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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香熾情 第五章 作者:羽柔
    天還未破曉,杜棄仇一夜未眠。

    他終於得到了冷香縈。她醉臥在他身下,一番雲雨後,用著迷離恍惚的神情看他,似乎也沉醉了。她是否正沉醉在對韓邵齊的幻想中?杜棄仇想到這一點,就好像突然從天上被打落到地獄,且正被獄火焚燒凌遲。

    他很想再要她,但他願在她神志清醒的時候要她,享受著兩情繾綣的歡愉。只是這一天似乎不可能到來,因為她愛的人是韓邵齊。

    「香縈——」看著她凝脂的玉膚紅斑點點,那都是他佔有她後的痕跡,他想要傷害她,卻狠狠地傷了自己;他不顧一切的要了她,卻沒有連她的心也一併要來。

    看著滿地碎裂的絲緞衣衫,他仰起了臉,閉目凝思。

    酒醒了,但他不後悔,如果冷香縈想要殺他,他不會逃避。他敢面對死亡,敢面對千軍萬馬的敵人,但只消冷香縈用埋怨的眼神看他,就足以讓他感到自己應該死無葬身之地。

    他替沉睡的香縈換上一襲乾淨的衣服,溫柔地扶起她無力的雙手,輕輕為她套上長衫,在她起伏的胸前綁上衣帶。一雙粗糙的大手,細密地為衣裳打了個緊結。然後起身將被蓋到她的下巴,撥開她額前的雲發,凝視著像嬰兒般熟睡的她,想要記住她那張玉雕般的雪顏。

    杜棄仇拿出了為她收藏起來的撥雲劍,和一件為她買來的外衫一起擺在妝台前。從他在客棧救出她時,他就一直把撥雲劍帶在身邊。

    遠遠傳來寺廟的晨鐘,聲聲叫著離開她!離開她!

    但胸臆裡震動不已的心卻不願離開。

    人生愛恨情仇何能免,銷魂獨我——獨我銷魂。

    他知道,如果他想要有平靜的生活,如果他不願再為情所困,如果他不要再為愛傷神,惟一的辦法只有掩上了門,頭也不回地走,離開她——

    ※※※※※※※※※

    日過三竿。

    冷香縈在迷濛中醒來,四周異常的靜謐、安寧,沒有一絲蟲聲鳥嗚,可是冷香縈腦中嗡嗡作響,頭痛欲裂。

    她想起身,一腳才踏下床榻,全身酸痛得不能自己,她忍著痛楚,看見破裂的四方桌和滿地的杯盤狼藉,暈眩的頭還無法做任何聯想。

    走到了妝台的銅鏡前,看到自己一身雪白乾淨的綢衣,另有一件又軟又滑的綺羅繡孺疊在妝台上,她坐了下來,靜靜地審視著鏡前的自己,長髮披散兩肩,看到的好像是個鬼魂般陌生的女子獨坐妝台前,她下意識地撥開了頸上的前襟,赫然看見頸上紅斑點點。冷香縈斂緊了雙眉,一股寒意從脊樑骨傳到了腦門。

    「洞、房花燭……今夜是韓邵齊的洞房花燭夜,也是咱們兩人的洞房花燭夜……」是她自己說的,她斷斷續續地回想,接續起殘碎的記憶。

    杜棄仇,他——腦海裡頓時閃過昨夜片段狂暴的激情,到底是他先要她的?還是自己先挑釁他的?到底他是愛她?還是恨她?

    她甩了甩頭,緊按著兩鬢。她不記得,更不想做任何努力去記得一切,因她知道那結果她無法承受得起。她低頭,看到綺羅衣下的劍把,倏地掀開衣物,觸目所見的是她遺落在風坡口的撥雲劍。

    她的撥雲寶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娟娟不是說已經和所有的東西埋葬在火堆裡了?

    是杜棄仇留給她的,可是他怎麼找得到撥雲劍?

    杜棄仇呢?他人在哪裡?

    只要一想起杜棄仇,就彷彿有著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濃濃密密有如烏雲罩頂,想要撥雲見日,卻又看不清楚方向。

    冷香縈頭痛得理不出頭緒,她梳理了雲鬢,穿上外衫,佩上失而復得的寶劍,回復成原來高傲冷艷的冷香縈,可是她知道骨子裡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冷香縈了。

    ※※※※※※※※※

    她已經沒有任何理由留在鳳陽縣了,她決定回到饒家帶娟娟離開。

    冷香縈還沒有踏人饒家,就覺得饒家有股沉沉的陰氣籠罩著,仰頭就見昨夜掛在門樑上的紅燈籠,破碎地跌落兩地,院內只有一兩個下人行色匆匆地走過,冷香縈心知有異,疾步跨人饒家。

    只見喜堂上的桌椅散亂,大紅對聯跌落地上,四週一片狼藉。

    廳堂內傳來陣陣的哭泣聲,冷香縈走進後堂驚見娟娟橫躺在地,饒惜致和老嬤嬤在旁哭泣不已。

    冷香縈登時臉色煞白,飛奔到娟娟身旁,用力搖動她冰冷無力的身體。

    「娟娟!娟娟!你……你怎麼了?告訴我!」香縈大吼著。

    饒惜致哽咽地說著:「我爹……我爹……昨夜有一群凶神惡煞闖進,他們把我爹從病床上拖起,爹爹身體禁不住就走了……他們將邵齊哥抓走,還想輕薄我,娟娟奮力替我抵擋,卻不敵他們人多勢眾,她——」

    「娟娟,你醒醒!是我,我回來了,我要帶你回聚龍崗,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回聚龍崗嗎?我就帶你回去,咱們這就回去——」冷香縈拚命搖晃著娟娟,只覺得如果娟娟離開了她,她就要像懸掛在枯枝的最後一片冬葉,隨風吹落在茫茫無邊無際的天空中,只能隨風擺盪飄搖。

    娟娟緩緩撐開了沉重的眼簾,她留著最後的一口氣,就是為了等著冷香縈迴來。

    「小姐……你回來了……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娟娟,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我……我不行了,我只想對小姐說一句話——」

    冷香縈湊上了頭,輕靠在娟娟的耳畔,努力要聽到娟娟氣若游絲的話語。

    「什麼?你要對我說什麼?娟娟……」

    「杜少爺——杜少爺他……一直都是他,他不要我說,可是……我不說就來不及了,他一直在保護你、照顧你,他……他愛你——」那個「你」字說得比飛煙還要輕,和她的魂魄一起在空中迴盪飄散,娟娟嚥下最後一口氣,終於說出她早就想要說的話,毫無遺憾地走了。

    「娟娟,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不要走!不要走!」冷香縈將頭埋在娟娟胸前痛哭。

    「是誰?是誰殺死娟娟的?」冷香縈猛然回過頭,滿臉淚痕,凶狠地瞧著饒惜致,恨不得一劍殺了這個她痛恨的人。

    「我不知道,冷姑娘,我爹行醫不分黑白兩道,得罪了不少江湖上的人,一定是如此才會有今天的禍事,我爹早已是風中殘燭,他們害死我爹,還抓走邵齊哥,邵齊哥在他們的手裡是凶多吉少啊——」惜致紅著眼哭訴。

    「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架走韓邵齊的人是誰?他們殺死娟娟,我絕不會放過他們,我會殺得他們片甲不留!」冷香縈握著撥雲劍的劍柄,滿臉殺氣。

    「我只聽到他們離開時說、說什麼……回三武峰,帶頭的人個頭小,旁人都叫他大少爺,是他揮了致命的一掌,才讓娟娟——」惜致回想道。

    「三武峰!武子勁1他們是天龍教的死對頭。」位於三武峰的三武幫和天龍教一直就是世仇,教眾間不時叫囂尋仇,幾代來從不間斷,想不到韓邵齊也得罪了三武幫的人,想來是凶多吉少了。

    「冷姑娘,邵齊哥告訴過我,他說你是天龍教冷教主的千金,你一定有辦法救出紹齊,他時常對我說起你,我知道你對邵齊的心和我一樣,只要你能救出他,我……我願意把紹齊哥讓給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紹齊——」饒惜致緊握住冷香縈的手臂,苦苦哀求著。

    冷香縈厭惡地甩開了饒惜致的手,說道:「誰要你讓?我冷香縈不必誰來讓我,我要的就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是,冷姑娘,我說錯話了。我求你,求你大人大量,救救紹齊——我願意退出,我會削髮為尼,終生在庵裡為紹齊和你祈求終生……幸福……」饒惜致跪倒在地,梨花帶淚地痛哭失聲。

    「你真的願意?」冷香縈沒有想到饒惜致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為什麼不早覺悟,不早退出?現在的冷香縈已經不太確定她是否還要韓邵齊了。

    饒惜致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嗯!冷姑娘,我說到做到,只要紹齊哥平安無事,我一定會履行我的承諾。」

    姥嬤嬤在一旁著急地跺腳,想要阻止惜致允諾,卻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你要知道,我到三武峰救韓邵齊,不是為你,我才不管你做不做尼姑。我要你們把娟娟的遺體送回聚龍崗,找我爹爹冷笑天好好替她安葬。你要是做不到,我就殺光你們饒家的人!」冷香縈強自忍住打轉的淚水,一臉堅毅冷漠的玉容令人望而生畏。

    「冷姑娘,娟娟為我而死,你不說,我也一定照辦。」惜致說道。

    「很好!」冷香縈不忍再目睹娟娟的面容,心一橫,大步跨出饒家。

    ※※※※※※※※※

    冷香縈在鳳陽縣買了一匹快馬,一路風塵僕僕地來到了三武峰下。她見天色已晚,就住進了一家小店,叫了幾盤小菜,自斟自酌地思索著如何潛進三武幫裡。

    小店裡都是往來的旅人,三三兩兩、稀稀落落地坐在店裡。

    忽然冷香縈聽到有人的談話中說到了饒大夫的名字,她豎起耳朵傾聽。

    「我才投靠三武幫不久,看他們為非作歹得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饒大夫是個好人,他的學生韓邵齊聽說才做了他的新女婿,想不到洞房花燭夜都沒有享到,就被咱們教裡的人給綁來了,饒大夫這等年紀哪經得起這種打擊?沒有抵抗的餘地,老命早就嗚呼哀哉了!」小店的酒客幾杯下肚,就開了話匣子。

    「你可知道為什麼三武幫的人要抓韓邵齊?」對面的人搭腔。

    「我想可能是幾個月前他們醫治了幾個三武幫的仇家,幫主曾放出風聲,不准任何人醫治他們,想不到饒大夫和韓邵齊全不把幫主的警告當一回事,這不過是個小小的懲戒,韓邵齊要生要死,就全看幫主的心情了。」這相貌不壞的小個兒歎了口氣,一副無奈的神情。

    冷香縈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不動聲色。

    待他們酒足飯飽後,冷香縈緊跟在小個兒身後,趁著暗夜,縱身一躍,翩然立定在這小漢子眼前,一把撥雲寶劍就架在漢子的脖子上。

    「你是三武峰的人?」冷香縈問道。

    「我是。」這小個兒也不驚怕,冷靜地回應。

    「走!帶我去找韓邵齊,別驚動任何人,否則的話——我馬上就讓你的腦袋和身體分家。」冷香縈冷冷地說道。

    「姑娘,你不必用強的,像你這麼美的姑娘,只要你開口,我什麼都會照辦!」小漢子舉起雙手油嘴滑舌的說道。

    「住口!廢話少說,領路!」

    冷香縈在小漢子的帶領下潛進了三武幫的宅苑裡,悄悄來到了三武幫的囚室,她三兩下就料理了守門的人,打昏了帶路的漢子,找到韓邵齊。

    「冷姑娘,是你!」韓邵齊握著鐵欄大驚。

    「不錯!我來救你出來的,我的馬就在山峰下,咱們回聚龍崗,我爹爹會保護你的。」冷香縈說完,用撥雲劍斬斷了鎖鏈,打開了囚房。

    「謝謝你,香縈——」

    冷香縈第一次聽見韓邵齊直呼她的名字,她愣了愣,並沒有預期該有的狂喜,只有勾著嘴角說道:「走吧!」

    冷香縈隨即回身領路,沒見到韓邵齊在那一剎那露出了詭異的微笑。

    ※※※※※※※※※

    聚龍崗

    天龍教的總壇是個華麗軒昂的大宅殿,外牆綿延了幾里長,大門口兩旁有一對張牙舞爪的雄獅,門柱上盤旋著展翼飛翔、騰雲駕霧的飛龍,氣勢宏偉磅礡。

    天龍教守衛遠遠地就認出了寓教多時的大小姐冷香縈,立即命人打開大門相迎。

    冷香縈迴到久違的天龍教,想到她和娟娟一起出這天龍教門,如今卻少了娟娟一起回來,心裡不禁充滿酸楚。

    她和韓邵齊兩人一同來到大廳堂上,只見高大魁梧、紅光滿面的冷笑天迎上前,冷教主兩眼炯炯有神,雖然笑著,卻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度,在他右手邊的是新教主夫人——明艷婉約的杜鳳喬。

    冷香縈沒看到杜棄仇,心裡竟然感到一股莫名的空虛。

    「縈縈,你回來了!爹想死你了,讓我瞧瞧——你瘦了,棄仇呢?他怎麼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冷笑天狐疑地看著冷香縈身後的男人。少了杜棄仇,卻多了這麼一個翩翩的男子,生得真俊,其相貌不輸杜棄仇,卻少了杜棄仇飛揚神俊的風采。

    「爹——」冷香縈哭倒在冷笑天懷裡,她滿腹委屈,想一古腦兒地全向父親傾訴,可是看見父親身後的杜鳳喬充滿了新婚的喜氣,她隨即收起悲痛,挺了挺胸膛,顯出不服輔的傲氣。

    「香縈……」杜鳳喬覺得冷香縈帶回來的男子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想出聲相詢,又不知從何問起。

    冷香縈不等杜鳳喬問,自己就對著父親說道:「爹,他是韓邵齊,我在鳳陽認識的,是個名醫,就是他醫治我的傷。」

    「棄仇有派人回來告訴我你受傷的情景,就是他救你的?」冷笑天此時才正眼打量韓邵齊,見他是個俊秀的美男子,但眼神卻有點深沉。

    「是啊!爹,所以我才會去三武峰裡將他救了出來。」

    「你這瘋丫頭不顧性命了,膽敢獨斷獨行地上三武峰!哈哈——不愧是你爹的女兒!如果他們敢傷你一根寒毛,我天龍教的人絕不善罷甘休。」冷笑天大笑了幾聲,退了一步打量著女兒,確定她毫髮無傷,卻發現她清瘦了許多,頓時收起笑意,換上了一臉不忍。

    半晌後冷笑天又疑道:「三武峰,他和武子勁有仇!」

    「是啊!」冷香縈迴道。

    「太好了!凡是和武家有仇的人,就是我冷笑天的座上賓,對了,我還沒有酬謝你救了縈縈呢!來人!待會兒帶這韓大夫到東廂的客房,給我好好地招待這個貴客,不得怠慢。」

    韓邵齊也不答話,只有微笑以對,眼中卻發出了綠幽幽的寒光。

    冷笑天看見女兒回來,別來無恙,他終日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

    在冷笑天房內,杜鳳喬獨自一人坐在桌前凝想出神。

    「娘!」杜棄仇敲門輕喚。

    「啊是棄仇!你回來了,你怎麼沒有和香縈一起回來?你怎麼了?幾天不見,你瘦了……」杜鳳喬見兒子歸來,喜不自勝,欣然起身迎上前。

    「教主人呢?」杜棄仇環顧房內。

    「他正和陳長老他們在商議事情,這幾天他們老是談得忘記了時辰。陳長老一直想要你接下一些教務,可是教主不肯,他想讓你多出去闖闖,不要時常困在這聚龍崗。他說淺灘裡不該困住巨龍,可見他對你期望有多高。」

    「教主對我說過,我知道他的苦心。」杜棄仇又想到了冷香縈,想到自己捨不得離開聚龍崗全是為了她,不禁黯然。

    「棄仇,香縈和那個韓大夫,他們……」杜鳳喬看見兒子神情憔悴,忍不住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娘!不要說他們了,香縈的事情我都清楚,只要她安全回來就好了。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為什麼決定走得這麼急?」

    杜棄仇皺眉,沉吟了一會兒後道:「一來我對香縈說過,我會離開,好讓她可以安心地回聚龍崗;二來——教主查到三武幫他們近來不惜重金招兵買馬,意圖不軌。我想,我該去查清楚,看他們到底葫蘆裡賣著什麼藥,免得天龍教著了他們的道兒。」

    「唉!你這孩子,還在和香縈賭氣!好吧!記得,這次你離開聚龍崗,不要忘了打聽你大哥的消息,知道嗎?武家的人將他四處輾轉寄養,我總是打探不到他的消息。」杜鳳喬說完,坐了下來,兩眉蹙得比杜棄仇還緊。

    杜鳳喬思索了許久,終於又說:「棄仇,還有……我想要你好好打聽這……這香縈帶回來的韓大夫,我想要多知道他的一些事情,他是哪裡人?父母安在?」

    「為什麼!」

    「他……他長得很像你失散多年的大哥,我不敢肯定……又不敢旁敲側擊地問。所以——你一定替娘打聽——」杜鳳喬緊緊拉住了杜棄仇的衣袖,就怕兒子會疏忽了她的懇求。

    「娘,您放心,我一定會的。請您轉告教主,我回房收拾些東西,夜裡就要離開。」

    「我會告訴他的。」

    「娘,多保重,我會回來的。」

    杜棄仇看了一眼母親,不再言語,回頭逕自往庭苑小徑走去。

    夜裡的寒氣凜冽,枝芽在微風中搖動,四周昏暗,飛簷石橋上好似鑲了一層暗褐的霧氣,恍若聚龍崗上悄然沉睡不醒的巨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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