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這麼個乖寶寶陪著,他竟感覺不賴。久違的輕鬆心情,叫他說話多了起來,「喂,你知道舒馬赫嗎?」他站定了,問她。
「哎?」杜月聆抬頭,表情傻乎乎的,「聽……聽過。」在體育新聞裡聽到過,是運動員的名字吧?
「萊科寧呢?」
「聽過……」這回,她撒謊了。其實根本不知道萊科寧是誰,可是,能和藍颯多聊一會兒也好——即便是聊著她一無所知的話題。
「真的?」他挑眉,對她有些刮目相看,「我以為女生對賽車不感興趣。」
「賽、賽車?」原來萊科寧是賽車的名字嗎?杜月聆想問,又不敢。
「小公主,你等著看吧。」他突然伸出手,愛憐地拍拍她的頭,「十年以後——不,五年以後,我會和他們一樣的。」
「和……誰?」
「那些F1車手。」藍颯哈哈一笑,像是在講笑話,但眼光卻很認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會像他們一樣紅哦。你會在報紙上讀到我的新聞的。」
「啊?哦。」她傻傻點頭。不是很明白他在說什麼。可是,他應該會紅吧?今夜的他,身上只穿著侍者的廉價禮服;可是當他站在白色月光下,那高大霸氣的身影讓月亮都失色了。
他是令人矚目的男子,總有一天,會發出萬丈光芒——她這樣相信。
她信任的眼光讓藍颯再度失笑了。這女孩真有趣,他說什麼她信什麼。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他,讓他有些膚淺地得意起來。呵呵,被崇拜了啊。
於是他俯下身,雙手按住她肩頭,「18歲了,送你個成人禮吧。」
「什麼?」杜月聆訝然地抬頭。
幾乎是同時,藍颯傾身在她額頭上輕啄了一下,然後笑著退開,「未來賽車明星的親吻,要好好收著哦!將來會身價百倍的,小公主。」
杜月聆呆住了。藍颯……吻了她?
雖然只是額頭上蜻蜓點水似的一吻,可是,那感覺好像在她眉心點了一把火,快要燒著她了啊……
她呆呆佇立了片刻,伸手撫了撫眉心處。他的唇留下的暖熱溫度,讓她蒼白的臉頰生平第一次燒紅。
可是,他卻已經走了。消失在黑暗裡,沒有回頭便已不見。
杜月聆怔怔地看著藍颯離去的方向。黑暗的花圃中,蝴蝶花靜謐地沉睡;她的心卻醒了,分明有什麼正在破土而出,慢慢抽芽。
那天過後,杜月聆沒有再見到藍颯。他像月夜下的一陣風,輕輕吹過了,沒留下任何痕跡可循。
入學派對過後的第二天,大學開學了。杜月聆搬進了四人一間的女生寢室。
最開始,母親捨不得她吃苦,偷偷找到系主任,要求他破例讓自己的女兒在校外租房。杜月聆知道後,和母親大吵了一架,隔天拖著行李自己跑出了家。
她一個人打車來到學校。走進女生宿舍樓的時候,她愣住了。怎麼……走廊裡拉著麻繩,繩子上晾著女生的貼身衣物?這裡沒有烘乾機嗎?杜月聆有些被嚇著了,低頭避讓那些滴水的衣物,扯著行李箱跌跌撞撞地終於找到自己的寢室。一跨進門檻,就聽見熱情的招呼聲:「嗨!你是最後一個哦!」
杜月聆抬頭,見一個染了紅髮的漂亮女生趴在上鋪,衝她粲笑,「你就是杜月聆吧?來得晚了,乖乖睡下鋪吧!上鋪我佔了。」
「哦,好。」她傻傻點頭,把行李拖到床前。空氣中有廉價香水的味道,她不習慣地皺了皺眉。
這時,紅髮女生身手靈活地從上鋪爬了下來,提腳踹了踹杜月聆的皮箱,「交個朋友吧,我叫何倩妮,藝術系特招生。我跳現代舞的,你呢?」
「我學英文。」杜月聆靦腆地答道。
「英文?」何倩妮皺皺鼻子,「雖然有點無聊,但還勉強可以接受啦。你知道另外兩個學什麼的?」
「另外兩個?」她沒聽懂。
「另外兩個室友啦。」何倩妮說著,主動幫杜月聆把行李抬上床,打開箱蓋整理起來,「她們去樓下申請飲水機了。剛才我問過,一個學物理,一個學中文的。是不是超級無聊的?」
何倩妮聲音很大,說話又快,把杜月聆說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大家……都來自不同的院系嗎?」
「是啊,我們是雜牌軍寢室。」何倩妮聳聳肩,突然尖叫起來,「哇,你的衣服都是celine的耶!你家很有錢?」她抖出一條淑女裙裝,往自己身上比。
「我……」杜月聆有些不好意思。每次被別人說「有錢」,她都覺得羞愧,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
「我……打算自己賺學費唸書。」她小聲卻堅定地說著。
「幹嗎?你有病哦?」何倩妮白她一眼,「家裡有錢,幹嗎不用?自己打工的話,做到累死也賺不了幾個錢啦!」
「是……是嗎?」杜月聆有些恍惚,想到了那夜月色下的藍颯,他……當時也在打工吧?看上去倒是很精神的樣子呢,沒有一絲卑微。
「當然啦!你看我的手!」何倩妮把雙手朝她面前一伸,「這是暑假做啤酒小姐時,每天派無數份傳單傷到的。」
杜月聆定睛一看:她的手背有些黑,但指頭非常修長,指甲上閃著貝殼色的光彩,十個手指上戴著五六個大大的銀戒指。
「你的手很漂亮。」她老實地說。
「漂亮什麼啊?都長繭子了!」何倩妮撇嘴,「你的手才漂亮吧,白得像雪!」她抓過杜月聆的手把玩。
「我……」她有些不習慣這突來的親近舉動。
「喂,說定了哦,以後化妝品要借我一起搽!」何倩妮自說自話地翻出她包裡香水往自己身上噴,笑得美滋滋的,「你一看就是沒吃過苦的,以後住寢室會很辛苦哦;不過,我會照顧你的,杜月聆!」
照顧?杜月聆轉頭望著何倩妮臉上熱情洋溢的笑容,怔了半晌,揚起一個淡淡笑容,「嗯。」
這就是她過去18年間所缺失的東西吧?炎炎夏日,沒裝空調的四人寢室,女同學粲笑的臉,稚氣的保證,有些草率的友誼的開端。
入住寢室幾天後的某個晚上,杜月聆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樂趣之一——熄燈後的「臥談」。
一開始,幾個女生只是躺在床上抒發對新學期的感歎。中文系的浪漫少女琪琪嫌系裡男生太少,物理系的羅芳則覺得自己的輔導員不夠負責。
「我申請新生獎學金好幾次了,可她到現在都沒替我上報系裡,真過分……」羅芳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和全天下所有的優等生一樣,長相平凡,戴近視鏡,對戀愛和男生沒興趣,只想著唸書和拿獎學金。
「喂,你們幾個——」何倩妮突然發問,「誰接過吻?」
此言一出,寢室裡頓時安靜下來。
多麼敏感的問題,對於整個花季都在沉重課業中度過的18歲少女而言,幾乎是一種挑釁了。
杜月聆悄悄轉了個身,把臉埋入枕頭。這時聽見羅芳不滿地叫起來:「何倩妮,你這什麼問題啊?真低級。」
何倩妮滿不在乎地笑笑,「這麼說,你就是沒有啦?用腳丫想你也不會有啦!琪琪呢?」她將臉轉向同樣睡上鋪的琪琪。「沒有。」琪琪搖搖頭,自嘲地笑道,「而且未來四年內都不會有了,我們系根本沒有男人耶!」
「真遜,找男人又不一定要在自己系裡。」何倩妮嗤笑了一聲,又問:「月聆呢?」
下鋪一片寧靜。
「睡著了?」何倩妮說,「還是在害羞?」
杜月聆緊張地喘了一口氣,「沒……沒有。」
「支支吾吾的,會讓人懷疑哦。」何倩妮笑起來,「像你這樣的女生,應該會由家裡安排和有錢人家的少爺相親吧?怎麼樣,有沒有私藏英俊多金的愛人哪?說出來分享一下嘛!」
「何倩妮,夠了哦!我要睡覺了!」羅芳插嘴。她討厭這類話題。
「連男人的手都沒碰過的傢伙,少在那邊大喊大叫的。」何倩妮語氣涼涼。
「難道你就碰過?」羅芳不甘示弱地反問。
何倩妮翻了個身,負手而笑,「我碰過的,可不只手而已。」她語氣裡有少女的炫耀。
羅芳聽懂了,訥訥地不再做聲。心底,自然有些不是滋味。
學習成績再好,家境再富裕,心情再開朗又怎樣?在這一刻,她們都不說話了。何倩妮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這樣打敗所有人。
也許,女孩總歸是虛榮的。如果沒有愛情,其他的優點都蒼白得不值一提。黑暗而寧謐的寢室裡,杜月聆悄悄歎了一口氣,接吻……嗎?
記憶中有鮮明的畫面:那是月色下,藍颯扶她肩頭,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那一瞬間,她昏眩了,還沒來得及去體會那唇瓣熨上肌膚的滋味,親吻便已結束。
這樣……也算是接吻的經驗嗎?太短暫了呵……她甚至有些羞愧,僅僅是一秒鐘的事,自己為何恬不知恥地記著呢?
那夜,藍颯說過,只喝一口就會愛上的,不是酒,是神仙水。
那麼,只見過一面便著了迷,滿腦子想著念著,怎麼也忘不掉的……是愛情嗎?抑或僅僅是美麗月夜所帶來的錯覺?
帶著這般困惑,杜月聆輕輕翻了個身,眼色迷濛地看向窗外:今晚月亮皎白,藍月畢竟罕有。她見過的那一次,果真是奇跡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