」他收了線直接斜瞥丹雅。
「不用啊。」她自己就有。但他為什麼老問她奇怪的問題?
「你瞪我的樣子好像你對我的手機很有興趣。」
見他一副很受不了的歎息狀,丹雅決定絕不再把頭往他的方向轉。
什麼臭屁男人,說得好像他有多美似的。
「請問……」服務生怯道。
「我再點一杯冰紅茶!」丹雅一見來人,馬上急道。
「好的。但是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換張桌子?因為有一群客人需要比較多的座位。」
而她一個人卻霸佔大片區域一個多小時。
「我在等人。」
「呃……好的。」服務生轉回候位室傳話,一票無位可坐的客人們馬上對丹雅投以殺氣騰騰的目光。
奇怪,隔壁的咖啡先生也是一人坐大桌座位,為什麼不去請他移駕?
☆☆☆
「嗨!不好意思,我一直找不到停車位。」
「我也是!」
兩個青春亮麗的身影欣然衝往「咖啡」先生那兒,後頭還追著一名跟班,像是才付了出租車費,邊收皮夾邊趕來。
「你們一起來的?」「咖啡先生」終於擱下雜誌。
「誰跟她一起來?呸!」
「我又不是故意忘記帶錢包。」長髮美女嬌嗔。
「要不是我跟小李子剛好趕到,我看你怎麼辦!」短髮美女悍道。
一剛一柔的絕色佳人照亮了整個下午茶館,令人驚艷到無暇譴責她們的喧囂。丹雅也傻眼,直到對方不小心掃視到她才驚叫:「大姐!你怎麼在這裡?」
「對啊,你幹嗎不跟馬大哥一起坐?這樣很佔位子耶。」
什麼馬大哥,什麼佔位子?不是小妹萍雅自己叫她預約這張桌子的嗎?
「那邊好曬喔。姐,你都不熱啊?」小妹萍雅柔媚地一掠長髮,馬上招來服務生收拾移位,空出窗邊座位給外頭的客人。
丹雅冤到極點。背負著外頭客人的狠瞪與「咖啡先生」……不,馬先生的冷眼,遷居到他的地盤上來。
「你們幹嗎不打手機跟我聯絡一下?」害她傻等。
「有啊,剛才不就打給馬大哥了嗎?」大妹和小妹理直氣壯得很。
馬大哥、馬大哥……那她這個大姐呢?為什麼給她這種差別待遇?而且……
「你們早就認識了嗎?」丹雅感覺像個局外人。
「只剩爸媽還不認識而已,所以才要找你出來當說客。」小妹萍雅聳肩。
她們似乎忘了,她們和爸媽之間,還有她這個大姐的存在。但也實在沒人在乎她認識不認識對方,只在乎要她傳的話。
「姐,你覺得爸媽會同意我的婚事嗎?」
丹雅垂望桌面,不自在地清清喉嚨:「我甚至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啊,你這個笨蛋,還不快自我介紹一下?」小妹萍雅故作埋怨地拍了「咖啡先生」肩臂一記,驕蠻無比。
「你好,這是我的名片。」
這人真傲,遞名片像在射飛鏢。不知為何,這樣的奇男子將成為她的妹夫,令她隱隱失落。
唔,外商公司高級工程師……的確有臭屁的本錢。呃?
「馬蘭?」她沒看錯字吧?
「很好玩吧。馬大哥的妹妹卻叫馬龍喔,因為他們的媽篤定就是要頭胎生女然後生男,結果害他們名不副實。」
「姐,我要你拿來的衣服呢?」大妹立雅悍然插嘴。
「這裡。」扛得她幾乎累殘廢,「馬先生,請多指教。」
「不用。」他連碰都不碰丹雅的名片,「我已經知道你了,朱丹雅小姐,只是剛剛才親眼見識到。」
這男的,實在令人不愉快。
「好吧,那我們不必浪費時間。」她一整神色,「關於小萍的婚事……」
「姐,你腦袋秀逗啊,不是這些衣服啦!」大妹立雅怪嚷,「跟你說了是右邊那箱我從美國帶回來的運動服,你怎麼拿我以前在這買的咧?」
「你右邊那箱就是放這些。」她哪還有閒情分什麼美國海島的,「馬先生,小萍的婚事……」
「我右邊怎麼可能是放這些?我每種不同的衣服都收得好好的,各自分類。你不要給我搞亂了,害我回老家時又得重新收一次!」她最恨別人攪亂她的次序。
「那你最好自己回家拿衣服。」別再托她。
「幹嗎啊,是你自己說會回家幫媽打掃房子我才叫你順便帶我的衣服出來。你不想幫就直接說,何必把我的東西搞得亂七八糟還帶來一大袋根本不是我要穿的衣服。你要我把這袋衣服放哪裡去?你以為中研院給我的地方有多大?」
「是,我帶回去就是。」她投降,「馬先生,請問您幾歲?」
「三十二。」
「可是小萍才二十,跟你差了整整一輪。」
「SOWHAT?」他挑眉。
少跟她賣弄英文。「既然你們找我做傳話人,我就必須站在我父母的立場來看這件事。」
「看吧,我就說大姐是爸媽那一派的。」小妹萍雅俏皮地向馬蘭打小報告。
「拜託,你給我用薰衣草味道的衣物防蟲劑!」大妹幾乎抓狂,嗅著件件抽出的T恤,「簡直跟廁所味一樣!我不是買了一大堆木頭香味的衣物防蟲劑嗎?」
「誰曉得你買了收哪去?馬先生……」
「我還收哪去!我那時候一買來就跟你說我放在五斗櫃右邊倒數第二格的抽屜裡,我還特地提醒你記得半年要更換一次,結果你給我換成薰衣草的。」那還能聞嗎?
丹雅頭痛,捺著性子應對:「這些我們回去再談,現在先……」
「誰跟你回去談!我等一下就回中研院了,我還談!」
丹雅都快氣絕身亡。她剛才已經在這個馬蘭面前丟臉丟到巴布亞紐幾內亞,現在可不可以多少替她留點做大姐的面子?
不知是否她多心,她總覺得坐她對面的馬蘭在冷笑,傲眼譏誚。
走著瞧!讓他見識見識她採購經理的剽悍本領。
「馬先生,若站在我父母的角度看這事,他們不會同意把小萍嫁過去。」
「所以才要找你來當說客啊。」小妹萍雅閒閒捲著嬌麗長髮玩。
「問題是,我一點也不想說服爸媽。」
「你反對的理由是什麼?」馬蘭悠然蹺腳環胸,氣勢更見張狂。
「我們兩家對彼此的瞭解還太少。」
「結婚是兩個人的事。」
「如果這樣,又何必找我來處理爸媽的問題?」他們小兩口大可直接去公證。
「這是你妹的要求,不是我的。」
矛頭一下子刺回她腦袋,暗咒小妹的窩裡反。「小萍,你既然要我幫忙,我希望你能把事情講清楚。」不要害她這個被拖來幫忙的反而搞不懂狀況。
「我上禮拜天不就全跟你講了嗎?」
「你哪有跟我講什麼?」整整一下午都在扯她目前的男友多帥多體貼、多浪漫多有錢、多死相多壞心眼,而且不斷重複倒帶播放,聽得她快去撞牆。
「大姐就是這樣!」大妹恨聲抗議,「每次別人跟她講得清清楚楚,她自己不好好聽,事後再來怪別人話沒說好。下次乾脆大家都用寫的,白紙黑字,看大姐再怎麼賴!」
「好啊,我贊成。」省得她老被妹妹們的無厘頭耍得團團轉。
「每次你交代我的事我都記得好好的,一定替你辦到。到美國第一件事:替你找你指定品牌的頭痛藥、這裡沒賣的藍罐地毯清潔劑、PRINCIPALSECRET的果酸美白凝膠……人家還以為我不是去留學而是去跑單幫,可是哪一件你交代的東西我沒弄好?我要你幫我做的事只有那麼一點點,你卻叫叫叫,還把我的東西弄得亂七八糟!」
吵……可不可以別再吠了?
「學姐……」
「你閉嘴!」大妹斥完身旁高大的小李子,繼續開炮,「你到底把我每箱分類好的衣服弄成什麼鬼樣子了?」
丹雅垂眸,沉寂半晌。
「我看我們換個有包廂的地方談比較好。」她不想在大庭廣眾做馬戲團表演。
「何必?」馬蘭涼得很,「如果一時三刻搞不出個結論,那就散會。如果搞得出來,就速戰速決。」
反正他大爺帥,身旁又都是美女為伴,不怕人看。
丹雅實在討厭他的態度,氣到把掌中精美的名片捏成一團。
她早就看科技部門的人不順眼,無論是她公司裡面的或別家公司的。好像她這種業務部門出身的,都是腦袋構造層次很低的生物。
「馬先生,我們都是想好好解決這婚事才坐在這裡。」
「一位主事者,開會超過一小時,能力有問題。超過兩小時,腦力有問題。超過三小時,」他笑得格外迷人,「智力就有問題了。」
可是她光等人就花了一小時半,這能說是她的問題嗎?
「我不會替這件婚事當說客。」丹雅切齒狺狺,低聲細細,以降低人力,「我自己都不贊成的事,我為什麼還要拿去說服我爸媽?」
「姐!」小妹萍雅嬌嚷,活像在演八點檔。
「她大學還沒念完,連這學期會不會被當掉都不知道。要結婚,可以,把書念完再說。」
「那你覺得你書念完了嗎?你大學念完了嗎?」他輕吟,唱歌似的吊兒郎當。
丹雅頭上又中一支長矛。「你知道我是商專畢業的?」
「小姐,沒人能把書念完的。就算像你大妹立雅這樣的天才,拿到了生物碩士,她還是有一大堆書沒念完。」
「我是在跟你談小萍的學業問題。」
「我是在跟你談人類的基本常識。」
「你們認識多久了?」轉移話題,以免敗陣。
他懶散地瞥向萍雅。「我們認識多久了?」
「嗯……一百四十七天又十五小時半。我記得那天在音樂會初次碰見你爸跟你,正是散場準備搭電梯去地下室開車的時候。我跟你說,那一幕實在好浪漫!我永遠也忘不了電梯裡的人把我擠出去時那雙突然由後頭扶住我的大手,好溫暖好有力。然後啊……」
「你不覺得你們認識彼此的時間太短了些?」
「不會啊。」馬蘭與萍雅無辜合唱。
「你認識我妹多少,我妹又瞭解你多少?」
「姐——」
「我妹單純,沒什麼經歷,她可以被浪漫沖昏頭,請問你呢?」
「我沒意見,她高興就好。」
「婚姻不是兒戲,我希望你能更慎重些。今天既然大家相約在這裡商議,就請把彼此的立場講清。」
「姐,這個……」
「說得好像你是婚姻專家。」他輕嘲。
「我還沒結婚並不代表我就不懂何謂結婚!」她氣到自己的聲調都拔高了也不自覺,「而且坦白講,我們的爸媽雖然早就離婚,並不代表他們就認同你這種馬馬虎虎的婚姻態度!」
「請問這話是他們說的,還是你自己以為的?」嗯哼?
「他們雖然沒有親口響應過,但……」
「那就請勿妄下定論,擅自替他們表態。」
「別這樣嘛……」小妹萍雅為難地陶醉在戀愛的家庭衝突裡。
「如果不需要我替他們表態,行!你們自己去找爸媽談,根本不用找我當說客。」她憤然抓起皮包帶,「爸媽贊成,你們就去結你們的婚!」
「你贊成嗎?」他笑得很曖昧,似有所指。
「我贊不贊成有差別嗎?」她已經窩囊到不想再理這些事,「我從一開始就把立場表明得很清楚,只是你們不聽而已。」
「姐,你好像……」
「我不管你們對婚姻有什麼看法,我的看法就是這樣!小萍連學生的本分都沒做好,她會曉得什麼叫婚姻的責任?如果你們是打算結一兩個月左右的婚,fine,去結啊。結完就去離你們的,離完再結,我祝福你們!」
「看吧,早就跟你說了。」大妹冷冷地道。
「別鬧啦。」小妹薄嗔。
「我今天不是來當你們的說客,去跟爸媽說你們的婚事,而是來說服你們再想想清楚!」
「結果大家最清楚的就是你的婚姻觀。」他懶道,「以及你的搞不懂狀況。」
「請問我跟你有仇嗎?」自始至終,他都擺明了不友善。
「有啊。」他欣然摟住身畔的小妹萍雅,笑得好不燦爛,「你反對我們兩人的浪漫戀情,歹毒地硬要拆散我們。」
「你幹嗎啦?」小妹笑拐他一記。
「我沒講錯吧,她是這個意思吧?」他故意賣弄小兩口的粘膩。
丹雅難堪至極,外帶深深的傷感。如果認真看待婚姻是一件這麼可笑的事,那就儘管笑,笑死最好。
「姐?」大妹愕然,「於嗎走人?」
「我回老家去幫你把衣服換回來。」她故作若無其事地提起整大袋衣物,「過兩天我下班後再幫你把衣服拿到南港去。」
「姐,你生氣啦?」小妹愣笑。
「我還有事要忙,你的事也處理得差不多了……」
「差多了。」
丹雅故意忽略那只高科技妖怪的訕笑,力持冷淡。
「姐,你真的不幫我了?」別這樣嘛。
「我祝你跟馬蘭幸福。」
「你妹的幸福關我什麼事?」
丹雅氣爆。「你既然要娶我妹,就請你有點責任感!都已經是三十二歲的『老男人』,就別再耍小孩脾氣!」
他忽地瞇起寒眸,對某三個字很有意見。
「姐,我從剛剛就一直要跟你說……」
「我必須要坦白,我根本不放心把我妹交給你這種人。」
「我也必須坦白,我根本不會娶有你這種姐姐的女人。」
她簡直不敢相信。「你想毀婚?」
「我從來就沒打算娶你們家的女人。」他冷道。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對不起,這兩位客人……」
「我今天是來談你妹跟我爸的婚事,你一直把事情扯到我頭上來幹嗎?」
他爸?丹雅驚呆。
小萍要結婚的對象,是馬蘭的爸爸?
「都是姐啦。」小妹噘嘴咕噥,「我剛剛就一直要更正你,你卻一直打斷我的話。」
「你事前到底有沒有跟大姐講清楚?」這肥皂戲讓大妹看得直想口吐泡泡。
「我……有、有啊。人家……」
「OK,我明白了。」大妹伸掌頷首,請她住口。
馬蘭的爸爸?三十二歲老男人的爸爸?
看到丹雅狀若白癡的呆相,馬蘭微有破損的自尊才稍稍感到恢復。繼而,小小的新發現讓他的心境驟然由跌回升,恢復歹毒的悠哉。
怎麼會這樣……老天,她的腦袋一片混亂。
「各位客人,麻煩你們小聲一點。否則我們可能得請你們……」
「好啊,給你請!」大妹瀟灑得很。
「我馬上離開。」丹雅按住大妹立雅的肩膀,順勢起身,「你們繼續聊,我得先回家一趟。」才能昏倒。
「慢走,熊熊小姐。」
馬蘭的這句溫柔笑語令她毛骨悚然,忍不住側目。
「什麼熊熊小姐?」
他欣然伸著鋼琴家般的長指,比比她的臀側。
「啊,大姐!你的裙子拉鏈壞了!」大妹駭聲怪叫,震驚全館。
可愛的小熊熊們,躲在綻開的縫隙間,貼在褲褲上,笑得好不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