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瞬間照亮大地。
任府內傳出瀕死的慘嚎,原本宏偉的大門頹倒,屍橫遍野。任水袖仗劍立在
中庭,白衣浴血,空茫的大眼四處搜尋,牆邊微弱的喘息聲吸引住她的目光。
「二叔?」任水袖幾乎認不出眼前傷痕纍纍的男人。「二叔,你撐著點,告
訴我是誰做的,誰那麼大膽敢在任家生事?」
「大……大小姐……真的是你嗎?」中年男子勉強睜開雙眼。「太好了,
總……總算老天有眼。」
「二叔!」任水袖倉惶地抹去他唇邊烏黑的血漬。「告訴我是誰把你傷成這
樣?還有……爹、娘以及宇楓他們人在哪裡?他們還好嗎?」
「是辛不悔……那老賊……小姐你……你快走,別讓辛不悔找……到你,他
不會放過……你的。」
「三叔?怎麼可能?」辛叔叔是爹的拜把兄弟啊。
「快走!」中年男子忍不住嗆咳,烏黑的鮮血從他口中湧出。
「二叔!」水袖泣不成聲,右手凝住真氣護著他的心脈。「你撐著點!你不
會有事的,我帶您去看大夫。」
「大小姐甭費力氣了。」中年男子阻止她。「你……你快走……記得要走得
遠遠的……別讓辛……辛不悔找到……你……」
「不!我不走,我還沒找到爹娘及宇楓,我還要帶您去看大夫!」
「大小姐!」中年男子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冰涼令她心慌。「大哥、大嫂
及小少爺早遭毒手……你就聽二叔一次……快離開這是非地……」
「你說什麼?」一個踉蹌,任水袖跌坐在地。
「他們已遭毒手!」中年男子低吼。「任家就剩你這條血脈……大小姐……
你快走,別讓……辛不悔趕盡殺絕。」
「為什麼?為什麼?」任水袖低喃,她只是進城挑個布樣,才回來,家就全
走了樣?
「大小姐!」中年男子喚回她的神志。「你……你快走……沒時間讓你發呆
了。」
「我要找辛不悔報仇!」水袖握緊長劍。「我要替爹娘討回公道。」
「大小姐……別去找辛……辛不悔,你打不過他的,你快走……你活著……
大哥及大嫂才能瞑目。」一陣嗆咳阻止他的話聲,水袖急忙扶住他。
「記住!你活著,大哥、大嫂還有小少爺才能瞑目。」話落,他吐出一口長
氣!身軀軟軟地倒地。
「二叔!」水袖尖叫。
「你這賤丫頭竟然沒死?」辛不悔一聲不響地出現在她身後。
「辛不悔!」水袖咬牙切齒地怒視他。「為什麼?爹娘待你不薄,為什麼要
殺他們?甚至連我不滿六歲的弟弟也不放過?」
「他在這位置待太久了,他哪一點比我好?哪一點比我強?要不是我替他打
下天下,他能做他的掌門?我只不過拿回原本就該屬於我的東西罷了。」辛不悔
怒道。
「你喪心病狂!虧爹一直對你推心置腹,沒想到最陰狠的就是你,若我不能
取你狗命,枉我身為任家一份子。」水袖揚起手中長劍,一出手便是攻擊辛不悔
週身五大要害。
「來得好!」辛不悔大笑,巨掌眨眼間奪去她的武器,一個反手,長劍穿透
白衣直直刺進她的胸膛。
水袖噴出一口鮮血,隨即被辛不悔一腳踢翻,身軀像殘破的娃娃般飛出去,
撞到圍牆後重重摔下。水袖一動也不動,像是失去生命跡象。
辛不悔狂傲的大笑,得意之色盡在眼眉,火光映得他的面孔更加猙獰,他朝
四周張望,確定沒有生還人口才緩步走離他一手造成的屠場。
一片寂靜,只有燃燒的聲音,炙熱的風拂過,吹亂了水袖的髮絲,露出她蒼
白的面容,突然,修長的玉指動了動,她睜開雙眸,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
水袖咬著牙含著淚拔出胸口利刃,錐心刺骨的痛令她幾乎昏厥,她深深望了
充滿火光的大宅一眼,再看看四周橫躺的屍首。
「爹、娘,我一定會替任家討回公道的,一定!」淒厲的聲音在殘破的任府
迴響,久久不散。
???
六年後
樂元王爺怒極地拍案而起,老臉漲得通紅,他指著自己的獨生女兒,卻老半
天罵不出一個字。
黎盈梅委屈地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傷心,衛國夫人——樂元王爺的元
配心疼地扶起女兒,埋怨似的瞅了王爺一眼。
「夠了,夠了,盈梅被你嚇壞了,這是你的不對了,盈梅早就許給龍堡堡主
了,你現在又要她改嫁,這傳出去要盈梅怎麼做人?」
「龍堡那兒我自然會解決,」樂元王爺冷哼。「君莫庭是聖上跟前的紅人,
嫁過去後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老夫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決定這門親事,由不得她說
不。」
「你這不是存心要逼死盈梅嗎?你明知梅丫頭死心眼,你還隨隨便便允了人
家,這會兒,連我都要站在梅丫頭這邊了。」
「婦人之見!」樂元王爺氣沖沖地落坐。「當初是老夫一時疏忽才允了上官
這門親事,如今君大人看中梅丫頭,再怎麼說,也沒有捨本逐末的道理。」
「娘……」盈梅委屈地拭淚。「女兒不想嫁給君大人……」
「婚姻大事是由父母決定,哪由得你插嘴?更何況我已稟明聖上,過不了多
久,就會降旨賜婚了。」樂元王爺擺明沒有商量的餘地。「你乖乖的嫁過去就對
了。」
「爹!」盈梅嬌軀一矮跪了下來。「請您成全女兒,和上官公子的親事全京
城的人都知道,成親前三個月匆忙改嫁,女兒的名節、爹的顏面何存?爹啊!算
女兒求您,回絕這門親事吧!」
「噪怳K唆,這就是你教的好女兒!」樂元王爺煩躁地擺手。「剛才不是和
你明說了?聖上過幾天就會降旨賜婚,你若不嫁也成,咱們一家等著人頭落地。」
「爹?」盈梅一愣,眼淚掉得更凶了。
「如果你是這樣報答老夫十六年來對你的養育之恩,罷了!就算老夫白疼你
這個女兒。」
樂元王爺氣得吹鬍子瞪眼睛,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他捂著發疼的胸口,嘴
裡仍喃喃念著:「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春泥!快送杯參茶過來,」衛國夫人嚇得花容失色。「老爺,您別急,喘
口氣,休息一會兒。」
「你教的好女兒。」氣不過,樂元王爺再度嗆咳。
「爹,女兒嫁就是了,您別氣了,女兒一切聽您吩咐。」盈梅一驚,連忙起
身拍拂樂元王爺背部。
樂元王爺臉色總算好看了些,他握著女兒的手,滿意地看著眼前如花似玉的
大姑娘。「其實爹也是為你好,大漠那麼遠,上官魂又是江湖人物,爹怕你吃苦
啊!君大人年輕有為一表人才,又住在長安,若是你受了什麼委屈,爹娘也好照
應。」
「爹,女兒明白,女兒全聽您的。」盈梅雙膝一矮,伏在樂元王爺膝上低聲
啜泣。
「一轉眼你也這麼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紀,爹娘就你這麼個女兒,想想真捨
不得。」轉頭看看拭淚的衛國夫人,樂元王爺不禁心中發酸。「起來,起來,要
嫁人了還那麼愛哭,去淨淨臉換件衣服,今晚,爹叫無言陪你們逛廟會去。」
「爹!」盈梅揚起淚痕斑斑的俏臉,讓人看了好不心疼。
「去淨淨臉吧!讓下人看了可是會笑話的。」樂元王爺甫抬頭就看見端茶過
來的春泥。「春泥,送小姐回含閣梳洗。」
伶俐可愛的春泥應了聲,扶著盈梅回含閣。
「女兒長大了。」呷口茶,樂元王爺有感而發。
「龍堡那裡你怎麼交代?」既然盈梅答應了,衛國夫人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她現在只擔心上官魂不會答應悔婚。
「老夫前幾天要徐福將聘金全數退回,另外還送了一箱黃金以表歉意,我想,
這樣夠有誠意了吧!」
衛國夫人端起瓷杯,輕撫細緻的碗蓋。「我不知道,我老覺得心慌慌的。」
「別擔心,算算日子,徐福也該到了,到時你再聽徐福的消息不就成了。」
「希望徐福帶回的是好消息。」
「放心、放心。」
「王爺、夫人,」管家木叔匆匆忙忙的衝進大廳。「回來了,徐福回來了。」
樂元王爺安撫地朝衛國夫人微笑。「才念著,人就回來了,木叔,叫徐福進
來。」
木叔為難地瞅了衛國夫人一眼。「老爺,不太好吧!」
樂元王爺濃眉一蹙,不怒而威。「要你叫徐福進來回話,還愣在這兒做什麼?
還不快去。」
木叔的嘴張張合合,最後還是將話吞回肚裡,他使個眼色,廳前的家僕隨即
扶著一名憔悴的中年男子入廳。
樂元王爺納悶地看著坐立難安的木叔,他轉頭望向跪在廳中神色萎靡的徐福,
一個問號在心中越來越大。
「徐福,辛苦你了,龍堡堡主那兒怎麼說?」
徐福低著頭不吭一聲。
樂元王爺有些不悅,他搞不懂木叔和徐福在打什麼啞謎。
「徐福,本王爺在問你話。」他低斥。
徐福瘦弱的身軀微微一縮,仍沒有答話。
「徐福!你是聾了?還是啞了?」樂元王爺大怒。
「王爺!徐福他……」木叔焦急地辯解,無奈口拙。「不是徐福不回話,而
是……」
「話一次給本王爺說完。」
「徐福他……」木叔一緊張更是語焉不詳。「他……」
「來人,把徐福的嘴給我打開,我倒要看看他是為了什麼不能說話!」
兩名年輕的家僕扳開徐福的嘴巴,衛國夫人發出尖叫,瓷杯應聲摔個粉碎。
樂元王爺臉色發白,他偏過頭不忍再看,要人帶徐福下去休息。
徐福的舌頭,被人給整個割下,現在他的嘴裡只有黑幽幽的一個洞,那情景,
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王爺!這有一封徐福帶回的信,請您過目。」木叔恭敬地遞過書信。
樂元王爺接過手,卻沒有勇氣打開,方才嚇人的情景還在他腦海久久不散。
「王爺,那信,還是我來拆吧!」低啞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一名身著黑色勁
裝的男子緩步走進大廳,冷清的眸子不帶暖意,連說話也是那麼冷冰冰的。
「無言。」樂元王爺看見眼前面無表情的男子,心中大石放下一半。
無言從王爺手中接過信,他飛快地看了一遍,眉梢不禁高高挑起,神色更是
冷上三分。信上只有寥寥數字,卻擺明了拒意。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上官魂
無言將信還給樂元王爺,蒼白的臉隱約浮上憂色。
上官魂是大漠霸主,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儼然是大漠的土皇帝,王爺怎會
招來這麼大的麻煩。
「無言。」衛國夫人見無言神色不對,心中害怕更巨。
「王爺,上官魂沒有答應悔婚的意思,您退回的聘金及那箱黃金,他全部送
回來了。」無言輕道。
「他割下徐福的舌頭。」衛國夫人低泣。
「一定是徐福說了不中聽的話。」無言喟歎。只怪他那時不在府中,不然,
或許可以阻止悲劇發生。
「他這是在威脅老夫嗎?」樂元王爺大怒。
無言舔舔唇,這該怎麼說呢?王爺從小在宮中長大,根本不懂江湖險惡。
頓了頓,無言決定告知他們事情的嚴重性。
「王爺,悔婚這事上官魂是不可能應允的,恐怕君大人那兒您要多擔待了。」
「笑話,老夫怎麼可能因為一個莽夫而得罪君大人?更何況聖上即要下旨賜
婚,這事不可能這樣辦!」樂元王爺一口回絕。
「您這樣只會害了小姐,」無言一臉漠然。「如果堅持要小姐嫁給君大人,
上官魂一定會動手搶走小姐,這樣對我們絕無好處。」
「他敢?!這可是天子腳下,還是聖上欽點的婚事,他敢來搗亂,難道他不怕
國法?」
唇角微微一撇,無言發現王爺根本不知道自己惹上什麼樣的麻煩,不!應該
說是災難。
上官魂,像謎一般的男人。在大漠,人家稱他為惡魔的孩子,因為他額上有
著鮮紅色的菱形胎記,彷彿是惡魔的眼睛。
龍堡位處漠北,稱霸一方,堡內有專屬的一批殺手稱為龍家騎,此外,除了
堡主上官魂,還有兩名羅剎也是同樣扎手的人物。
對上上官魂,等於對上整個龍堡。思及此,無言心中不禁一動,大漠,那個
既遙遠又懷念的地方。那裡有太多他不願想起的回憶。
「無言,你在想些什麼?」樂元王爺喚回他的神遊。
「無言在想,上官魂是不會在乎這親事是否為聖上賜婚,他一向只隨自己喜
好做事,況且,小姐一旦被他擄走,無法和君大人完成婚事,恐怕王爺還得背一
個欺君的罪名。」
「荒唐。」王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無言,你想想辦法呀!」衛國夫人快昏厥了。
無言輕歎。「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只能以逸待勞,除此
之外,也沒別的法子。」
「不如我們增派人手保護盈梅的安全。」衛國夫人問道。
「那只會徒增傷亡,不是無言妄自菲薄,而是普通護衛的身手,是不被上官
魂看在眼內。」
「那該怎辦?」衛國夫人哽咽。
「就照無言說的去做。」樂元王爺深深自責,都怪自己被利益蒙了雙眼才捅
出這麼大的簍子。「以逸待勞,裝作什麼也不知道。」
衛國夫人對樂元王爺的決定不甚滿意,她轉望無言,心中充滿焦慮。「盈梅
真的不會有事?不需要多派人手?」
「夫人,」無言平靜地道。「再多的人手也無濟於事,說不定,上官魂早派
人潛伏四周了。」
「那……」衛國夫人花容失色。
「敵暗我明,我們太過緊張反而會造成府裡人心惶惶,倒不如沉住氣靜觀其
變。」
衛國夫人為難的點頭。
「今晚廟會還是要去,這事別讓小姐知道,無言會隨後保護夫人、小姐的安
全。」
「有勞你了,無言。」樂元王爺輕拍他削瘦的肩。
「這是無言該做的。」無言垂下目光,六年前的救命之恩,他是不會忘記的。
就算面對上官魂,他是半點勝算也沒有。
安國寺今晚熱鬧非凡,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衣香鬢影,平常大門不出二門不
邁的大家閨秀,今天也會出來湊湊熱鬧,今兒個是浴佛節,錯過今晚,明年請早。
衛國夫人慈愛地輕撫寶貝女兒的臉蛋,一想到日後她就要出閣,眼眶不自覺
地泛紅。
「娘,你怎麼哭了?」盈梅用手絹替母親拭淚。「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掉眼
淚?」
凝視著眼前完美無瑕的面容,衛國夫人更是不捨。「一想到你要出閣了,娘
真的好捨不得,娘就你這麼個女兒,一旦你嫁過去,侯門一入深似海,如果受了
委屈,娘……」
「娘,」盈梅輕柔笑笑。「長安離這兒很近的,女兒還是可以常常回來看您,
您沒聽爹說嗎?君大人是個好人,女兒嫁過去不會吃苦的。」
「傻孩子,嫁為人妻後可沒現在這麼自由,要侍奉公婆,要操持家務,你可
要長大點。」
「女兒知道、女兒明白,」盈梅抱住衛國夫人。「女兒不會給娘丟臉的。」
「梅丫頭這麼漂亮,當然不會給娘丟臉。」衛國夫人寵溺地道。
無言繃著臉,輕手輕腳尾隨在後,冰冷的眸裡閃過一絲脆弱,旋即掩了去。
屋簷上方,掠過幾條黑色人影,身手矯捷行蹤可疑,無言蹙眉,足尖一點落
在衛國夫人身前。
「春泥,護送夫人、小姐先走,情形有些不對。」無言抽出腰間軟劍,盈盈
一道冷虹,握劍在手,他的神情冷肅。
春泥明瞭地頷首,連忙指引她們從偏巷離開。
「小子,你多管閒事了。」人影才消失,六名蒙面大漢隨即出現。
無言不置可否的勾起唇瓣,目光掃過大漢胸前的金繡。「龍家騎。」低啞的
聲音在暗夜迴響,更顯得不帶人味。
該來的總會來,不出他所料,上官魂已派人潛伏四周,伺機帶走小姐。
估量附近地勢,這兒是死巷,鮮有人跡,在這兒動手,擄人容易,殺人也容
易。
「小子,報上名來。」為首的蒙面漢子低喝。
劍鋒一抖,寒芒乍現,無言譏諷地微笑。「想知道我的名字,到地獄問閻王
老爺吧!」
大漢勃然大怒,六把劍布成劍網朝無言頭上撲下,無言不耐地揚劍,只見冷
光掠過,數次吞吐,六名大漢砰然倒地。
六名大漢,六個血洞。
無言收劍,臉上浮出惱意,他殺了龍堡的人,這下子,上官魂更有理由死咬
著不放。
「無言,救命啊!」刺耳的尖叫劃破黑夜,無言神色一凝,提氣縱身奔向聲
音出處。
遠遠地,無言看見一名白衣男子的魔爪正伸向黎盈梅,來不及拔劍更來不及
拉走小姐,他躍至黎盈梅身前,硬生生和白衣男子對上一掌。
「砰!」一聲,無言連退數步,還撞倒衛國夫人,白衣男子僅身形微晃,一
臉驚宅。
「你……」白衣男子正要開口,卻被喧雜的人聲打斷,他深深看了無言一眼,
轉身離開戰場。
「小姐沒事吧?」無言強撐一口氣,忍住衝到喉間的腥甜。「小姐沒事,倒
是你……」春泥擔心地道。「我……沒事……」無言的話無法接續,他眼前一黑
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