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人來到一處栽滿槐樹的大莊園前。
桀琅勒住馬頭,回頭對相思說:「應該是這座宅子了。」
相思打量著這座大宅院,忽然有些卻步。
彷彿又回到幼年那個風雪交加的夜,燭光搖曳中,葛家每一張臉都恍如鬼魅,目光都有如蛇蠍,不管娘如何仆倒在地悲勵哭號,鬼魅似的人影仍殘酷地將她拖出大門,用嚴峻尖刻的聲調把她和娘隔絕在門外。
回想起那樣下著大雪的深夜,她的背脊像燙上一塊寒冰似的冷。
對唯一付出一點親情溫暖的舅舅,也只在谷中相處過,然而在谷外的舅舅會是什麼模樣,她竟然一點也無法想像。
「相思,怎麼了?」
桀琅的聲音將她從那個雪夜給拉了回來,她靜靜注視著他,眼中的疑懼已讓桀琅看穿了。
「妳害怕?」桀琅柔聲問。
相思蹙眉輕歎。「沒什麼,想起一些往事罷了。」
「如果妳害怕,立刻跟我走,我們一起到十渡找敖倪和丹朱。」
相思吸口氣,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到擎天臉上,擎天雖然面無表情,但相思心裡明白,他一定極希望桀琅盡快將她送到她舅舅手中。
「是妳至親的人,有什麼可怕?」擎天第一次對相思開口說話,一開口就驚住了三個人。
相思暗暗一笑,擎天果然巴不得快點兒送走她。
相思想了一會兒,便點點頭。
桀琅先上前叩了叩門,一個老僕開了門,謹慎地打量著他們四個人,聽明來意之後,才將他們四個人迎了進去。
廳堂的擺設十分簡淨。
老僕送上茶水,恭敬地說道:「幾位稍坐,老奴去請老爺和夫人出來。」
待老僕離去,若若悄聲對相思說:「相思姊,妳舅舅是有錢人家,怎麼不早把妳接來同住呢?」
相思低頭不語。
「雖說是至親,還是有隔閡的吧?」桀琅輕輕接口。
擎天發現,從進門到現在,桀琅的視線總是不離開相思,眼神中的關切讓他感到刺目,也刺心。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每個人同時抬起頭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個面闊口方,劍眉星眼的男人急匆匆地奔進來,一看見相思,驚喜莫名。
「相思,果真是妳!」急奔進來的人便是葛穎飛,他攜著相思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一回,目光接著從桀琅、擎天、若若的臉上一一掠過去,問:「妳怎會出谷來尋我?發生什麼事了?」
「豹兒給狼群咬死了。」相思說,望了桀琅一眼。「他……怕我隻身一人留在谷中危險,所以把我帶出谷,兩年不見舅舅,心裡有些掛懷,所以便來尋舅舅,要我一人是無法走到這兒來的,多虧這幾位朋友幫我。」
「這幾位是……」葛穎飛頷首問。
「我叫桀琅。」桀琅自己答了,然後指著擎天和若若說:「這位叫石擎天,那位小姑娘叫杜若若。」
「謝謝你們照顧相思,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謝你們才好。」葛穎飛慚愧地說著。
「要謝還不容易,只要舅舅作主把相思嫁給我,什麼謝禮我都不用。」桀琅大刺刺地笑說。
葛穎飛驚奇地看了看桀琅,又看了看相思,再看見擎天和若若臉上不自然的表情,一時間弄不明白他們幾個人是何關係。
「那人就會說些胡話,舅舅不必理他。」相思嗔羞地,仔細看了葛穎飛一眼,伸手捻了捻他的長鬚,微笑道。「想不到舅舅這兩年瘦了許多,鬍子也白了不少。」
葛穎飛苦笑,正待說話,只見兩個小姑娘撬扶著一位鬢髮如銀的老太太走進廳堂來,身後跟著一個福福泰泰的中年婦人,還有一個生著一雙丹鳳三角眼,體態苗條的麗人。
葛穎飛一見老太太進來,連忙上前撬扶著坐下,躬身陪笑道:「娘,您的外孫女兒相思來看您了。」
老太太的臉很凶,目空一切,根本不把相思看進眼裡,更別提桀琅、擎天和若若了。
老太太把下巴一抬,對著葛穎飛冷冷地說道:「我沒有外孫女兒,是誰來這兒亂認親,把他們統統給我轟出去。」
相思呆了呆,老太太那種既凶又夾雜著瞧不起的眼神,是那麼似曾相識。
「我們走吧!」她毫不考慮地轉過身,快步走出去。
「相思!」葛穎飛和桀琅同時出聲叫住她。
葛穎飛忙跪下求情。「娘,穎蟬都已經死了,留下相思無依無靠,咱們不能再狠下心置之不理。」
「做出那種敗壞門風的事情,我絕不承認她是葛家的人,更何況是和男人野合生出來的孩子,休想進咱們葛家一步,你快點把她轟出去,別弄髒了咱們家的廳堂!」老太太疾言厲色。
「娘——」
「舅舅,別求了!」相思一臉漠然,這種場面讓她極為嫌惡,忍不住皺起眉來。「我本來就只是來看看舅舅而已,其它的人怎麼想都與我無關,認不認我也無所謂,我一點都不在意。」說完,便拉住桀琅的手,迫不急待地想走。
「等一下。」桀琅扯住她,以眼神示意擎天和若若,然後好整以暇地坐下來。「相思,坐下、坐下,別急著走,我們還沒把茶喝完啊!」
相思微愕,被桀琅拉得坐了下來,她看見擎天一邊輕笑著、一邊也坐下來喝茶,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若若小心翼翼地陪坐著,觀察每個人的反應。
「舅舅,茶涼了,再上點熱茶行嗎﹖」桀琅用指尖敲著卓面,笑容可掬。
「好、好。」葛穎飛立刻回頭吩咐。「來人,再去上茶來﹗」
老太太又驚又惱,惡狠狠地喊。「叫你把他們統統轟出去,還上什麼茶﹗」
站在一邊的福泰中年婦人立刻攔下奴僕,而倚在牆角邊上的窈窕麗人則抿著嘴輕笑,興味盎然地看著桀琅。
桀琅將長髮狠狠撥到耳後,故意露出刺紋金豹來,他獰笑著,讓豹紋更顯得詭異。「老太太,小爺我平時可不是這樣好聲好氣的說話,要不是看在相思的面子上,哪容得你們如此放肆,小爺我決定賴下來了,咱們幾個人想在你們府上喝個一年半載的茶,有誰敢說聲不?」
老太太露出驚怖的表情,中年婦人和那個窈窕麗人不安地朝老太太移近,連兩個小姑娘也嚇住了。
「你……你想怎麼樣﹖」老太太顫巍巍地問。
「本來不想怎麼樣的,是您老太太惹毛了小爺我。」桀琅冷冷一笑。「我這人生來就這個壞脾氣,有人對我太好我反而不舒服,但是如果有人對我使壞,我可是必定要折磨到對方爽快了才罷休,相思是我捧在掌心的小寶貝,老太太對我的寶貝使壞,我肯定是不會輕饒的,這下子您可明白了嗎?」
相思一聽,粉臉羞得飛紅。
老太太用力拍著椅子手把,站了起來。「你竟敢威脅恫嚇我這個老人家,穎飛,還不快去報官來抓人!」
葛穎飛生性庸懦,根本無力應付這種場面。
「老太太別費事了。」擎天緩緩啜了口茶,笑容若有似無。「報官只會讓你們葛家的家醜外揚,昨天桀琅才剛打得霍七爺鼻青臉腫,我勸你們還是別張揚得好,萬一把霍七爺引來尋仇,你們也難逃牽連,還不如乖乖地安排我們住下,或許能少惹一點風波。」
老太太的臉色發青了,兩年前就因為長孫葛仲翔得罪了石梨城的地方惡霸,成日被尋仇毆打,差點連命都不保,為了避禍,才舉家遷到龍泉鎮來,怎堪再招惹一次那樣的風波。
葛穎飛乘勢說道:「娘,就先安排他們住下吧,再怎麼說,相思也是穎蟬的女兒呀。」
「舅舅說得對,立刻收拾幾間房間讓我們住下,把小爺幾個伺候舒服了,一切都好說,我也不一定會把相思留在這裡。」桀琅冷笑了幾聲。
相思漠然,擎天漫不經心,而若若則好奇地盯著老太太的反應。
「隨你去吧!」老太太扶著中年婦人的手,搖頭喘氣地走出去。
若若忍不住掩口輕笑了起來。
「舅舅,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相思急忙道歉,轉臉責怪桀琅。「你也真是,何必強人所難。」
桀琅鼻哼一聲。「這個老太太頑固得很,惹得我一肚子怒火,不弄個雞飛狗跳,怎能消我的氣。」
葛穎飛陪笑著。「我也不想讓相思受委屈,可是……我娘的想法很難改變。」
「舅舅,你放心,我原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住不住這裡並不重要,我們立刻就走,不會給舅舅添麻煩。」相思欲起身,又被桀琅按住。
「相思,這口氣我忍不下來,就算妳不願意讓我替妳出這口氣,起碼也要為妳娘想想吧﹖妳娘被親人掃地出門,無依無靠,瘋癲至死,難道妳不想為妳娘出口怨氣嗎?」桀琅緊盯著怔忡出神的相思,抬頭對葛穎飛說:「我不會鬧得太過分,舅舅請放心,我只是不想讓相思再被驅趕一次。」
葛穎飛怔著,望著面前這個輕狂豪爽、風流跌宕的俊朗男子,驚詫於他對相思細膩的用心。
「相思——」葛穎飛輕歎著。「想不到妳竟遇上了一個好男人。」
相思頭一低,兩腮像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桀琅欠身湊向她,似笑非笑地瞅著她,柔聲說:「舅舅已經看上我了,只等妳點頭。」
相思心慌意亂地別開臉,桀琅每說句意味深長的話,她總忍不住在意起擎天的反應,見擎天一臉無聊地看著窗外,她立刻轉回視線,瞥見了尚未離去的那位窈窕麗人,在她身旁偎著兩個小姑娘,正含笑望她。
葛穎飛將她們一一指與相思道:「這是我的小妾,妳喊她鳳舅媽就行了,兩個姑娘是妳的小表妹,一個叫姝娃,十五歲,一個叫姝麗,十四歲。」
「鳳舅媽。」相思不自然地輕喚。
姝娃和姝麗也嬌喚了一聲「表姐」。
只一會兒工夫,相思就多出了不少親人,這種感覺讓她渾身不自在。
就這樣,四個人儘管不受歡迎,還是在葛家住了下來。
四個人在葛府中住了幾日,老太太完全避不見面,相思的舅母則整日誦經,很少走出佛堂,招呼他們食住的人,只有葛穎飛和鳳晴而已,幾日下來,連葛仲翔的影子也沒見著。
而相思的兩個小表妹姝娃和姝麗,很快就和他們混熬了,她們雖然打從心眼裡害怕桀琅臉上詭邪的刺金豹紋,卻極為喜歡擎天俊美優柔的模樣,成日跟在擎天身後纏膩個不休,擎天一向和姑娘們總能談笑風生,除了若若以外,所以惹得若若心中氣悶。
一日傍晚,形雲密佈。
相思獨坐在沁芳橋頭,撕著薄餅喂池中的錦鯉,看著錦鯉爭相搶食的樣子,讓她覺得很是有趣。
空氣潮濕而且寒冷,喂完了一片薄餅,相思已覺得有些涼意,指尖微微抖瑟。
剛這麼一想,一件白狐皮的大氅輕柔地搭上了她的肩,她回頭,接住桀琅溫柔的笑眼。
「天就要下雪了,妳不知道嗎?」他在她身側坐下,將她冰涼的手包裹進自己溫暖厚實的大掌裡。
「原來如此,難怪好冷。」她由他握著,這段日子以來,已經漸漸習慣被桀琅憐惜疼愛的感覺了,她抬頭望著形雲密佈的天空,輕輕說。「這裡是北方,所以雪來得早。」
「我來幫妳取暖。」桀琅摟著她的腰,將她攬進懷裡。「別動,靜靜坐著。」
相思放鬆身體,汲取他溫熱的體溫,靜靜候著他,他的手臂緩緩地收緊了,相思沉溺在他全心全意的擁抱中,彷彿他擁抱的不只是她的身體,也擁抱著她無依飄泊的神魂。
「相思,妳打算在這裡住多久?」他低聲問。
相思輕輕一笑。「住到你被人伺候舒服了再走。」
「讓舅舅替妳作主,嫁給我好嗎﹖」他在她的耳畔低語。
「我的未來自己可以作主,不需要別人來替我決定。」她平靜地說。
「好,那麼妳願意嫁給我嗎?」
「為什麼你非要追問我嫁與不嫁呢?」相思眼光黯然,落向茫茫遠方。「兩個人之間,一定要有這樣的約束嗎?」
「因為成了親,才能將兩個相愛的人緊緊繫在一起。」他解釋著。
「兩個人若是真心相愛,何需要俗禮的約束,在我看來,成親要約束的是那些不相愛的人。」她的語音和煦卻不夠溫暖。
桀琅溫柔地看著她,眸底有著釋然。「好,從此我不再說這些了,只要妳願意讓我陪著妳就夠了。」
「你想陪我多久就多久,我暫時還不會趕你走。」她的眼中飽含笑意,手指輕輕拂過桀琅頰畔的豹紋。
桀琅俯下頭,親親她冰涼的鼻尖,然後吻住她微啟的唇瓣,相思沒有推拒,讓他輕柔地探尋她口中的幽香甜美。
當他們正沉溺於舌尖纏綿的滋味時,突然聽見一陣笑語傳來,聲聲取笑著——
「不羞、不羞,讓人瞧見了!」
桀琅和相思立刻分開來,原來是姝娃和姝麗嘲謔的笑聲,和她們在一起的若若也一徑抿著嘴偷笑,倒是擎天像被重重摑了一掌,突然間變了臉,轉過身,僵硬地大步走回西廂偏房。
姝娃和姝麗不明所以,呆呆地望著擎天離去的背影,問若若。「擎天哥怎麼了?」
若若怔怔站著,不知道該有什麼情緒,整顆心悵然若失。「沒什麼,妳們先回去吧,我有話和相思姊說。」
姝娃和姝麗兩姊妹帶著古怪的表情,挽著手慢慢地離開。
「糟了,擎天這下子可要氣壞了。」相思咬著唇說,當她全心全意被桀琅的愛包圍時,總也躲不開擎天那雙被痛苦焚燒的眼睛,時時烙痛著她和桀琅。
桀琅懊惱地歎了口氣,把若若喚了過來。
「若若,擎天這幾天待妳如何﹖」他正色地問。
「淡漠如水。」若若自嘲地一笑,悶悶地。「比待姝妹和姝麗還不如,我細心照顧他,他卻總是躲著我,一見到我就犯愁。」
桀琅思忖著,認真注視著若若柔媚嬌俏的臉蛋。
「我瞭解擎天。」他若有所思地說著。「他對待任何一個姑娘的態度,一向都是溫文有禮的,就像對姝娃和姝麗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但是卻偏偏躲著妳,可見得他對妳也並非沒有感覺。」
「我想是討厭的感覺吧?」若若澀然笑道。
「不,擎天討厭一個人不是這樣,說不定事實正好相反,只是他自己渾然不覺罷了。」桀琅越想越有可能。
「桀琅哥別說給我開心了。」若若不信。
「我認識擎天很多年了,我相信他重視我的程度,也相信我在他心裡所佔的份量,但是當他開始為了妳而犯愁時,妳就已經滲進他的心裡了,相信桀琅哥的話不會錯。」他笑笑地說。
若若沉陷在困惑中。
相思一直微微偏著頭,專心看著桀琅說話的側臉。
「真心想要擎天,就想辦法把我從他的心裡排擠出來,若若,妳的情敵是我,用不著太客氣了。」他捏了捏若若的下巴,笑容近於狡黠。
若若臉一紅,整顆心飛揚了起來,有種說不清的喜悅和期待。
桀琅拉著相思悄悄走開,獨留下她細細咀嚼這患得患失的情緒。
夜裡,相思和若若分別倚著窗邊,兩個人圍著火盆,烘烤著幾件桀琅和擎天微微陰濕的棉袍,突然間,相思看見雪花安安靜靜地飄落了。
「相思姊,下今年的第一場初雪了。」若若驚喜地輕喚。
相思第一次在山谷外看見初雪,不禁百感交集,突然間很渴望看見桀琅,她將幾件桀琅的棉衣抱在懷裡,手中、心中都覺得暖烘烘的。
「若若,我把衣服拿給桀琅。」她起身,微微一笑,開門走了出去。
若若怔了怔,盯著手中正烘烤著的棉衣出神,心思和住意力都飄飛到了棉衣的主人身上。
擎天,她該怎麼樣才能打動他﹖
這些天以來,她噓寒問暖,讓他房中的茶永遠是熱的,每天早晨會讓他的房中充盈著新鮮的花香,讓他穿在身上的衣服永遠潔淨乾爽。
但是她發現,擎天眉宇間的愁緒似乎更加深了。
她輕歎著,要打動擎天的心好難,不如就求他愛她一天吧,只要能得到他一天的愛,那該有多幸福?從此,她乾脆就死了心,也可以讓擎天不必再犯愁了。
她的思緒飄了好遠,一回神,才發現炭火快熄了,細碎的雪花也下了薄薄一層,相思姊卻還沒回來。
突然,一個念頭觸動了她,要她死心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這麼一想,她的臉火燒般地熱了起來。
急促的心跳鼓動著她,她抱起棉衣,毅然決然地往擎天的房間走去。
擎天開了門,一看見若若,視線立刻調了開來。
「這麼晚了,有事嗎?」他對她說話從來不帶情緒。
若若深吸口氣,逕自走進他房裡,把棉衣放在桌上。
她嗅到屋中淡淡的芙蓉香,知道是自己早上剪下來的芙蓉花所散發出來的。
她打定了主意,輕輕開口。「相思姊今晚沒有回房睡,似乎打算睡在桀琅哥的房裡了。」
擎天像被鐵錘狠狠擊打了一下。
「告訴我做什麼?」他望向窗外,聲音悶啞。
若若知道他十分在意,心口隱隱抽痛著。
「擎天,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知道你一點也不喜歡我……」若若深深吸氣,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但是……我就是沒辦法,沒辦法不去愛你,我真的很愛你……很愛你……」
擎天終於轉過頭來看她,磁白瑩潤的鵝蛋臉上佈滿淚痕,圓亮慧黠的大眼睛直瞅著他看,眼中濃烈的愛意讓他心驚。
「妳這是何苦?」擎天一向孤傲的眼瞳中,此刻湧起了一些溫柔。
若若眸中閃著淚珠,盈盈欲墜。
「擎天,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情﹖」她顫著聲音問。
「什麼事?」
她扭絞著蝴蝶袖,輕聲低語。「這輩子除了你,我是不會再嫁別人了……」
擎天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大喊著。「妳不能這樣一廂情願。」
「我很明白你不會娶我。」她瞬即接口,眼中儘是懇求之色。「我只想求你成全我一件事。」
擎天愕然地看著她,連反問的勇氣都沒有。
「給我一個孩子。」她怯怯地開口,臉上迅速泛起一片羞赧的紅暈。
擎天睜大了眼睛,震驚得發不出聲音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若若居然會向他提出這個要求!
「求求你,擎天,給我一個孩子,我想要一個你的孩子。」若若急切而飛快地說著。
擎天畢生沒有如此震驚過,他整個人呆立著,還來不及做任何適當的反應,若若就宛如蝴蝶般地飛撲向他,投進他懷裡。
「我不求你愛我,也不求你娶我,只求你給我一個孩子,我希望能擁有一個你的孩子,求求你——」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前,哀哀地祈求著。
擎天窒息了,伏在他懷中微微輕顫的少女,對他提出了驚天動地的要求,他幾乎無法呼吸,直到胸口灼熱發痛,他才猛然抽了一口氣,一陣淡淡的幽香撲鼻,他竟有些意亂情迷了。
「等等——」擎天抓住她纖瘦的肩,費力地將她推開來。「我們不能這麼做,我也不能這樣對妳。」
「我是心甘情願的,我知道你不願意,所以才請求你……」若若抖抖瑟瑟地解開盤鈕,一顆一顆的解開。
擎天瞪大了眼睛,急忙抓住她的手阻止,若若卻是鐵了心,一手揮開他,一手繼續脫卸衣裙,當她白玉般瑩滑的肌膚一寸一寸裸露時,擎天只覺得喉中焦渴,渾身燥熱起來。
「若若,等等——不行——」
擎天連連退後,若若此時已經卸下貼身的月色肚兜,完美無瑕的處子之軀盡現在他眼前,他的心跳像擂鼓般又快又猛,覺得自己就快要喘不過氣了。
在昏黃的燭光中,若若越顯得柳眉籠翠,檀口含丹,一雙杏眼轉盼流光,擎天感到下腹逐漸升起強烈的慾望,他根本無法知道這種陌生的烈焰該如何去澆熄,正打算逃出去,若若卻飛撲進他懷裡,兩手用力勾住他的頸項,柔軟的身軀緊緊與他貼合,他情不自禁地發出驚喘,聽見若若在他耳邊呢喃著——
「擎天,愛我一次,求你愛我一次。」
他喘息著,感覺到若若濕濡的舌尖舔吻著他的耳垂,嚼咬著他的鎖骨,他再也無法從若若編織的情慾之網逃脫,整個人被她所攫獲。
他生澀地搜尋她灼熱的唇,失控地、猛烈地狂吻,兩手攬著她柔滑的纖腰,踉蹌地滾倒在床上,他的呼吸濁重,被挑起的激情一發不可收拾,他無從掩飾了,他的舌尖滑向她雪滑的胸前。
若若輕喘著,不自禁地發出嬌吟聲,她克制不住渾身的顫抖和喘息,也感覺到擎天抵在她兩腿間灼熱堅硬的需要,小腹逐漸糾結起一股奇妙的飢渴和熱潮,她下意識地挺貼向他,難受地蠕動著。
擎天無力抵擋這股陌生的欲潮,眼中燃灼著狂炙的人,他急卸下外衣和裡衣,本能地響應自己身體的反應,他一手托起若若的腰,下身一沉,急切地穿透了她的身軀。
「擎天,慢一點……」若若倒抽一口氣,發出痛苦的呻吟,撕裂般的痛楚讓她縮起了雙膝,緊緊夾住擎天的腰,痛得不住戰慄。
擎天初解人事,根本不懂得如何對待亦是處子之身的若若,他深埋在她的體內,包裹著他的,是溫軟如綿、緊密得讓他快要敏感瘋狂的幽秘之地,他每動一次,就亢奮得幾乎失控,但若若卻痛楚得只能抱緊他,咬得嘴唇出血。
他無法體會若若的那種痛楚,因為他自己已經敏感得不受控制了,他的氣息漸漸紊亂,喘息漸漸急促,當若若疼得弓起身子抵向他時,更加深了他的穿挺,剎那間,他的背脊僵直,所有的需要都在她的體內爆發開來了。
他癱倒在若若身上,臉孔埋在她汗濕的頭肩,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若若鬆弛了下來,雙臂虛軟得只能掛在他的頭上,這一刻,他的氣息,他的汗水,他的所有都是腐於她的,即使全部的過程疼得幾乎讓她受不住,她也捨不得放開,貪婪地享受這既痛楚又甜蜜的片刻時光。
擎天緩緩撐起上身,眼神狂亂複雜地凝視著她雪白的臉,和已經被她咬破出血的嘴唇,他陡然抽身退開,恍恍然地抓起桌上的棉衣穿上,當他瞥見自己下身沾著血跡時,驚詫地望向若若,這才看見她的身下落著點點殷紅色的血,他整個人僵立著無法動彈。
「疼嗎?」他柔聲低問,懊悔自己弄傷了她,深深自責著。
「不很疼。」若若凝睇著他,舔一舔咬破的下唇,盈盈地笑,她輕輕拉了被子掩住自己,欣喜他語中的關懷之意。
「我……竟然……」擎天把臉埋進雙手裡,懊惱地坐在桌案旁,他想說,自己根本不能答應若若的請求,竟然還是無法抗拒她的誘惑,而且是一種出於原始本能的,女人對男人的誘惑。
若若深切地凝視他,眸中異常晶亮。
她緩緩穿上衣服,瞅著他甜甜一笑。「擎天,謝謝你的成全。」
擎天愕然地抬眼看她,有些眩惑了。
「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如願以償懷上一個小擎天,但你願意要我一次,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她羞怯地笑了笑。「從現在起,我會試著對你死心,你也可以不必再為了我的事情犯愁,我……不會再煩擾你了。」
說完,若若輕輕開了門,同眸一望。「下雪了,別凍著。」
擎天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怔怔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他從來不曾將眼神凝注在任何一個女人身上,然而,此刻的若若卻撼動了他,讓他的心起了極大的變化。
幽淡的芙蓉香,桌案上的棉衣,玲瓏剔透的若若,床褥上的落紅——
擎天淪陷在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裡,徹夜輾轉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