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情婦該做些什麼呢?
高敏君不知道,也從沒真的搞懂過。
她只知道,這一年下來,她果真如他所言地物質豐裕,成了個富婆。
他沒給過她現金,也許是怕她覺得受辱吧。然則,那些限量珠寶、精品皮件、跑車鑰匙,卻是經常在他們親熱的隔天早晨,出現在她那邊的床頭。
那些禮物都很高貴,也全都相當冰冷無情。
但她,全都接受了。
因為她知道這是維持他們關係的一種必要條件。
他從她身上要求著一周兩夜的纏綿,她則是從沒敢開口向他要過一分多餘的感情。
她經常覺得,愛一個人愛成了這麼沒有尊嚴的習慣,實在很糟糕。
偏偏她又悲慘地習慣了太多——如今,她一個人睡覺,竟偶爾會失眠哪。
高敏君歎了口氣,關上了辦公室的電腦。
今日的公事早已告一段落,他明天的日程表也已經安穩地輸入了電腦裡。
她還沒下班的原因,只因為他要她等他。
昨晚他們才在一起的,他很難得一連兩天都要她陪的。
高敏君看了他的辦公室一眼,畢衡達正好從辦公室裡走出來。
「走吧。」他鬆開領帶,走到她面前。
她舉高手,為他解開領帶,並鬆開他的第一顆鈕扣。當他卸下領帶時,代表了他接下來不會再為任何公事干擾了。
畢衡達低頭看她,她正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領帶收捲好,放入他的西裝口袋。
「好了,走吧。」她仰頭對他一笑。
他的眼神在她的笑容上停留了一下,卻又漠然地別開了頭。
兩人走出辦公大樓時,司機已經把車開到門口了。
兩人坐入後座,前後座之間的玻璃早巳升起,此處就是兩人私密的空間。
高敏君倚著車窗,只能慶幸她平時也經常在車上和他處理公事,所以這一年的秘密戀情,倒也沒傳出過任何耳語流言。
高敏君倚著車窗,透過車窗的反射,看到他已經拿出了雜誌在閱讀。
她的手指畫著車窗上他的輪廓,玻璃染得她的指尖有點冷。
她發起愣來,也不甚在意他是不是會注意到她的出神。
日夜相處下來,就算他注意到公事之外的她,並不是那麼精明,他也從沒提起過。
她想,那代表了他並不是那麼在意她哪!
瞧,她瞭解這個男人的。
所以,才更覺得悲哀吧!高敏君咬住唇,嚥下一口慣性的歎氣。
最近,她心裡經常覺得空虛,即便和他火熱交纏仍會讓她失神,但她真的不知道她還能假裝無慾無求多久。
如果每一個明天,都只是今天沒有希望的延續,那日子還有什麼意義呢?
高敏君用口呵出一團白霧,蓋住車窗上他的影子。
鈴鈴鈴、鈴鈴鈴……
高敏君驚跳起身,被自己的手機嚇了好大一跳。
她飛快地看他一眼,見他仍在看報紙,她就放心接起了手機。
「敏君啊,我媽媽啦。」
「媽。」高敏君用手遮住話筒,盡可能地壓低聲音。
「怎麼這麼久沒回家?你爸爸問說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了?」
「媽,我現在還沒下班。」她盡可能地壓低聲音,身子緊偎著車窗。
「都八點多了,你還沒下班,這樣是要怎麼交男朋友啊。」
「我現在這樣很好。」她偷瞄畢衡達一眼,用手搗住聽筒,心虛地說道。
「哪裡好了,你以前老說二十五歲要結婚,二十八歲要生孩子,才符合什麼優生學,你還說要生兩個小孩。現在,人都已經二十八了,連個對象都沒個影——」
「我晚點再打給你,好不好?」
「下個月十五日星期六回來,媽幫你安排了相親。是你三表哥的朋友,說是飯店業的精英……」
「我不要!」高敏君的聲音乍然飆高好幾度。
她從眼尾餘光看見了畢衡達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她索性「咚」地一聲把額頭抵向車窗,來個眼不見為淨。
反正,她的事與他無關。他也不會想管的!
「你爸已經跟對方約好了,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們丟臉吧。你不是要去忙嗎?快去快去,我晚點再打給你。」
不給她任何拒絕機會,電話「啪」地一聲掛斷了。
高敏君錯愕地握著手機,媽媽方才說過的話仍然在腦中盤旋著。
她曾經想過要在二十五歲結婚嗎?怎麼她現在競對婚姻一點憧憬都沒有了呢?
她曾經想過要生兩個小孩嗎?怎麼她現在全不記得了呢?
高敏君半邊臉頰全貼上車窗,恍惚地看著車窗外滑過的夜景,心緒像被拋到了外太空,整個軀體也就跟著被懸空了。
「你今年是不是還沒休年假?」畢衡達看著她微蹙的眉眼,低聲問道。
「對。我下個月會找時間休年假,回家一趟。」高敏君虛弱地扶著車門,坐正了身子。
沒想到,他竟注意到了剛才那通電話是她家裡打來的。
「嗯。」畢衡達一頷首,再度把注意力放回手裡的雜誌。她是個條理分明的女人,她一定能處理好一切的。
高敏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瘦長的側臉。
他就只說了一句「嗯」?
明知道他不可能猜到她媽媽要她去相親,但胸腹問翻騰的怒火,卻讓她的呼吸粗重了起來。
他知道她為了他拋棄了多少夢想嗎?
他不知道!而他也不會因為她為他拋棄夢想而高興!
因為那不關他的事!
高敏君咬緊牙關,忍住一聲痛呼,心臟從烈焰中被甩回了寒冰之間。
可她不甘心啊——
她就要任性一回,偏不准他一人平靜。
「現在是要去你的新家嗎?」她盯著他的臉,硬是不讓他繼續看雜誌。
他上個月買了新住宅,但是從設計、施工到驗收的大小雜事,幾乎都是她在處理,他就只有親自看過一次而已。
「對。」畢衡達放下雜誌,看了她一眼。
「新家的夜景很美。」三十一層的高度呢!
「我還沒時間去看。」因為他信任她會處理好一切。
「你該好好站在陽台看一看的,感覺離月亮很近。」她最愛那座能夠坐擁著夜空的陽台。
「你很喜歡我的新家?」
「對啊,離我住的地方近多了。」他霸道,每回一打電話過來,便要命令人馬上過去。
這人完全不知道女孩子梳妝打扮也是需要一些時間的。
哪天她就蓬頭垢面出現,嚇死他。
高敏君一念及此,便垂下眸,淺淺地笑了。
畢衡達看著她微傾著側臉,微瞇著水眸,微鼓著腮幫的笑顏,他的心口倏地一悶。
他不明白從何時開始,每當她開始微笑時,他總會挪不開目光,胸口也總是跳躍著一股不舒服的躁動感。
這讓他不舒服!
畢衡達別過臉,緊抿著唇,毫無表情的眉眼像在生氣一樣。
高敏君咬住唇,臉上笑意盡斂。
他又不開心了嗎?
最近,他經常這樣地板著瞼。因為他開始厭煩這樣的交往模式了嗎?高敏君揪著心,凝視著他。
「你記得嗎?我們有過協議,如果有一方厭煩了這段關係,就應該要提出來。」她阻止不了那些句子帶著苦澀地從她口中滑出。
「你厭煩了?」畢衡達瞇起眼,銳利眼神夾帶著萬千怒氣直射向她的心窩。
高敏君被他顯而易見的怒氣一驚,她不解地擰起眉。
「我沒有。」她搖搖頭。
「我也沒有。如果我感到厭煩,我會直接讓你知道的。」畢衡達簡潔有力地說道。
高敏君點頭,心裡閃過一陣夾雜著喜悅的悲哀。
老天保佑,他還想要她。
但她很清楚她是愈來愈不甘於面對這種沒有未來的關係了。
她可以在兩人的關係裡做些改變嗎?
可他要的不是她的改變啊!這自私男人只允許他一人在感情大海裡,掌握那只改變方向的舵盤啊……
黑色房車在一棟黑色大理石建築前停下。
這是一座隱私性極高,身份財勢需要一定地位才有法子進住的富貴華宅特區。每一層樓佔地超過兩百坪,卻只有兩戶住宅。空間寬廣得讓人咋舌,價格更是讓人倒退三尺。
高敏君尾隨著畢衡達,經過擺放著大師石雕的前廊,她微頷首和大廳門廊打招呼後,便與畢衡達一同進入了電梯裡。
電梯裡,只有他們兩人和亮晶晶的木頭地板。
「你在原來的地方住多久了?」他問。
「四年了。」她訝異他的私人問題,提高了音量回答道。
「想過買房子嗎?」
高敏君馬上搖頭,老實回答道:「台北房價太高,我老家在高雄,我想著要回去在愛河邊買一棟透天厝。」
畢衡達皺起眉,交叉雙臂倚著壁面,一副不想再談的不悅模樣。
高敏君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總覺得他今天陰陽怪氣得緊。
當!
電梯門應聲而開,畢衡達大步走出電梯。
「這給你。」
畢衡達在她跨出門的時候,拿出一張磁卡,遞到她手裡——
那是一張烙著31B白金卡片。
「3lB?」她看了一眼,馬上抬頭看他。「你住的地方是31A座啊,管理員拿錯鑰匙了嗎?」
「管理員沒拿錯,我住在31A,你的則是31B座。」
畢衡達走到31B前,拿著磁卡打開了大門。
高敏君站在31A和31B中間的大理石地板上,怔怔地看著31B敞開的大門。
他——他在說什麼?
就在高敏君還未回過神時,畢衡達已然走入31B,打量著室內。
「我不知道你喜歡哪種風格,我看了一下你在人事資料上寫的最喜歡旅遊地點是吝裡島,所以就讓設計師依照吝裡島風格設計。你若是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再打電話去要他更改。」他在客廳裡走了一圈,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高敏君紅著眼眶,因為太激動而說不出話來。
他居然去調人事資料,去查看她最愛的旅遊地。
他居然為她買了一戶房子。
他居然對她用心了啊!
「你一直站在門口做什麼?」
畢衡達一回頭,正好看見她掉下了兩行眼淚。他神色一變,完全沒預料到她居然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哭什麼?」他低聲喝道,板起了臉。
「我……」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會在我身上放心思的。
高敏君淚汪汪地瞅著他,哽咽到說不出話。她咬著舌尖,想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可哽咽聲卻先一步溢出了唇邊。
「對不起……嗚……」高敏君悶哼了一聲,無力地在門邊蹲了下來。
太多來不及處理的情緒在她的體內翻攪著,她只好把臉頰埋入雙掌之間,任憑抽動的雙肩釋放出她的激動。
畢衡達低頭望著她,一股已然熟悉的悶窒感再度充斥了他的胸口。
經過這些時間的日夜相處,他不難發現她冷靜的外表下,有著一顆很孩子氣的心。
如果是別的女人,他會認為她們故作孩子嬌態,令人作嘔。然則,她的孩子氣總是被她控制得很好,他甚至覺得她其實並不想要他看到她的這一面。於是,他便不自覺地計較了起這一點。
買這戶房子,絕不是一時衝動的結果——他並不是那種感情衝動的人。他當真是認為她這一年的表現盡職,他也想繼續持續這段關係,所以才做出了這個重大決定。
但他卻沒法子否認,他一直在等待著她的反應,他想知道當她知道自己擁有了31B時,她內在的孩子氣會讓她做出什麼舉動。
可是!
她竟然哭了!哭得他方寸大亂!
「你不喜歡這裡?」他粗聲問道。
「人家……是喜極而泣!」高敏君揚眸瞥他一眼,鼻尖染著櫻花般的紅,樣子可愛得像只無辜的寵物小狗。
畢衡達瞪著她,不客氣地狠瞪著。
他討厭寵物,也不喜歡狗,可她的樣子,卻可愛到讓他想將她強摟進懷裡,緊抱到她喘不過氣。
「高興就快點進來!」畢衡達粗聲命令道,努力不讓自己受到她的影響。
高敏君走進屋子裡,小心翼翼地呼吸著。
她以為她可以控制好情緒的,然則,只要她每次一轉身,看到一個她喜歡的角落,她就忍不住要興奮得低喊出聲啊。
她一下子對著動物木雕發愣,一下子又用指尖去探試沙發與抱枕的柔軟度,一下子又要伸手去撥弄牆上的竹簾,生怕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始終站在一旁的畢衡達沒有放過她臉部的每一寸表情變化,她像個走入仙境裡的愛麗絲,每一樣東西,她都想碰觸。
他的唇角淡淡地揚起,漾出一抹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淺笑。
等到高敏君終於探索完每個角落後,她水眸汪汪地走到他面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瞅著他。
在她專注的含笑注視下,畢衡達聽見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劇的聲音。他緊抿著唇,臉部線條於是更顯得凜然了。
「你對房子有什麼看法?」他皺著眉,嚴肅地問道。
「哇!」高敏君大喊了一聲,第一次不顧一切地衝進他的懷裡。
畢衡達被她撞得整個人往後倒退了奸幾步。
「對不起——」高敏君手忙腳亂地跳離他的懷抱,她紅著臉,慌亂地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她怎麼會這麼可人引畢衡達的心毫無抵抗地被一條隱形線飛扯向她。
他霍地握住她的手腕,讓她重新落入他的懷裡。
狠狠吻住她的唇,霸道地不讓她有任何深呼吸的機會。誰讓她使他呼吸困難!
高敏君低喘了口氣,被他突如其來的熱情所驚。
可他的吻讓她顫抖,他的撫觸讓她身體內的慾望渴望著他的進入。她能感覺到他灼熱的唇正沿著她的唇滑下她的頸間,啃咬著她冰涼的鎖骨。
他的手掌拈揉著她胸前,他品嚐著她肌膚的柔軟,非要惹得她弓身嬌喘時,他才肯融入她的體內。
畢衡達低吼了一聲,她身子溫暖的接納,讓他瘋狂。他只能用他有力的衝擊,來與她的熱情相呼應,
在血脈激昂的快感律動間,他的每一次狂烈都是為了逼出她體內的所有熱情啊。
高敏君咬著他的手臂,在最後的高潮時,她咬住他的手臂,哭出聲來。
恍惚間,高敏君睜開迷濛的眸,因為覺得冷,所以更往他懷裡縮去。
這時,她才害羞地意會到,他們竟在客廳的地板上熾熱了一回。
她安靜地窩在他的胸臂間,無力動彈,微仰起頭看著閉目養神的他,她的唇邊浮出溫柔的笑意。
雖然他沒有開口,但她相信他們之間確實是有些改變了。
他為她買了這戶房子啊!
她不貪財,她貪得是他的用心、他的感情啊,金屋藏嬌,也算是某種程度的承諾吧。
她要的從來就不多,只要他一點一滴地開始在意她。如此,她便滿足了。
「笑什麼?」畢衡達睜開眼,指尖探入她凌亂的髮髻,索性拆鬆了它。
「沒事,只是覺得好開心,謝謝你——」高敏君捧著他的臉龐,很認真地對他笑著,
「那就用我想要的方法謝我——」畢衡達望著她,黯眸裡閃著深濃的慾望。
他的大掌摟著她的腰,讓她光潔的身子在他身上坐起。
高敏君酡紅著臉,清楚地感受到身下他再度為她而起的興奮。
她俯低身子,雙手握住他的肩,主動吻住了他的唇,並順勢將這個吻延伸至他結實的胸肌、緊繃的腹肌及更多的他……直到他按捺不住地握住她的腰身往下一沈,再度挺身佔有了她為止。
那一晚,誘惑無限。
高敏君以為他們之間的情感,終於有些改變了。
但她卻不知道,這樣子以為的人只有她。
因為——
他根本就不想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