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父親做完復健,為父親打理好一切,凌莉正準備回家之時,竟在護理之家的廊道上被何姐喚住。
「凌小姐,方便耽誤你一點時間嗎?」何姐一身套裝,手裡還提著女性化的公事包,總是那副能幹聰敏的模樣,很明顯是下班後從公司過來的。
「何秘書?」凌莉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在醫院的護理之家見到何秘書,本能以為是工作上出了什麼問題,開口詢問。「公事上有什麼需要交代的嗎?是我沒接到您的電話嗎?不對……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問到後來,她總算察覺不對勁了。
「我跟在執行長後頭來的,否則,我又怎麼會知道凌小姐與令尊在哪裡呢?」何姐笑了笑,對凌莉說話的口吻就像個慈愛的長輩。
聽見「執行長」這三個字,凌莉的神情閃過一抹微乎其微的不自在。
她就是一時之間還沒有辦法將尹光輝與「執行長」這三個字聯想在一起。
尹光輝在她的心裡,是那個很陽光、很燦爛的氣球藝人,她真的很難想像,尹光輝是一間資本額龐大的公司執行長……
可是,何姐說她跟在尹光輝後頭……所以尹光輝剛才有來過?他來了為何不叫她?
不對,她好像也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見尹光輝……他若是叫她,她一定會很!尬,不知該如何是好。雖然,她也不明白她究竟在尷尬什麼,卻十分慶幸尹光輝沒有選擇出現在她眼前。
何姐一向敏銳,她發現凌莉臉色忽明忽暗,不知在琢磨不安些什麼,卻選擇不提問,只是將放在公事包內的某本刊物拿出來,遞給凌莉。
「凌小姐,我不是為了公事來的,我來,是為了私事,除了想與你私下談一談之外,順便也將這本雜誌還給你。」何姐將凌父當時拿到「儷影」來找尹光輝興師問罪的雜誌還給她。
當時,凌父在一陣手忙腳亂中被送上救護車,這本雜誌躺在地上無人理會,她便跟在後頭收下了。
「噢,好,謝謝何秘書。」
凌莉微愕,走上前很有禮貌地接過雜誌,接過雜誌的那瞬間,卻有種錯覺,那本雜誌彷彿有灼人溫度,幾乎燙傷她掌心,令她面上一紅,像再度被提醒她與尹光輝之間的天差地別一樣。
「凌小姐,你看過當中的內容了嗎?我是指,透過別種管道得到這本雜誌,並且閱讀過執行長的專訪。」何姐問她。
「……沒有。」凌莉搖頭。雖然護理之家裡也有擺放這本雜誌,但是,她就是沒有勇氣拿起來翻閱。
她總覺得,那本雜誌裡頭藏著她不認識的尹光輝,只要她一翻開雜誌,那個長久以來一直令她感到陽光、療愈、心動的尹光輝,便會就此消失。
她很害怕那上頭的白紙黑字,會無情摧毀她某種信仰。
「凌小姐,你沒有閱讀雜誌上的內容,是因為你沒時間讀,還是因為你怪執行長欺騙你?」何姐已經得知尹光輝與凌莉之間假結婚的始末,而根據她之前與凌莉曾有過的公事互動,她覺得凌莉是個聰明人,所以不想花費太多時間兜圈子,迅速切入主題。
「不是的,我並不是沒有時間閱讀,但是我也……總之,我並沒有怪他。」思忖了一會兒,凌莉回答了個最貼切的答案。她確實沒有怪罪尹光輝的意思。
「那麼,是無法接受執行長的身份與他的家庭背景了?」何姐單刀直入,直接切入重點。
凌莉沒有回話。是嗎?是沒辦法接受尹光輝的家庭背景嗎?或許是吧。
她自慚形穢,自覺高攀尹光輝不起,所以無法面對他們的婚姻,也無法坦然面對他……凌莉咬了咬唇,垂顏。
何姐看著她為難且自卑的神色,淺淺地歎了一口氣,語重心長。
「凌小姐,本來我身為一個下屬,不該插手上司的私事,但是老執行長與我終究是舊識,我曾受過他許多照顧,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辛苦栽培的兒子意志消沉。」
「意志消沉?」凌莉驚愕揚眸,十分懷疑她耳朵聽見的,尹光輝怎麼樣都跟「意志消沉」這四個字扯不上關係。
「你很意外?不只你,我也很意外,執行長向來樂觀開朗,但近來話中卻屢有退意,我猜若『儷影』下年度的代言人不是你,執行長約莫已經請辭了。」尹光輝目前留在公司裡最大的動力,應該就是好好經營凌莉明年的代言吧?何姐心想。
「……為什麼會這樣?」
凌莉從來不覺得尹光輝是公私不分的人,也從不覺得她對他的影響力有這麼大,但何姐並不是個會誇大其詞的人,凌莉感到十分驚詫。
「所以,這就是我來的原因。這幾年來,執行長縱然很想專心朝氣球藝術發展,但始終能夠兩方兼顧,將父親交給他的公司運作得很好,我不想看見他因為你往後退,所以只能希望你加緊腳步跟上來。」
因她往後退?怎麼會?
是因為她無形之中一直透露出那種高攀不起的訊息,所以尹光輝乾脆不想站在高處了嗎?難道她的自卑居然成為尹光輝想果斷離開家族事業的導火線嗎?不可能吧?凌莉實在很難相信。
第9章(2)
「凌小姐,我希望你有空時可以閱讀一下執行長的專訪。」何姐這麼說的時候,凌莉看起來面有難色,而何姐依舊機敏,能夠輕易推敲她心中所想。
「或許你會覺得,那本雜誌上寫的是一個你不認識的執行長,但是那個你不認識的執行長,是他無法割捨的一部分。」何姐停頓了會兒,直瞅著凌莉的眼,試圖說得更明白。
「你的家庭是你的包袱,他的家庭也一樣是他的累贅,他的家庭同樣也牽絆著他前往夢想的腳步。但是,他雖然背著這樣的包袱,仍然鼓起勇氣,追求他想要的人生……你在他想要的人生裡,所以他為你做了最大的努力,那你呢?你也為他做了最大的努力嗎?」
何姐言之成理,說的都是凌莉從未思考過的部分,她聞言有些慚愧,沉默不語。
她的確從來都沒有站在尹光輝的角度為他著想。
尹光輝家世顯赫,而她只顧著自卑,只顧著看見他那些光鮮亮麗的部分,卻沒有看見他的夢想因此受到阻礙。
仔細回想,當她肯定尹光輝的氣球作品時,他看起來是那麼高興、那麼受寵若驚,可見他的家庭並沒有在他的興趣上多加鼓勵與支持。
但是,即便家庭充滿阻力,他依舊如此堅持,就像他不惜演戲、不惜說謊,仍要堅持與她的婚姻一樣。
捫心自問,她有為尹光輝做過什麼嗎?沒有,一點點也沒有。
就連一開始,她向尹光輝提出假結婚的要求,被他拒絕之時,她也並未多做爭取,最後反而是尹光輝編出他是同志的理由,說服她答應。
與積極且勇往直前的尹光輝相較,她確實很被動,確實沒有為了她的幸福,付出太多努力。
她是一個這麼消極的人,怎能希望幸福憑空落到她頭上?
「好了,話說完了,我走了,凌小姐,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也請你加油,我很看好你在『儷影』的表現。」見凌莉沉吟良久,何姐相信她終會想通,話說到這裡已經足夠,向她頷首道別。
凌莉也向何姐揚手,目送她離開之後,就近尋了張椅子,將何姐交還給她的雜誌放到膝上,靜心閱讀。
何姐說得沒錯,這本雜誌上的尹光輝,是他無法割捨的一部分,就像她無法割捨她的父親一樣,她為什麼要因為她背負的原罪,逃離尹光輝的原罪?他和她同樣都不能選擇他們的原生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