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張模糊卻相當熟悉的臉。
這張臉上雖然對自己充滿了擔憂,卻也讓泉川灩嚴重的感到不適。
「新堂……佑桂……」好半天,他才勉強的發出這聲叫喚。
被自己粗啞的聲音嚇了一跳,他的意識也稍微清醒。
模糊的視線在身邊的點滴塑料管形成焦距,鼻子嗅到醫院裡濃重的消毒水味,讓泉川灩得思緒更加鮮明,腦海裡的記憶逐漸浮現………
對了。
他和泉川奎自殺了。
不,應該說,他殺了泉川奎,然後自殺。
但是……
為什麼自己現在卻躺在醫院?
失血過多,肺部被利刃貫穿,即使22世紀的醫術將泉川灩的一條命從死亡邊緣救回,卻讓他此時的意識處在一片渾噩的狀態。
「你總算醒了!」被對方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新堂佑桂忍不住歎口氣。
「我……」
「你這傢伙!為什麼要自殺?要不是我剛好去你家要稿子,你現在早就一命嗚呼了!」
聽對方譴責似的語氣,泉川灩一瞬間整個人清醒過來,慌的差點從床上摔下來,胸前的劇痛讓他起身的動作驟然停止。
對了!
奎!
「奎……奎呢!」無奈不能行動,他只能慌張的抓住新堂佑桂追問。
要是只有自己活下來……
不就和七年前一樣……
這種結局,他不要!
他不要重蹈覆轍。
拜託……
不要再因為自己,而害死奎!
這不是他要的結果。
「奎?你說差點被你壓死的那個帥哥?」
新堂佑桂想了下,才一臉恍然大悟:
「放心吧,他的恢復力比你好,被你插那一刀,又被你壓住,沒死我都很吃驚了,他居然動過手術後就能起身,簡直不是人類!」
他本來就不是人類。聽到對方的敘述,泉川灩這才放心,卻也免不了泛出一抹釋懷般的苦笑……
連想同歸於盡……都不行嗎?
難道自己注定活著看泉川奎和別人的幸福?
「幸好這件事沒有鬧大,不然你作家的身份就曝光了,身為22世紀的莎士比亞居然跟一個男人殉情,這種新聞可真是不得了!」
「新堂。」
打斷喋喋不休的編輯,泉川灩焦躁的問:「奎呢?」
「那個男人剛剛就來找你了,看你還沒起來,就說他先去睡一覺,晚一點他應該會來跟你談談吧……」新堂佑桂想了下,對他交代:
「別想這麼多,先睡一覺吧!待會兒你可要好好跟他談談,兩人別再這麼衝動了!」
聽到泉川奎沒事,在獲得保證的一陣安心感瞬間讓他放鬆,同時間並被傷勢帶來的副作用而微微發起燒的影響,泉川灩不一下便闔上雙眼,再次跌入夢鄉………
隔壁病房。
「你沒事就好,奎。」柳那一凡帶著溫柔的笑意,手上利落的削著含有豐富鐵質的富士蘋果,望向一臉顯然甦醒後就心不在焉的泉川奎,不知為什麼,她居然有些心神不寧。
望著坐白色病床上,因手術後血色略為蒼白的俊挺男人,她卻還是忍不住為這自己心中所摯愛的男性感到一陣心猿意馬………
被窗口的風吹亂了一頭烏黑的髮絲,近秋的陽光讓泉川奎俊俏的容顏襯托的更加性格而帥氣。
然而,該是屬於男人的狂野容貌,此時因為恍然的表情而帶上一抹若有似無的嫵媚。
那是連泉川奎自己本人可能都沒有察覺的些許改變。
柳那一凡微微斂起唇邊的笑容,淡淡的說:「沒想到灩居然會對你做出這種事情………」
她萬萬沒想到,泉川灩最後還是不聽她的衷告,犯下了無法彌補的罪行。
對眼前這個既是他名義上的兄長,又是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俊挺男人做出那種悖德倫常的事情。
雖然早就知道泉川灩的心意,然而,柳那一凡卻沒料到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小叔的大學生居然這麼不理智的犯下這足以構成犯罪的行徑。
「奎?」見後者似乎沒有回話的打算,柳那一凡微微屏住了息探問。
為什麼……
她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
在泉川奎手術完的昏迷時,開口的第一句囈語居然是在呼喊那個傷害了他的男人……
而後,清醒過來的他,頭一件事也是不顧一切的想看望泉川灩的安恙。
至於現在,他則是心不在焉的待在自己身邊。
柳那一凡不是笨女人,她清楚泉川奎這種藏不住心事的單純男人這些表現絕不是因為她。
思及此,柳那一凡眼中多了份落寞。
然而,被質問的泉川奎,只是漫不經心且略感煩躁的撥了撥落到眼前的幾綹瀏海……
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心煩意亂?
是因為驚覺自己認定為弟弟的男性,對自己的感情居然如此污穢……
還是因為察覺自己心中連日來不安的躁動是因誰而起?
「奎?」再次輕問,柳那一凡握著水果刀的手微微顫抖。
「對不起……」
「咦?」
「我對不起妳。」抬起視線,泉川奎回過神後才稍有人性的氣息。
單薄的身型一僵,柳那一凡勉強的扯出笑容。「你說這什麼傻話?我不在意這些的,只要你快點好起來,明年的婚禮──」她的話為講完,就被泉川奎憂傷的神情懾住。
如果要說,那表情像是想開了什麼般,也沒有錯。
「一凡,對不起。」
依然重複著不明所以的道歉,泉川奎再次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他終究……
無法丟下泉川灩。
在發現他對自己的渴望時……
他就更加無法丟下他。
事實上,早在不久前,他就發現泉川灩對他這個兄長的莫名執著。
只是他一直在逃避……
逃到最後,他選擇了婚姻。
然而,卻也逼迫泉川灩不得不做出萬劫不復的罪行。
奇怪且諷刺的是,自己在發現泉川灩居然妄想殺了自己時,他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恨意,反而滿足於能夠和他同歸於盡。
這樣的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無論自己怎麼想逃避,卻無法逃開他們對彼此那赤裸裸的感情。
「奎,那是不正常的!」在解讀了泉川奎言下之意時,柳那一凡終於忍無可忍似的抱頭低喊,手上的水果刀和一顆價值超過500圓日幣的上好水果也落在病房裡乾淨光滑的地板,造成一抹水漬。
「對不起,但是,我不能就這樣丟下灩。」愁苦的笑了笑,泉川奎輕輕的抓起眼前一綹經過修剪後只致下顎、他曾經迷戀一時的烏黑髮絲。
望著眼前臉色轉白的女人,泉川奎深深的感到愧疚。
自己早就察覺了泉川灩眼裡的那絲情感。
而自己,也同樣在不經意中,被對方懾住而悸動不已。
只是……
他的道德感不容許他動情。
因為,泉川灩,是他的弟弟。
「這不正常,你們是兄弟啊……」飽滿豐潤的嘴唇顫抖,柳那一凡泫然欲泣。
「我想妳知道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但是你和他都是男人。」穩住身子,柳那一凡企圖保持冷靜和泉川奎對峙。
然而,泉川奎卻沒有受到她的影響。
「即使我是男人……我是他兄長,灩都能夠愛我愛的這麼深了,那麼,我想這樣的感情我是能接受的。」
身為科技產物的自己,能夠有一個隨時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的人類如此愛他,這種喜悅是無法比擬的。
即使,這個人和他相同性別,而且,還是他的手足。
「可是……這不正常,這種愛情不會幸福的。」柳那一凡苦楚的眸漾著水氣,即使瀕臨崩潰,她仍保持著輕聲細語。
「一凡。」微微笑了下,泉川奎神色堅定:「如果我不是人類,妳還會愛我嗎?」
畢竟,眼前這個女人,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是的,他並不是人類。
他只是個在法律上不存在,更是早在七年前就被登記死亡,而後才被以22世紀的科技製造出來的生物。
簡單的說,他不是人類,就是怪物。
「什麼意思……」眨了眨俏麗的睫毛,柳那一凡不安的探問。
「如果我是貓也好、是狗也好,甚至是女人,妳會選擇愛我嗎?」依然保持著斯文靦腆的笑容,泉川奎問:「或者……如果我是生化人?」他頓了下,「這樣的我,妳還會愛我嗎?」
「但是,奎,你是人類啊……」不解的看著眼前的俊挺男性,柳那一凡被這來的急,也莫名其妙的問題搞的反應不過來。
無法說出口的真相終究無法坦白。
面對她的疑惑,泉川奎只是微微一笑。
「如果是灩,對他而言,無論我是不是他兄長,是不是男人,甚至是不是人類,他最後都會選擇我………」
看著柳那一凡佈滿淚痕的秀麗容貌,泉川奎腦海裡卻浮現當自己拋下泉川灩時,那張俊美的容顏所流露的掙扎和痛苦。
「既然如此,這樣的愛情,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他只不過是……
也剛好離不開那個總愛賴在自己身邊的弟弟罷了。
泉川灩再次張開眼睛時,泉川奎就坐在他床邊。
「奎……」泉川灩忍不住低鳴,心酸的看著對方胸膛上纏繞的繃帶。
沒有響應他,泉川奎只是微微的歎了氣,並露出一抹苦笑……
「我們最後還是活下來了,對吧?」
「我……」聽到這不知如何形容的語氣,泉川灩怔了下,然後苦澀的咬了咬下唇:
「對不起。」他捏緊了白色的床單,小聲的懺悔。
看來人類和創造出來的生化人多少還是有差異,力氣和體力沒有自己好的泉川奎,在被刺了一刀後,恢復力卻比自己快。
看著他頭一次猜不透其想法的兄長,在身負重傷,又躺臥在高級病房中的進口絲質床鋪上導致昏昏欲睡,頓時讓泉川灩有種後繼無力的虛脫感。
「你跟我道歉?」沉默幾秒,泉川奎忍不住扯出嘲諷的笑容。
「奎?」不安的眨了眨美眸,泉川灩無法確定他那抹苦笑的意義何在。
「居然敢動手做,事後道歉還能彌補什麼嗎?」
「我……」
面對泉川奎幾乎是平靜的譴責,泉川灩頓時啞口無言。
兩人陷入一片緘默。
床邊的薄紗窗簾被微風吹的搖擺不定,似乎也足以吹散病房裡令人煩悶的焦躁感。
許久,泉川奎再次開口……
「我要說的是,如果你是真的愛我所以才會做出那種事的話,你就不要在事後失敗時才道歉。」
如黑水晶般澄澈的雙眸帶著堅定,似乎在對方沉睡的這段時間,泉川奎想開了些什麼。
「我不會丟下需要我的你,灩。」最後,他再次歎了一口氣。
一直到最後,他都無法丟下這個弟弟。
或許藏匿在心中深處,他能夠愛上這個弟弟。
只是被創造出來的時具有的道德感不容許他的任性。
實際上,他其實同樣渴望著灩的……
所以才以婚姻逃避面對。
「奎……」訝異的輕喊對方,泉川灩面對他的一語雙關有些遲鈍。
「如果再讓我聽到你的道歉,我就不再接受你的感情了。」輕咳了聲,泉川奎狀似冷淡的說。
「奎?」
仍然無法理解這樣代表什麼意識,泉川灩有些無助的抓住泉川奎的手掌,絕色出塵的容顏因胸口前的疼痛和心中的不安而滲出薄薄的汗液。
他的憂慮和躁動,在泉川奎綻出一抹足以令人心神蕩漾的笑容,並迎上前時,被淡化開來………
那是一種,相當幸福的滋味。
無論過去、未來,或許都是遙不可及的一場虛夢。
然而,此刻、現在………
最真實的,是印在他唇上的吻。
公元2120年──
泉川兄弟遭到跨國犯罪集團狙擊,重傷逃逸,而後兩兄弟下落不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