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女人都是這般"英勇"麼?打死楊敏,他也沒法子連續三個時辰逛街市,可這凌蘇蘇從早到晚,足足逛了三個半時辰了,還猶自一臉興高采烈的樣子,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她的精力和興致還真不是普通的高。
楊敏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一張臉已成了苦瓜臉。老天作證,千金大少不是捨不得花錢,但如果可以,他寧願直接送凌蘇蘇幾十萬兩銀子,換來不陪逛的自由。
這時凌蘇蘇甜得膩人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阿敏,你瞧瞧,這對碧玉鐲兒適不適合我戴?"
又來了!
面對她這個每過一個攤子就要響起一次的老調,楊敏無力地低歎,然後才擠出個笑容,道:"不合適!"
在目睹了凌蘇蘇失望、不滿的神情後,又慢條斯理地道:"這對鐲兒這麼普通,怎能配得起蘇蘇的花容月貌呢!起碼要再好看一百倍,不過,現在沒有更好的,也只好將就了!"
一大碗迷湯送了過去,又直接選了幾樣價值最高的首飾替她戴上,順勢在她耳畔一吻,很如願地看到她轉怒為喜的神情。
這種女人呀!楊敏在心中輕歎,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個像紫月一般完美的女子了!
凌蘇蘇立即笑逐顏開,男人越肯在女人身上花錢,就表示他越在乎這個女人。瞧楊敏對自己的大方態度,是否證明自己已成功地入駐了他的心呢?
那麼,自己是否可以問一些關於紫月的事?
江湖上的不少人都猜測,白驚天、蕭凌等人在爭奪"靈女"的戰鬥中都是輸家,冷紫月的入幕之賓實際上是這位俊逸瀟灑的千金大少。
但是,從沒人敢當面問這個問題!楊大少的脾氣天下皆知,沒人願冒這個險!
但凌蘇蘇決定試一試!
天已入暮。
輕吸一口女兒紅,一雙水汪汪的大眼深情無限地朝楊敏看去,唇角輕展出一抹勾人魂魄的柔笑,存心要把他迷個神魂顛倒。
楊敏輕笑地倚窗斜坐,左腳翹起,右手正端著一杯極品美人紅,這種特釀為天下一絕,他雖並不好酒,卻也不可不嘗!
尤其是在獨對美人的時候!
霧裡看花,最是銷魂!燈影下的凌蘇蘇果然美得驚人!一頭烏髮已經打散了披在肩上,與雪白的肌膚映襯著,細散的劉海兒恰到好處地彎著,露出兩道又細又彎的柳眉,眼神中的一股嫵媚之意天然生成,更為她的美貌增加魁力,紅艷的小嘴此時半開半合,更令人想印上一吻。
這樣的女人,實在令人動心呀!
楊敏含著笑,凌蘇蘇是在誘惑他嗎?不過,與凌蘇蘇交往的時間已不短了,這女子對自己也還算溫柔體貼,想來婚後也不會拘束自己!既然成親對自己來說不過是隨便找個女人料理家務,那麼,凌蘇蘇也不錯!既然她願意將洞房花燭提前到今晚,那也由她吧!
他慵懶地打了個呵欠,溫柔地問道:"在想什麼?"
凌蘇蘇強抑在心頭的不安,柔聲道:"阿敏,我可以問你一件事麼?"欲言又止的神情表露無疑。楊敏優雅地點頭,修長白皙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龐,她想問什麼?是自己對她有幾分真心,還是自己到底有多少吸引力?
頓了一頓,凌蘇蘇輕顫著問道:"你與紫月姑娘到底是什麼關係?"得到他的允許,卻仍忍不住懼怕。
微笑的臉頓時陰沉下來,她對紫月也有誤解!這愚蠢的女人!他同紫月的關係已同她說過一次了,她決不該多問第二遍!
楊敏目中射出的,是令人心寒的光,他森然地說道:"你可以懷疑我楊敏,卻絕不可懷疑紫月!"他那可親可敬又可憐的妹妹呀!任何人若想侮辱紫月,他都會讓對方付出雙重的代價。
"阿敏!"凌蘇蘇驚慌失色地叫道,她惹惱他了嗎?
接連說出一大連串的道歉言語,幾近漣漣淚下,頗有梨花帶雨的風姿,但楊敏完全沒有注意她此時的美麗!
她哽咽著道:"阿敏,對不起,你別生我的氣!"
強自壓下心中的怒火,看來他得再考慮與她的婚事了,他不能讓他美麗的妹妹再受半點委屈,楊敏冷冷地開口道:"你休息吧!我回房了,明日我們回洛陽!"
走了兩步,又冷冷地道:"蘇蘇,不要再惹我發火!"
沒有回頭,這話竟是背對著她說的。無聲的淚自眼中滑落,她是愛他的呀!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
快逃,快逃——
方小季在山林小徑中狂奔著,腦中只有這簡單的兩個字,一股沉重的壓迫感,已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一聲高喝,一支鏢自後方射來,準確地射人肩胛,力道之猛讓他踉蹌了一下。
方小季苦笑了一下,他們打算生擒他,否則,以冥王府的前鋒部隊鐵血衛的首領費剛的武功,哪裡會出了手還打不死人。
對待叛徒,一鏢斃命當然太便宜了,方小季悲哀地想道,自己究竟能逃多久呢。
快逃!快逃!
然而血越流越多了!
方小季昏昏沉沉地跑著,昏迷前的最後一個印象是:一簾瀑布正在不遠處,擊在岩石上的水珠躍出耀眼的光芒——這該是一生中所見的最後一景了,真美呀!
昏迷中似乎有人拖了自己一路前行,是師門的人嗎?
方小季迷迷糊糊地想,極力想醒過來,但突然間似乎又見著了爹娘,他們也被師門抓來了嗎?自己犯了大罪,是要連誅的!
"不要,不要!"他狂喊出聲,"我不逃了,你們殺了我剮了我都行,別傷害我爹娘!"
被自己的叫聲驚醒,一抹額上,竟全是冷汗。
這是什麼地方?方小季疑惑地想,朝窗外望去,是一處很不錯的農家小院,一隻大花貓正懶洋洋地趴在木柴堆上,鼻息間還傳來粥飯的香氣。
等等!
方小季不安地躍下床,這是什麼地方?
"我怎麼會在這兒?"他低聲地自問道。
"不要害怕,是我把你救來的。"一個清冷但是很溫柔的聲音回應道,他猛然抬頭,隨即看見一中年婦人端了飯菜走了進來,"吃吧。"
然而這會是個中年的農婦麼?方小季皺著眉頭尋思,他多年來的訓練可不是白受的。
一個中年農婦會有一雙澄如秋水、不染凡塵的眼眸嗎?一個中年農婦的步履還有可能輕盈得如同小鹿麼?就更別提她還有如明珠擊玉的嗓音了。
這樣的人會是個中年農婦?打死他也不信!方小季直接地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這中年婦人輕聲道,"我夫家姓夢,做夢的夢。放心,我不會害你,你把飯吃了吧!"
輕盈的語聲,彷彿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方小季竟似呆了,幾口吃完了飯菜,道:"謝謝你,我該走了。"再不走怕會連累她呀!
怎麼?自己何時變得這麼好心了?曾受過的訓練是不許自己有這麼溫情的表現的。
但,現在又是為什麼呢?
方小季搖了搖頭,心中一片迷亂,開口道:"你夫君呢?"
夢夫人的眼中閃過悲哀之色,輕輕地道:"他死了。"向外走出,但走不了兩步,已是咳嗽連連,似乎身負重疾,然身子輕顫之際,卻帶著股動人的風韻。
方小季不禁想,這女人到底是誰?但他無暇深究,於是說道:"多謝夫人相救,在下告辭!"
"你的傷……還沒好。"
"是的。"湧上一絲苦笑,他道,"我現在正被人追殺,不走怕不行。"
被人追殺?
武林中為什麼有那麼多的仇殺呢?中年婦人的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神色,輕輕地道:"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能告訴我麼?"不應該。但是他還是說了:"我父母被人抓去,仇家逼我吐露了師門機密,我如今正是被師門追殺。我知道自己死有餘辜,可父母無人照料,實在不甘就此死去!"
他頓了一頓,問道:"你為什麼救我?"女人不都是怕事的麼?
夢夫人不答,走到廳上,怔怔地呆立:"你長得像他,我不能不救!"想到此處,臉上浮起一陣紅暈。
脈脈相思意識恐被人知!
她轉過頭來,見了幔中掩著的三塊靈牌,又不由黯然神傷。夢夫人?夫君?
"三年不見,你……好麼?"她細細低喃,心底想的,並不是靈牌上的他!
正在此時,院門洞開,一列黑衣武士走了進來,一個骷髏頭正繡在這些人的衣襟處,正是名震天下的"鐵血衛"。
"啊!"夢夫人輕呼一聲,掩不住驚訝與不安。
方小季很怕這些心狠手辣的同門傷害夢夫人,猶豫了一下,長歎道:"我不自盡,你們能放過她麼?"
自盡,代表的是一刀了結、痛快淋漓的死法。而被擒——則代表著無盡的折磨和種種慘絕人寰的刑罰。
不知道怎麼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但鬼使神差地,就出了口。這女子身上彷彿有種神奇的魔力,讓人心甘情願地為她犧牲。
費剛也動容了,但依舊搖了搖頭:"帶回去,讓大公子發落!"這是他所能做的極限了,方小季不可能不知道,洩漏本派機秘的人,都是不能輕易放過的。
中年婦人幽幽地一笑:"你我的命,都是自己的,誰也沒有權力處置!"
"夢夫人?!"方小季驚呼出聲,她怎麼敢這樣說話?
費剛目光一凜,尋常人看到自己這幫人都惟恐避之不及,這女人怎麼會有這般大的膽量?他踏前一步,既驚且疑地道:"你究竟是誰?"
長歎一聲,臉上閃過一層寂寞幽怨之色,她石破天驚地道:"無笑公子,他還好麼?"語聲清幽,猶如九大外傳來。
費剛臉上變色,飛快地掃了方小季一眼,這女人知道冥王府的秘密!
無笑公子,這只是冥王府內部對大公子的戲稱,外界稱他為"魔心",難道方小季竟是這般不知死活,連這個也告訴了她?!
方小季卻也傻了眼,他沒說呀,這女人怎麼知道的?
夢夫人微微一笑,笑容中卻充滿了淒涼傷心之意,說道:"你還沒回答我,無笑公子他……他好嗎?"語氣中充滿了關懷之意。
"大公子很好,你是誰?"
夢夫人柔聲道:"你不必管我是誰,放了他吧!"伸出手,素手纖纖,掌心中竟放了個陰森可怖的黑骷髏。
費剛心中一震,向前一步,右手一勾,已握住她的手腕,厲聲道:"你是誰?這是哪兒來的!"這是本門中最高令符,怎麼會在這女子手中?
夢夫人伸手急甩,手卻被他握得更緊,她平日端莊自持,此時不禁又羞又怒,斥道:"放手!"
費剛見她眼中羞怒交加,一張臉卻仍是冷冰冰地毫無異狀,料想是戴了面具,左手一翻,已撕下一層皮來,定睛一看,頓時呆住,雙手同時放開。
門外一聲長嘯,一貫的溫和異常的聲音道:"大公子有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何飛霜來了。
費剛很驚喜地高呼:"何令使,請您移駕!"
夢夫人則呆了一呆,低聲地道:"飛霜?他也來了!"
何飛霜很穩重地踏了進來,英俊的臉上有著一貫的溫和,一貫的逢大變而不驚的模樣,但這是在見到夢夫人以前!
目光一轉,恰與那澄如秋水的眸子對上,他的身子如遭雷擊,微微顫抖了下,但又強行忍住,前行數步,長身而跪,朗聲道:"冥王府十八代弟子何飛霜,叩見黑骷髏,拜見冷姑娘!"
石破天驚般的一句話,讓在場的人大大地吃了一驚。
夢夫人幽幽一笑,道:"飛霜,你好!"她只想救這孩子,並沒想到會碰見熟人,伸手將何飛霜扶起,她道:"我進去換件衣服,你們別為難這位小兄弟!"
既被拆穿身份,就沒必要再穿這一身衣服了。
費剛臉色蒼白,老天!他究竟惹到誰了?
詳細詢問了方才情況,何飛霜溫和的表情漸漸冰冷,哼,這小子完了。他嚴肅地道:"你不知門規麼?見了黑骷髏還敢放肆!"
費剛冒出冷汗,心有不甘地問道:"何令使,她是誰?"
何飛霜目光凝視,一字一句地說道:"她便是昔日以一首《忘情曲》聞名天下的'靈女'——冷紫月!"緩緩地轉過身來,連目光也變得冰冷,"昔日冥王有令,誰對冷姑娘無禮,殺無赦!今日你又衝撞了黑骷髏,該怎麼做,已不需大公子發話了吧!"
咬牙慘笑一聲,費剛決然道:"好,只盼不要牽累了我的家人!"
何飛霜眼中又現溫和之意,沉吟道:"冷姑娘生性善良,如果你給她賠禮,也許……"
費剛搖了搖頭:"既犯門規,便不敢偷生!"
劍已在手!劍已在頸!
但時光彷彿就此停住了——
一個紫衣少女,輕踏門檻,正慢慢兒走出來。
她雖是置身茅屋陋室,卻如走在皇宮大殿一般高貴優雅,足下輕盈彷彿是踏著一條五彩繽紛的花路而來。
她秀髮輕挽,未戴一件首飾,彷彿任何的首飾,都只會玷污了她的美麗。嬌靨未施脂粉,是嫌脂粉污顏色,世上本無任何的脂粉能襯托她的容顏!
只有——這一身飄逸的、如夢似幻的紫裳呀!
這樣的風姿,容貌已是次要!但她的臉偏又是那樣的動人!
若說凌蘇蘇是人間的絕色,那她便是天上的仙子,這是一張不屬俗世凡塵的臉,但又偏偏生在了人間。
費剛看得竟似呆了般,"當"的一聲輕響,是他的劍掉在了地上。
何飛霜又是微微一顫,躬身道:"夫人!"
冷紫月不解地看著他:"你叫我夫人?"
何飛霜微微咬唇,他與紫月同年,溫和的俊臉有時還露出些稚氣。二十歲,還是個孩子呀!他低聲道:"是的,夫人自稱姓夢,這夢字拆開便是……便是冥王的名諱?"
冷紫月淡然一笑,聲音輕得彷彿從九天外傳來:"你別這樣叫我,我替他守節三年,以報相救之情,可不是一輩子……"
何飛霜心中喜悅,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喜從何來:"那就好!"語畢,忽然覺得這話太過放肆了,又垂頭不語,過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道:"我通知大公子了!"
冷紫月輕輕一顫:"他——他要來了?"
知道她不喜受人打擾,何飛霜下令鐵血衛退出了小院,但自己卻被這絕世大美人留了下來。
與這樣一個美女相對是很宜人的!雖然名分上,冷紫月算是何飛霜的主子,但他並沒表現得特別拘謹,依舊如往常一般溫和。
他反客為主地泡好了茶,端到冷紫月面前:"大公子這兩年身體不太好,他強練九玄神功,雖說如今功夫進步了,可身子卻大不如前。而且,大公子心中似乎也更苦悶了,成天把自己關在房中!"
知道冷紫月不會發問,何飛霜逕自地說道,卻發現冷紫月的眉宇間又籠上了一層輕愁,無意識地輕轉手中茶盅,她低聲道:"他……他總是這樣!"忽然臉上一紅,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端顏道:"無笑公子太不愛惜自己身子了!"
何飛霜暗自歎了口氣,難道這個清冷的"靈女"也愛著大公子麼?大公子即將來了,鄭州到此,馳馬只需半日!如果她是愛公子的,那麼——
冷紫月不住地轉著茶盅,竟好像呆住了一般,喃喃道:"九玄神功?九玄神功!"
忽然間她不斷地連聲咳嗽,原本蒼白的臉色,此時已經發青了!何飛霜深有憂色,道:"冷姑娘,您怎麼了?"
冷紫月毫不在意地一笑,柔聲說道:我沒事!飛霜,三年不見,你長大許多了。我雖在窮鄉僻壤,可也常聽見你的名字呢。你們這三年來做了什麼,可以說給我聽聽麼?"
她輕輕而語,神態溫柔至極,如同是姐姐對弟弟說話。
"當然可以!"何飛霜恭謹地道,當下便簡略地說了冥王府的發展,並著重說了風易白的近況。
這小飛霜是猜透我了嗎?冷紫月不安地暗想,為什麼他總是大公子長大公子短,把無笑的事情說了個遍?
風無笑,她日夜思念的男子呀!
沉睡時,夢中出現的人兒是他!
洗衣時,水中映出的倒影是他!
月下獨立時,連月中彷彿也有他的影子!
自古相思擾人,對他每多思念一分,心上的枷鎖就重上一分,這兩年多來數百個的日夜層層疊疊,相思已無數。
常常暗自書寫他的名諱,但寫了又撕,撕了又寫,只恐被人知!
可是小飛霜呢?不成不成,不能不能,他又是如何知曉的呢?
冷紫月溫柔地一笑,道:"你總和我說無笑公子幹什麼?怎麼不多說說你自己,你是我的小弟弟,他可不是我的什麼人呢!"
不是什麼人,是戀人!何飛霜微笑著在心裡加了這麼一句。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直至一聲長嘯響起。
何飛霜很聰明地注視冷紫月,將她因心中劇震而跌落的茶盅托起,避免了茶水濕了佳人裙的尷尬場面。
但這事兒沒得到誇獎。
冷紫月根本是毫無反應,她輕顫著扶桌站起,幽幽地道:"是他來了麼?"鄭州到此,騎馬只需半日。若計來回,那就更不止了,但此時分明才過三個時辰呀!
他——他是飛來的麼?
何飛霜很乖巧地為她解釋:"仿照朝廷制度,我們的信徒也分了普通、三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若用上了八里加急,那就像在飛了,千里日程,半日可至,這兒到鄭州,只須兩個多時辰。"
"可是,來回也要五個時辰呀?"冷紫月低語。
"冥王府的功夫是很厲害的,大公子的功力又好得不得了,全力趕路當然沒問題!"飛霜直言道。
"可他練了九玄神功,怎麼還能這樣糟蹋身子!"急切地低語,完全沒有注意自己已明顯露出對他的關懷。
何飛霜微微一笑,卻沒有接語,這時無論再說什麼都是不適合的,大公子已快到了,剛才那聲長嘯即是通知。
他很聰明地選擇了告辭,這時候與"靈女"單獨待在一起是很不明智的!大公子不是心胸狹窄的人,但瓜田李下,不可不避嫌呀!
沒有出言挽留他,冷紫月的心已經完全亂了。
他來了?
他來了!
他真的來了麼?!
思念了幾百個日夜的人終於要出現在面前了。冷紫月目中閃著刻骨的愛戀!這片情意,她從未向任何的男子展示過!
但一抹黯黑卻出現在臉上,相思擾人,但單思卻更為厲害,自己對那憂鬱男子傾瀉出全部的情。但他呢?是否也同自己一般呢?
畢竟,兩人連話也沒多說過一句。
風易白沒有對她表白,言語中沒有,行動上也沒有!目光中他雖露出過一星半點,但很快又被他掩飾了,快得讓人覺得幾乎沒發生過!
沒有人知道無笑公子也有愛,但她知道。曲為心聲,這一點是瞞不了人的。他對她愛得深沉,絕不遜於癡心無悔的林夕!因為——他的蕭聲早已洩露出這一點!
一個清朗但刻意低沉的聲音響起:"冥王府座下弟子風易白,求見夫人!"
她的腦中"轟"的一聲巨響,俏臉頓時雪白,輕輕地道:"你也叫我夫人?"
千回百轉,斷人肝腸!
風易白已經來了一會兒了,很迅速地問清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在得知了費剛的行徑後,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論罪,他是死路一條!可紫月——她不喜殺戮呀!
何飛霜很好心地為費剛求情,為風易白搭了個台階,避免他陷於殺與不殺的兩難之中。但這只是保住了費剛的一條命,廢了一隻手的處罰還是逃不掉的。冥王府的戒律不可輕廢,至於方小季,就暫時沒什麼事了。
凝視著小院柴扉,風易白心中翻騰,無言地在心中低問:"數年不見,你還好麼?"他極想就此推門而人,不顧一切塵俗禮儀,好好看看佳人倩影。但,不能啊!
她已自稱為冥王妻子,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遠了……他只好克制住內心的衝動,用刻意壓低的聲音掩飾心中的惶亂:"冥王座下弟子風易白求見夫人?"
"你也叫我夫人?!"
冷紫月淒然低吟,雖然知道他一貫的原則,卻仍舊心痛!
門內寂靜。
風易白的臉上湧上了淡淡的、卻揮之不去的苦澀與無奈。她真是這般厭惡自己,連見上一面也不願麼?
一個清冷的聲音幽幽道:"風公子有事麼?"他願把自己當作夫人,那就由他吧!
紫月果真是不想見我呀!風易白黯然地想,緩緩而言:"屬下只是想請示夫人,方小季應該如何處置?"
言者傷心,聞者卻已落淚了!"屬下"、"夫人"兩人之間真是這般的疏遠麼?
頓了一頓,冷紫月才又輕輕地說道:"既然如此,你請飛霜進來一會兒吧!"
風易白默默看著何飛霜,為什麼紫月不願見自己,卻願見他?不過平心而論,飛霜的確是很優秀呀!
他低低地對何飛霜道:"夫人喚你,你去吧!"
冷紫月似乎已比方才蒼白了許多,纖纖弱質,更顯得瘦不禁風,她淒然地道:"飛霜,你把我屋裡的琴拿出來,我想彈上一曲!"溫柔的舉止,卻有令人不容置疑的氣魄。
何飛霜無言地照辦,連琴桌等一應配件也搬到了她的面前,低聲道;"冷姑娘,您請!"
冷紫月在門外靜候,見了七弦古琴,不由得輕歎一聲,五指纖纖,朝七弦上輕輕一劃,抖出一連串的顫音,她神色淒然:"我彈什麼呢?"
風易白只聽得一聲輕歎,一聲琴顫,心神便已難以抑制。
稍刻後,琴音響起,猶如空山靈麗,天外傳來,風易白更是激動萬分,只聽冷紫月似無情又似有情地柔聲唱——
春日宴,綠灑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
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風易白心中劇震,低聲道:"難道,難道"可是他卻怎麼也不敢再深想。
過了一會,冷紫月又輕唱道——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琴音忽然乍變,如同明珠擊玉,清脆無比,直翔九天。又如突然墜入了大海深處,一點一點地被海浪包圍著。
沒有人能猜出這下邊的旋律該如何,但人們都知道,方才人間絕唱,已是天上仙曲。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風易白聽著曲子,只覺心中舒暢至極,似乎忘了一切,猛然間,心中醒悟了,這就是能療天下內傷的《忘情曲》。
她是為自己而奏的麼?
彈這首曲子要耗費很大精力,若是在身子不好時彈奏,對自身會有很大傷害!剛才聽她的語聲,是明顯的中氣不足。彈奏《忘情曲》是很傷身子,可她還是彈了,是為自己彈的麼?
他的心頭不禁湧起一陣酸澀。
而一旁的何飛霜聽得如癡如醉。只見冷紫月輕佻慢捻,輕時如深閨繡女,重時如同武林中決鬥之時。大弦嘈嘈如急語,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院中的紫月已奏完了最後一個音符。她的身子俯在琴上,頭久久沒有抬起。
聽得曲聲漸止,何飛霜不禁為憂然而歎,輕聲道:"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冷紫月將頭抬起,微笑著道:"你以白居易的《琵琶行》來讚我,真是太誇獎了!"
"不會呀,只是恰如其分!"但話說半截立即停上,突見她瞼色灰白,又比方才憔悴幾分,何飛霜失聲道,"冷姑娘,你怎麼了?"
冷紫月勉強一笑,卻再也支撐不住地,嘴角急速抽動了幾下,一口血便噴了出來。
"冷姑娘!"何飛霜失聲大叫。
風易白聽到何飛霜的聲音,心知有變,顫聲道:"夫人,你——你怎麼了?"情急之下幾乎要推門而入。
冷紫月淒然一笑,心中悲然;無笑,你終究還是叫我夫人!
心,好痛呀!
為怕他衝進見了自己的憔悴模樣,她急忙道:"你,你別進來!"縱然今生不能在一起,也得給他留下完美的印象吧!她不要這一副病骨支離的模樣給他瞧見。
風易自呆立無語,心中更加苦痛,一道深扉隔兩地,便是天涯咫尺時。老天,她到底怎麼了?
何飛霜輕輕地從裡面走了出來,不言聲地將一張小箋遞給了風易白。這是臨出門前紫月遞給他的,說是對方小季處罰的建議。
風易白呆立了半晌,輕輕打開小箋,一行清新秀麗的簪花小字立即映人眼簾——
紅豆生南國,
春來發幾枝。
願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
濃濃相思意,盡在不語中!
風易白的目光熱烈起來,如同火一般地燃燒,但隨即又黯然了,忽然從腰間抽出長蕭,緩緩而吹,罷了一聲長歎,漫聲道:"還君明珠雙淚垂……"手勁到處,小箋已擲了回去。
這不是理由,只是借口。
冷紫月知道他所念的是張籍的《節婦吟》,後一句是"恨不相逢未嫁時!"心中一痛,滾滾珠淚已如紛紛雨落。
風易白緩緩而去,心中叫道:我知你心,你知我心,但我已是時日無多了,又沾惹了無數的血腥,不能呀!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子,也該配這世上最好的男人!紫月,紫月!若有來生,定不負你相思意!
今生,他實在不堪匹配呀!
淚已流,不在臉上,是心上!
冷紫月打開院門,見他身影漸遠,不由又是一口血直噴了出來……
易白!易白!
猶自輕輕地低喚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