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銳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眸中飽含著和正午日光般炙烈的怒恨。
狹長陡峭的石壁,是將他困在這斷崖下將近一年的罪魁禍首。
他腳下一蹬,飛身躍起,摘下了附生在石壁上的蝙蝠籐。
他單手使勁的揉碎了籐葉,只恨自己沒有一雙會飛的翅膀,能從這危崖絕壁、怪石嶙峋的鬼地方脫困。
望著有如刀削般的峭壁山巖,他仰首朝天狂吼。
「怡王,我不會放過你的!」
撼動天河的咆哮聲,沿著壁立千仞往上直衝,天崩地裂的聲浪,從斷崖底怒湧而上。
☆☆☆
一年前
燥熱的天氣,讓果親王府的大阿哥心意煩躁,躺在床上睡不著,因此他正準備翻身下床,到房外走走。
忽地,一枝長箭透過窗欞飛了進來,直射在牆壁上。
一旋身,他一個箭步拉開房門,卻未見任何人影。他細想,未見人影,即使是追也不知從何追起。
再度踅回房內,赫然發現箭鏃上勾著一張小布條。
將箭從牆上拔出,他攤開小布條一看,黑眸倏地瞪大,但旋即又細瞇起來。
布條上寫著,他的親娘就居住在某個城外的山腳下,還說他親娘現已落魄,居無定所,若再遲個兩三天,說不定就見不著他親娘了。
將布條緊緊握在手中,也不知是天氣悶熱,讓他想離開這房間,抑或他真的是想尋找親娘。
他穿好外衣,帶了些盤纏,拿了劍旋即就要離開。
在踏出房門那一刻,他頓下腳步,思忖半晌,又踱回房內,拿出紙筆在紙張上,大刺剌的寫下三個字「尋親去」!
丟了筆,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外。
☆☆☆
走了幾天幾夜,果親王府的大阿哥嘯天,終於來到布條上所指示的地方。
日薄崦嵫時分,但四周卻未見任何人煙。
他翻身下馬,睥視四周:前有險山、後有斷崖,就算是再怎麼落魄之人,也不可能到此定居。
心頭惶然一驚,這準是中了人家的計,可又有誰要害他?
雖說他是個私生子,但福晉從未歧視過他,連他那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因長年臥病在床,也從不和他爭奪什麼。
愈想不出是誰想陷害他,他心中愈是覺得詭譎。
他跨上馬背,正想先離開這杳然的地方,倏地,一整列的弓箭手,將他前後夾攻,令他進退不得。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弓箭手後方走出,嘯天阿哥定睛一看,心頭恍然大悟,這整件事的策謀者,應該就是怡王了。
「鄒喻,你這是做什麼!」嘯天阿哥坐在馬背上,精銳的黑眸睨視著帶領怡王府弓箭手的侍衛長。
「大阿哥,我們久候你多日了。」怡王府的侍衛長鄒喻,仗著有三、四十名弓箭手護航,即便是冷厲的嘯天阿哥,他也不放在眼裡了。
對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何懼呢?
嘯天用眼尾餘光掃視著眾方箭手,心中大概有個底。他想要全身而退的機率並不高。
為了對付他一個人,竟然請了三、四十名弓箭手,看來,怡王是鐵下心來要置他於死地了。
他雖然對怡王沒有什麼好印象,但他自認沒與他交惡過,這般的趕盡殺絕,莫非是為了一樁婚事?
「怡王可真是有心,就為了對付我這個小小的阿哥,還勞他動用這般人力。」嘯天冷笑著。
「大阿哥,這是值得的。」鄒喻撇唇笑道:「只要你死,我家格格嫁的,就不會是個私生子,日後,也不會讓人笑話。」
聽了鄒喻的說辭,嘯天的黑眸倏地瞇起,眸中進出陰鷙的怒光。
即使隔了一大段距離,鄒喻仍是教那陰狠神情給駭的踉蹌退了幾步。
「這、這是我家王爺的命令,你、你就認命吧!」鄒喻怕時間拖得太久,會讓他有機脫逃,於是一揮手,喊了聲:「射!」
三、四十枝弓箭齊發,儘管嘯天已閃躲的躍起,但身上仍是中了箭。
馬兒中了箭,狂亂的嘶鳴奔跑,不一會兒,便失足墜崖。
「射,繼續射!」
見鄒喻又再度發號施令,嘯天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即使要死,他也不願意死在亂箭之下。
殺了幾名弓箭手後,他朝馬兒墜足的方向一跳,也跟著掉下了斷崖。
☆☆☆
白駒過隙、石火光陰,匆匆一年已過。
嘯天背著竹簍,沿著溪流往前走。這一年來,他在恨意中度過,但就算他恨,又能如何?
當初他離開果親王府,丟了張尋親的字條,他的阿瑪肯定認為他是去尋找親娘,所以才會一去不回。
他傻,真的傻!尋親娘?尋著了又如何?
他五歲就讓娘送進了果親王府,他娘的性子烈,不願和人爭奪丈夫,執意不留在王府。
他思念他的親娘,這是人之常情,而且,他娘也值得他思念,即使他對他娘只有五歲前的記憶,但他娘那豪氣干雲的神情,一直烙印在他腦海中。
曾經,他暗暗發誓,非得要娶像他娘那般性子烈的女子不可,但他阿瑪卻要他娶怡王的女兒。
他知道阿瑪的用心,要大家認同他才是果親王府的大阿哥,論婚事,自當是落在大阿哥身上。
但他阿瑪自認英明的決策,卻間接害了他,也差點讓他斷送了一條命。
一年前,他身中二十多枝箭,從懸崖掉下來,所幸衣服勾到樹枝,才僥倖活命。
但他的傷勢太重,好幾天,都在昏昏沉沉中度過。
也許是心頭的深切恨意,讓他求生意志更加強烈,大難不死的他又意外尋獲了一本藥書,自行採了草藥治療,傷勢才日漸痊癒。可憐他的馬兒,在墜崖那日便死了。
他會記得這一切,全是怡王賜給他的!若有可能,他也要教怡王到這斷崖深淵下,嘗嘗這種「世外桃源」的生活。
平日,他會沿著溪流走,一邊採草藥、一邊探索有無其它的出路,順便拾撿廢木。
他現在住的小木屋,就是拾撿那些人們丟到斷崖下的廢木製成的。
走了好長一段路,他正想找個地方歇息,卻瞥見溪旁有一頂轎子。
他不禁撇嘴一笑,看來這崖底可真是什麼都有!
洗了把臉,他偏頭看著那頂轎子,思忖著,或許可以把它當成臨時的休息所。
平日,他就在溪邊走著,來回踅返,也得費一段時間,尤其日正當中時,正需有個能遮日的休憩處,而這頂轎子正好合他所用。
他大步跨上前,把竹簍隨意放下,伸手便去拉轎子,卻覺得沉甸甸的……下意識的掀開轎簾,赫然發現,有個女人呈現昏迷狀態的躺在轎內。
他瞇細了雙眼,看著女子嘴角泛著血絲,但沒有外傷,想必是從上頭跌下來時受的內傷。
他以食指探她的鼻息,發現她還有一絲氣息。
他的手滑過她柔嫩的臉頰,那晶瑩粉嫩的肌膚,令他的大手捨不得移開。
他仰首望著上方,再看看她,心底萬般好奇,她因何會墜下懸崖?同時,他的心底也因她的出現,而升起一絲希望:有人墜崖,就會有人來搜尋。或許,他就可以離開這地方!
嘯天的唇邊漾起一抹笑容,或許,她會是他生命中的救星!
☆☆☆
一陣頭疼欲裂的感覺,痛得讓她快承受不住,淚月從昏沉的黑暗中甦醒,幽幽忽忽,她低聲呻吟,喚著自己的婢女。
「小竹——小竹、小竹,你在哪兒?我的頭——好痛——」
她緩緩睜開眼睛,簡陋的竹頂是她完全陌生的。
呆呆的凝望許久,身邊有個人影晃動,吸引了她的視線。
「小竹!」
她以為是自己的婢女,但仔細一瞧,那分明是個高大的男人。
她看到一張具有男人氣魄的削瘦臉龐,那俊逸狂邁的神情,令她的心頭一陣怦然。
一時之間,她的眼中只有他,其它的事物,她全沒瞧見。
嘯天偏過頭,炯亮的眸光對上她她清亮的水眸。那雙如星光綻亮的水眸,深深吸引住他的視線。
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就知道她是個美人,可沒想到她有一雙能惹男人憐愛的水眸。
「醒了?」他低沉的道。
他的聲音喚回她的心神,驚覺自己竟盯著男人看了許久,她不禁羞得別開視線。
「這……這是哪裡?小竹她人呢?」眸光觸及陌生的景物,淚月的心頭霎時惶然不安。
「小竹?」嘯天的濃眉蹙起,他一邊搗藥、一邊同她說道:「誰是小竹?我只發現你一個人昏倒在轎內。」
「轎子?」淚月躺在床上喃喃低語。
她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
她和水漾還有雨澄一同出遊,水漾嚷著悶得慌,執意要扮成民間女子去街上走走。後來,是她憶起途中有一片桃花林,想要去看看,結果……
她不確定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只知道轎夫們突然倉皇地往回走,她依稀聽見轎夫喊著:「山賊來了。」
她從窗口望出去,只見雨澄的座轎已讓四個孔武有力的轎夫往回抬走,可她卻沒看見水漾的座轎。
正當她想喊停,她的座轎卻東搖西晃了起來,四個轎夫抬著轎子邊跑邊互相叫罵。
倏地,一個大晃動後,和她同坐在轎內的婢女大喊:「格格,我們掉下斷崖了!」
驚惶之際,她眼睜睜看著小竹被彈出轎外,後來,轎子不知又撞到什麼東西,轟隆一聲巨響,她便昏了過去:
「小竹!」
淚月陡地坐起身,頭上的傷口,一經扯動,痛得她幾乎要暈厥。
「啊……」
「你別亂動,你頭上撞的傷可不輕。」嘯天坐到床邊扶著她。
沮月的眼眶中,打轉著焦急的眼淚,哽咽道:「大爺,是你救了我吧?」
「這斷崖底,就只有我一個人,當然是我救你的。」嘯天譏諷一笑。
「求求你,我還有個婢女,她叫小竹,她、她也掉下來了。」淚月虛弱得連說話的聲音都極其小聲,「你救救她,求——求你!」
看她弱不禁風的模樣,好像隨時會昏倒似的,他起身自桌上端來一碗東西,遞給她:「把它喝了。」
她抬眼看他,遲遲未接過他手中的碗。
「我費了一番工夫救你,難道還會害你嗎?」他炯亮的黑眸直視她。
淚月怯怯的伸手接過他手中的碗,一股腥味直嗆入她的鼻內。
「這……是什麼東西?」看到碗裡那攤鮮紅的液體,淚月驚惶的問:「是、是你的血嗎?」
她曾聽夫子說過一個故事,有個孝子家裡窮,沒錢買肉給娘親吃,他就割了自己的肉煮給他娘吃。
在這斷崖底下,恐怕是一片荒蕪,他該不會是為了要救她,所以才用他的血給她喝。
她的猜測,讓他狂聲大笑:「你真以為我是活菩薩嗎?滴血、割肉,哼!你也想得太多了!」
「那……這是……」
「蛇血!新鮮的蛇血,我方才捉到的。原本是我要喝的,既然你醒了,就給你喝。」
淚月怯怯地看著他,眼尾餘光瞥見屋內吊著一條長蛇,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見那條蛇已被剝了皮。
一股噁心的感覺衝上來,她乾嘔了幾聲後,把碗遞到他面前。
「我、我不敢喝,還、還給你!」
嘯天的眸光,頓時添了一絲冷厲,「把它喝下!我可不許你再昏倒,我還得靠你才有機會離開這鬼地方。」
他那冷冽的神色,令她畏懼。
她不懂他說什麼要靠她離開這地方,只知道,自己很怕他那不悅的表情。
他突然伸手撫摸她的臉,神色放柔了許多,「像你這麼漂亮的女人,死了多可惜。」
他不得不承認,從他背她回到這簡陋的屋子,到她醒來之前,好幾回,他都忍不住的想侵犯她。
他是個男人,一個禁慾一年多的男人,突然碰上一個冰肌玉膚、身段窈窕、面貌姣美的年輕女子,他很難控制自己下腹的慾望。
若不是念及她一身重傷,他很可能早就要了她。
淚月身子往後傾,他眸中那股狂野的炯亮,教她慌得不知所措。
「喝下它!」他威嚴的喝令。
淚月緩緩抬起顫抖的雙手,把碗拿至嘴邊。
幽美的雙眸傻愣愣的望著他,希望他可以出聲,准許她別喝這腥味頗重的蛇血,但他沒有,甚至還助她一臂之力。
他見她慢吞吞的,索性把碗推至她唇間,硬逼著她喝下,但又怕她吐出來,在把碗拿開後,他以手掌心壓住她的嘴,不讓她有吐出的機會。
「不許吐!你不是還要找你的婢女嗎?要是你又昏倒了,我可沒有多餘的心力幫你找婢女。」
聽他這麼說,淚月皺著眉頭,強吞嚥下那還溫熱的鮮紅液體。
她要去找小竹,她一定要找到小竹,所以她不能昏倒。
她用手背揩去嘴角殘留著的一滴鮮血,旋即雙腳移下床。
嘯天把碗放到桌上,回頭看見她正要下床,雙眉倏地攏起,不悅的喊道:「你要做什麼?」
淚月聽到他的喝喊,身子顫了下,怯怯的道:「我、我要去找小竹。」
她坐在轎內都一身傷了,那小竹被彈出轎外,怕要摔得更嚴重。
她不放心,若不去找小竹,她心頭難安!
「你以為一碗蛇血會有多大作用?」他斜睨她,譏誚道:「你以為你現在就能跑能跳了嗎?」
「我……」
淚月相信自己只要意志堅強,她的身子一定可以撐得住,一定可以去找小竹的。
但她才站起身,一陣暈眩致使她又跌回床上。
「哼,站都站不穩了,還談找人?」
嘯天走出屋外,坐在一個大石頭上,他開始生火,然後把蛇架在兩根木柴上,準備烤蛇肉當晚餐。
淚月在屋內,見他是鐵了心不去找小竹,她想去找,可她又連站都站不穩。
想到小竹可能正等著她去救她,或許小竹傷重危及性命。思及此,她不禁趴在床上啜泣。
如果不是她提議要去桃花林,她們就不會掉到山崖下來,小竹也不會失蹤。
還有雨澄和水漾她們,不知她們是否平安?
濃濃的愧疚襲上心頭,讓她哭得更傷心,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撲簌簌的流落面頰。
哭了許久,她像想到了什麼似的,連忙坐直了身子。
他既然救了她,他的心腸應該不壞,只要她更誠懇的求他,他一定會答應幫她找小竹的。
她看他大口啖著蛇肉,心頭雖是惶然,但為了小竹,她一定要出去求他。
她咬緊牙根勉強站起,在心頭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只要走幾步路,就可以到他坐的位子。
淚月扶著桌子,徐徐往外走,在離開桌旁,她伸手想扶著門前進,但手一落空,整個人便跌在地上。
嘯天斜睨了她一眼,對於她的不聽勸,他也懶得理她,逕自吃著烤好的蛇肉。
淚月匍匐前進,他突然轉過身來,面向她坐著。
「你想吃蛇肉嗎?」
他把蛇肉遞到她面前。
她摀住嘴,皺眉搖頭,「我求你,幫我去找小竹。」澄亮的眸中,閃著乞求,楚楚可憐的望著他。
「天色都暗了,怎麼找人?」他冷峻犀利的黑眸,睨視著她。
「我求你……」她趴在地上磕著頭。
原本頭上就有傷,在碰觸到地上的石礫,更是令她疼痛難忍,但只要能讓他點頭去找小竹,再痛她也會忍住。
嘯天把腳伸到她的額前,不讓她再磕頭。
「你就算磕破了頭,我也不會去的。」
淚月焦急的爬上前,雙手搭在他的膝蓋處,努力撐起身子。
她跪在他面前,哀求著:「我求你、求求你。」
他臉上進出不耐的神色,「如果你現在馬上上床休息,明兒一早,我就去找人。否則,惹煩了我,我不但不幫你找人,還會殺了你。」
淚月冷靜下來,才知道自己一心想找小竹,卻未替他設想過,現下四週一片黑暗,別說找人,就算走路也摸不著路。
「好、好,我馬上回床上去。」
她不怕他殺她,她只怕他不去找小竹。
她想轉身,卻沒半丁點力氣,暈眩感倏地襲來,她眼前一黑,便倒在他腿上。
他彎身將她抱回床上。他灼熱的目光,停在她略顯蒼白的臉上,久久不曾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