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看著她侷促的模樣,走到她面前,彎腰為她拉出了沙發側面隱藏在窗簾間的一個伸縮支架來。支架上的面板和飛機上用餐的翻板差不多大小,放食物正合適。
「你覺得不妥當為什麼不直接問呢?」他替她將餐盤放到支架板上,望著她的眼神像是耐心望著孩子的父親一般。
「明知是個傻問題,幹什麼還要問出口。」她從來都是個深思熟慮的人,不允許自己犯任何一個低級錯誤。
「歲歲,生活和工作是兩回事。」何念起身在她身邊坐下,望著她認真道,「工作中你可以苛求自己,生活中你該學會寬容自己。在我這裡,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問任何問題。」
她點了點頭。表示接受他的意見。
他很滿意她的反應,指了指她面前的飯建議道,「要不要來杯蘇打水?」
「嗯。謝謝。」她趁他去取蘇打水的空隙,回頭去看架子上的那些碟片。很驚訝地發現他的收藏中大部分都是極老的歐美片。甚至還有黑白片。
「文藝電影都在右邊中間那格。」
武靖宜回首望向何念,「有沒有那種比較荒誕或是比較誇張的電影?」
「戇豆怎麼樣?」何念將手中的蘇打水放在咖喱飯旁邊,找都沒找,就已經由武靖宜所坐位置的左上方抽出一盤碟片來。
「我無所謂。」她本身並不是一個有情趣的人,電影書籍都只是她更好完成工作的輔助工具。
「看完你或許會喜歡上的。」
武靖宜只感覺背後猛然有一束光亮投射而出,很快那塊白色幕布上就有圖像在流動。
一個眼睛大到像乒乓球般的男人帶著呲牙裂嘴的笑出現在屏幕正中。幸運的男人在教堂抽中了前往康城的旅遊和一台DV。於是一場有趣的旅程就此拉開序幕。
濃郁的咖喱飯、冰爽的蘇打水,伴著屏幕上讓人心醉的優美法國鄉村風光,武靖宜完全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
「那個粘粘的是什麼?」她指著屏幕上正往鄰桌女士包中倒東西的戇豆問道,雙眸始終沒有離開屏幕。
「生蠔。」身邊的人溫柔地答著。雙瞳中映著她專注的模樣。
「哦。」屏幕中的女人伸手掏手機時正好摸到那些生蠔,武靖宜皺起鼻來抗議戇豆先生這種沒有公德的行為。
「這是什麼地方?」她再次發問。
「火車票的自動售票處吧。」她如果回一下頭就會發現,一直望著她而沒有注意過屏幕的他對這部片子有多瞭如指掌。
「他怎麼會被通緝的?是不是男孩的爸爸告他的?」
「嗯。」
「那他後來有沒有事?男孩有沒有和他爸爸團聚?」
「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武靖宜若不是太深醉於劇情,她一定不會相信自己竟然問出了這麼多幼稚而可笑的問題。可她實在是太關注故事的進展了,她想知道傻傻的戇豆最後有沒有尋找到他夢想中的那片海灘,想知道一路很認真地把一件件事辦砸的戇豆會不會順利為小男孩找到爸爸,想知道那個善良又漂亮的無名女演員最後有沒有愛上戇豆。她有那麼多的疑惑急等著去揭曉,因而完全忽略了身邊那雙專注於她的深瞳。
原來最後男孩終於找到了自己在影展上當評委的爸爸;女演員因為戇豆而陰差陽錯地成為了影展上最搶眼的主角;她沒愛上戇豆,不過戇豆找到了比愛情更美好的那片夢想中的海灘。
「這個故事真美好。」直到屏幕又由彩色恢復到一片靜寂的白色時,武靖宜才深深地感慨道。
「只要你願意抽出些時間去感受和聆聽,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美好的東西多到出乎你的意料。」
她垂眸一笑,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這是她第一次這樣毫無目的地去看一場電影。或者說一開始仍然是帶著目的的,她希望是一部能讓她學些編排技巧和手法的荒誕劇,卻沒想到是這樣一部簡單而輕鬆的電影,不知不覺她便沉浸在劇情中,忘記了最初的那些盤算。可是這種和片子產生共鳴的感覺真的很美好。
「謝謝你。」她忽然對何念沒頭沒腦地給出感謝。
「一部電影而已。你如果喜歡,我可以每天為你加映午夜場。」他即使是開玩笑也著體貼的溫柔。
「那我是不是要憑外賣入場?」她竟然破天荒地開起了玩笑來。
「其實我廚藝很不錯的。我看你不如辦一張VIP金卡吧。我可以給你打個餐飲娛樂八折優惠。」他忍著笑,故作認真地建議道。
「我會考慮。」她點頭,不知是受了戇豆的影響,還是今晚的氣氛太輕鬆太愜意,她竟然不自禁地露出笑來,貝殼般漂亮的牙齒極罕見地暴露在空氣中。
「看來你心情已經好多了。」他深深望著她,語氣中透著淡淡的釋然。
原來他一直都在注意著自己的心情。她還以為他完全都沒有發現自己下午那通電話中的異樣。
「我想,那些委屈和困擾應該已經過去了。」明天,她會以昂揚的鬥志投入到新一天的工作中去。她武靖宜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靠的就是不認輸。她沒道理遇到一些小小的挫折就忘記了如何去戰鬥。
深瞳注意她眼中忽然燃起的火苗,瞳色不禁黯淡了些許,「那很好。」
他原本想告訴她,如果停不下對權勢的執著和在乎,委屈和困擾便永遠不會被擺脫。可是最後,他卻將所有那些話都只濃縮成了淡淡的三個字「那很好」。
「我該走了。已經打擾你太久了。」武靖宜看了眼窗外已經只剩隱隱三兩燈火的夜晚,知道時間已經不早了。
「我很歡迎你的打擾。」他起身走至她身後去關投影機,溫存的聲音離她那麼近,一個個字都帶著溫度般直鑽入她耳窩深處,「能被歲歲在困擾時想起是一件讓我覺得很愉快的事。」
她的心猛地咯登一晃,彷彿被什麼溫柔的東西深深擊中了一般。連面頰和耳朵的溫度都跟著不自然的升高起來。
「我今天也過得很愉快。」她避開他探視著自己的雙瞳,飛快而低聲的說完這句話後,便匆匆道了聲再見就逃也似地離開了那處第一次迎來「閒人」的居室。
夜色中,武靖宜邊打著方向盤邊回憶著在那個小小客廳中度過的那幾個小時。真的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夜晚,為什麼變成回憶之後,就朦上了一層粉色的溫馨呢?他身上似乎有著某種溫柔而踏實的磁場,你只要靠近他,內心就會變得很靜很穩很安定。那磁場的力量像春雨像山泉,看似柔得不盈一握,但是當你一點一滴被滋潤之後再回望,卻發現早已被深深吸引,無法自拔。
武靖宜明顯感覺到每個進入藝檔室的人眼光都無一例外地停留在自己身上。那些眼神她即使不看也猜得出其中蘊含的訊息:一向呼風喚雨的武靖宜去了北京一圈之後竟然被踢出主任室了。
「主任,方便和你說兩句嗎?」吳凌趁著沒人的時候,悄悄來到武靖宜桌前。
「我已經不是主任了。」武靖宜仰起頭來,淡淡地望著她,「有什麼事你說吧。」
「主任,我其實一直想通知你胡姐這件事的。可是胡姐當時在辦公室名令禁止任何人給你通報消息。所以……」吳凌很是為難地看了看武靖宜。
「小王已經告訴過我了。你還有其它的事嗎?」胡美雲會有這樣的舉動多多少少說明了她這個篡權者對自己仍然異常忌憚。
「主任,他拒絕我了。」吳凌望著武靖宜的眼神忽然摻入了一抹哀怨,「他說他心裡有了想好好保護的人,所以希望我不要誤會。」
吳凌是在說何念嗎?那何念所說的那個想好好保護的人……會不會是自己?
「他不過是個保安,原本就配不上你。」武靖宜不動聲色道。
「可是主任,如果……」
「吳凌,你過來一下。」故意拖長的鼻音聲由主任辦公室方向傳來,進行到一半的對話戛然而止。
胡美雲站在主任辦公室門口,一雙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吳凌和武靖宜。
「胡姐,有什麼事嗎?」吳凌這一聲稱呼引得胡美雲眼中生出明顯的不悅。
「你馬上去把上個月的三個新戲刻一下盤,送到我辦公室來。」胡美雲趾高氣揚地命令道。
「那麻煩胡姐先在這裡簽一下字。」吳凌從桌上取過一本登記本遞到胡美雲面前。
「這是什麼?」胡美雲不解地瞪著眼。
「刻錄的光盤都要登記。三個戲就是三張盤。」吳凌便說邊在登記本上開始做起了記錄。
「你先刻完再說吧。」胡美雲不耐煩地甩了甩手。
「不簽字我不能擅自幫你刻錄。」
吳凌的話激得胡美雲聲音陡提了八度,「什麼?我是藝檔室的主任,用幾張光碟的權利都沒了嗎?這到底是誰做的無聊規定?」
胡美雲說時,眼神已經瞄向了一旁從頭到尾沒有給予她半點關注的武靖宜。
「這是主任規定的。」吳凌話一出口,就惹來胡美雲連連怪叫,「哦哦哦。主任?哪門子主任?你放著我這個主任在這裡不問,又哪裡跑出個主任來了?哦。你說的是前主任,我們的武顧問吧。」
「前主任」三個字被惡狠狠地強調著。
胡美雲見武靖宜忽然站起身來,只道自己激怒了她,不由沾沾自喜地迎了上去,「武顧問,你站起來該不會是有什麼寶貴意見要提供給我吧?」
武靖宜漠然地看著胡美雲一臉小丑般的誇張笑容,微微點了點頭。正當胡美雲全神貫注做好武靖宜說什麼就大肆反駁來下她面子的準備時,只聽到那個微沉的聲音淡淡道,「你擋住我去洗手間的路了。」
「你!」胡美雲咬牙瞪著一派淡定的武靖宜,自尋的晦氣無處可洩。
「胡主任。」武靖宜好心地再次提醒道,「你現在站的位置擋住我的路了。」
胡美雲憋紅著臉極不情願地大大地向一旁挪了一步,為武靖宜讓出道來。
武靖宜看了眼臉上明顯寫著「狼狽」二字的胡美雲,冷漠的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弄的笑來:胡美雲這種性格還真像是某種動物,怎麼學都學不乖,天生就是喜歡擋著別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