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當費叔旖的小型私人飛機降落在波吉亞共和國的軍事機場時,余東自內心發出深沉無奈的歎息。
又回到這塊充滿焦味與腐屍味的瘡痍大地了嗎?圍繞地球旋轉一圈,明明遙隔數千萬里,然而似乎還是逃不脫這與殺戮緊密相聯的命運。
轉首看走在身旁的女軍火商,神采奕奕,英姿勃發,大有「這次能好好賺他一筆」的氣勢。兩旁列隊整齊的波吉亞士兵整齊劃一地向他們敬禮,並有人將他們迎上早已在等候的高級房車,甚至還有禮炮的致意聲。
「差不多可以算是國家元首級的待遇了。」他感歎。
「洛克將軍雖有凶殘之名,但在生意方面似乎頗為慷慨,偶爾的時候也算禮儀周全。」費叔旖苦笑。老實說每次來波吉亞她都有點怕這種純屬軍隊風格的東西,包括純屬軍人出身的洛克將軍。
「記住我在飛機上告訴你的話了嗎?洛克將軍一向不喜歡我的保鏢,總是說他們軟弱無能,說他們全部加起來都抵不過他的一個三等兵。我的第十一任保鏢就是因為不服他,不願意遵從洛克將軍要他摒棄素食主義吃肉而被就地槍決的。那一晚我餓了一夜的肚子,因為那變態竟然不讓人處理屍體。從此後每次同洛克將軍一同進餐時,我都讓保鏢坐離我最遠的位置。」
「絕對不能違逆洛克將軍的意思,為了自己這條小命,我會記住的。」身為第四十任保鏢,他微笑著回答,絲毫不見僱主身上緊繃的壓力感。
可惜熟知即將見面的人擁有如何凶殘個性的費叔旖此時一點也不願意讚賞另一人的放鬆狀態,非但瞪著他,並且還恐嚇道:「你要是敢死在我面前,我是一個子的賠償費都不會付的。」
「我可從來都沒指望過。」他似笑非笑,「其實就算我死了,你的損失應該也不會太大。」
呼吸一滯,心臟掠過麻痺似的疼痛。她皺皺眉,為自己竟對身旁人的離去產生了不必要的感情。她轉首看向他讀不出心緒的側臉,堅毅的線條勾勒出叫人無從猜測的陌生表情。
「怎麼了?」感應她的視線,他朝她微笑。
沒有任何意義的微笑,為這微笑,她感到內心湧上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這個男人,究竟是如何看待她以及她的行為呢?又是否真的能視生死為無物呢?她發覺這個陪伴自己近四個月之久的男人,她從未能好好瞭解一二。
「活著對你我而言才是最有意義的事。」她轉回首,說了句未經思慮的廢話。然而這句廢話卻讓余東的眼眸閃現悲傷莫名的情緒,可惜費叔旖在剎那間錯過。
因汽車很快就駛進前波吉亞帝國的皇宮——現在則屬於洛克將軍的私人宅第,兩人便結束對話。舊時氣勢磅礡的建築群在經歷長時間的戰火硝煙之後已變得格外滄桑,令人不由聯想到遲暮的美人,斷臂的英雄,盡顯一種人力徒感無奈的悲壯。大理石砌的宮殿即使在最燦爛的陽光中也不復昔日的光燦,只能聞到潛藏於灰暗牆壁下的腐朽味與血腥味。四處的灰塵全然掩蓋了整座宮殿於百年前的金碧輝煌,抬頭仰望蔚藍色的天空,只有食屍的烏鴉嘶啞著嗓音掠過。
「真是破敗的地方,與其把錢全部用來買軍火,還不如改善一下居住條件,簡直就是糟蹋文物瑰寶。」每次目睹歷史書上曾提過的偉大建築竟淪落至此,即使重視生意如費叔旖者也不由感到難過。
「花錢買軍火的傢伙怎麼可能會修繕舊建築呢?戰爭是以破壞和掠奪為目的的,洛克絕不做幫自己的敵人花錢修宮殿這樣的蠢事。」余東淡淡道,在戰亂中生存近十年的他已對這些和平社會中被人所不恥的行為見慣不怪了,「這座宮殿在這一百多年間已經換過三十幾位主人,誰都不知道明天有誰會殺了洛克搬進這兒。」
「噓,不要亂說話。」她警告對方不要肆無忌憚地發言。
知道她為何緊張,他識趣地不再言語,神情輕鬆地聳聳肩,陪著她隨士兵一路走進深宮內護衛最森嚴的房間。
雖然是外表破敗的宮殿,但屋內倒是裝潢得格外奢華。金漆繪成的壁畫在水晶燈下耀得人雙眼發花,儘是半裸或全裸的美麗神癨。上等橡木製成的全手工雕花傢俱散發出沉穩的色澤氣味,反襯出地毯與錦緞繁複花案的華麗。洛克將軍歪著身子躺在鑲了紅寶石的黃金軟榻上,如古時的帝王般由三名美女服侍吃著新鮮的水晶葡萄。
每次走進洛克將軍的私人辦公室,費叔旖總會產生時空倒錯的荒謬感。因半跪在軟榻邊雙手捧著銀托盤的紅髮美女恰巧擋住了正垂首閉目養神的主人,所以賓主雙方誰都沒能看見對方的容貌。
「將軍,費叔旖來了。」軍銜不低的警衛沉聲稟告。
也不起身迎接,甚至都未抬眼,洛克微張嘴慢條斯理地咀嚼著葡萄的酸甜滋味,一副不願搭理的冷淡模樣。
「這次我為將軍以及您的女兒帶了一份禮物,請允許我為您獻上。」摸透客戶脾氣的女子不以為意,以一種聽似非常虔誠的語調緩緩道。
裝作並不將另一人所說的禮物放在心上,洛克發出傲慢的嘲笑聲。
「親愛的叔旖,這次你帶來的保鏢不會像上次那個一樣窩囊吧?那個無能的男人一看到我用槍指著他,嚇得立刻跪在我面前,硬是說和你沒關係。」
幹什麼又提令她深覺丟臉的舊事?果真是一點都不招人喜歡的殘暴者。頗感難堪地瞥了眼此次的保鏢,她只能乾笑兩聲。
「我的保鏢同您勇敢的士兵比起來不過都是些膽小鼠輩。」
「所以我才說你來我這邊根本不需要什麼保鏢,在由我主宰的國家內我會保障你的安全。」
真的是這樣嗎?記得去年某個主宰者差點被構造簡單的汽油炸彈嚇得十天不敢外出。心裡鄙夷偏不能說實話,她只有唯唯諾諾地應和。
「這次的保鏢就讓我的人拖出去槍斃了吧,我這兒最唯利是圖最沒有膽量的僱傭兵都比他強上幾十倍……」吃飽的人揮手遣開礙眼的姬妾,頗為漫不經心地抬眼。灰色的眼珠在映出余東的容貌時呆滯了片刻,隨即掠過些許恐懼與慌亂。
「你怎麼會在這兒?來人啊……士兵……警衛……」
不出兩分鐘上,聽到命令守在屋外的士兵持槍紛紛衝進來,幾十把槍齊刷刷地對準剛剛進來的兩人。費叔旖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慌亂的獨裁者,極為不解。
「怎麼回事?將軍。」她勉強地扯出一抹討好的笑。
「沒什麼,只是將軍不喜歡見到我。」余東瞇起眼,衝著從軟榻上驚跳起來的男人諷刺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