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別傷心了,他們不是有意的……」他笨拙地試圖安慰她。
「你為什麼要救我?」劉靚跪在地上,淒淒哭喊,「為什麼不讓我死在白登山裡,我現在這樣,簡直生不如死……」
「你別這樣說,螞蟻尚且知道惜命,更何況是我們人呢!而且事情還不到絕望的時候,等到了匈奴本部,我給你找來最好的藥師,你知道這世上有很多醫術高明的藥師,更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藥草,說不定可以醫好你臉上的傷。」
「沒有那一天了……」她絕望的心早就涼了,此時活著猶如行屍走肉般,「堤曼……」她心碎地低喊,「我再也無法見你……我再也無法見你了!堤曼……」
※※※
箭在弦上的堤曼心中忽然一緊,隨即提聲大喊:「靚兒,你在哪裡……靚兒……」
「單于,單于怎麼啦?」
左右侍衛聽他這樣叫嚷,大吃一驚。
「我聽到靚兒在叫我,她好像很痛苦……」憑著直覺他奔至一處斷口,聲嘶力竭地朝山谷呼喊:「靚兒!靚兒!你在哪裡……」
「怎麼辦?」左右面面相覷。
「左賢王來了……」
句黎湖揮退左右,默默走近他身後。
「靚兒……你到底在哪裡?」
忍不住連月來相思的煎熬,堤曼迷茫失措地跪倒在地,喃喃低語:「老天,你為什麼不把靚兒還給我……」
「堤曼。」句黎湖有力的雙手搭在他的肩上,「別失望,會有好消息的,昨夜西南天際出現彗星,這是個好兆頭,相信公主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是嗎?是真的嗎?」
「是!」見他憔悴的臉,句黎湖心中十分不忍,若是湘綺也失蹤了,他瘋狂的情緒恐怕也不亞於他,「我們都相信公主尚在人世,所以你更應該要振作起來,走吧!回王庭去,今天獵得太晚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養精蓄銳,我們再去找尋公主的下落。」
「對!」他有信心地抬起頭,「我不能絕望,靚兒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
天剛破曉,商旅們便忙著收營準備趕至匈奴王庭。
「瑪葛多,你快點!」瑪葛多的母親催促著,「今天要去的都是王公貴族的穹帳,我們得把東西準備好,到時才能賣個好價錢。」
瑪葛多的母親專門買賣寶石,匈奴的許多王公貴族都買她的貨。她俐落地整理行囊包裹,一向乖巧都會在一旁幫忙的瑪葛多,今天突然百呼不應。
「瑪葛多,你到底在磨蹭什麼呀?」
「娘。」瑪葛多奔至她身後,緊張地道;「娘,她發高燒了……」
「是嗎?」她漠然應著,「真是個麻煩的傢伙。唉!你先別管了,來幫我把這些東西捆好,快點,別人都要離開了……」
「可是,她……」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啊!」她失去耐性地嚷著,「我們快點進入王庭,不是就可以找個藥師或巫師什麼的來幫她看病了嗎?」
讓他母親這樣一嚷,瑪葛多豁然開朗,一邊還怕他母親反悔地叮嚀著:「娘,你說的,一定要找個藥師來幫她看病!」
「知道啦、知道啦!」她又氣又無奈,自己一生精明幹練,怎麼偏偏生個兒子是這麼的憨直暱?而且跟著她南來北往做生童這麼久了,怎麼還是一點都機伶不起來呢?
她搖搖頭,自腰間的口袋裡掏出一柄小劍,亮晃晃的黃金劍柄,精緻的雕工,再加上青銅劍身,這寶貝肯定能賣個好價格。正估算著底價時,瑪葛多冷不防地自她身後一把將劍抽走。
「娘!」他生氣地朝她吼著,「這是人家的東西,你怎麼可以隨便拿呢?」
「你這臭小子。」她橫眉豎眼地朝他頭上一巴掌拍下,叨叨敷落著:「什麼人家的東西?她這幾個月來吃我們的、用我們的,拿她一把小劍算什麼?要真跟她計算到底,十把這種劍都還不夠啊!」
「娘,你、你……」
瑪葛多嘴拙,根本辯不過他娘,不過他真的十分厭惡娘的這種個性,凡事斤斤計較,全在利字頭上看。他經常看劉靚看這柄小劍發呆,而且看著、看著便會流淚,因此他相信,這小劍對她而言,意義一定十分重大。正煩惱著不知如何替她取回,劉靚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他們身後。
「瑪葛多。」她虛弱地道:「沒關係的……你們拿去賣吧!我是應該拿點東西來報答你們……」
「可是……可是……」
她搖著頭,給他一十釋懷的笑。
※※※
商旅們一進到群居的穹帳,立刻引來大批人潮圍觀,他們找了塊空地,就地做起生意來。
瑪葛多的娘俐落地將商品攤開,眼尖地尋找著可能下手的買主,一會兒時間,她的攤位便聚滿了人。她賣力地兜售商品,同時賣力地與客人喊價,此時的瑪葛多卻忙著找藥師去了。
「瑪葛多,你要去哪兒,我這兒正忙呢!」他娘喊住他。
瑪葛多邊跑邊回頭叫著:「我去給她找藥師,你答應過的……」
「哎呀,你這臭小子!」她一哚腳,簡直快氣瘋了,「居然不幫我把生意做完就急著替那個女的張羅,這到底誰是你的衣食父母啊!」氣歸氣,眼見顧客滿門,她仍是樂得堆出一張笑臉來。
憑著銳利的生意觸覺,她立刻就發覺,正緩步踱來的那兩名魁梧男子出手絕對不同,因此盈滿笑意,努力招攬。
「年輕人,看看吧!我這兒的貨色全是一等一的好喲!」
走在前頭的那個昂首闊步,對她根本不屑一顧。後頭那個則隨著她的叫喚,禮貌性地瀏覽了一眼。
這是個大戶啊!瑪葛多的娘打自心裡笑了起來,不是真正的奇貨異品,是引不起他的興趣的,幸好她身上還有那個姑娘的劍,那可是真正的寶啊!
「年輕人別走。」她喊住他,「我這有樣東西,你看了肯定滿意……」她慢條斯理地自重重包裹中抖出那柄黃金短劍,「這把劍可是我這裡最最上等的貨色了,你看,純黃金打造的劍柄,這劍身……喂!啊……」
正待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為那柄黃金短劍說價時,右手腕冷不防地被緊緊扣住,短劍被那個年輕人迅速抽走。
「你……你幹什麼?搶劫啊?」
「我問你!」堤曼激動地欺近她,「你這劍打哪兒來的?」
「你管我這劍打哪兒來!你要買使出個價,不買便把劍還我!」瑪葛多的母親毫不客氣地道。
「大娘啊!」句黎湖在一旁好心地勸著,「我勸你還是趕快說出實話,否則我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的項上人頭便不保了。」
瑪葛多的母一聽,不懼反怒,她一生縱橫南北,哪一路人馬沒有見過,就說這匈奴,也有不少王公貴族與她私交甚篤,因此她挺直腰桿,有恃無恐地道:
「年輕人,我勸你趕快放了我,不然等一下士兵來了,有你好看的!」
堤曼一心想知道劉靚的下落,哪裡還有什麼耐性跟她窮蘑菇,當場一揚腿,掃翻了她擺在地上的攤子,也嚇到了同在一旁觀看及做生意的其他商旅。
瑪葛多母親心一橫,扯著喉嚨叫了起來:「搶劫啊!有人要搶劫啊!救命啊……」
這一嚷嚷,果然就有一整隊士兵迅速地朝這個方向而來,瑪葛多的母親見狀,得意的剛想要炫耀,卻見那一隊土兵跑到接近他們時,突然間矮了一截,整齊地跪倒在地,鏗鏘有力地朝那個年輕人道:「單于!什麼事?」這下子,瑪葛多的母親臉色由紅轉白,再也沒力揚起任何一絲笑容。
堤曼放下她的手,將劍收在掌中,嚴峻地朝她道:「你再不好好回答我的話,我就叫這些士兵把你剁成肉醬。」
「你、你……你是……」
「他就是單于。大娘,他的脾氣不好,耐性更是奇差無比,你趕緊回答他的話吧!」句黎湖仍然是很有禮貌地提醒她。
「這、這……我……」她嚇得當場腿軟,喉間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雖見多識廣,可一次也沒見過單于本人,只聽說他勇猛善戰,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一場戰役可砍殺數萬萬個敵人。她還想定是個不修邊幅、貌像粗獷之人呢!哪裡知道居然會是這麼一個俊美無儔的年輕人。想到剛剛那麼不禮貌的冒犯,就不禁額上冷污直流。
「我再問你一次。」他不容置喙地冷冷問她:「這劍是不是一個姑娘的?」
她心裡疑惑單于怎麼知道,但卻點頭如搗蒜。
見她點頭,堤曼直覺全身血液都凝結了,「那個姑娘呢?」
「她……她……」
見她遲疑,千萬種可能的想像迅速穿過堤曼的腦際,他屏住呼吸,壓住最不好的念頭,再問;「她怎麼了?」
「她……她……」瑪葛多的母親吞了口水,抖著嗓子一氣呵成:「她發高燒了,我們家瑪葛多帶她去找藥師了啦……」
「你說什麼?」
他不敢置信,靚兒真的還在人世!
「我不知道啊!」瑪葛多的母親呼天搶地起來,「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啊!我們是一時好心救了她的,單于,您千萬別殺我們啊!」
「靚兒……靚兒……」堤曼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大娘,你起來。」句黎湖將她拉起,「單于不會殺你的,反而會給你許許多多的賞賜,你是他的恩人呢!」
「什麼?」
「你救的那個正是單于最寵愛的妻子,陽寧閼氏。」
「單于的妻子?」她雙眼抖地發亮,「真的是單于的妻子?」瑪葛多的母親一下於似乎從地獄回到天堂,精打細算的她,立刻迅速地想到將會有一筆豐厚的賞金,竊喜之餘,她忽然又悲慘地想到,這些日子以來她對那個姑娘刻薄至極,還搶了她的貼身寶物來賣,功不抵過,那……那她這個腦袋還不是一樣得搬家!
※※※
劉靚在喝完瑪葛多為她煎熬的草藥後,倚在一棵樹旁,昏昏欲睡。「瑪葛多,你還是先回你母親那兒幫忙吧!免得她待會兒又要罵你了。」
「用不著。」他忙著找來軟裘給劉靚墊在背後,「她自己能幹得很!更何況她偷了你的東西,還把它拿去賣,我才不要去幫她呢!」瑪葛多氣呼呼地道。
「瑪葛多。」劉靚有感而發,「你真是一個好人!」
受她感激的眼光,瑪葛多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好有什麼用,我都不敢反抗我母親,害得你失去寶貴的劍。」
「沒關係的……賣了就賣了吧……」其實她心如針刺,是堤曼與她之間唯一的紀念,但落魄至此,又能如何呢?
她沉痛地閉上雙眼,恍惚間自遠處傳來一陣熟悉的叫喚,她驚起,四下梭巡,可是除了連天白草與呼嘯而過的風之外,再無其他。
「怎麼啦?」瑪葛多關心地問。
「沒、沒什麼……」
一定是自己燒得太嚴重了吧!
然而過了一會兒,那聲音卻又清楚地隨風傳來,一陣又一陣摧心斷腸的呼喚。
「怎麼可能……」她低喃,「不可能的……」
但是那叫喚聲卻越來越接近,抬眼望去,遠處沙塵翻滾,馬蹄噠噠。
「咦?有馬隊朝這兒來了……」
「靚兒……」
這次的叫喚清清楚楚,是堤曼!
「堤曼……」她下意識地欲搶上前,但旋即想起自己現在的容貌,不禁瑟縮,惶恐地道:「不……我不要見他,我不能讓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怎麼啦!姑娘……到底怎麼啦!」
「瑪葛多!」她情急地抓住他的手臂,「快!快離開這兒……我不想被他找到……」
「喔!好!」雖然不明就裡,但純直的瑪葛多依然立刻聽話地扶著她,往濃密的草堆裡去。
「靚兒……靚兒……」堤曼騎馬在四周焦急地轉著,「你在哪裡?」
「大娘,你不是說他們在這兒嗎?」
「是呀、是呀!」她忙不迭地應著:「瑪葛多是這樣跟我說的呀!瑪葛多你這小子在哪兒呀!」
聽到母親的叫喚,瑪葛多亳不遲疑地使應了聲:「在這兒,娘。」而且還當場立起身來。
「瑪葛多。」她一見便欣喜地奔來,「那姑娘呢?」
「在這兒……」他轉頭,哪裡還有劉靚的身影呢?「咦?她剛剛還在這兒呀!」他腦袋朝四周晃著。
「靚兒!」眼尖的堤曼立刻便察覺到她身影的移動,她在逃開他,為什麼?他下馬急追。
「靚兒……靚兒!你別走……我是堤曼啊!」
「你別過來!」劉靚邊逃邊喊著,「我不是靚兒,你認錯人了!」
怎麼可能認錯?那聲音明明就是每晚繚繞在他夢中的聲音啊!那美麗的身影,他更是不曾一日或忘,她為什麼不跟自己相認呢?
發著高燒的劉靚,本就是舉步艱難,現在強行奔跑,不過數十步,便因體力透支而癱軟於地。
「靚兒……你不要緊吧!」
堤曼下馬憂喜參半地伸手向前想抱住她。
不料劉靚出聲嚴厲地喝止:「不要碰我!」
堤曼手一縮,「靚兒……」
她轉身,將原本蓋著的頭巾拉得更低。
「靚兒……我是堤曼啊……我好想你……」他苦澀地低哺:「這些日子以來,我每天都在找你,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為什麼要躲開我呢?」
劉靚一聽,悲從中來,自己又何嘗不是?然而這樣的她怎麼能讓堤曼看見呢?於是掩面哭泣,不發一語。
「靚兒……」堤曼再進一步靠近她背後,「你回過頭來,我想抱你……我想確定這一刻是真實的……靚兒……」
她縮置身體,如驚弓之鳥。
「你走!我不想見你!我不是靚兒!她已經死了!」
「靚兒……」他倉皇無措,「你為什麼這樣說呢?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日夜寢食難安,我求天祭地,天天盼著你的消息,盼得我都快瘋了,你知道嗎?」
他緩緩撫上她的背,掌心傳來的溫暖,使她心中一陣激盪,然而她再也不配擁有這樣的溫暖了。
正待將她擁入懷中時,一道聲音粗魯地插入。
「你不許碰她!」出聲的正是隨後趕來的瑪葛多,「她不想見你,你聽不懂嗎?」
正在奇怪這個人怎敢對他如此無禮時,劉靚卻如見救星般地朝他叫著:「瑪葛多,瑪葛多,你快帶我走,我不想見到這個人。」
「好!」
老實的瑪葛多聽她這樣說,立刻俯身欲拉起她,卻被堤曼冷冷擋住。
「靚兒,難道你……」他質疑地看看劉靚,再看看貌不驚人的瑪葛多,霎時間醋海生波,血氣上湧,憤怒地指責劉靚;「難道你已經跟了他?」
劉靚聞言胸口一涼,卻不加以反駁,就讓他這麼以為吧!
「我殺了你!」如一頭發狂的猛獸,他將瑪葛多撲倒在地,抽起腰間彎刀就要砍下。
「單于!饒命啊!」瑪葛多的母親緊急衝向前跪地高呼,「我們家瑪葛多沒有對她怎麼樣,她是因為容貌被毀才不想見你的,單于,請明鑒啊!」
「什麼?」他大震,全身僵住,「靚兒……」
「你知道了吧!」她哀泣,「我已經不是以前花容月貌的劉靚了……這樣的我怎麼還配見你……」
「靚兒……」
「你走吧!」她苦苦哀求,「就當我已經死了吧!」
「靚兒……你怎麼這麼傻……」忍不住盈胸的心痛與不捨,他紅了眼眶,哽聲道:「無論你變成什麼樣,你永遠是我最愛的靚兒呀!」
她聞言更加傷心,淚如雨落。
「我已經……已經不配服侍你了……你走吧,我求求你,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可怕的樣子……」
「靚兒……」眼見她如此堅持,堤曼胸中一凜,舉起手中彎刀彀然決然道:「如果你在意的是這點,那麼我就毀去我的雙眼,證明我是真的喜歡你!」語畢,提刀便往眼睛刺去。
「堤曼!不要!」劉靚即時轉過身來,在空中抓住了他的手,這樣一來,面上的頭巾也隨之脫落,右臉的疤痕赤裸裸地呈現在他面前。
「靚兒!」堤曼嚷著,眼中沒有預期的嫌惡或鄙棄,反而盛滿憐惜與不捨,「靚兒……」他心疼地抱住她,為她的遭遇感到自責,「都是我不好,我沒能好好保護你,你才會變成這樣……」
重回朝思暮想的懷抱,劉靚有些錯愕,也有些驚喜;眾多情緒混雜一起,其中最多的是感激。他沒有嫌棄她,他還願意擁抱她,這讓她的淚水再度氾濫。
「你不覺得我可怕嗎?你一點也不嫌棄我嗎?」她戰戰兢兢地問。
「傻瓜。」他揉著她的腦袋,得償所願地吻著她的秀髮,「無論你變成什麼模樣,你都是我最喜歡的靚兒啊!」
她一聽,激動地擁住他,恨不能將自己融入他的身體,相愛何須千言萬語,就這麼一句,此生便已足夠!
※※※
數月之後,在眾人的引頸盼望下,終於來了一個人。馬不停蹄自長安一路趕來的他,臉上的風霜未褪,弱不禁風的樣子看來很憔悴,不過一雙眼倒是精光湛然。
「你就是那個聲稱能治好我們公主的大夫?」
湘綺打量著他,這人長得實在太過於斯文秀氣了,年齡也不恰當,從外表看來簡直無法相信他會是個醫術高明的大夫,宮裡有本事的御醫多半滿頭白髮、須長過頸,皆是一副經驗豐富、妙手回春的樣子。
而這位仁兄,模樣生澀,如果不是他手上握著竇太后推薦的親筆信,她會以為他又是一個重賞之下企圖前來一試的人。
他漠然不答,只是有禮貌地將竇太后的書信遞呈給堤曼單于。
竇太后愛孫心切,劉靚毀容的消息傳到長安,她便頒令全國,徽召大夫,只要能治好劉靚,賞黃金千兩。消息一出,舉國嘩然,獎金豐厚誘人,但就是沒人敢前來應召,自古以來,還沒聽過有哪個神醫能醫好容顏被毀之人的,佈告貼出月餘,乏人問津,就在失望之際,江南地方有個貧窮落魄的書生一把撕下它,並向當地官府宣稱他有神醫奇藥,絕對能讓公主回復昔日客貌。因此官府連夜上奏,經太后親自垂詢面試後,便一路趕往匈奴而來。
只是他既非醫世名家之後,也從來沒有行醫記錄,而且聽說在他撕下佈告之前,根本是個餐風露宿的窮小子,若擁有神奇醫術,何以落魄至此?他又怎麼有此膽量在竇太后面前誇口說他一定能治好劉靚呢?
讓人百思不解,而且不得不懷疑,他很有可能只是為了高額賞金才斗膽一試!
「你確定你真的能治好我們公主的傷?」湘綺再度好奇地問。
看來高深莫測的他,終於緩緩開口:
「你是要在這兒浪費時間繼續質疑我,還是要讓我爭取時效去冶療公主呢?」
一語堵得湘綺啞口無言。
堤曼禮貌地迎向他,不管是誰,只要能治好靚兒的臉傷,他都會恭敬以待。這些日子以來,他也遍訪名醫,但得到的結果都是失望的,希望這個江南來的大夫,真的能讓劉靚恢復昔日光彩。
「請。」
他進入內帳,開始檢查劉靚的臉傷。他當仔細的觀察,並用手細細碰觸每個傷疤,檢視每部分肌理紋路,時而皺眉深思、時而低頭沉吟;他用掉了其他大夫幾乎三倍長的時間在診察階段,直到眾人等得幾乎不耐煩時,他才終於出來。
「怎麼樣?」這是眾人—致出口的問題。
「簡單。」就這麼兩個字。
湘堵不禁呆了,追著他的身影,「你說簡單是什麼意思啊?」
他不答,逕自翻著他那口破爛得可以的竹簍子。
「喂,我在問你話啊!」
他根本看都不看湘綺,轉身向堤曼報告:「不出三個月,我一定能讓公主恢復昔日的容貌。」
「真的嗎?」堤曼簡直不敢相信,這麼多日下來,隨著一個又一個大夫的搖頭歎息,他幾乎要絕望了,沒想到今日竟能有此好消息。
「你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有把握?」湘綺忍不住又湊到他面前不敢置信地問。
他慢條斯理反問:「你是大夫嗎?」
「我?我不是,你才是大夫啊!」
「那就對啦!」
他提起竹籃子,自顧自的走進帳內。
唉呀!急死人了,這什麼大夫啊!惜字如金。以往的大夫是有問必答,而且往往滔滔不絕有若江河,怎麼這個人問幾句才答一句呢?而且還答得好像很不屑似的,簡直急死她了。
湘綺不死心地追在他身後,「大夫,大夫,你說……」
「拿去。」
他塞給她一包東西。
「什麼?」
「安胎藥。」他繼續向前走。「你這樣莽莽撞撞,當心腹中的胎兒受到影響。」
「啊……我……」她望著挺立的肚子,臉色微紅,握著那包藥,忍不住喃喃咒道;「什麼大夫嘛!一點都不討人喜歡。」
「怎麼啦?湘綺。」恰巧進來的句黎湖見她雙頰微鼓,關心地問。
「句黎湖……」她氣餒地道,「你看那什麼大夫嘛!陰陽怪氣的……」
「喔!」他寵溺地摟著嬌妻。
「有本事的人都是這樣的吧!別氣了,當心身體。」
※※※
經過三晝夜才煞煮出來的淺黃色濃稠液體,現在一層又一層地抹在劉靚臉上,彷似千百隻蟲細細地啃啖,一陣一陣的刺癢使得劉靚不禁眉頭深皺。
「忍著點,它會逐漸剝離你壞死的皮肉組織,讓肌膚重生。」
「真的嗎?」
對自己容顏的恢復,她幾乎是已經喪失信心了。
「這是江南的特產丹橘,將它風乾再熬煮,對於肌膚重生有神奇的療效;但在治療過程中,會有挑筋刺肉般的疼痛,而且療程至少都需二至三個月,中間不可有一日間斷,很多人熬不過這個階段,因此無法成功。相信我,我一定能治好你,但是你一定要忍耐。」
他眸中傳來的堅定,不容置疑地令劉靚點點頭。
她看向他,忽然發現他的輪廓超乎想像地纖細,觸著她臉頰的手是奇異地柔軟;更教人意外的是,他那根本不像男性的削瘦肩膀奇妙地透著典雅的骨感,如果再加上他那雙漂亮得太過離譜的雙眼,那簡直就像個女扮男裝的大姑娘。
會不會……
為了證明她的猜測,她忽然出其不意地抓住他的手,「你……」用眼睛透露她的疑問。
他高深莫側地笑笑,緩緩地把手抽開。那憂雅的弧度,更加證實劉靚心中的猜測,她是個女的。
難怪她不太愛說話,總是低垂著眼,可能是怕人認出吧!
「你叫什麼名字?」劉靚輕問。
「無名小卒,何須掛齒。」
劉靚會意地笑了,她喜歡這個人。
「你知、我知。」
她不作正面答覆,只以眼神暗示著劉靚。「我的身份為我帶來許多方便,希望公主你能瞭解……」
「我懂……」
※※※
九月,在龍城,匈奴諸長大會祭天,陽寧閼氏的美再度撼動群眾,光芒耀天的火堆,照著她倩裝麗影,高雅絕艷的容顏,站在年輕單于身邊,更有如日月交相輝映。
堤曼輕摟著她。
「靚兒……」在喧鬧聲中,唯一清楚的是他溫柔又堅定的聲音:「我的……陽寧閼氏。」
她凝眸,含羞而笑,往遠空望去,一輪明月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