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後,徐世展坐在辦公桌前沈思。說自己正在開會是騙她的,他其實希望她知難而退,沒有任何女人能忍受最重要的婚禮只有自己一頭熱吧?
但她真的很有毅力,不管他對她如何冷淡,對婚禮的一切漠不關心,她似乎都不在意,還是那麼喜氣洋洋地準備嫁給他。
真不可思議,她究竟圖什麼呢?
我喜歡你!
她這麼對他說,傾訴自己建立一個幸福家庭的夢想,當她用那雙夢幻的大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他時,他竟覺得……不能呼吸。
真的無法理解她的小腦袋是怎麼運作的,在證券業混久了,每天面對的都是些身上帶著銅臭味的所謂社會菁英,加上薇薇所處的圈子也是龍蛇混雜,他看太多也聽太多,已經很難信任人性。
但她身上卻有股純淨的氣質,眼神很清亮、很善良,感覺不到一絲惡意,搞笑時逗趣的模樣,總能引他開懷大笑。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心情鬱悶時,是因為她出乎意料的舉動,令他重新振作精神。
她有種神奇的魔力,這也是他經常往那問咖啡館報到的原因之一,除了離薇薇家近,也是為了能見到她。
她很可愛。
這麼傻氣的女孩說要跟他結婚應該不是在算計什麼吧?應該……是真心的吧?
一念及此,徐世展驀地擰眉。
才剛被一個女人甩了的他,竟然這麼快就想相信另一個女人,他是怎麼了?腦子浸漿糊了嗎?
愈想愈懊惱,他陰沈著臉起身,隨口跟同事交代自己要去醫院探望父親,便離開公司。
為了方便照料父親,他特地讓父親住進離公司很近的醫院,走路十分鐘就到。
路上經過一家小店,櫥窗擺滿琳琅滿目的小東西,都是店主人從世界各地搜刮回來的精緻紀念品,其中有一對成雙的馬克杯。
杯身的造型很特別,浮雕著一個新郎、一個新娘,兩個杯子的曲線合在一起,剛好能緊密相貼。
第一次見到這雙對杯,徐世展腦海裡便浮現那個他所愛的女人,他本來想買來做為送她的新婚禮物,卻接到了她打來的分手電話。
他這才恍然大悟,當他滿心喜悅地籌辦婚禮時,他的未婚妻其實一直考慮著離開他。
好傻的他!
徐世展自嘲地冷哼,甩甩頭,強迫自己收回流連於對杯的目光,直視前方。
他不該再回頭眷戀那不堪的過去了,從今以後,他要堅定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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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伯伯,我是汪喜樂,世展的……朋友。」
離開婚紗攝影公司後,喜樂來到醫院探望徐爸爸,帶著一束鮮花及一籃她親自挑選的新鮮水果。
徐爸爸剛由看護餵過午餐,正躺在床上發呆,見到她,很吃驚。
「你是世展的……朋友?」他困難地吐出問句,嗓音嘶啞,很難辨認說了些什麼。
「徐伯伯你身體不舒服,不用勉強說話。」喜樂善解人意地喂老人家喝溫開水。「我們是在咖啡店認識的,我在那裡工作,他常來我們店裡喝咖啡。」
是這樣啊。徐爸爸微微點頭,表示理解。
「徐伯伯喜歡吃蘋果嗎?我弄一點給您吃好嗎?」她笑問。
徐爸爸又點頭。
於是喜樂從水果籃挑出一顆大蘋果,到流理台前洗乾淨,俐落地削皮,用果汁機打成泥,然後一口一口喂徐爸爸吃,又細心地拿紙巾替他擦拭嘴角。
老人家顯得很感動,輕輕地扯了下嘴角。
喜樂知道,那是對她感激的微笑。「不客氣,徐伯伯,我很高興能來探望您。您知道嗎?其實世展以前曾經救過我。」
喔?徐爸爸意外地揚眉。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喜樂微笑憶往事。「那天我正在我現在住的公寓附近找房子,忽然胃痛,痛到暈倒,剛好世展經過,背我去醫院。」
「他……背你?」
「不但背我,他還在醫院等我醒來喔。」喜樂微笑更甜。「徐伯伯,您的兒子很體貼,是個大好人。」
聽她如此盛讚自己的兒子,徐爸爸也很樂,稍稍咧開嘴。
「然後啊,我就偷偷喜歡上他了。」
喜歡?徐爸爸又訝異地挑眉,眼神充滿疑問。
「對啊,好喜歡好喜歡,每見到他一次,我就更喜歡他。」喜樂直率地坦白心事,臉頰浮著明顯的紅霞。
她跟徐爸爸說了許多,包括自己是怎麼經常在徐世展面前出糗,做出一些讓他笑不停的蠢事。
她沒告訴徐爸爸,那些蠢事有大半是她為了逗徐世展開心而故意做的,但老人家似乎聽出來了,眼眸閃著微光。
「你真的……很喜歡他。」徐爸爸啞聲評論。
「您可別告訴他喔。」喜樂眨眨眼,伸出食指抵住唇,要求老人家替她保守秘密。
徐爸爸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會那麼多嘴。
喜樂抿唇笑了。「徐伯伯,剛剛看護小姐告訴我,您現在身體情況還不太好,要多休息一陣子,才能坐輪椅出去走走。您每天躺在床上一定很無聊,我可以常常過來陪您嗎?」
「你要……常來?」徐爸爸驚愕地瞠眸。自從他入院以來,除了兒子以外,沒幾個人來探望過他,就連他那個未來兒媳婦也從未現身,這個女孩卻說要常來陪他?
「嗯,您瞧,我還帶了報紙過來喔。」喜樂從手提袋裡取出一份報紙。「要我念給您聽嗎?」
徐爸爸遲疑地點頭。說實在的,躺在醫院久了,他也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偏偏兒子工作忙碌,每次來都是一副倦容,他不好意思再麻煩他。
「好,那我念給您聽嘍!」
喜樂開始讀報紙,專挑一些比較溫馨正面的報導,她讀報紙不是死板板地照念,而是抑揚頓挫,像在表演一齣戲,徐爸爸聽得津津有味。
剛念完兩則,病房門口忽然傳來一道惱怒的低吼。
「你怎麼會在這裡?」
喜樂與徐爸爸同時震住,往門口一瞧,只見徐世展滿臉不悅地走過來。
喜樂趕忙站起身。「我來探望徐伯伯。」
「誰叫你來的?」他瞪她。「你跟我爸說了什麼?」
「我——」她慌亂地搓著乎。「對不起,我知道自己不該自作主張,可是……我真的沒說什麼。」
她沒告訴徐爸爸兩人即將結婚的消息,只是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探望,這樣也不行嗎?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徐世展繼續質問,表情嚴厲,陰沈得嚇人。
喜樂一時刷白了臉,不知所措。
「世展。」察覺兩人氣氛不對,徐爸爸掙扎地揚聲喚。
「爸,你怎樣?」徐世展立刻湊過去瞧。「你還好吧?她有沒有對你做什麼?」
我很好。
徐爸爸以眼神回應,又瞥了喜樂一眼。「她念報紙……給我聽。」
念報紙?徐世展蹙眉,視線一轉,看見茶几上擱著一碗吃了一半的蘋果泥。
徐爸爸跟著他轉動目光,又解釋。「她剛剛……餵我吃。」
她是個好女孩。
他看見自己的父親以眼神稱讚,顯然很喜歡她。
念報紙給他爸聽,又餵他爸吃水果,她到底想做什麼?
徐世展疑惑地望向喜樂,她大大的眼睛依然那麼清澈,只是淡淡地浮著一抹歉意與憂鬱。
「我只是希望以後能常常來陪陪徐伯伯。」她沙啞地解釋。「不可以嗎?」
他怔住,忽然想起她之前曾說過的話——
我老公的爸爸,就等於是我爸爸,我當然要好好照顧。
她這算是來兌現自己的諾言嗎?
「你不是說頭痛不舒服,怎麼到醫院來了?」
「啊?」她愣了愣,半晌,才想起自己之前編的藉口,勉強一笑。「喔,對,我是有點頭痛,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
她在說謊。
他深沈地注視她,猜到她是為了讓爽約不拍婚紗的他感到歉疚,才在電話裡說自己頭痛,不拍也好。
她其實只是想令他安心而已。
徐世展心弦一動,忽然覺得方才懷疑她探病動機的自己太苛刻,太不近人情。
「你什麼都沒跟我爸說嗎?」他輕聲問,指的是結婚這件事。
「嗯。」她點頭。
明明是他未婚妻,她卻只敢以朋友的身份來探望他父親,這般小心翼翼,也是因為顧念他的感受吧。
徐世展驀地深吸一口氣,轉向父親——
「爸,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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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解釋,徐爸爸接受了兒子與方薇薇分手的事實,也願意接納喜樂成為自己的新兒媳婦。
事實上,看得出來徐爸爸很樂,很滿意他這個決定。
只見了一次面,她就收服了他父親,他不得不佩服她的親和力。
離開醫院,兩人默默走在街道上,他一聲不吭,她怯怯地偷窺他,過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
「世展,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他一震。「我沒生氣。」
「可是——」
「不是對你生氣。」他打斷她。他氣的是自己,是最近亂七八糟發生的一切。「婚紗照改天再拍吧,你跟攝影師約時間。」
「不用了。」她搖頭。「其實婚紗照只是個紀念,拍不拍都無所謂。」
「你不介意嗎?」
「不介意。」她淺淺地笑。
「可是女人不是最重視這些的?」當初薇薇為了請到那個大牌攝影師替她拍婚紗,可是費盡心思。
「這個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她驀地一頓。
「是什麼?」他緊盯她。
「是……」她垂下星眸,看來有點糗。「你結婚當天……可不要放我鴿子喔。」
她怕他當落跑新郎嗎?
徐世展挑眉,見她臉羞紅,咬著唇,很尷尬又很緊張地笑著。
她什麼都不在乎,不管他輕忽多少婚禮細節都無所謂,只要他結婚當天出現就好。
她就這麼想嫁給他嗎?真這麼喜歡他?
他胸口一融,也不知哪來的衝動,領著她走進那家可愛的小店,買下他看中的夫妻對杯,交到她手上。
「這個要送我?」她又驚又喜。
「對,送給你。」他淡淡地牽唇。
這就表示他已經認定她是他未來的妻子了。
喜樂明白這禮物的暗示,快樂地笑開了,眼眸閃閃發亮,眷戀地看著自己即將下嫁的男人。
她真的……好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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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辦得很簡單。
因為徐世展的父親病了,母親早亡,喜樂也從小沒有父親,母親又改嫁多年,很久沒聯絡,雙方都沒家長主婚,也不想邀請太多親友,徐世展索性退了當初方薇薇為了排場要求的五星級飯店宴客廳,換了一間台菜餐廳,辦了一場溫馨的小型喜宴。
在妻子的引薦下,他對她的三個好友算是有了初步瞭解。
周世琛,有段誰也摸不清的神秘過去,據說是因為前妻意外去世,他傷心地拋下一切名利,甘願隱居在陋巷,開一間小小咖啡館。
何燦宇,廣告界的鬼才導演,人帥又有才氣,深受女性歡迎,女友多如過江之鯽,偏偏他誰也沒法認真去愛,遊戲情場。
齊真心,俐落幹練的OL,重度嗜愛,沒有愛會死,男友交過好幾任,卻沒一任能善終,永遠戀愛中,也一再失戀。
三個怪胎,而且顯然個個不好惹。
席間,齊真心等三人逮住機會,替他們的好妹妹審問兼警告這個天外飛來的新郎。
「要是你敢傷害喜樂一根汗毛,小心半夜睡不安穩,我拿菜刀砍你!」齊真心陰森森地嗆聲。
何燦宇則閒閒地表示自己是空手道黑帶高手,周世琛則說自己家裡的保險箱裡,藏著一把槍。
真的假的?
徐世展不相信,卻也不敢小覷這些威脅,識相地點頭承諾他不會虧待自己的新婚妻子。
這天晚上,他被一群同業朋友拉著猛灌酒,鬧他跟新娘當眾以嘴傳糖果,他一一照辦,等喜宴散了回到新居,他已是醉醺醺,神智不清。
「這下可好。」何燦宇幫著喜樂扶新婚丈夫進屋,笑著揶揄。「這麼重要的晚上,老公卻喝掛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喜樂不解。
「還不懂嗎?」何燦宇捉弄地眨眼。「就是新婚之夜該做的事啊!這下可能做不成了。」
喜樂總算聽懂他話中暗示,羞窘地瞠圓眼。「那又……又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不覺得可惜嗎?」何燦宇逗她逗上癮,故意邪邪地摸她小臉。「要不要我來代替?」
「你說什麼啊!」隨後進屋的齊真心撞見這一幕,整個火大,揪住他耳朵死命扯,痛得何燦宇哇哇大叫。「喜樂,我把這只色狼帶走了,你好好照顧你老公吧!晚安。」
不一會兒,兩人離開,喜樂關上門,屋內一片安靜。
她回到臥房,見徐世展歪躺在床上,輕柔地幫他扶正身子,脫了領帶和鞋襪,然後替他蓋上棉被。
他忽地睜開眼,昏昏沈沈地望著她。
她心跳一亂,頓時有些驚慌,手腳都不知擺哪兒好。「你、你醒啦?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我倒杯水給你喝?」
他沒回答,依然愣愣地盯著她,彷彿認不出她是誰。
他不會真的認不出來吧?
喜樂有些受傷,好怕他問出自己不想聽的問題,不敢多看他,連忙轉身去廚房張羅茶水,再回房時,他又閉上眼了,嘴唇微張,模糊地囈語。
「薇薇、薇薇……」
喜樂聽清楚他在喊誰,全身霎時像凍僵的雪人,杵在原地。
「我想……喝水,薇薇……」
他想喝水。
喜樂撫著手中的馬克杯,這杯子正是徐世展送給她夫妻對杯的新郎杯,她撫摸著浮凸的杯身。
既然他送了她這對杯,表示這婚姻並非完全是她一廂情願,他也是願意的,而且他也答應了真心他們不會虧待她。
她相信他的承諾。
喜樂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努力振作精神,假裝沒聽到徐世展叫的並不是她的名字,撐起他頸子,慢慢地餵他喝水。
「好多了嗎?還想不想再喝?」她柔聲問。
他搖搖頭,伸手握住她的手。「別走……」
他是在請求她,還是那個早就拋下他遠走的女人?
喜樂自嘲地苦笑,不想去釐清,小心翼翼地托著他後頸,服侍他躺回柔軟的枕頭。
她的心口有點冷,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比自己更冷,被人丟下的滋味不好受,她以前嘗過,所以她能懂得他的苦……
「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她在床沿坐下,緊緊握著他的手,溫柔地俯望他。
「可是你相信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我會在你身邊陪你,我會想辦法讓你過得開心一點,快樂一點,你相信我,好不好?」
「別走。」他又朦朧地懇求。「薇薇……」
她心口一緊,握住他的雙手顫抖著,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慢慢回復平穩。
她彎下身,輕輕在熟睡的男人額上印下憐愛的親吻——
「我一定會陪著你的,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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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迷濛的天光透進窗簾,徐世展緩緩睜開眼,太陽穴因為宿醉刺痛著。
起初,他沒認出這陌生的環境就是他的新居,過了好片刻,才恍然清醒。
然後他看見了,一顆小巧的頭顱倚在床沿,一隻小手緊緊握住他的手。
是她,他的新娘,她居然傻傻地沒上床睡,就這樣趴在床畔睡著了,身上只穿著一套薄薄的運動服。
為了照顧他,她才睡得如此委屈嗎?她多久以前合眼的?該不會徹夜都被他鬧得睡不著吧?
他怔怔地望著她,良久,才輕輕地掙脫她的手,翻身下床,將她整個人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一沾上床,她立刻將整個人蜷縮成一隻可憐兮兮的蝦米。
很冷吧?
他微微蹙眉,替她拉攏被子,她抓過被子,舒服地發出一聲貓咪般的嗚吟。
他溫煦地牽唇,不覺伸出手,想替她拂開散落在臉上的髮絲,但在距離她臉蛋只有一寸的時候,手機設定的鬧鈐忽地響起。
怕吵醒她,他連忙按掉鬧鈐,看著PDA手機設定的時間,他茫然想起這是他很久以前設定的,那時候的他還以為自己會跟另一個女人結婚,為了在新婚隔天給她一個驚喜,決定早點起床為她做早餐。
真傻。
他冷冷地自嘲,將手機的行事歷裡,所有關於前女友的設定都一併刪除,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鬧鈐響起,提醒他該為她做些什麼了。
從此以後,他不會笨到毫無保留地獻出一腔熱血去愛一個女人。
再也不會了。
徐世展面無表情地對自己立誓,梳洗更衣,在喜樂還沒醒來前,便悄悄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