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共分成十二個部分,廳堂樓榭亭軒閣等,庭園毗連,由復廊貫穿。
走過花岡巖門垛,繞桂叢,胭脂看見一座曲形小樓,蹬道延伸,籐蘿滿佈在石階、磐石上,小樓西隅,可見花叢竹徑連綿著一彎碧塘,水塘環著水榭而築,綺春麗色全括在其中了。
這裡幾乎是整座山莊的精華所在,所謂的精華,是指它的完整和雅致。胭脂所看過的絕大部分建築都只是粗胚,袁克也甚至睡在書房,不過一道拱門之別,環境卻是雲泥之別。
啁啾的鳥囀吸引她踱向迴廊深處。
胭脂從來沒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玉簪金釵,綾羅綢緞,都不是重點,那逗弄籠中鳥的側面是潤玉雕琢的絕色,身形款擺,就像一片飄飄流動的雲。
她傻不愣登地張大嘴,很久都忘了合起來。
「你是誰?」虞水佩發現了胭脂。她這幽雅園絕少有人進出,有時寂寞得連落葉的聲音都聽得十分清楚。
胭脂靠近她。
虞水佩緩緩轉身,用手勢阻止她的前進:「請留在原地就好。」
她怕嚇著她。
——你不歡迎我?胭脂仍舊以手代替嘴巴。
虞水佩被她無聲的言語轉移了注意力。她淡漠的嬌美神情有了些許改變:「你不能說話嗎?」她問得小心翼翼。
胭脂點頭。
因為憐憫使得虞水佩忘記遮掩另外半邊的臉,等她瞄見胭脂臉上的錯愕時,才匆匆想掩飾。
沒人能忍受醜陋的。她轉頭就往更深的走廊跑。
胭脂跳腳。她幹嗎要跑?她一點都沒有嘲笑她的意思,任誰乍然看到截然不同的臉總會嚇那麼一跳,她不是故意表現出傷人的模樣,真的。
「不要去打擾她。」她的腳步被森寒的男聲禁銅。
袁克也是生氣的,彷彿她無端闖入他的禁地般。
——我走呀走的就走到這裡來,我不認為打擾了那位姑娘,她看起來很寂寞的樣子,我想,我可以陪她說說話解解悶。
袁克也無情地打擊她:「我不以為你能說話!」
胭脂責難地瞪他——如果可以,你以為誰想變成這樣!
他毫不退步:「山莊的任何地方你都能去,惟獨這裡不行。」
她還是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瞪他,恍惚間,袁克也以為胭脂會掉下淚,結果她只是冷然地收回目光,默默走開。
這一切全部落人去而復回的虞水佩眼中。
起先,她聽到袁克也威嚴的聲音,怕他遷怒那可愛的小女孩,便趕緊回頭,想說明原委,結果看見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袁克也不是難親近的人,但是她怕他,那是一種無以名之的感覺,她從來不曾正眼瞧過他,是不敢,雖然他稱得上是親切待她,卻很難說上幾句體已話,對他保持適度的疏遠,反而覺得容易些。
但是,那女孩不同。
虞水佩幾乎要讚賞起她的勇敢,她不發一語地瞪視袁克也,雖然沒有半點聲音,卻活生生像提高嗓門跟他鬥氣般,這種事,她絕辦不到。
或者,她該找個機會好好認識那小女孩……
☆☆☆
胭脂以為自己並不傷心,她跑得飛快,惟一的想法就是離袁克也遠遠的。
「站住!」袁克也清越的呼嘯聲隨後而來,人也宛若鵬鳥阻斷胭脂的去路。
他太清楚她了,想硬碰硬要求她遵循自己的規則做事是絕無可能的。
該死的她還以為一再挑戰他的權威是好玩的,真是該死得不得了!
他的手觸向她,胭脂蹬蹬退了老大幾步。
——不要過來。
袁克也置之不理,再一個大步,雙手抱住了她,身體也靠近了。
「偶爾,你也該服從我,自從你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總是挑釁我的威嚴與耐性,你以為我還能忍受多久?」他的眼中跳躍著危險。
胭脂試著掙脫他的鉗制。沒想到,她不動則已,一動,袁克也的身體便狂鷙地貼近她,將她玲瓏的身子束縛得密不通風,深猛地吻住她。
他吻得她七葷八素,吻得她意識全無,吻得她雙腳發軟,只得如溺水般攀住他的肩急促喘息。
「我知道你跟一般的閨女不同,離經叛道的事對你太過理所當然,不過,你要是考驗我的心臟功能過度,變成寡婦可就不好了。」他喜歡她酷著臉的俏模樣。
她輕歎——沒有人會娶一個啞巴媳婦。
他磨蹭她的頰:「我知道你不啞。」他還記得她哼的那首小曲兒,「不過,我不在乎,有你在我身邊就抵得過一切了。」
——你在冒險。
「是因為我沒有照著規矩來?」或者他該依照迎親下聘的方式來?
他猜錯了。
——我很高興你要我,可是,我不能答應。
「告訴我為什麼?」放在她腰際的鐵臂逐漸加重力量,袁克也氣得握緊雙拳。
她總有一堆理由抗拒他,究竟她想逼迫他到哪種程度?
——我不能說。
她抿緊了唇,像深海裡的蚌殼。
袁克也瘦削的下頷堅決揚起:「如果你以為這樣就能說服我,那可就錯得一塌糊塗。別忘了,這裡做主的人是我。」
他要她,就算天塌下來也絕不改變。抓住胭脂,他重重地吻她。
他要隨時隨地能親她、吻她,直到她改變主意愛上他為上。
——你簡直是……
胭脂氣結。這狂野的男人眼中難道沒有禮法了嗎?隨便想親就親她,雖然……沒錯啦,她是挺喜歡他的親吻——還有被他擁抱的感覺,但,這樣好嗎?
「走。」袁克也一離開她的唇,就毫不費力拖著她往來時路走。
——你聽聽我說話,不要只顧著走。
胭脂用僅有的一隻手拚命揮舞,想勸阻他接下來可能會有的瘋狂行為。
「閉嘴!」他看也不看她,神色不定,跟剛才吻她時的袁克也判若兩人。
這樣的袁克也有點陌生,起碼是胭脂不曾見過的。
☆☆☆
袁克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胭脂一路由山莊外走進尚未完工的大廳。
「坐下。」指著一把太師椅,他偏頭示意胭脂不許妄動。
站在不遠處監督木工工作的華胥踱了過來。
「她做了什麼讓你生氣的事?」他所散發的凌厲氣息讓華胥從屋外就感覺到。
袁克也冷峻地睇了眼好友:「我要一個婚禮,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準備。」
「什麼?」華胥手中的準線掉了下去。
「就這樣。」吩咐完畢,捉起胭脂的手便往屋後走。
袁克也隨便抓過一個侍女:「去準備熱水給小姐沐浴,等一下將她送到我的書房來。」
侍女唯唯諾諾。
——克也是混蛋!裘胭脂氣瘋了。
「不要以為我看不懂,下次我會直接打你屁股。」她以為他浪費整夜的時間學一堆手勢是學著好玩的嗎?那麼,她是小看他了。
胭脂嘟起嘴。他未免太好學,也聰明得過分了,居然短時間內就學會她花了許久才熟悉的手語。
「好歹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應該多點笑容才對。」不顧侍女在場,袁克也又淬不及防地偷了她一個吻,惹得侍女睜大眼睛紅了臉。
胭脂苦於無法出聲,任憑她的手語再快也來不及阻止他,雖然滿心五味雜陳也只好認了。
真是倔強的女孩。袁克也確定自己一旦娶了她,日子非過得高潮迭起不可。
也罷!
在他痛苦的心無處可去時,她的出現撫慰了他,分散他心靈深處的扭曲,然而他的心思就不可控制地索繞在她身上,要他不見她,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哥。」
袁克武蕭颯的衣料悉萃聲隱約響起,矯健的身影也來到袁克也跟前。
他風塵僕僕,卻笑容可掬。
「我一回來就聽見不得了的消息,下人們說你要娶妻了?」
「是」
「咦?要被我稱呼二嫂的人選不會是水佩吧?」袁克武是袁家的異類,不管袁家大大小小,他總直呼其名,一點都不忌諱。一直以來,他只對失蹤的大哥袁克聞保留些微尊敬和畏懼。
「胭脂。」
「呵呵,果然不出我所料!」
「什麼意思?」袁克也的聲音往下沉。
「別緊張、別緊張。」他仍不改嬉皮笑臉,「你真要喜歡水佩,早在姨娘將她寄托在我們家的時候就將她迎進門了,不會拖延到現在,一晃五年都過去了。」
虞水佩的娘家說穿了只是袁家一房遠方親戚,因為家貧,自幼在袁父的做主下住到袁家來,原本打算將她和袁克聞湊成一對,但因兩人年紀過於懸殊而作罷,後來退而求其次,又在長輩的默許下將她許給了老二克也。
「不要胡扯一些有的沒的,我要你去查探的事情有了結果嗎?」袁克也對這些事沒興趣。自始,他不曾允諾過什麼,也不可能為了同情心拿自己的婚姻大事開玩笑。
「我就知道你關心的是這個,好歹也給身為你弟弟的我一些時間哀悼傷心,胭脂畢競也是我看中意的姑娘啊!」
袁克也沒上當:「或許,你想先吃一頓飽拳才準備說話?」
為什麼他會有這麼個聒噪又不正經的弟弟?
「克也,你越來越嚴肅,一點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我笑不出來。」當一個人被過重的責任義務和血海深仇捆綁住時,就已經失去微笑的權利。
「算了。」袁克武偌大的笑靨亦退去了。
從小他就是備受寵愛的ど兒,他不是幸福得忘卻該有的傷痛,他只是以為加諸心理無窮的憤恨,在未曾報仇之前就會先毀掉自己,所以,他不讓仇恨侵蝕他,只是記住那刻骨銘心的痛楚,化悲慟為力量,讓自己仍是自己。
「說出來你一定不相信,有幾路人馬追著她跑,我只在小鎮的客棧住了一宿,就看到三批人在追蹤你那未來的老婆,嘖嘖!真有趣,不過,也挺複雜的,關於把她娶進門的事,要不要重新考慮?」
「那三批人是什麼來路?」袁克也不理會他的調侃,一旦決定的事,就算眼前是火坑,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三批人出手都很大方,使的全是京城的銀票。一家『慶生』,一家『滿樓』,另一家,嘿嘿,是跟皇帝老兒走得最近的『寶芝號銀樓』,如何?」
「我要你再回去盯著那些人,有消息,用信鴿傳訊。」
「咦?我剛到家……」
「你不會以為他們是來看胭脂的手語吧?」
袁克也一句話堵住袁克武的嘴。
「看在我那未來的二嫂面子上……」
「這跟胭脂一點關係都沒有,做你該做的事去。」淨會耍嘴皮,令人頭痛的傢伙。
☆☆☆
紫丁香的香味還殘留在皮膚上,沐浴後的清爽舒適讓胭脂一動也不想動地靠在窗地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牙梳梳理自己鬆散的髮絲,眺看光禿禿的小花園。
她的姿態並不撩人,但是袁克也一進來就被她那飄逸又渾然天成的動作給吸引住了。
她經常披散的烏絲此刻絡成厚實的一綹垂在肩際,一件素淨雅致的薄衫長裙,肩覆比甲,比甲上有雲霞般的繡花,直達胸前敞開,又在腰間束著一條帛帶,下據飄飛,身段緊俏,窈窕美麗。
他的眼冒出激情的火花:「我來。」接過她手中的牙梳,袁克也一板一眼地替她梳理起美麗的烏髮。
——我……
胭脂困難地吞嚥口水,她沒發現他是怎麼進來的。
「別怕我。」他也坐上窗台,讓背靠著窗框,使胭脂的身體偎著他。
胭脂很想忽略他帶來的影響,偏偏越是努力,肌肉越是緊繃。
「我一直在想,不知該在這丑巴巴的地上種些什麼才好?」
——桂花、玉蘭、茶花、紫薇都好,花開時滿院清香,我義父最愛山茶,他說茶花就算不開花也青蔥可愛,最是宜人。
「這是你頭一次對我提到你義父,能將你撫養成這般聰明的姑娘,可想而知他老人家一定不簡單。」
窩在袁克也溫暖的懷裡,胭脂的防衛逐次鬆弛。
——可不是我吹牛,義父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神機妙算,未卜先知,好厲害的呢!不過,他一點都不老哦!
孺慕之情毫不掩飾地浮現在胭脂的臉蛋上。
雖然吃這樣的味兒太沒道理,袁克也卻難免皺眉。
「那,他老人家呢?」既然是她的義父便是長輩,敬語照舊。
——不知道。
為了逃避奸人的追殺,他們只好兵分兩路逃亡,已經久無音訊了。
袁克也握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手指。夠了!原先,談及胭脂的義父只為轉移她的注意力,如今目的達成,她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哩!
他的吻又暖又癢,吻得她心慌意亂。
——別——
「起風了,我們到床上。」不費吹灰之力,袁克也抱起她。
——我……
袁克也沒有放開她:「我知道這樣的婚禮太過草率,但是我要確定你會一直留在我看得見的地方。」語畢,他隨即覆上她的唇。
胭脂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吻她,不料,他的舌一探入她的唇就輾轉吸吮,那狂歡熾烈的吻奪取了她所有的意識。
他的手開始游移在她的香肩、曲線玲瓏的腰肢及柔軟的臀上,他大手過處,胭脂的衣服也跟著掉落。不久,她身上只剩一件肚兜,猩紅的顏色宛如胭脂粉頰上的酡紅。
她膛大眼睛,他捕捉到她眼中的懼意:「別怕。」然後傾注所有的愛戀吻上她。
最後藩籬撤去,成就巫山雲雨一對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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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破曉。
袁克也微微睜開眼睛,她還在,這分認知令他安心。
酣睡的她枕在他的臂膀上,凌亂的髮絲與他的糾纏在一起,彷彿印證昨夜他們纏綿的痕跡。
「老婆?」他用早生的鬍髯摩挲她的臉。
胭脂醒來,看見袁克也惡作劇的臉後,馬上羞得將身子藏進薄氈深處。
他收緊胳臂:「現在才害羞?來不及了。」
胭脂聞言伸出藕臂捶他,卻被攔截,他一根根吻她的指頭,沙啞呻吟:「若再繼續,我們今天恐怕都會離不開這張床。」
天吶!地啊!她究竟嫁了怎樣的夫君?她相信自己一定全身紅透,連腳趾頭也不例外。
「我今天有個會議,你要一起來嗎?」他眼中漾著小孩般希冀的光芒,那是想要向人現寶的喜悅,「或者,你想留在房間休息?」
胭脂頑皮地在他光裸的腹肌上寫字。
——跟你。
袁克也跳下床,傻笑:「我馬上吩咐侍女來幫你整裝。」他套上長褲,光裸著上身和赤腳便跑出去,然而,下一刻他又匆匆跑回。
——怎麼了?
胭脂忍不住咧嘴,連眼都瞇成彎月般的細縫。
他的好心情感染了她。
袁克也抱住她的雙頰狂吻,喘了口氣才說:「今早,我還沒親過你。」
胭脂眨眼,湊上他,獻上她的唇。
袁克也狂喜地摟住她,繞著圈兒。言語已不足以形容他的快樂。
又過了半刻鐘,侍女才得以走進廂房。
雖然不習慣,胭脂還是穿上五彩錦織的鳳尾裙,它是用綢緞裁成同樣大小的條布,每條都繡有各種花鳥圖紋,又在兩旁鑲嵌金線,合併成裙,五彩繽紛有如鳳凰展翅一般。
穿好衣服,侍女將胭脂烏溜的髮梳成扁圓形,在髻頂飾以寶石製作的花朵,又讓她著上鳳頭鞋,只見鏡中美人眉目如畫,荷之膚顏,出眾奪目。
穿成這樣,她都不會走路了。她是天足,穿慣舒適的繡花鞋,試著來回踱步,冷不防撞上一具堅實的軀體。
棗色對襟衫,窄袖長袍,腰束青絲織帶,氣宇軒昂的袁克也含笑牽牢胭脂的小手,對妻子精心的裝扮驚艷不已。
在迴廊裡穿梭,他的腳步輕盈得幾乎飛起。
一對如壁玉般的人兒同時出現在議事廳裡,幾乎看直了所有人的眼珠。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說得半點不錯,沒想到小丫頭變成絕色美人,還有咱們家少爺好像也有點不一樣咧!」最是率直的石虎嘖嘖稱奇。
「人逢喜事精神爽,改日等你娶媳婦大概也是這個樣。」華胥倒是篤定得多。
「是嗎?」石虎沒反駁,持疑地墜入沉思。娶媳婦?他活到一把年紀,生平第一次斟酌自己的未來。
把胭脂安頓在舒適的長椅上,連同管事,袁克也等四人立即進人情況,商討攸關山莊的一切事宜。
這期間,胭脂並沒有閒著,她津津有味地聆聽著大部分女人都覺得乏味的公務。她注意袁克也的每項動作,包括他說話的模樣,指揮的表情,有一次他回過頭,湊巧看見她認同意見的點頭動作,他差點以為胭脂聽得懂他所說的木材生意。
胭脂不只贊成他的投資方式,甚至很讚賞袁克也擁有非凡的生意頭腦。他知道取之山林用之山林的生存原則。
廣大的林地有取之不竭的木料,他們可以以最價廉的木材換取最大的收益,那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接著,他們又談了許多問題,胭脂卻不再有興趣,她打了個呵欠,瞌睡蟲征服她困頓的眼皮,托著腮幫子,眼一合便沉沉睡著了。
在早膳之前,他們終於結束一早的會議,袁克也抬頭,就看到胭脂艱苦入睡的俏模樣,他毫不猶豫抱起她直往廂房去。
這一早,山莊的主人和夫人直到日上三竿才又出現,他們雙雙錯過了早膳及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