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卒辦完喪事,楚淨強忍悲傷,陪著病弱的母親上債主家。
記得過去父親的貨運公司生意好時,家裡有管家婆婆幫忙煮飯打掃,生活過得比一般人優渥富裕。
但在連續幾年公司火災、運貨商船在海上翻覆等種種意外後,雖有鉅額保險金理賠,家裡的運勢卻逐漸走下坡。
今年初,當接到池家企業金額龐大的合約時,父親還非常高興,以為終於苦盡甘來,可以東山再起,沒想到一連串人為禍事和天災意外接踵而來,讓人措手不及,最後在幾個月發不出員工薪水,付不了要給池家企業的鉅額違約金和損失賠償,銀行那頭前債未清、再借困難的情況下,父親急著向銀行抒困和洽談賠償問題,在蠟燭多頭燒、精神壓力負荷過重的情況下,有一天終於受不了,興起了尋死念頭。
記得那天晚飯後父親說要出去散步,但是走出家門便再也沒回來,幾天後有人報案在海邊暗礁發現浮屍,警察通知他們去認屍,當她和母親弟妹趕到時,完全不敢相信,一向自信滿滿、總是幽默說笑逗家人開心的父親,有一天竟會選擇這樣的方式結束生命。
後來她和弟妹哭倒在岩石邊,體弱的母親還一度哭昏過去,讓警察和救護人員七手八腳的抬上救護車。
她的世界就是在那一剎崩潰、破碎,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只是就算再傷心,世界還是繼續轉動,不會因為幾個人心碎,而讓時間停止流轉,欠人家的錢、該償還的銀行貸款,也沒有一樣在父親死後可以棄之不理。
不忍讓虛弱傷心的母親獨自承受這一切,所以辦完喪事後,她只好陪著母親上池家,打算和對方商量清償的方式。
公車在半山腰的站牌旁停下,楚淨扶著母親下公車,左右看了下,母女倆緩慢的往前方一棟高牆宅院走去。
按了門鈴,在通過門口警衛的盤問,雕花鐵門打開向兩邊移去,左邊的警衛室裡走出一名中年警衛,領著她們朝大屋走去。
好不容易母女倆終於進了池家大廳,氣勢非凡的豪華水晶吊燈立刻吸引了楚淨的注意,不禁一愣,隱隱浮現不安。
這位債權人的住家,簡直跟電影裡看見的豪門大宅一樣,所有的東西,包含燈飾、樓梯扶手、地毯、壁紙,沒有一樣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精緻講究到就連她這個不識貨的普通百姓都曉得很貴,而且是昂貴到讓人咋舌。
不敢發出半點聲響,靜謐午後的華麗大廳裡,母女倆有些手足無措,只覺得自己像是闖入威嚴教堂的鄉巴佬,尷尬到就算把帽子脫下來抓在手中,也無法表達心裡此刻的敬畏與恐懼。
就算家裡以前也曾有過優渥奢侈的日子,但是跟這裡一比,根本就像小巫見大巫,什麼也不是了。
原來真的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不好意思,老太爺臨時有點事耽擱,所以要麻煩兩位先在這裡稍等一下。」領著兩人上了二樓,管家太太有禮的請她們在樓梯旁等著,然後轉身下樓。
楚淨和母親點點頭,尷尬的互望一眼,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怎麼形容眼前的狀況。
只是大戶人家真的有這麼多規矩,連要見池老太爺都得先在門口排隊等叫號?
還是因為她們身份特殊,是池家的債務人,所以便不客氣的叫她們在門外罰站,好在談判之前先來個下馬威?
不管原因為何,楚淨都覺得池家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是不舒服和財大氣粗。
才剛這麼想著,緊閉的門內忽然傳來一聲怒吼。
「臭小子,你敢給我走出去就試試看!我要你出國唸書是為你好,留在台灣念研究所有什麼前途?!而且你外公我什麼事都替你打點好了,包括學校,只要你人過去就好,你偏要和我唱反調,硬要跑去考什麼研究所,然後現在還跟我說你不出國,要留在台灣唸書?你到底哪裡有問題?腦子不清楚是不是?竟然要放棄國外名校,選擇念台灣這邊連世界名校排行榜上聽都沒聽過的學校?」老人吼聲如雷。
「念名校又怎樣,出來後頭上就會長角?不用工作,錢就會從天上掉下來?我偏不信名校光環能讓人魚躍龍門,只曉得有心要讀書哪裡都可以,而且能力是要靠磨練累積,不是頭頂名校光環就會有真材實料!我要的,由我自己來決定,人生的路該怎麼走,那也是我的事!」年輕男人嗓音冷淡的說。
「你說什麼?臭小子,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你……你好樣的,翅膀長硬了,竟然這樣忤逆我!」老人吼得更大聲。
「別講得這麼嚴重,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您老人家的事,我只是想要過自己的生活,想用自己認同的方式來達成目標而已。這樣有什麼不對?」年輕男人冷冷的問。
「當然不對!你既然生在池家,就應該知道自己沒有任性的權利,應該盡十二萬分的努力為池家家業打拚。」老人又吼。
「我有說不為池家盡力嗎?我只是要選擇自己想念的學校而已,這兩件事根本沒有關係!倒是外公您不會是因為我前面那兩個傢伙全不受控制的愛上您不喜歡的女人,失望之餘,不得不把注意力轉到我身上,以為抓緊我、替我安排好一切,我就會照您的意思成為聽話乖巧的孫子吧?如果您真是這樣想的話,那我得告訴您,很抱歉,我辦不到,我不止不會出國唸書,更會找個您看不順眼的女人,娶回家照三餐問候給您老人家!」年輕男人嘲諷的說。
「你……混小子,你現在是在威脅外公嗎?可惡的傢伙,馬上給我滾出去!」老人拍桌怒斥。
「這可是您說的,外公,我走了!」年輕男人站起身,在外公的咆哮聲中,從容的拉開門,大步往樓梯走去,沒管站在樓梯旁的楚淨母女有多尷尬,緊蹙的眉頭隱含深切的憤怒。
這是他的人生,臭老頭憑什麼告訴他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就算他年輕,走過的路不如臭老頭喝過的水多,但誰沒有青春年少,又有哪一個人是在青春正盛時心甘情願的踩著別人走過的人生步伐前進?
或許他考慮得不夠周詳,或許他仍有很多事情需要學習,但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相信並又希望能夠證明的信念,沒有人可以說自己相信的就是最好,或是絕對沒錯,人一定會犯錯,更不可能每件事都一帆風順,但是相信什麼、不接受什麼,應該由自己來決定,而不是由那些覺得喝過的水和嘗過的苦比較多的人來告訴自己!
依憑經驗老到或上了歲數,而不斷警告,甚至插手干預別人的人生的那些人,其實是連最基本的尊重都不曉得。
因為不相信別人也有能力可以實現夢想,所以總在對方要跨出下一步時,用各種方式告訴對方這麼做會失敗,得依照自己的告誡來行動才安全。
這樣的人可能骨子裡比對方擁有更多的恐懼,不止害怕失敗,更無法忍受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
而他——池天橫,絕對不會為了這種人放棄自己的人生!
冷怒的往前走,他在樓梯口粗魯的撞上盡可能往旁邊靠卻依然閃躲不及的楚淨,她來不及扶住牆壁,重心不穩的往後摔。
後方的樓梯雖然鋪著紅地毯,但跌下去還是會摔得頭破血流……
「小淨……」楚母驚叫,以為大女兒就要摔得斷手斷腳。
池天橫忽然伸手攬住楚淨的腰部,順勢將她摟向自己。
「咦?」沒……沒事?她竟然還好好活著?
楚淨清亮的瞳仁轉了轉,心有餘悸的靠在男子身上細細喘氣,渾然沒發現對方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剎那,表情一愕。
他從來沒遇過這樣的女孩!
纖弱骨架彷彿一捏就碎,陶瓷般細白的臉蛋柔軟得幾乎吹彈可破,柔亮大眼裡雖然猶有驚悸,可飄向自己的目光卻堅定得沒有絲毫怯懦。
搪瓷般的人兒像是水做的,卻可能比一般女孩還要堅強勇敢。
從她先前險些摔下樓,卻沒有驚慌失措的尖叫來看,他想她應該不是那種容易大驚小怪的女人。
池天橫在心裡替眼前的女孩下了個特別的評論。
不曉得面前男人的想法,楚淨仰臉看向池天橫,只覺得他濃眉飛揚,有一雙能穿透人心的深邃眼眸。
她睜大眼,在他漆黑的瞳眸裡,看見自己瞬間嫣紅的臉龐。
靈魂深處有種說不出又形容不了的悸動,如漣漪翻蕩,她的心一震,困窘不已,試圖推開他。
不敢再看他,她氣息不穩,勉強壓抑悸動,低頭看著地上。
原來,眼睛是有深度的!
一個人靈魂的力量、生命的歷程,全刻畫在兩顆小小瞳仁裡,內在是汪洋還是乾枯的水坑,只要一眼,所有秘密無所遁形。
而眼前她第一次見到面的陌生男子,明明沒有任何表情,可是看著他的時候,卻會讓她莫名的想到表面無波,內在卻浪潮滔天的深邃海洋。
他絕對不是一般人眼中看見的那樣冷淡和無謂。
越想心跳得越快,細嫩如雪的雙頰逐漸冒出淺淡紅潮。
「你沒事吧?」明明一向懶得搭理人,更遑論對陌生女人和顏悅色,但這一刻池天橫卻發出低沉的問句。
這個陌生女孩不止纖弱乾淨,整個人甚至還散發出一種氣息,讓人只要一站到她身邊,外頭的酷熱和心裡的煩躁便會在瞬間消失無蹤。
現在的他彷彿被包裹在一個極度安靜的玻璃帷幕裡,先前的爭執離他好遠,有那麼一剎那,他甚至以為自己來到另一個時空,一個可以讓人放鬆,變得心平氣和的靜謐空間。
「呃……」楚淨僵硬的點頭,就怕被他看見自己平靜外表下的困窘。
生平第一次,她體會到心動的滋味。
來不及再多想些什麼,後頭傳來了老人嚴厲的吼聲。
「臭小子,你要是敢給我出去,就不准再跨進這裡一步!」池鎮追出來,站在房門口,火大的咆哮,卻在看見眼前的景象後,驀地停住吼聲。
沒有看楚淨一眼,池天橫瞬間放開她,轉身快步下樓,明顯就是要和自己的外公唱反調。
「混小子,你敢……」顧不得有陌生人在場,池鎮氣得大嚷。
池天橫在樓梯上停住腳步,冷笑的開口。
「我為什麼不敢?!」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向玄關,伸手拉開大門,瀟灑走人。
「你……」氣得渾身發抖,池鎮雙手握拳,喃喃咒罵幾句,最後才將目光轉向楚母。「你就是那個想來跟我談合約賠償問題的楚太太?」
「是的!池老太爺,我是楚正仁的太太,不好意思要打擾您休息。」楚母期期艾艾的說。
「她是誰?」池鎮不耐煩的開口,望著楚淨,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一幕。
從來對人不假辭色,連長輩都敢忤逆的混小子,竟然會對一個女孩收斂態度,雖然還是很冷淡,但他敢打賭,臭小子看這丫頭的眼神完全不一樣。
「啊?」楚母愣了下,雖然不解,還是開口回答:「她是我的大女兒,叫楚淨。小淨,還不快跟老太爺問好!」
「老太爺好。」楚淨柔順的抬頭,向老人家問好,露出淺淺笑靨。
池鎮一時間有些失神。
多麼玲瓏剔透的女孩兒,氣質婉約嫻靜,讓他想起去世很久的妻子。
古人說:柔能克剛,想當初他心愛的妻子就是用滿滿的溫柔,克住他這頭暴躁猛獅。
可惜心愛的妻子死得太早,看不到他們的寶貝女兒結婚生子,當然也不會知道他讓那三個混蛋外孫氣得快要腦溢血。
只是如果連他這麼衝動的性子都能被妻子收得服服帖帖,池天橫那個臭小子……
一個念頭瞬間在老人腦海裡閃過。
「你多大年紀?還在唸書?」池鎮開口問,眼裡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老太爺,我今年十九,暑假過後就要上大學。」如果家裡還有錢讓她唸書的話。楚淨的態度不卑不亢。
「這樣是嗎?好,我們進去談。」仔細打量眼前的女孩片刻,在發現她即使和自己目光相對,也沒露出半點畏懼表情,池鎮難得的擰眉點頭,對她的評價瞬間高了許多。
不會驚慌失措,看起來似乎是非常好的人選,加上那張白瓷般的絕美臉蛋,他相信就算是再冰冷的男人,都會在她的目光下化成繞指柔。
他就不信池天橫那個心高氣傲的臭小子,這回能逃得出他這個如來佛祖的手掌心。
眼一瞇,池鎮伸手推開門,將楚淨母女領進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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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池天橫生日當晚,池鎮撥了通電話到他獨居的別墅。
祖孫兩人照樣是沒說幾句話便翻臉,眼看雙方就要以掛電話做為結束之際,池鎮彆扭的要孫子開門到外頭,說有生日禮物要給他。
臉色陰沉的掛斷電話,池天橫原本不想理會外公的話,直接轉頭進房睡覺,可是在原地站了片刻,想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走向玄關,準備看看池家臭老頭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一開門,外頭站著一名臉蛋低垂的嬌小女孩,他一時會意不過來,先是一愣,然後沒有多想的冷冷開口。
「是我外公叫你送東西過來?」他深邃的雙眸淡漠的看著女孩的頭頂。
「呃……」楚淨頓了下,臉垂得更低,不甘心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她是東西?應該算吧?
那天,池老太爺用鉅額債務和她母親談條件,要她考慮是要用親生女兒往後幾年的幸福做為交換,還是想讓討債公司逼迫得家破人亡。
他說,只要答應讓她跟在他的孫子身邊,照顧守候他的孫子,不讓其他妄想進入池家的女人纏住他的孫子,直到他的孫子結婚或滿三十歲為止,等約定的期限屆滿,楚家欠池家的債務便可一筆勾消,而且池老太爺還會替楚家處理好其他的債權人,讓楚家從此不再遭受打擾。
可是,世界上真有那麼好的事嗎?
她和母親都知道不可能。
池老太爺說得很清楚,要她陪在眼前男人的身邊,無論用任何方法都要抓住他,至少別讓他和其他不清不楚的女人廝混。
另外,除了平日三餐和大小瑣事外,如果這男人有任何生理上的需要,她都得負責滿足,老人家說得非常明白,可是當時她和母親卻聽得臉色發白,完全說不出半句話。
一開始,母親還極力拒絕,死都不肯讓她為了家裡的債務做如此大的犧牲,因為若是答應這個要求,跟把女兒推進火坑賣身有什麼不同?
可是其實她和母親都心知肚明,池老太爺的提議和條件,對家裡岌岌可危的財務狀況是多麼大的誘惑與幫助。
如果逞強,硬撐著骨氣不答應,可能接下來她和母親就要開始面對日日上門叫囂的討債公司,還有三不五時就會接到的法院開庭通知。
因為父親遺留下來鉅額的債務,根本不是一直都在家裡當家庭主婦、從沒出去工作過的母親能負荷得了,先別說還清債務了,他們母子四人根本連將來要怎麼過下去都還不曉得。
她大不了不要唸書,高中畢業就算了,可是弟妹的學費和一家人的生活費,卻還是要顧。
如果在這時候為了面子和骨氣逞強拒絕,日後走投無路、夜宿街頭時,也不會有人可憐他們。
還不如犧牲她一個人的幸福和自由,換得家中龐大債務的立即解決。
沒有多想,當下她咬牙截斷母親的拒絕,開口說自己願意。
就算要拿青春去陪一個男人,至少比日後面對龐大的債務坐困愁城,然後她被逼得下海賣身來得好。
如果真有一天會走到那一步,那麼她寧願現在就將自己賣給一個人,也好過落到日後雙臂千人枕的苦境。
賣了自己,就可以不必擔心債權人半夜上門討債,家裡外面也不會像現在一樣,常常站著一堆看起來像混混的男子,攔路守門要他們快點還錢。
只要忍耐,就當是作了一個惡夢,然後等池老太爺口中的那個男人結婚或是滿三十歲,她就可以重得自由,從此再也不用和這段難堪的往事有牽連。
但是剛剛,當她聽到男人似曾相識的冰冷嗓音時,一顆心忽然驚跳一下,不敢置信這樣的場景竟會發生在她已經荒腔走板的人生裡。
池老太爺只跟她說他叫池天橫,其他的就沒有多說。
可是這男人的聲音,她記得!
他就是那個在池家和池老太爺大吵一架,然後摔門走人的男人!
僵硬的伸手壓住蕾絲白紗裙擺,這一刻,楚淨只覺得難堪,想轉身逃跑。
生命中第一個讓她心動,偶爾還會在夜深人靜時忍不住想起的陌生男人,竟然就是她往後要「賣身」的男人?
她已經不曉得該哭還是笑,只覺得僅存的自尊全在他開口說話的剎那支離破碎,她沒有臉再站在這男人面前,卻又無處可逃,不得不站在原地。
「東西呢?」看見她一直低頭,老半天沒動作,池天橫冰冷的開口。
「什麼?」她一時會意不過來,小臉驀地抬起,錯愕的和他的目光對上,隨即又飛快的低下頭。
「是你!」記憶力非凡的池天橫先是一愣,很快又恢復冷然。
他記得她,白瓷般的彆扭女孩,連要摔下樓,都不尖叫求救。
只是這不關他的事,她只要快點把老頭給的東西交上,讓他回屋做自己的事就好。
「老頭叫你拿什麼生日禮物來?」見她臉垂得更低,他擰眉問道。
「呃……」她的身子一僵,牙齒緊咬著下唇,完全沒臉開口說話。
看這情形,池老太爺沒跟他說明生日禮物是什麼,完全把解釋的工作丟給她。
可是,她又怎麼說得出口?!
「把臉抬起來,你難道不知道說話時眼睛應該看著對方?」
看她吞吞吐吐,老半天說不出話,頭越垂越低,他微微不耐,終於伸手抬起她的臉,瞄了眼她手上腳邊,完全沒半個像禮物一樣的包裝物存在,他有些厭煩的厲聲開口。
「你是真的幫老頭送生日禮物過來?東西呢?不要讓我再問一遍!」
臭老頭這回在搞什麼鬼?
叫木頭娃娃送生日禮物過來,卻連半個包裝物品都沒見到……
還是老頭這次送的東西根本沒有形體?
「我……我是……」說不出口自己就是他今天的生日禮物,楚淨頓在原地,小臉一陣灰白。
「說清楚,你到底是什麼?!」
忽然,他全身僵住,眼神凌厲的瞪著她。
她剛剛說她是……是她是什麼,還是她就是?
他瞇眼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目光瞬間停在楚淨的腰間,與一身華麗蕾絲小禮服不搭的俗艷大紅蝴蝶結上。
明顯就是讓人特意繫上去的巨大絲緞蝴蝶結,彷彿禮物包裝上的醜陋裝飾,讓他眼神一暗,神色冷峻,一個令人不敢置信的想法驀地飛過腦海。
「再說一次,你是送禮物來的,還是你根本就是臭老頭口中的禮物?」他冷不防將她扯到身邊,冰冷俊美的臉龐流露出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的怒意。
「我……我是生日禮物。」咬著牙,她目光轉向一旁,難堪不已的開口承認。
就算現在不說,待會兒還是得說,因為她本來就是讓池老太爺用龐大債務交換買下的人,早晚他都會知道。
他冷眸狠狠瞇起,兩秒鐘過後,忽然鬆開對她的箝制。
他慢慢往後退到門內,目光如刀的望著她,然後用力將門摔上,只留下三個字回應她。
「神經病!」
他是不知道她和臭老頭做了什麼約定,但老頭人老腦袋不正常就算了,可是她好好一個人,竟然會陪著老傢伙一塊瘋?
不好好過日子,偏偏跑來他家門口當什麼生日禮物!
有正常人會送女人當全日禮物嗎?
用膝蓋想都知道老頭要她做的絕對不會只是和他說生日快樂這麼簡單,接下來一定是兒童不宜的限制級場面,而門外的笨女人竟然還敢答應狡猾老頭的提議?
她不是也跟著瘋了,就是神智不清楚。
懶得和神經病糾纏,池天橫轉身往房間走,卻聽見門鈴一聲接一聲不斷響起。
他不為所動,走進房間,往床上一躺,以為外頭的女人按到手軟後便會知趣的走人。
只是五分鐘過後——
他發現自己似乎低估了女人決心要蠻纏時的威力,耳朵聽著幾乎每隔十秒就會響起的門鈴聲,就算是沒有知覺的死人,都會抓狂的從墳墓裡爬出來。
等了三十秒,當他再次聽見煩死人的門鈴聲響起,終於沉著臉,大步跨向玄關,拉開門,目光冷得幾乎能殺人。
「滾開,回你家去。」
總之離他遠一點,不管她是誰,他都不會接受這樣的「生日禮物」!
瞧她稚嫩的模樣,連有沒有滿二十歲都不曉得,這樣的生日禮物他要是真收下了,難保將來不會讓她家人告上法院,說他誘拐未成年少女。
她僵硬的放下手,「我……我沒有家,池老太爺說,以後……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往後的七年,她不再是楚淨,這是池老太爺今天讓人送禮服來給她時,要人跟她說的!
她只能像是他養的小貓小狗,唯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聽見她說的話,池天橫向來少有波動的冰寒臉孔難得的翻青。
什麼叫做她沒有家,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眉宇緊蹙,他想他懂臭老頭的意思了。
表面上是送個生日禮物給他,實際上卻是想叫眼前的「生日禮物」看住他,好讓他能繼續活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可惜老頭這回真的做得太過分,惹毛了他!
「你有沒有家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你和臭老頭之間有什麼約定,總之你離我家門口遠一點,再按一次門鈴,我就送你上警察局。」說完,他毫不留戀的轉身。
看見他要進門了,她身子一抖,忍耐的逼自己不許哭出聲。
「我……我真的不能離開,如果我就這樣回去,我母親和弟妹都……都很有可能會活不下去……如果不是已經窮途末路,誰會願意走這一步!我真的沒有家……再也回不去了!」她豁出去的開口大喊。
跨出家門的那一刻,她跪著和母親道別,因為可能得等好多年,當難堪往事都過去後,她才會有勇氣再度跨進家門,可是現在,她真的不敢也不能回去!
池天橫身子一頓,數秒後,頭也不回的撂下話,「這裡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家,你死心吧!」
砰的一聲,大門再度關上。
楚淨頹喪的離開門口,站在街燈下發呆。
只是她完全沒料想到,屋裡的男人當真說到做到,狠下心就是不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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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小時過後,午夜時分,天空開始下起大雨,讓人幾乎睜不開眼。
不曉得該去哪兒,又不敢站到他家門前,擔心會真的讓他送進警察局,楚淨在滂沱大雨中瑟縮的蹲在街燈下,雙手抱胸,試圖為自己找出一點可以溫暖身體,並且繼續支持下去的力量。
她從不知道現實世界這麼可怕和殘忍,但是父親的死讓她看見了生命的無助和脆弱。
這一刻,她已經分不出臉上流下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如果可以,她寧願就這樣死去,但是母親和弟妹卻需要她的幫助,現在的她根本無路可退,連尋死都不能。
臉埋在弓起的雙膝間,她祈禱雨快點停,黎明早點來,這樣她至少還可以撐久一點,等到他出來。
微弱路燈下,大雨滂沱中,她流淚乞求命運能給她和家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別墅窗戶旁,池天橫掀開窗簾看著她,數秒後,猛地轉身。
要淋雨隨便她!
反正他剛剛已經打電話給臭老頭,叫他馬上找人來把外頭的麻煩接走,雖然老頭死都不肯,但他話已經說了,至於她接下來會淋雨淋到生病,還是讓路過的流浪漢或野貓野狗欺負,都不關他的事!
雖然這麼想,可是他卻難得的心浮氣躁,每隔十幾分鐘就會克制不住的走到窗前,掀開窗簾。
外頭依然下著雨,沒有半個行人或車子經過,笨女人動也不動,抱膝蹲在路燈下。
然後兩個小時過去,三個小時過去……
他再也無法維持面無表情,眼神裡有種想將人剝皮拆骨的狠戾衝動。
淋了幾個小時的雨也不曉得離開,她有病是不是?
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她不睡覺,他可還要睡!
濃眉冷怒的擰起,他決定回臥房,再也不管她要死還是要活。
轉過身的剎那,池天橫似乎看見外頭路燈下的嬌小身軀移動了下。
他飛快的回頭,纖弱身軀同時頹倒在地上。
他咬牙走出大門,來到路燈下,看著地上即使渾身濕透,暈了過去,仍倔強得不肯離開,更不願意開口求救的小女人。
緩緩在她身旁蹲下,生平第一次他冷靜的面容掀起了驚天波瀾,惱怒得想要殺回池家,忤逆犯上的對臭老頭怒吼一番。
沒事不安好心眼,送什麼生日禮物給他,卻累得他一整夜沒陲,陪這個麻煩又趕不走的「禮物」瞎耗!
伸手撫上她的額頭,燒熱立刻傳回掌心,他寒眸瞇起,難得失控的一邊咒罵一連將她抱起。
快速走進屋裡,他拿起車鑰匙,決定趕緊將她送醫急救。
卻怎麼都沒料到,這回絕無僅有的心軟,竟會為自己招惹來往後七年曖昧不明的同居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