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黃繡的郵局存款簿和印章,準備幫黃繡整理一些自助會的會款和帳目進出明細,蕭彩虹在飯後當作日常散步,緩緩往郵局走去。
早上下了點雨,天空有些陰,地上還濕濕的,雖不至於有水窪產生,但較平日更為深黑的柏油路可以為證。
習慣性地撫著小腹,她不自覺感到好笑。
明明肚子還不明顯,才微凸而已,但或許是身為母親的自覺,總會不經意便將柔軟的手心擺放在下腹上。
不是擔心別人看不出來自己是孕婦,而是基於愛寶寶的心理,想藉此傳遞愛意給肚子裡的寶寶,讓她知道母親對她的愛,如此而已。
她邊走邊看著路上的街景,手臂上掛著一把花色的雨傘,為的是以防萬一又下起雨來,不致會淋濕身體,繼而受涼或生病,牽連到寶寶。
溫泉旅社到郵局並不是太遠的路程,約莫十五分鐘可以到達,但這十五分鐘就已足夠她思考許多事情,包括自己和她身邊所有的人。
最近泰莓春風滿面,言談間經常不經意便提起烏雲天;在她細問之下,原來這兩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通電』了,稍嫌莫名其妙地談起戀愛,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這樣也好,烏雲天較泰莓世故許多,很多想法也很成熟,在她幾次偷偷觀察下來的結論,倒是抱持著樂觀其成的態度。
公公婆婆仍然如同往常那般對待她,並沒有因為這段期間她搬回娘家住而有所微詞。
他們三天兩頭就往溫泉旅社跑,每每帶了許多補品和食譜來跟老媽研究,美其名是來享受泡溫泉的樂趣,實則暗地來為兒子「捍衛國土」,以防領地被外人覬覦。
花園農場的園丁們也會三不五時抱著花來見她,並且「非常不經意」地透露泰陽不甚尋常的作息——
時而該上工時還在昏睡,時而熬上三、五個黑夜又屬稀鬆平常,園丁們顯然很擔心他的身體健康。
上述那些人的話題總離不開泰陽,他就像個發光體,讓眾人圍著他轉,但僅只於提起,從不見他親自登門找她。
至於她,午夜時分醒來,孤單的身影常教自己顧影自憐,也不曉得自己在逞什麼強,就是不願開口自己要求重返泰家。
細想自己對他的感情,從很小的時候,她的視線就會跟著村長家的泰陽跑,如果泰陽欺負她是為了引起她的注意,那麼……他成功了。
但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對他有幻想呢?
恐怕是在她國中快畢業的那年,那年泰陽正值大一,村長家門口老是有女孩子在偷窺,傻氣地認為在泰家門口堵人,總有機會可以見到校園風雲人物泰陽,或許聿運的話,還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
還記得那年初夏的某一天——
「學長,我終抄等到你了。」
鎮上名校的校花在泰家門前等待多日,終於如願堵到泰陽本人,她興奮地拿出她平整地壓在課本裡的藍色信封,雙手微微顫抖地遞上。
「學長,我喜歡你好久了,你能給我機會照顧你嗎?」
那個時候,蕭彩虹正好放學回家,途中經過泰家庭院外牆,瞥見泰家庭院有女孩子的身影,忍不住透過花草叢間的縫隙往裡瞧,正好瞧見美女校花在向泰陽表白的一幕。
哼!就知道泰陽天生一副招蜂引蝶相!
瞧吧,這不就又有女孩子上門要求交往了?
改天他八成又要秀他的「群芳錄」——就是跟他表白過的女孩名單給她看,實在無聊透頂。
那又代表什麼?代表他很帥嗎?「帥中自有帥中帥」,她就不信世上找不出比他還帥的帥哥,嗟——
泰陽挑起眉,露出對女方的說辭不以為然的表情。「我又不是小孩子,幹麼要你來照顧我?」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可以跟我交往嗎?」
女孩有點急,沒料到自己的開場白就講錯話,不知學長會不會「記仇」?萬一放在心裡可就不好了。
人家真的想跟地方上有名的優等生帥哥談一場戀愛呢!
「唉——可惜啊可惜。」
泰陽大搖其頭,那聲歎氣更是誇張的虛假,他以臂環胸,架好姿態——拒絕人的姿態——面對那個校花。
「什麼可惜?」就可惜在那個校花小姐下知道這姿勢是泰陽拒絕女人的前兆,仍一派天真地凝著他,眼裡寫滿愛慕的光芒。
「可惜——你不是我喜歡的女生類型。」
一句話,讓躲在外牆外的蕭彩虹也愣住了。
雖然蕭彩虹可以洞悉泰陽的肢體語言,但她從來沒親耳聽聞他拒絕女孩的方式,這一聽,她開始有點同情起那位校花小姐了。
人家長得這麼漂亮,說身材又有身材,前凸後翹的,他到底嫌棄人家哪一點?而且,哪一型的女孩才是他喜歡的類型呢?除非他可以形容出一個具體的形象,否則他根本是在找藉口。
而且是個超爛的藉口!
「是、是嗎?」校花小姐顯然受到很大的打擊,講起話來有些結巴。「那學長,你可以告訴我,你喜歡的是哪種類型的女生嗎?」
或許校花小姐還企圖爭取些什麼,硬是想探知泰陽心裡理想的人選,進一步逼問道。
蕭彩虹聚精會神、豎起耳朵,因為她也好奇得緊,不想漏聽這個「獨漏新聞」。
「我喜歡的女生喔?」泰陽蹙起眉,狀似認真地開始描繪。「我喜歡有主見,不會黏人,可愛又不太可愛的女生,可以帶給我快樂才是重點,長相倒並不一定要很漂亮。」
蕭彩虹在外牆邊猛翻白眼。
這些條件好空泛,有說等於沒說,校花小姐要是聽得懂,那麼她的頭就剁下來讓他泰陽當椅子坐!
沒想到校花小姐竟然點了頭,一副心死的泫然神情。
「學長,我懂了,謝謝你給我機會讓我跟你談話,能跟你這樣聊天,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謝謝,再見。」
在蕭彩虹錯愕到不行的目送下,校花小姐逐漸走遠,蕭彩虹的下巴始終沒有合上——
因為太過驚訝,她忘記了。
噢,傑克,這實在太神奇了!
她幾乎抓不到重點,怎麼校花小姐竟然聽懂了?!難道她的智商和校花小姐不同嗎?沒道理嘛!
「喲呵!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泰陽不知何時走出外牆,滿臉興味地盯著她瞧。
「啊?」他的聲音像緊箍咒,精準的將她由茫然裡拉回現實。「沒有啊,我、我剛放學經過這裡。」
厚!討厭啦,結巴怎麼會傳染,早知道就別停留下來看這一幕。
「你看見什麼了嗎?」泰陽瞇起眼,陡然問道。
「嗄?」她錯愕地瞪大眼,一逕地搖頭。
「沒有啊,我只看到一個漂亮的女生從你們家走出來,其他什麼都沒看到也沒聽到!」
緊張之下她連忙撤清,這麼一來,反倒顯得欲蓋彌彰了。
泰陽聽了一直笑,沒有多說什麼,只問她要不要到他家吃晚飯。
蕭彩虹哪有可能答應?她恨不得盡速逃離「案發現場」,即使不明白他在笑什麼,還是趕忙夾著尾巴逃走。
想起那段青春往事,快走到郵局的蕭彩虹沿路直發笑;現在想來,她終於弄懂當時的泰陽之所以一直笑的理由。
是她笨吧,以為表明自己沒聽見,泰陽便理所當然的相信她什麼都不知情,沒想到是自己洩了底,無怪乎他一直笑。
記憶所及,好像是從那天開始,她就下再對泰陽心存幻想了。
他開出來的條件那麼怪,要有點可愛又下太可愛,還得令他快樂,這麼空泛的條件她自認為做不到,而且她長得也不算可愛,便很理智地斬斷遐念,從此拿他和其他鄰居、同學—般看待。
對於自己曾偷偷喜歡泰陽一事,她一直放在心裡絕口不提,也認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想起這件事,沒想到最後竟還和他成了夫妻?!真是世事難料呀!
滿腦子往事的回憶,蕭彩虹在行經郵局前的紅綠燈口,壓根兒沒注意到綠燈已然轉成黃燈。
步伐才剛踩上斑馬線,霍地一部意圖趕在紅燈亮起前右轉的摩托車直衝而來,眼見就要衝撞上她了。
蕭彩虹不是沒看見那輛摩托車,只是情況太過突然,當她看到摩托車疾馳而來的瞬間,她瞠大美眸,雙腿不由自主地僵在原地,彷彿不知道該怎麼閃避或逃離,只能呆愣地等待料想中的驟痛降臨——
「轟——」
摩托車毫無攔阻地呼嘯而過,可以預期的痛楚並沒有如想像般落下,她只感覺到身軀似乎在瞬間轉了個方向,一雙溫暖顫抖的手臂由身後環抱住她,摟得她好緊、好緊,幾乎教她不能呼吸。
雖然那雙手臂的主人在她身後,雖然她看不見對方的臉,但沒來由的,她就是知道那個人是誰,而且百分之百——
「泰陽?」
泰陽緊緊摟著她,也不管兩人正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的臉龐埋在她微亂的髮絲之間。
蕭彩虹除了感受到他的顫抖之外,聽不見他發出任何聲音,也就任由他這麼緊緊地擁抱著。
有些好奇的路人禁不住多看他們兩眼,蕭彩虹沒有表示什麼,只是扯開溫柔的笑臉以對,那些人便識趣地轉身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人終於開口了,聲音沙啞且熟悉,並明顯透著顫意。「拜託你,別再這麼嚇我了。」
「我只是沒注意燈號變換了而已。」輕歎口氣,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哪會那麼無聊故意嚇他?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附近好不好?
況且她根本不會拿自己跟孩子的生命開玩笑,一次差點失去孩子的經驗已經夠她心驚膽跳的了,絕對下會想再經歷一次那種痛苦。
泰陽猛地將她翻轉過來,黑瞳貪婪地搜尋她臉上每一分細微的線條。
「怎麼了?」為什麼只是看著她,卻一句話都不說?「泰陽?」
他仍一逕地看著她,彷彿想看穿她的靈魂,直到彩虹以為他下會再開口了,他才幽幽地吐了一句:「我好想你。」
蕭彩虹挑起秀眉,不置可否。
「是嗎?我記得你家跟我娘家距離不是很遠,如果你想我,怎麼在我回娘家暫住的這段時間,沒有一天看過你?」
暫住?!
她選用暫住這個字眼,是不是意味著她願意跟自己回泰家了?
「你沒看到我,並不表示我不在你身邊。」他不敢抱太大的期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他怕!
「什麼意思?」驀然她懂了。原來她不斷地感覺到跟隨著自己的視線來自於他,只是他一直隱藏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但她卻故意佯裝不懂地反問。
他蠕動唇辦,似乎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沒,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我要去郵局幫我媽辦事。」她沒有回應他的問題,水眸鎖住他焦慮且明顯憔悴的臉龐。
他瘦了好多,是因為她嗎?
如果是,她希望他可以親自說出口,而不是這樣什麼都下說,像個悶葫蘆。
「沒關係,我可以陪你一起去,然後我們回家?」他沒有放棄這個目的,永遠都不會放棄。
「嗯,去完郵局之後,我想到下一條街的冰菜室喝杯柳橙汁。」柳橙汁有豐富的維他命C,對她、對寶寶都好。
「沒問題,我正好也有點渴了,叫杯飲料來喝也好。」
「然後我想到公園散步,蕩一下鞦韆。」她還有節目呢,沒打算那麼早踏上歸途。
「你不能蕩鞦韆!」心口一提,泰陽幾乎要瘋掉。「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
「我又沒有要蕩高,我只是想坐著吹吹風。」她心裡悶笑,臉上雖面無表情,笑意卻悄悄爬上她的瞳眸裡。
深吸口氣,泰陽妥協了。
「好,就坐著,不能蕩高。」
「蕩完鞦韆,我還要去文具店買記帳簿。」她計量著沿途的路線,不斷有新的名目產生。「對了,昨天原子筆被我摔到,斷水了好難寫,記得再買支原子筆。」
泰陽瞇了瞇眼。「還有嗎?」
「還有喔……嗯,我媽說要煮香菇雞,我到黃昏市場看看有沒有沒烘乾的香菇,那種比較香。」既然他問了,她就不吝嗇的給他一個地點和名目,免得他失望。
深吸口氣,泰陽即使急壞了,還是悶在心裡。「那麼請問一下,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回家?」
還買香菇,這表示她想留在娘家吃晚飯。
晚餐橫豎要吃,在哪裡吃都一樣,問題是,用過晚餐之後,她是否就願意同他一起回家,回到他們兩人共組的家?
「呃,晚上我還要看韓劇……」
「夠了!」泰陽耐心盡失,他後悔了,再沒辦法多等待任何一秒。
猛地將她一把抱起,不顧她的抗議和驚嚷,他以最快的速度抱著她往泰家的方向跑,這次絕對讓她沒有任何理由離開他,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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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沒禮貌的連讓蕭彩虹向公公婆婆請安的時間都不給,泰陽一進家門便將她抱入房間——許久沒有女王人出入的臥室,「砰」地一聲將門甩上,這才將她放到床上坐奸。
「你知不知道我可以告你擄人?」蕭彩虹氣壞了,凶巴巴地指控道。
「知道,但你不會。」他篤定她不會。
「你又知道了?」她又氣又惱,惱恨自己的心思被拆穿,真沒面子!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是你的丈夫。」
泰陽蹲跪下來,就在她的雙膝之前,他伸手捧住她的臉頰,彷彿永遠看不夠她似的,認真且慎重地緊盯著她。
「奇怪款,你幹麼這樣盯著我看?我是長了麻子還是天花?又不是沒看過。」心跳微微加速,蕭彩虹難掩心慌地紅了俏臉,被他盯得都不好意思了。
不理會她帶著賭氣意味的言辭,泰陽俯身將臉貼上她微凸的小腹。
「你、做什麼啦?」她感到害羞,忍下住問道。
「小鬼有沒有欺負你?」聽說很多孕婦在懷孕過程都吃了不少苦,有的孕吐,有的水腫,甚至被肚子裡的小鬼踢得沒法子睡覺,不知道她有沒有這種症狀。
蕭彩虹看他的表情像在看怪獸。
「她又還沒出生,怎麼欺負我?」
「沒有孕吐?」見她搖頭,他陡地伸手拉高她的裙子。
「啊!」她驚呼,沒有心理準備地紅了臉頰。「你幹麼拉人家裙子啦——」
「我、我看看你有沒有水腫嘛!」被她這麼一叫,他突然感到些許不好意思,顴骨泛起粉色。
「沒有啦!我很好,沒有任何不舒服。」或許該說肚子裡這個寶寶心疼她,並沒有讓她吃到苦頭。
她好吃好睡,除了不經意想起他時會擾了睡眠之外,她的懷孕生活到目前為止,可以說一切順利,而且是非常順利。
「喔。」那好,等孩子生下來,他會因為她目前的「好表現」而多疼她一點。「那你有沒有想我?」
「喂,要刮別人的鬍子之前,請先將自己的鬍子刮乾淨。」
蕭彩虹抗議了,受不了他每次自己什麼都下說,卻老要叫人說個清楚明白的心態,她真的受夠了!
「在我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就當我反問你同一個問題,你先答。」
「是我先問的。」先問卻要後答,教他心理怎麼平衡?
「不答也可以,我想我該去郵局把事情辦完了。」她語帶威脅地逼迫他。
這句話差點沒讓泰陽的心臟停止跳動。
很好,這女人對付他的方法果然還真有一套,偏偏他就吃這一套,真是……賤啊——
「我想你,非常想你。」拉起她的小手,將之貼在自己的胸口,他感覺前些日子所受的思念之苦,全因這個貼近而得到撫慰。「心跳一次我就想你一次,你認為我有多想你?」
蕭彩虹脹紅了臉,沒想到他的甜言蜜語說得這麼溜,她差點招架不住。「我、我又不是你,我哪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好,這麼說吧。」泰陽豁出去了,為了留住她,自己這陣子做過任何鄙劣的事他全都招供,好表白自己的真心。「雖然我下在你身邊,可是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哪有可能?」
蕭彩虹的心狂跳著,單看他認真的眼,她幾乎就相信他了;但這還不夠,他還沒表明他的真實心意,她不能如此輕易就投降。
「真的。」他開始細數,他對她有多「瞭解」。「你承接了前老闆烏雲天外包的帳務工作,每天的生活還算規律,每天早上六點就起床,準時在十點上床;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散步,如果下雨才不出門。」
「那又怎麼樣?」什麼嘛!這些瑣碎的事,隨便問老爸或老媽都知道;至於工作的事,他有小莓做內線啊,知道這些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我爸媽也都一清二楚。」
「不夠嗎?」不夠的話,他還有其他例子可以說,如果她心臟承受得了,他很樂意一一說給她聽。
「不夠。」她完全不用考慮,便丟給他兩個字。
「好,你總共有三套睡衣在替換,一套粉紅兩套粉藍;睡前你會聽音樂,半夜三點左右你會起床喝杯牛奶,再回去補眠——」
「等、等等!」蕭彩虹忍不住要結巴了。
他怎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起床喝牛奶的部分就算了,或許她有可能出到廚房時驚動了爸媽,但聽音樂的部分就很難了,她向來都會戴著耳機,連爸媽都不曉得她有在睡前先聽音樂的習慣呢!
「你派人監視我?」
「沒有,我沒派人監視你。」他頓了下,扯開陰險的笑容。「我都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