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那涓涓細流,喚醒沙漠中沉睡的綠洲……
──峻猛題記
「來咧,花轎進來了!」
「瞧瞧,多俊的人兒啊!」
隨著一聲聲的驚呼,早已迎候在門口的吹鼓樂手們即刻吹出一曲歡樂的「將軍令」,喜慶的嗩吶混合著眾人興奮的吆喝聲,飄揚在這夕陽餘暉的暖風中。
一向威嚴肅穆的將軍府,朱門深院內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奉天都統彭大人年僅十八歲的長子彭峻猛,因在不久前結束的雅克薩戰役中,立下卓越戰功而受皇上欽賜,擢任為三品守尉駐守邊城,今日又迎娶自幼定親的未婚妻羅青青,真可謂是雙喜臨門。
前來賀喜的賓客絡繹不絕,有穿蟒袍玉帶的,有著紗帽朝靴的,官宦富賈、布衣戎裝,甚至城內百姓都紛紛前來賀喜湊熱鬧。
一乘鑲花帶頂的大紅喜轎遠遠地出現了,騎馬走在轎子前引路開道的是替代公務纏身的大哥,入關迎親的彭家三公子──十四歲的彭峻威。只見他身穿一襲黑袍外套紅色絲緞小褂,俊美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好像在向所有當初信不過他代替大哥走這一趟的人宣示:看,我不是好好地把新娘子迎來了嗎?
花轎進了將軍府宅,停在轎廳前。
新娘子在喜娘的攙扶下步出花轎,娉婷地走向站在大廳前迎接她的新郎。
「劈劈啪啪──砰!」
一個七、八歲的男孩突然燃放起一大串喜炮,人們又叫又笑地躲避綻著火花的爆竹。
「妖怪──」
就在這爆竹聲響、人群歡笑時,一聲極不相稱的厲叫乍起,震驚當場,整個庭院霎時沉寂了,只有閃耀著火星的爆竹在那尖叫聲中,依舊清脆響亮地蹦著。
只見新娘子猛地扯下紅蓋頭,眼神狂亂地撲向彭峻龍,緊緊地掐住了他細小的脖子。
「哈哈,我逮著你啦!妖怪……」她嘶吼著,模樣十分可怖。
挑著鞭炮的竹竿掉落地上,男孩拚命掙扎。
而他的掙扎似乎更加刺激了新娘子。她將他壓住,哭喊道:「去死!去死!」
「放手,他是我弟弟!」新郎彭峻猛衝過來一把拉住她。
「……啊、你、妖怪……你死!」受到阻礙的新娘瞠著血紅的眼轉向彭峻猛,在他尚未來得及反應時,朝他撲了過去。
他臉上一陣刺痛,俊秀的面孔上留下了數道長長的指甲血痕。
彭峻猛見她完全呈現瘋狂狀態,只得用力地捏住她轉向掐在小弟頸子上的手,終於令她鬆了手,但發出的尖銳號叫卻更加淒厲恐怖。
彭峻猛的二弟峻虎、三弟峻威趕來將面呈紫色,快要窒息的小弟抱進屋裡。
失去理智的新娘子尖叫著又抓又咬,將目標集中到阻擋自己的彭峻猛身上。
彭峻猛忍受著她毫無理性的攻擊,將她強行抱進廳內,按倒在椅子上。
在內院大廳等待新人的彭翊夫婦聞訊趕來,皆被女孩瘋狂、嗜血的神情所驚。
「猛兒!你的臉流血了!」彭夫人著急地往兒子走去,卻被彭翊一把拉住。
「去,請藥王來一趟!」彭翊對身邊的總管說。
「青青,醒醒,我是舅舅,是舅舅啊……」送親的羅家舅舅剛安排好馬車,聞訊立即趕來。見此場面,既驚且恐,憂慮地在她耳邊呼喚著她。
也許是沒了鞭炮聲,又聽到熟悉的聲音呼喚,羅青青終於平靜下來。
她停止了叫喊和攻擊,臉上的瘋狂逐漸褪去,眼神稍稍恢復正常。她疑惑地看著圍在身邊的人們,當看到臉上佈滿傷痕的彭峻猛時,竟兩眼一翻,暈厥了過去。
「怎麼會這樣?難道是……」震驚的彭夫人黃盈盈,直直看著羅家舅舅。
羅家舅舅惶恐地伏地磕頭,連聲道:「大人、夫人恕罪!青青恐有瘋癲病,請恕小的未事先稟報!」
彭翊夫婦當即僵住。
原本喜慶的婚宴不歡而散,人們帶著不同的心情被禮貌地勸離。
藥王來了,但對羅青青的病卻無能為力,只說這是家族病,無法根治。最後,只是替深受驚嚇的彭峻龍診脈開藥,為彭峻猛的傷做了處理。
「大人,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啊!」稍後,在書房裡,羅家舅舅再次愧疚地對彭翊夫婦和神情木然的彭峻猛連連賠罪。「老郎中說的沒錯,小人的娘,也就是她的姥姥也有這病。但是青青只是在喪父那年犯過一次,此後再也沒有犯過,我們都以為她沒事了……真是對不起,明天,小的就將她帶回去……」
「不,不管青青怎樣,她已經被彭家的花轎抬進了彭家大門,今後自然是彭家的人。」彭翊堅決地說,並看了坐在兒子身邊的夫人一眼。
盈盈看著丈夫,心裡七上八下,既心疼兒子的遭遇又可憐那個有病的女孩。
羅父與彭翊同為少年武將出身,兩人曾義結金蘭,後又結為親家。可惜在締結鴛盟的次年,羅父即染病身亡,留下寡妻和年幼女兒依親娘家。極重情誼的彭翊沒有因為老友早歿和羅家衰敗而毀約,依然按約定在兩個孩子十八歲時,讓兒子迎娶青青。
盈盈也知道在這個時代裡,一個坐上花轎進了夫家門的女子如果被退回娘家的話,一定會被眾人嫌棄。更何況她有病的事必定一傳十、十傳百地傳揚開來,那叫她日後怎麼做人呢?
「可是……」羅家舅舅看看臉色陰沉的峻猛,欲言又止道:「少將軍……」
彭翊看著兒子,果決地說:「猛兒依然得娶青青,但青青不能有孩子,這病就斷在她這代吧,猛兒可納妾延續香火。」
「納妾?猛兒……」盈盈夫人心裡一痛,輕撫兒子的肩,深深歎了口氣。
若非青青的爹與彭翊是金蘭之交,她才不會同意給六歲的兒子定下那個「娃娃親」;而若非青青與猛兒同歲,她根本就不贊成兒子這麼早娶妻。
「不,我不能娶她!」彭峻猛堅定地說。原本娶這個女孩就只是按照爹娘的安排,盡人子的孝道罷了。可今天親眼目睹了她的殘酷和瘋狂後,他打從心底感到厭惡。
他握著娘親的手,安慰道:「娘,別為我擔心。您不是常說『姻緣天定』嗎?老天爺讓這事出在拜堂前,就是要告訴我這不是我的姻緣,我又如何能娶她?」
「可是……」盈盈夫人的淚水溢出眼眶。
「不行!」雖然理解兒子與妻子的想法,但彭翊絕不做背信之事。「青青既然已經進了彭家,今後就是彭家的人,你得負起這個責任!」
「我可以養她一輩子,但她不會是我的妻子!」年輕的彭峻猛在父親面前,氣勢一點都不示弱。
「你……」彭翊訓誡道:「無論如何,你要記住從今天起,你已有了妻子!」
彭峻猛正欲開口,卻被一聲怯怯的問話打斷。
「舅舅,不拜堂了嗎?」已經梳洗過的羅青青,現在顯得清秀而安靜。
她站在門邊,驚懼的眼睛只是看著她的舅舅。
聽到她的話,大家都明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差點害了一條人命,而她無辜的神情令彭峻猛心裡充滿了無名的悲哀和失望。
「不!不拜堂!」他不理會爹爹銳利的目光,看著那個才聽到他的聲音就縮到她舅舅身後的女孩說。
然後轉頭對爹娘說:「爹、娘,請恕猛兒不孝,我走了。」
說完,彭峻猛轉身出了門,融進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