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向下跳,當然就往上逃。」長指朝天比了比,他溫沉地回道。
這會兒,冷表青冥和西門凜霜正悠哉游哉地並肩坐在涵虛樓的屋脊,水風一動,拂頸、拂發、拂心--涼啊!好涼啊!
當時兩人攜手躍出後,足尖點在長柱,齊時翻身上了簷頂。這一下,難在電光石火之間絲毫不能有差,可他們是形和影,同條心的!
「會遠從長安跑來洛陽讓人打的過街鼠,全天下大概只有咱們兩個吧?」秀肩一聳,西門凜霜無奈地輕喟口氣。「我想過他們不懷好意,卻沒料到居然連談談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翻臉了。」
「因為你露了鋒芒。」
「露了鋒芒?」她根本沒說幾句話呀!
「當你一一說出他們的身份,幾位大老闆的神色微微變了。」在公開場合,冷青冥向來扮演沉默的護衛,但另一方面,他亦是她縱觀全局的第二雙眼。
經他提點,聰穎如她,登時明瞭了。
靈動的烏瞳滴溜溜轉了個圈兒,小手在自個兒頰邊拍了兩下,西門凜霜一副正經模樣,慢條斯理地說:「唔……這麼說來,我還得謝謝那些大老闆的老眼識英雄,我隨便說個幾句話,他們就看出我的不平凡了!」
「瘋丫頭!」冷青冥沉嗓輕斥,表情卻是帶了笑。「如果他們真認為你如此不平凡,你可就要小心了,他們不會輕易放過你。」
說時遲、那時快,「咻咻」兩聲,長箭破空而來,就射在簷邊。
冷青冥立刻抓著她的肘臂,兩人向後一翻,貼瓦伏下了身。「這是打草驚蛇,要試探咱們在不在上頭。」
她側頭看他,頂了頂俏鼻。「你又說對了,他們對我的評價果然很高!」
忍不住伸手在她鼻端輕點了下,她的臨危不亂、逢逆自在究竟該稱讚還是該擔憂?冷青冥搖搖頭,只能順著她的玩笑話接道:「霜霜,你若想出面跟他們說謝,聽話,千萬別選在這個時候。」
「放心,這個我知道。」話才落定,膝骨猛地一刺,西門凜霜驟然屏息。
「怎麼了?」冷青冥瞧她一時肅了容情,覺得有異。
幸好痛覺過去就沒了,她安心地劃開了笑。「沒、沒什麼!」飛快尋了個他會接受的答案。「我是在想,這些大老闆為什麼要殺我?」
這答案確實釋了他的疑惑。「你有什麼看法?」
「依我想,跟北漕幫有關。朝廷詔罷黃河漕運,對北漕幫的影響最大,如果這些大老闆和咱們結了合作關係,豈不是雪上加霜、沒得混了?」
他點頭附議,再道:「俗話說,在商言商。假如北漕幫無法給這些大老闆更多的好處,我相信他們也沒動手的必要,更沒動手的膽量。」
「沒錯!」誇張地歎了口氣,西門凜霜用甚表同情的語氣把話說完。「真可憐吶!這北漕幫要誘人以利,九成九隻能抬出陽谷東方家。若非他們和陽谷東方家有姻親關係,能給些黃淮以南的優待,我相信這些大老闆不致跟咱們起衝突。」
「很好,你說得頭頭是道。」他讚了句。
「才怪,其實你早就知道。」她瞪了眼。
他瞧她沉下了臉。「怎麼,我惹到了你?」
「對,就是你惹到了我!」纖指在他胸膛戮了兩下。「你明明心裡清楚得很,就一次說到底,不行麼?」
「這是公事,既然你有譜,由你來說適合些。」他淡淡地說。
「你不必讓我。」她可不希望和他之間分什麼主從。
「誰讓你來著?」冷青冥捏捏她的頰,霍地展了笑。「如果今天有件麻煩事,你不懂而我明白,我一定會主動告訴你。」
「那就好。」甜了嬌顏,她握住他的手。「這才是我從小認識的冷哥哥。」
小姐與護衛,在外人眼裡是上下之判,在西門家內是職責之分,至於在他們之間,或者該說……是承諾之許吧!
「噯!咱們在這兒待這麼久,沒見他們有動靜,該可以下去了吧?」頓了頓,西門凜霜繼續道:「其實就算還在,也不必擔心,剛剛要不是被困擠在裡頭、施展不開,以咱們家學輕功,還怕逃不了命?」
他微頷首。「難怪你爹說過,什麼功夫都可以馬虎練,就逃命的功夫必須練得扎扎實實。」
「咦?這句話,我怎麼沒聽爹提過?」
「他知道就算你遇上了危險,我絕對會在你身旁,所以交代我就足夠了。」
「爹就不怕到時你一個人溜了?」斜睨著他,她嬌嗔問道。
「你說,我會嗎?」冷青冥抬起濃眉,面帶微笑。
「你呀,你當然會--」見他表情忽地沉凝,她不禁吃吃笑起,緩聲解釋道。
「但……真有那種時候,肯定是你一個人開溜、咱們兩個人逃命,我多半是讓你背著、扛著、攬著、抱著,就是不會被你丟著。」
他被她頑皮的模樣逗笑了。「你呀,瘋丫頭!」
「不鬧你了。咱們下去吧!」她一手搭在冷青冥的前臂。
目光一觸,兩人神思即合,同時起身縱躍而下。
「唔!」
人甫落地,她的身子陡地較斜,冷青冥連忙加勁抓牢了。「怎麼了?」
「沒什麼。」西門凜霜仰起臉,勉強向他扯了個笑。「腳踩的地方恰好有顆石子,突然紮著了,疼吶!」
這理由雖有點蠢,但確實可能發生,他應該會接受吧?如今,她虔心期盼膝骨刺痛的感覺跟剛才一樣稍縱即逝;朝雙腿低瞥了眼,西門凜霜不覺搬出了冷青冥同她說過的話:千萬別選在這個時候。
是呀,什麼時候都可以,就是不能選在這個時候……發病吶!
「咱們得盡快離開這兒,你還行麼?」
「行!」她重重點頭,兀自沉忍著。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從後方街樓倏忽爆出了大喊:「放--箭--」
冷青冥和西門凜霜方寸一震,同時回了頭,但見兩側街樓立了成排的弓箭手,簇頭全對著他們兩人。
「走!」心知現下半點遲疑不得,他扣住她的臂膀,立時騰身而起。
這一著,他們在時間上搶了先,順利地避過襲來的箭雨。
當此險惡情勢,不容分差,西門凜霜卻發現自己的雙腿正逐漸失力,怕是無法按平時默契與他搭對同行,這樣下去勢必會拖累他。
「咱們各走各的吧,這樣可以分散他們的目標。」匆忙間,她說得極促。「客棧馬廄見,不見不散!」
不等他反應,她鬆開了他的手,逕自朝另個方向奔去。
「霜霜……」瞅著她的背影,冷青冥有一剎怔忡,但飛箭隨即追至,他沒有躊躇的機會。
看來,幾位大老闆拿到的好處著實不少,才會擺出如是陣仗,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畢竟這賭注實在太大了,要是讓她安全離開洛陽,以西門家在華北的力量,仍足以封了他們事業的活路。
西門凜霜驚駭地發現酸軟的感覺已經在雙腿蔓延開來,別說是施展輕功了,就算是走跑,她都得使盡渾身力量。
唉……若是平日,她的功夫雖不及冷哥哥,此等場面要逃出生天並不算困難,豈會落得這般狼狽?
「西門凜,看你還能往哪兒逃!」前路驟然出現一群人。
這下要命,前有阻攔,後有追兵,唯一生機是走壁而上,沒別的選擇了。
西門凜霜抬頭迅速望了眼,咬緊牙關、屏住呼息,立刻提步竄起。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這麼做確實勉強了點,但起碼是值得一拼的賭注,留在原地無疑是全盤皆輸。
就在只差幾步就到簷邊的關頭,腿筋猛地來個抽搐,這一軟,讓強撐著的勁力登時洩了,而她的身子就這麼自半空墜跌「來人,放箭!」
眼簾合上,她想,她賭輸了……
※※※
甩開追擊,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如今他已照約定在客棧馬廄等著了,可按她的身手,也該到了才是,怎麼還不見她的人?
冷青冥越想越不對,心思漸漸躁亂,到後來竟連片刻都捱不下去。
不行!他得主動去找她!如果對她的信任成為兩人的遺憾,他不會原諒自己!
輕功再展,冷青冥飛快地掠尋她的影蹤。沒想到,人是找到了,瞧見的景象卻是她仰天身墜,而下頭的追兵向她放箭--想也沒想,他立刻飛身挺出,雙手及時接住了她的身子。
「你!」發覺情況和她預期的不同,西門凜霜驚掀了眼。
「抓緊了!」冷青冥只撂了三字,雙足在壁面一點,兩人同時騰高,翻上了屋頂。
將她揣在懷裡,他奔馳的腳步未曾稍頓,忽爾躍上、忽爾縱下,極力擺脫可能的危險。剛才千鈞一髮的場面,他現刻想來仍心有餘悸!
倘若再晚一步……倘若再晚一步……抱著她的雙手微微加了把勁,決定已下--在沒到達安全的地方之前,他絕不再放開她了,那種煎心的滋味兒,嘗一次已嫌太多!
「等等、等等!」突然,被他護在胸前的西門凜霜抬起了頭,揚聲急喊。
冷青冥沒有理應,一徑前奔。
「你流血了!」她的手在他肩背觸到了熱稠的液體。
還是沒有回答,在他腦裡,僅存著盡快脫離險境的念頭。
「停、快停!你聽到沒?快停下來啊!」西門凜霜益發著慌,像他這般疾走,是會加速失血的。
他始終沉默。
既然他如此固執,那麼她也不想讓步!他不肯停,好,就由她來……慧眼鎖定不遠處的乾草堆,西門凜霜將氣力集中在雙手,掐好了時間,硬是施勁引他往目標去,這個舉動徹底破壞了兩人的重心平衡,使得冷青冥連同懷裡的西門凜霜一齊翻倒落下,順著屋面急急斜滾而落--最後「砰」的一聲,相摟的兩人並身跌在乾草堆上。
終於,今日的奔逐,停了!
※※※
「師父,快來啊--」
「小喬普,師父不是說過好幾回了麼?別這麼大聲嚷嚷,尤其,你將來是要做大夫、醫人病的……」一名男子自屋內踱出,娓娓說道。
喬普彎下圓滾滾的腰幹,深深鞠躬。「師父說過,世事莫若救人急,小徒將師父這句話謹記在心,所以一時情急就放肆了。」
「救人急?」男子溫穆的神容稍稍斂緊,快步趨近。
「師父您瞧--」喬普苦了張臉,手往旁邊的乾草堆一指。
乾草堆間躺了兩具身軀,動也不動地,男子微微皺眉,蹲下仔細觀察了一番。
喬普一邊解釋道:「剛剛小徒正要收曬乾的藥材從隔壁人家的屋頂竟然滾了兩個人下來,摔在乾草堆上就沒動靜了。」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著問:「師父,您瞧,他們是不是……是不是……」
回首微微一笑,男子道:「他們沒事。」伸手招了招。「小喬普,來!將公子和姑娘喚醒吧!」
「姑娘?」明明是兩位公子啊,哪來的姑娘?莫非師父眼花了?
「穿紫衣的那位,是如假包換的姑娘家。」男子站了起來,即使是訓示,語氣仍是一派清和。「陰陽雌雄,可不能光憑裝扮辨識,你既然有心學醫,這點千萬得注意!」
「小徒受教了!」喬普難為情地搔搔後腦勺,立刻按師父吩咐,上前搖了搖西門凜霜。「姑娘、姑娘,醒醒吶!」再推推冷青冥。「公子、公子,您別睡在這兒,會著涼的!」
眉心輕擰,睫羽疊扇,西門凜霜緩緩醒覺,率先人眼的是個雙髻童子,圓嘟嘟的臉上佈滿了欣悅之情。
「姑娘,您醒啦,真是太好了!那麼,這位公子……」
她坐起身,先探了探冷青冥,隨後轉看喬普,力持鎮定地湊上了溫笑。「小兄弟,敢問附近哪兒有大夫?」
「大夫?」喬普笑亮了眼。手往旁邊一比。「姑娘,您真是幸運!這就是我師父,名滿天下的神醫東……」
「喬普,別多話。」男子及時打斷他的話,並向西門凜霜點了個頭。「在下恰是大夫,姑娘有何指教?」
她沒答話,只是撐起了冷青冥的上半身。
「血呀,都是血呀……」小喬普哇哇叫。
老天!那位公子的背裳已經從原本的藏青染成黯紫了……「沒傷到要害,不過失血略多。」提筆寫了藥方,他交給喬普。「就按這方子抓藥、煎藥吧。」見西門凜霜面露疑色,於是又道:「姑娘放心,喬普年紀雖幼,隨在下習醫也有一年,抓藥、煎藥這些差事,他做起來比平常大人還穩當。」
「是我多慮了,請大夫見諒。」西門凜霜表示歉意。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他爽朗笑了,溫煦如春陽,瞅著她的清湛目光裡透了讚賞。「倒是姑娘功夫了得,點穴的手法相當準確,若非止血及時,傷勢可就不只這般了。」
「我並不想用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她搖頭輕歎。他猜得沒錯,確實是她在兩人相擁滾翻的混亂情況下出手封住他的穴道。
「姑娘安心,他沒事的。」他知道她的心仍憂懸著。
聞言,西門凜霜霍地笑了。「令徒所言果然不假,大夫您真是不單治人、還會看心的神醫吶!」
她的展顏有尋常女子少見的雍容自在,那眉眼唇鼻間,彷彿釉了層皎皎月華,溫而不灼、清而不寒,讓人瞧了舒服,絕難捨得移轉視線。
「在下東方昭。」直瞅向她,他破例地主動報了名字。
「東方昭?」西門凜霜微詫。「這麼響的名字,這世上怕是別無第二人了。」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看來,眼前這位姑娘當真不是久處閨閣的尋常女子。
「大夫以誠相待,我若存心欺瞞,可就失禮了。」眸光澄亮,她含笑朗聲道。「我是西門凜霜。」
「西門凜霜……」東方昭仔細打量後,同是一驚,驀地明白她為何女扮男裝。「姑娘芳名雖陌生,但『西門凜』這三字,當今怕也找不出第二個。」
東方昭和西門凜霜相視一笑。
他是回生堂的總領,她是西門家的當家少主。他們相見一事,若傳揚出去多半會被渲染成「冤家路窄」,畢竟,西門家與陽谷東方家是世代較量的對手,回生堂卻和陽谷東方家淵源甚深。或許,正因這場會面完全出乎意料,反倒讓他們先認識了對方的「人」,而非彼此背負的「身份」。
「唔……」低沉哺音輕動,是冷青冥。
西門凜霜立刻挨近床榻。約莫是他要醒了,她想。
當他自昏寐中覺蘇,發現自己趴伏在床,便要用手撐身而起。
「別別別!」她連忙阻止。「你這樣會扯到傷口的!」
「霜霜……」他抬眼瞅她。「你……你沒事吧?」
「三枝箭全讓你擋著了,我當然沒事,有事的是你!」她瞪著他,輕啐了句,又咕咕噥噥噥道:「你連一枝都不分我,小氣!」
冷青冥知道,傷的雖是他,可她會替他疼。「瘋丫頭!真要分一枝給你,這會兒,床上就會有兩個人並排趴著了。」
腦裡浮現他說的情景,西門凜霜忍俊不禁,噗哧笑了。「呵,那不就像兩張攤著曬的馬皮麼!」
睇著她的笑顏,俊容亦蕪爾。「馬皮姑娘,請問我可以起身了嗎?」
「我來幫你。」她微彎下身,先將他一手環搭在自己肩上,再伸臂探摟住他的腰際,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起,讓他倚靠床邊,兩人並肩坐著。
東方昭遠遠睞著他們,心弦悄悄震了。身為醫者,他見過無數類似的景象,可眼前這兩人牽繫之深、相依之親,每每在一交眼、一抿笑、一對語間便流露無遺,那是沉心的暖溫,任外頭風雪再大都無法凍結吧……低首默想,他的唇畔揚起一絲欣羨。現在,該是大夫退開的時候了。
「大夫,暫請留步!」
喊住他的是冷青冥,東方昭回身,擎笑問:「兩位還有指教麼?」
「請大夫替她診診。」
她圓亮了眼,嚷嚷道:「我?我分明好好兒的!」
「不對,你一定有哪兒不對勁!」他說得斬釘截鐵,即便有傷,盯著她的目光依舊炯炯有神。「否則,你要擺脫那些人應當很輕鬆才是。」
她站起身,原地轉個圈。「你有眼睛,自己瞧、自己看,我哪裡不對勁了?」
這病,先前在不該發作之際發作,害她險些喪了命,幸虧稍早及時褪了,不致讓她在冷青冥或東方昭面前露了餡兒。
「醫,是幫助有心的人,若無意求治,縱使華佗再世,也是枉然。」東方昭溫和地睇著她,緩緩道。「西門姑娘是聰明人,真有患疾,應該會曉得該怎麼做。」
他的話,如同一記閃雷,敲得她霎時怔愣,但一想到冷青冥就在身旁,西門凜霜旋即笑轉芳容。「咱們初見面,倒是大夫瞭解我多些。」板起小臉噘著嘴兒,改睨向冷青冥。「我明明沒事,根本不必大夫診看。難不成,你希望我身染什麼疑難雜症?」
濃眉緊鎖,冷青冥沉下臉,默然不語。
東方昭分別啾了啾兩人,最後選擇自戰圈抽身。「原則我已說了,那麼在下就先行告退,不打擾二位了。」
見東方昭離去,冷青冥這才語重心長地說:「霜霜,你就是太聰明,所以我擔心。你若有意隱瞞,只怕連神仙也會讓你蒙了眼。」
西門凜霜坐回他的身旁,將他的手臂揣進懷中,甜甜笑說:「當下,受傷的是你,擔心的是我。怎麼,想跟我換吶?」她故作沉吟,接著昂了昂秀眉,輕快道:「唔……好吧!如果你真想換,我這就去讓他們捅一刀、射一箭好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冷青冥神情依舊深重。
「好好好,不是這個意思。」西門凜霜抓著他的臂,撒嬌地搖了搖。「我知道,這是囉嗦兄長關心蹩腳妹子的意思。」
還是被她逗笑了,他挨捏她的粉頰。「瘋丫頭!」
西門凜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握上了他的,然後十指緊扣。「冷哥哥,你答應我,以後先顧著你自己,別把我放在前頭。」
他沒作聲,只是凝盼著她。
「我明白你是想盡早帶我脫離險境,希望我安然無事,但你那模樣……實在好嚇人吶!我怎麼喊你,你都不應。」
「對不起。」他道歉,娓娓托出了解釋。「但……先前你差點在我面前讓萬箭穿了心,你說,我會不會被嚇著?」
西門凜霜刻意忽略他話裡隱含的深意,十指尖在他臉畔畫了兩道,兀自打趣著。「這麼大的個頭,還會被嚇著,羞不羞人吶?!」
冷青冥捉下她頑皮的手。「個頭再大,心都是方寸小,不好好護著怎麼行?」
他是將她收在心底的,護著她,就是護著自己的心。
「對!所以記著了,你要先護的是你自個兒,不是我!」她假意沒聽懂,並將他的話直接轉成她要的意思,粉拳還在他膀子搶上一記。「不是我不領情,因為就算是親身哥哥也不必對妹子這麼好呀!」
「霜霜……」劍眉蹙緊。
她翩然起身,走了兩步,背對著他,意氣飛揚地說:「放心!我一定會快快找到如意郎君、快快嫁人,這樣,你就可以卸下兄長和護衛的責任了。」說完之後,回頭向他擲了枚笑睇。「不多說了,我去瞧瞧藥煎好了沒,你好好休養吧!」
房裡,獨留了冷青冥。
他怔怔凝瞅著門,嘴角悄悄提了抹苦。當霜霜開始將兄妹。手足掛在嘴邊,他就明白,聰慧若她,不僅懂他,更懂得如何面對他。
兄妹之情、護衛之責--她說得輕鬆,他覺得寂寞;她表明了心跡,他的滿腹相思卻注定了沉默……
※※※
「師父說過,煎藥可是門大學問,非得專心不可。」喬普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操著童音說老成的話。「霜姐姐,你這樣不行哦!」
西門凜霜有些難為情,是她自個兒跑來這兒找喬普,說要學煎藥的,結果一不小心就分神想事情了。
「霜姐姐,你有心事啊?」喬普瞧她先前沉思,現在又靜默不語,於是猜問。
彎了眼眉,她忍不住摸摸他的頭,笑道:「小喬普,你不過才十歲大,就知道人有心事?」
「師父說過,給人看病不單是望聞問切,更重要的是看心!」邊說,腦袋邊在脖子上轉了圈。「因為得什麼病、下什麼藥,如果得的是心病,就得用心藥醫。」
「你懂得真不少,看來你師父教了你許多。」
「師父收我,是要我當傳人的,當然會教我了!」圓圓的下巴揚起,小傢伙驕傲得很,眼睛往她身上一瞥,即作了斷言。「依我看吶,霜姐姐是擔心那個受傷的大哥哥,對吧?」
西門凜霜表情微僵,但立刻就恢復笑靨燦燦。「是!小喬普真聰明,將來一定會是名好大夫。」
「不是我誇嘴兒,師父很多病人見了我,都這麼說呢!」喬普雖得意,可仍記得安慰她。「霜姐姐,你放心,既然師父說那位大哥哥的傷不礙事兒,那麼包準他服了幾帖藥就能完全恢復啦!」
西門凜霜淡淡一笑,沒說話。
其實,她憂的並非冷青冥的傷,而是當他完全恢復之後……兄妹之情、護衛之責--這樣的借口,就算瞞得過他,也越來越難欺騙自己,她不知道還能用它支撐多久?
或許,等他痊癒、等他們回到長安,她應該要用比「招親」更積極的方式--嫁了自己!
※※※
五更剛過,天色微明,東方昭早已起身,-一檢查在院落干晾了整晚的藥材。就當他仔細巡完一回之際,驀地自背後傳來清亮的聲音。
「東方大夫起得好早。」
「姑娘也早。」回轉過身,東方昭遞了枚溫煦的笑容,心裡卻不免有詫;素來都是他獨享這片臨晨的光景,從沒想過會有別人加入。
烏瞳在他身上溜了溜,西門凜霜忽然噗哧笑了。「真難想像你就是回生堂的總領,大名鼎鼎的東方昭。」
「哦?此話怎講?」
視線落在他的雙肘。「一早就捲起袖子幹活兒?難道,回生堂歷代總領都是這樣麼?」
聞言,東方昭也笑了,隨手鬆放了袖擺。「你認為回生堂總領該是什麼樣?」
「這個呀……咱們西門家未涉足醫藥這行,詳情我不清楚,但依我想麼,回生堂遍佈大江南北,光是處理各地藥材的採買。配送就麻煩得緊。」
他輕輕頷首。「以回生堂的規模,真要有所作為,可以有忙不完的事情,但與其為這些勞勞碌碌,我寧願五更不到就起身檢查晾藥的竹蔑盤。」
話才盡,東方昭隨即想起,眼下這位並非尋常女子,而是西門家的當家少主,不禁搖頭笑歎。「哎呀,我在姑娘面前提這些,可教姑娘見笑了。」
「說到底,總領、當家就像駕馭馬匹,除非馬上的人一心圖快,才需要不斷加鞭,否則只要偶爾吆喝兩聲、能夠維持前進便行了,不是麼?」西門凜霜字字說得脆亮,巧笑一轉,接著道:「東方大夫身為總領,卻選擇山間採藥、人間看診,無非就是『情願』二字。」
眉目朗朗、言笑宴宴,這是他瞧在眼裡的西門凜霜,暖柔思愫如潮起,在胸臆間流蕩,東方昭不掩讚賞。「姑娘不僅有對美目,更有世間少見的靈透心眼,能察人情、通人意、觀人心。」
「真的麼?」明眸忽地露了黠光,她打趣說道。「小喬普同我說過,良醫是要懂得看心的。按你這麼說,我也有學習歧黃之術的資質嘍?我若卸了當家責任、跑來洛陽拜師,你可得答應收我為徒喲!」
「說拜師收徒,太言重了,姑娘若不嫌棄,交個朋友可好?」
「咱們不已經是朋友了?」西門凜霜輕快地說。「那天,當你報出『東方昭』的名字,不就是要交我這個朋友的意思麼?」
除了慧穎,她那落落大方的氣度,在女子間亦屬罕見。與她相處,總有份獨特的舒捲自在。
「既然如此,這『東方大夫』四個字,你折半稱呼就行了。」東方昭爽朗道。「喊我『大夫』的人已經夠多了。」
「東方、東方、東方--晤,這樣真的親切多了!」她當場試驗,然後輪她輸誠。「不過,西門、西門、西門……念起來似乎沒那麼順耳,我瞧這『西門凜霜』四個字,你折半稱呼還是得揀尾巴的部分。」
東方昭聞言笑開,作勢一揖。「東方恭敬不如從命。」
瞅著她讓晨光撲上了的容顏,恍若泛著五彩琉璃,目光竟連片刻都不忍稍移。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心底摹仿她喊他的方式低低喚著--凜霜、凜霜、凜霜……凜霜、凜霜、凜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