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裴仲禮接案的日本公司本身是鍋爐製造商,而到美國參加學術研討會議,正是開發廠商的大好時機,因此他帶著日商的員工前來,一方面做業務方針調整,另一方面也替公司做人力資源評估,目前已算是收成階段了。
聽著主講人在台上賣力的發表研究,他卻心神不寧,右眼皮直跳。
他並不是迷信的人,可心裡那股莫名的不安就像漣漪般一圈圈擴大,他努力回想之前和茉言的談話,有個感覺一直浮上心頭--她今天不太對勁。
剛才講話的時候,已經是台灣時間晚上九點多了,她加班回到家向來不再吃宵夜,為何爐子上又會煮東西?況且聊天時她並沒有開桌燈,臉色卻比平常白上許多,語氣也顯得急促壓抑……
她生病了嗎?還是發生了什麼事?
越想越不安,未知的恐懼讓裴仲禮陷入緊張,再也無法冷靜。
「抱歉。」他低聲跟日商業務交代了幾句便匆匆走出會場。
雖說現在是台灣時間晚上十一點多了,茉言可能已經在休息,但他無論如何都要確認一下她的狀況。他先撥打家裡電話,沒有人接聽,連忙又再打了手機,彼端傳來熟悉的等候音樂聲,他心跳卻越來越急。
「喂?」沒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你是誰?」怎麼會是個男人?裴仲禮一愣,連忙看了下手機顯示的名稱,是茉言的電話沒錯。
「你又是誰?」對方慢慢的問。
他急躁的說:「茉言呢?我是她男朋友。」
「喔……」那人應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重要。你到底是誰?」腦海中千百個恐怖的想像閃過,每個都足以讓他心痛窒息。
「喔……你是裴仲禮。」沒多久,那人恍然大悟般地念了他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茉言呢?」他再度重複。
「她在醫院。」那人還是不慌不忙的說。
「醫院?」他不自覺地大吼。「發生什麼事?她怎麼了?」
「醫生還沒告訴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對方理所當然的說。「你晚點打來我再告訴你吧。再見。」
語畢,電話隨即被掛上。
裴仲禮愣了半晌,爆出一句髒話,連忙重撥,但電話卻再也沒被接起過。
電話這端,夏永攏在改造過的iPhone4上訊速鍵入數據,搜尋那個陌生男人的名字。
「裴仲禮是嗎……」看著手機屏幕上落落長的「豐功偉業」,夏永攏揚揚眉,下了個不輕不重的評語,「嗯,還算有趣……」
裴仲禮真想殺了那個持有夏茉言手機的男人!
無論那個傢伙是誰,都該被千刀萬剮!
他完全無法知道實際狀況,又礙於研討會中分不開身,只得托裴心恬替他查到醫院,卻因為非病人家屬,院方不願透漏病情,因此他心急如焚的直衝機場櫃檯買機票,搭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
儘管已經用最快速度離開,他仍花了將近二十個小時的飛行時間才回到台灣。
一下飛機,裴仲禮就由機場直奔醫院,一邊嘗試打夏茉言的手機。
這次手機通了,依舊是同一個男人接聽,那男人只跟他說了病房號碼便掛上電話。
當他風塵僕僕的趕到醫院時,已是晚上九點多,門診大多結束了,醫院顯得冷清陰森,長長的走廊底端有個男人正低頭使用手機,聽到他急促的腳步聲而抬起了頭。
「你就是裴仲禮?」那人推推鏡框,瞇起眼睛打量他。
「你是誰?茉言呢?」裴仲禮握緊拳頭,忍住想揍他的衝動,咬牙切齒地問。
「我是她二哥。」察覺裴仲禮的怒意,夏永攏站起身,兩人高大的身材不相上下。他皺著眉頭,憂慮的開口,「你是O型對嗎?」
「怎麼了?」這問題讓裴仲禮心頭一驚。
「需要肝臟移植,但目前沒有合適的捐贈者。」夏永攏壓低嗓音,表情充滿無奈和憂愁。「而且我血型不符合,無法捐贈。」
「我可以捐!」天啊!茉言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竟然需要肝臟移植?裴仲禮連問都不問,毫不猶豫的馬上同意。「我跟茉言同樣血型,年初才做過健康檢查,肝很健康。」
「這是器官捐贈同意書。」夏永攏拿出一張紙,上頭詳列著同意書內容。
裴仲禮從懷中掏出筆,看都沒看一眼就在同意人的地方簽名,一邊連珠炮似的問著,「醫生呢?什麼時候手術?茉言狀況怎麼樣了?」
「你不看一下嗎?捐贈時會有生命危險,風險高達……」夏永攏頓了頓。「百分之八十。」
「我不在乎。茉言呢?她狀況怎麼樣?到底怎麼回事?」這男人要不是茉言的二哥,他早就揍下去了。為何講話這麼拖拖拉拉的不說重點?
就在裴仲禮考慮著他要是再不回答他就要放任自己的衝動時,病房裡走出一名醫生,他連忙衝上前緊張的抓住對方。
「醫生,我是O型,可以捐肝。」
醫生先是一愣,隨即一頭霧水的說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要你的肝幹麼?」
「是捐給夏茉言的,她--」裴仲禮急急的開口,卻被醫生接下來的話打斷。
「夏小姐她盲腸炎。我想如果我沒切錯地方的話,她暫時不需要肝。」醫生笑了。「她現在醒著,你如果想看她,可以進去了。」
知道自己被耍了,裴仲禮卻反而鬆了口氣,顧不得追究便疾步衝進病房。
看著消失在病房門口的男人,轉角走出了一個粉色身影,依舊是綁著馬尾、背著運動背包。
「你幹麼騙我哥?」裴心恬其實不是很在意,只是她總得小小維護一下自家人的尊嚴。
「我有說誰需要肝臟移植嗎?」夏永攏頭也不抬,慢條斯理的說。
夏茉言是怪人,她哥哥也是個怪人。裴心恬打量著眼前戴黑框眼鏡,打扮看起來俗俗的男人。
「你很機車。」居然看都不看她一眼,真沒禮貌!她忍不住腹誹著。
夏永攏只是聳聳肩,繼續埋首在手機裡,對眼前的可愛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
顯然他的世界裡,沒有比計算機語言更有趣的事情……
「你怎麼來了?」
夏茉言躺在病床上,看著此時本應在千里之外的男人,錯愕的問。
裴仲禮沒有回答,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雙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又用額頭抵著兩人交握的手,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抬起頭,眼眶卻紅了。
「仲禮……」他哭了嗎?
她慌張地伸手想摸他的臉,卻不小心牽動傷口,痛得她咬了下唇。「你怎麼回來了?我只是盲腸炎開刀而已,沒事的。」
「你怎麼不通知我?」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焦慮和疲憊都寫在臉上。
「一開始我以為是食物中毒,不要緊,所以不想讓你擔心。」看著他憔悴的模樣,她心頭悄悄泛疼。「後來太痛了,而且馬上就要開刀,我來不及說。」
「我一路上擔心得快發瘋了。」他靠近她,讓她攤平的掌心貼著自己的臉頰。
「你二哥又不肯講清楚發生什麼事情,還不接我電話……」
「我二哥是個怪人,幽默感也很奇怪。」她也很無奈啊,二哥能及時送她到醫院,她已經非常感謝了。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了。」他深深凝視著她,溫柔堅定的承諾。
「不要這麼說……」經過上次他的承諾後,如今她只要聽到他開口允諾都很害怕。「這次是意外,真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我應該要在你身邊保護你的時候卻不在,那種感覺太折磨人了。」裴仲禮不敢回想自己剛才在飛機上的那二十個小時是怎麼度過的,他幾乎無時無刻都想起身走動,減少焦慮感,神色慌張到連空姐都來關切過好幾次。
「得了盲腸炎,就算你在我身邊,我也還是只能開刀啊。」她哭笑不得的安撫著他。
「你知道嗎?科學研究指出,人在疼痛時如果身邊有愛人或家人陪伴,疼痛會減少許多。」心情放鬆,他終於有興致陪她瞎扯。
「我二哥也很愛我……」只是看不太出來。「但我還是會痛,所以不要再相信沒有根據的謠言了。」
「茉言,我真的不能沒有你。」話鋒一轉,他突然認真的說:「嫁給我好不好?」
看著他為自己緊張憔悴,為自己放下最重要的工作,馬不停蹄飛回台灣只為了確認自己仍安好……夏茉言說不出拒絕的話語,也不想再拒絕了。
她一直渴望婚姻,渴望著有一個愛她、保護她、能讓她無條件信任依賴的男人可以一起建立家庭,現在上天把裴仲禮送到她面前,儘管他一開始並不完美,不是她夢想中的典型,可是他終究為她而改變,學會了專一的愛……
對於這樣的男人,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裴仲禮。」她輕喚他,目光帶著濃濃的笑意和感動。「我決定了,為了你的肉體,我勉強答應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