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讓我們不同平凡如人類,卻又不同無助如人類。
我是很害怕寂寞的。
儘管每天晚上仍然在歐的懷抱中睡去、我依然可以感覺有一股蕭條,無情佔據全身。
未來——或許該說是衛然,會有和我一樣的威受嗎?
我看沒有吧。
她在所內的人緣極好,每個人都當她是寶,笑瞇瞇的圓臉上儘是歡笑,她彷彿有太多的笑聲能和人分享。
我做不到,我從來就做不到這一點!
如果有上帝,我很想問問他:你為什麼那麼不公呢?
儘管「歷史」的內部是超越時代的科技設備,但外表石砌的鄉野園趣造型卻成功岩石了這一點,巧妙揉入未來的風貌,傳統歷史的情趨,外觀以濃密的樹林包裹著,巧巧地隱藏它的所在。
好痛……
好想睡哦……
衛然雙眼朦朧清醒時,赫然發現自己被綁縛在一張躺椅,熟悉的金屬感及藥水味讓她驚惶的皺起眉。
她回到「歷史」來了?
盞盞照明大燈齊開,刺目得叫她睜不開眼,鋁鈦合金的門一開,一列穿著白袍的科技人員走了進來。
「你們要幹什麼?」她腦中浮出最不好的假設,天哪,那麼人一根針筒,她的惡夢又要開始了嗎?
環顧四周,她發現這裡是她從沒有來過的、被視為「歷史」中禁地的房間。左手邊那一面牆是透明的塑膠玻璃,裡面被馬福林泡液密封的是一具又一具的人體、他們或大或小,共同特徵是發育不全,不是手腳畸型就是頭大身小,再不然就是蜷縮得皺成一團。
「那些,都是在你之前或之後失敗的『未來』。」冷靜熟悉的女音令她驀地回頭。
「伊姐!」衛然膛目。
她不是死了嗎?在歐率領調兵攻入「歷史」時……
但是這熟悉的短髮及銀藍眼眸……
「我沒死。」伊不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那張坦白的小臉太好讀了。「那是別人要這麼認為的,我可從沒有承認過。」
「你為什麼……」衛然看著她套上手術用的白手套,想不出該如何詢問,伊笑容可掬,但是卻讓自己渾身打個冷顫。
「是我開門讓歐進來的。」閒談也似,伊告訴她實情。
「你!」衛然大大震撼了。
「值得你這麼驚訝嗎?」伊拿起麻醉劑針筒,不滿意地看看它的份量,隨即換上另一支。「你想問為什麼是嗎?」
衛然用力點點頭。
「歐和我是情人,一直都是。」伊公開驚人的答案,不意外看到衛然的小臉皺成一團。
「怎麼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伊突然激動起來。「我一直都是很寂寞的,你知道嗎?」
「寂寞!」
「我以前也是個被實驗的『未來』。」
今天的驚吃得夠多了!怎麼可能?這個計劃不是一直失敗,一直到自己誕生為止嗎?
伊垂目注視著套在手上的白色手套,銀藍瞳眸中儘是仇恨。
「從來沒有人會想親近我,他們都把我當瘟疫一樣躲著——」
「好不容易證明我沒有利用價值,失敗了,大家又瞧不起我,不管我的死活。哼,要不是我念上了麻省理工學院,回來接手主持『未來』這個長達數十年之久的計劃,還會有誰肯聽我說話?」
她洩恨地大吼大叫著,盯著衛然的眼吏是充滿看不同。
「不公平!一樣是個『未來』,為什麼你被當成寶,我就被當成草?連宙大人都說要保證你的毫髮無傷,我才不甘心!你是我這一生中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我最討厭的人!怎樣,是我把你的外貌改裝到這種平凡模樣的,沒想到吧?我的作品怎麼可以比我美呢?怎麼可以!?」
她瘋了!衛然驚悚的猜測。
「我才沒有瘋。」她像能聽到衛然的心聲似的,回頭瞪她一眼。「我十歲就接受過心理測驗了,沒有人能測得我的反應。我早毀掉之前我尚是『未來』時的記錄,一乾二淨。我成功了!我才沒有瘋!」猶如女王般,她傲視臨高的脾睨對方。
完了,相處了那麼久,她笨癡到別人是不是個瘋子也看不出來。衛然眼前霎時浮現伊對待她,與她相處時的種種:伊耐心的教她讀書寫字,伊為她挑選新衣的顏色,伊輕言細語安撫她、陪伴她渡過實驗時的疼痛的長姐,更像她從來都無法擁有的母親——
現在的一切一定是個可怕的誤會!
「你知道,今晚是滿月。」伊咯咯地笑了。「真是舒服啊,平時我都把這些實在話壓在欺騙的面具下,如今總算有勇氣好好發洩出來了。」
「你一定在騙我……」衛然不肯相信,她害怕地想別過頭,卻被伊一把扳正臉孔。
「騙你?」伊的面目變得猙獰萬分:「笑死人了,這個時候了我何必再騙你?哼,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們把你抓來的目的是什麼吧?」
「我們要的是一大筆遠走高飛的財富。你自己本身有多寶貴,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們早就決定要背叛宙大人,把你弄到手後趁機偷偷溜走,你猜,你在國際間會有多值錢,會有多少人競標想搶購啊?」伊輕輕拍她的臉蛋。
「你太過分了!」衛然再也忍不住地大吼:「我、我一直很喜歡你的——」心徹底寒了。
「那就乖一點,好好休息吧,放心,我絕對會把你賣到最高價的。」伊不為所動地哈哈大笑,順勢回頭想叫人再給她打鎮靜劑。
「好!」一陣清脆的鼓掌聲響起,附合著一句贊商「好一個如意算盤。」
宙率先走了進來,緊跟著是歐,末尾,竟是拿著一把手槍頂著他腰際的冷傑。
☆☆☆
「你們——」震驚的伊隨即退到躺椅的上方,也就是衛然頭部的位置。「宙先生,這是怎麼回事?」她不死心地想裝裝蒜,祈禱他們沒有聽到整番話,不然她無法自圓其說。
「嗯,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嗎?」宙緩慢地挑張靠門邊的椅子坐下,其他的工作人員一看到他的出現,早忙不迭避開,倉皇地逃出房間。「在得悉你聰明的小計劃後,我不可以生氣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看到心愛的人身處險境,冷傑沒了一慣的沉穩冷靜,略為暴躁不安的命令著:「把衛然放開,快!」
伊盯著那把威脅著歐的武器,終於遲緩地解開衛然左手的束縛,然後是右手——突然問,趁衛然尚不及起身之際,惡狠狠地一把勾住她的脖頸,力道之大讓衛然差點窒息,更無法動彈。
「你!」冷傑差點衝上去,伊見狀,連忙隨手抓起一旁的針筒,將銳利的針尖比向她的頸項動脈處。
「不要動!不許過來!」伊叱令道,神色慘白且緊張,她看看冷傑,再看看歐,幾乎是不敢迎視宙。
她怕宙,是真的怕,直覺告訴她,宙不只是對這場叛變發動的幕後支持者這等身份,而是一個更陰沉、燃著地獄之火的男人——
但,她現在可是騎虎難下了呵!
「不要傷害她!」冷傑這一聲不但是警告,更是乞求。他的眼睛須臾不敢離開,深怕漏了什麼動靜。
「那就把槍放下,把槍放下!」伊一再命令,舉著針筒的左手微微不穩地顫了起來。
冷傑毫不遲疑的扔掉槍,歐愣了一下才慢條斯理、故作姿態憚揮西裝上莫須有的灰塵,用力一拳往冷傑下巴賞了一拳,後者應聲倒地,暫時無法起來。
「呸!老子不屑!」歐吐了口口水,旋即看向仍安坐在椅上的宙,抖著手抄起槍,對準了目標。
「你、你就坐在那邊別動,我要一部直升機,快點!」
一個小時前,當宙莫名其妙來到「歷史」時,他就察覺不對了。
而,一見到那名和宙一塊前來的黑髮年輕人時,他更有一種不好的「賓果」感覺。在這裡橫行霸道了一段時間,歐自大得以為自已是操縱局面的將軍了,豈料宙的一變臉,這名將軍才從雲端摔回地面,吃痛地發現自己只不過是一名小卒。
宙一聲令下,那些認錢不認親的傭兵立刻見風轉舵,沒幾分鐘,歐就被抓到宙的面前,一直到現在他還是搞不清楚宙為什麼變了卦?
而宙居然給了他一個他不懂、也不能接受的答案:「為了凱。」
凱?
那個傢伙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她從來都不重要,關她什麼事了?
他不禁又看向宙,後者搖頭對著他冷笑,笑得他心裡直發毛。管他的,反正現在是他佔優勢哪,槍在他的手上呢,怕什麼?
「對,給我們一部直升機,不然我就殺了她。」伊也在一邊附合著,這兩個人完全忘了另一個冷傑,在他們看來,宙才是最大的威脅,也是重要人質。
冷傑拖著身體,假裝受傷地爬不起來,徐徐往某個角落靠去,衡量著角度,小心地測量自己與伊、衛然之間的距離。
他看到宙的瞳心由有道一閃而逝的光芒,這表示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動靜了嗎?
「快點!」歐不耐煩的再度要求著。
輕而易舉看得出他根本沒什麼膽量,威脅的一方額頭上還直冒冷汗哪。
一觸即發的氣氛是最緊張的,第一個人不動,第二個人也不敢動,這是連鎖反應,大家全僵在那兒。
「快點!」受不了這股窒息感,伊將針頭微微刺入衛然的肌膚中,她吃痛的擰起小嘴。
冷傑發狂了。
沒有預警的,他縱身一躍,撲向伊的手臂,一把打掉伊威脅的針簡,將她往旁一推。
「砰!」歐在同一時間開槍。
「不,」衛然嘶聲大喊,眼睜睜看著冷傑頹然倒在自己的肩窩,血,那麼多的血——
「不要嚇我!冷傑,你醒醒!你張開眼睛啊!」
好痛!好苦!這一槍彷彿也射在她的身上,他的身上在流血,她的心在滴淚啊。
宙抓住這一瞬間的混亂,一下子閃到歐的前面,後者猝不及防,只好舉槍又射,「砰」的一聲,宙的腹部結結實實挨了一槍。
「不!」歐完全沒想到宙居然還站得住,恐懼佔滿他全身的細胞。「怪物!你是怪物!」
「彼此彼此。」宙無情的咧嘴一笑,雙掌往他的太陽穴鼓掌一拍,爆出兩股血柱。
「歐——」伊痛苦的叫著愛人的名字。
短短的一眨眼內,她由人形迅速變幻,一隻米黃色的龐大母獅剎然成形,張著血盆大口咆哮出無比震撼。
母師瘋狂地想見血、想替愛人報仇。
「危險!」正在替衛然解開綁縛的冷傑急忙對宙示警。
沒料到母獅突然轉向,往他們襲來,冷傑始身擋在衛然的前面,僅來得及如此,千均一發之際,不忘將衛然擁在懷裡緊緊地加以保護著——
她是他的未來,沒有人能傷害得了她!
「砰砰砰砰!」是宙開的槍。
斷了線的咆哮讓他們同時睜開眼睛,看見母獅在空中停頓了千分之一秒,轟然倒地——
「伊姐!」
衛然不顧冷傑的阻止,奔向她,那名對她照顧有加的長輩;那名已又幻化成赤裸人身、瀕臨垂死的女人。
「未來——」銀藍眼眸中是一片渙散。
她在想什麼呢?注視著她的人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在看待她呢?
「我,曾經也是一個未來——」伊蠕動著唇,無聲的淚水滑下臉頰。是悲傷嗎?還是不甘?
當她永遠合上眼皮時,已經沒有人知道了。
☆☆☆
小的時候,我常被戲謔的問道:
未來呀未來,你知道什麼是「未來」嗎?
一直到長大了我才明白——
因為自己是個「未來」,所以沒有自己的未來——
歐問我,身為「未來」是什麼樣的感覺。
很累。
我是說真的。
真的很累。
不管是身為人類的「未來」也好,或者是身為我們族人的「未來」也罷,人們總是對「未來」期待更多、更美、更好。
「未來」若無法符合他們的要求,他們會因失望而遷怒於他。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當個「未來」。
我的心願很簡單,只希望能當個快樂又平凡的人,能和愛人朝少與共,牽手頓心過一生。
我對自己的未來,要求會太奢侈嗎?
衛然靜靜合上伊的日記本,清淚滴滴成串。
「噓——」一隻溫暖有力的手從身後繞住她、擁著她,給予她安慰、給予她柔情。「不要再想了,她是她,你是你啊。」
冷傑真的很想把那本日記給燒掉,每一次都一樣,衛然總對著那本日記潸然淚下。
「我知道。」她勇敢地擦掉淚水,朝冷傑露出一朵微笑。
「那麼,準備走了嗎?」冷傑滿意地看著她手上閃耀的婚戒,婚禮結束了,他們的蜜月之旅也該展開了。
「嗯!」衛然用目光要求著,冷傑略一挑眉,懂了妻子的意思。
他暫時先行邊出房間,給予她一小段隱密時間。
她的纖手撫著封面陳舊的折招,然後,再度打開、翻在最後面空白的一頁,寫下:
沒有人能要求未來,也沒有人能真正掌控來來。
這本日記,她將細細收藏,卻永遠不會再打開了。
因為,她並不代表了未來,也不想當個未來。
「然,快點。」門外,冷傑催促著她。
「嗯。」
「未來」是「未來」,她要的——
「傑。」衛然笑著走向他,釋然而開懷,嬌美而真心。
她要的,就只有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