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依然顛簸,馬車不斷的晃啊晃。
[嗯?]
裹在毛毯裡的水裔突然驚醒,躺在這不算大的車廂裡,他有些疲累的盯著四周。
永晝……他在哪裡?
他急急地拉開布簾,驚慌的往外探頭,只見永晝有些慵懶的拉扯韁繩駕駛著馬車,不解的回頭望著驚慌失措的水裔。
[怎麼了?]他瞧水裔的表情,就像是遇到什麼大災難似的。
[沒……公子……我們在哪裡?]他有些回神的望著永晝。
[已經進入中原了!]永晝臉上掛著微笑回應。
[中原……]
水裔壓住心中的喜悅,抬頭環顧四周的景致,壯闊的山巒、翠綠的林子,這些都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是啊!再趕兩天的路,就可以到了……]永晝依然微笑著,目光有些奇異的盯著水裔。
[倒是你……不先把衣服穿好嗎?]他伸手指了指水裔的衣袖,戲謔地微笑著。
[啊?]
水裔疑惑的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春光外瀉,身上只披著一件外衣,連衣帶都沒綁好,可以看的、不可以看的幾乎被看光了。
[啊!別亂看啦!]
他連忙拉緊衣領,迅速的將衣帶綁好,臉上立即浮現紅暈。
[如此美景我怎能錯過呢?]永晝好笑的回應,等水裔全部打理完畢之後,他才又回過頭專心駕駛馬車。
而這時,水裔也悄悄的來到他身邊,輕手輕腳的坐下。
[若是你肚子餓了,包袱裡有乾糧可以吃。]永晝一手托著下巴,語氣慵懶地說。
[是。]水裔點點頭,卻依然乖乖的坐在那兒。
或許,他跟到了一個好主子,連日相處下來,永晝待他極好,吃住都會替他安排妥當,好到讓他懷疑,這真的是主僕該有的關係嗎?
[要說好,老說是,聽起來很像我在命令你。]永晝再次糾正他。
他該改掉老愛說[是]的這習慣,或許是水裔在羯族裡待久了,被那裡的人壓迫,所以處事上變得小心,甚至行事有些卑微。
以前的他,可不是這樣,那時的他是個有些嬌縱卻不失純真的可愛小鬼,永晝忍不住回想當年的水裔。
[是……喔!呃……好!]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水裔連忙改了過來。
[乖……]
永晝抬起手揉揉他的髮絲,寵溺的將他攬進懷裡,水裔沒有推開他,只是呆呆的讓他抱在懷裡。
這時,水裔的心裡又湧起相同的疑問:這樣的相處,他們真的是主僕嗎?
夜裡,萬籟俱寂,永晝與水裔兩人因為趕路不及,只好將就在郊外的林子裡落腳,拴好馬車直接在馬車廂裡過夜。
事實上,這幾天他們都是這麼過,兩人擠在車廂裡,裹著毛毯相互依偎而眠。
雖然依偎共眠有些怪異,但是基於車廂小,所以水裔認為這是應該的。
[主子……]包在毛毯裡的水裔輕聲叫喚。
[嗯?]閉目養神的永晝不經意的回應,擁住他的雙手悄悄的收緊。
[你、為什麼想要買下我當小僕呢?]這是他多日來的疑問,只是一直沒有勇氣提出來,此刻於恍恍惚惚之際,他不經意的便問了出口。
[因為啊……我不希望你一輩子在那種地方,你也想回來中原看看,對吧?]
永晝撩起他的髮絲,有意無意的磨蹭著,語調低沉又慵懶,彷彿要把人拉進夢裡般。
[嗯……]水裔愣愣的點著頭。
透過月光看著永晝的笑容,令他不禁有些癡迷。
永晝笑起束好好看……
[所以……你別顧慮這麼多,只需開心的接受這一切就夠了。]永晝低喃的哄著,水裔靠在他的胸膛上雙眼半睜,只覺得他的胸膛好舒服。
[嗯……]他緩緩的點頭,又往永晝的懷裡蹭啊蹭。
[但是……你為何要這麼做?]
睡意漸漸湧上,但是水裔依然有著滿腹疑問,可他的話語含糊不清,真不知是否為夢囈。
[因為我在乎你。]這句話,永晝說得極為低沉,低到必須仔細聽才知道他說了什麼。
[什麼在乎啊?]閉上眼快熟睡的水裔突然輕笑出聲。
[因為我喜歡你。]永晝把聲音壓得好低,充滿著難以言喻的深情。
[喜歡……]這句話水裔或許沒聽懂意思,更沒聽進去,拖著長長的尾音之後,便緩緩沉睡。
[是啊……很喜歡、很喜歡呢……]眼見水裔已經熟睡,他依然扯著水裔的髮絲,雙唇往下……再往下……吻住他微張的唇瓣,以及小巧的耳垂。
[好好睡,我們要忙的事還很多,現在不是煩惱這個的時候了……]永晝在他耳畔低喃,心裡正要盤算著什麼計劃。
[祝你有個好夢。]永晝抱緊了熟睡的水裔,緩緩的閉上雙眼,感受當下這美好的氣氛。
他也希望自己能有個好夢……
早晨,永晝又趕了一段路,進了京城。
清晨一大早,城裡依然寂靜,前日的炎日導致今晨有著濃霧。
這輛馬車經過了城道,馬蹄聲不停的響著,最後馬車停在一棟外型華麗的官府前。
永晝毫不猶豫的將馬車停在大門口,而大門口前也站了一個人,似乎早就知道永晝的來訪,正候著。
[你還真的依約準時在這裡等呢!]坐在馬車上的永晝輕鬆一笑。
站在門前的人可不輕鬆,一張臉嚴肅而不笑,眼底有著濃濃的不耐煩。
[是你遲到。]那男子非常不滿地哼了一聲。
[是你傳信說實時到,現在都卯時了,我可是等了一個多時辰!]男子生平最痛恨別人遲到,偏偏這會兒遲來的是這個一笑抵天下的永晝。
[進城時因為有些事耽擱了,下回再補償你。]永晝依然微笑著,態度輕鬆的步下馬車,全然不畏懼眼前這怒氣沖沖的男子。
跟在永晝後頭默默下車的水裔,有些不解的抬頭望著這座華麗的府邸,原本擋在匾額前的濃霧突然被風吹散,他這才看清自己身處何方。
覺府?
他聽過這地方,而且這房子的樣式可是官府才有的氣派,為何公子一大清早會來官府?
是來會見朋友嗎?
[廢話少說,你不是要將人托付於我?人呢?是他嗎?]男子挑眉盯著水裔,連番問了好幾個問題。
[是,他就在這裡。]永晝輕輕一笑,將身後的水裔拉至這名男子面前。
[就是他?]男子彎下身子仔細的瞧著。
水裔則是不知所措的回頭看著永晝。
托付於他?永晝要將他托給這名男子?為什麼?
[他就是水裔?]男子依然緊盯著水裔瞧,用目光不斷的打量著他。
[是啊!覺雁,你可要好好的提拔他,我看人向來不會錯的。]永晝勾著自信的笑容,隨即回到馬車旁拿出水裔的包袱丟給他。
水裔連忙接住自己的包袱,眼底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公子,您要去哪裡?]他抱著包袱,那眼神猶如被遺棄的小貓小狗似的。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永晝會一聲不吭的把他丟在陌生的地方,況且從兩人的談話中,永晝事先就有如此計劃。
[接下來,你得靠你自己了。]已坐回馬車上的永晝對他微微一笑。
[什麼……意思?]不要他了?水裔錯愕地看著他。
[我之後的工作,不需要多一個小僕來服侍。]永晝笑了笑,完全無視水裔臉上那抹受傷的神情。[多帶一個人在身邊,對我來說有點麻煩,你暫時跟著覺雁,往後若有空閒我會來看你。]永晝拉起韁繩準備離去。
這番毫不留情的話語,剌得水裔疼痛不已。
多帶他一個人麻煩?那麼他花下重金買下他,又是為了什麼?
[可是……可是……]水裔慌張的步向他,他好害怕這種被遺棄的感覺,尤其對方又是永晝。
他以為可以一直與永晝在一起,可是……他卻毫不留情的把他丟給陌生人。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永晝不是……在乎他嗎?
[乖,你聽話!跟著他沒問題的,我往後得去別的地方,不能帶著你,你安心的跟著他。]永晝寵溺的揉揉水裔的頭,卻特意忽略水裔眼底的不安。
[公子……]水裔欲挽留的拉住永晝的手臂,卻反而被他拉開。
永晝那種輕鬆又不甚在乎的態度,讓他不知如何回應,僅能用行動表示。
[時候不早,我得起程了,你在這兒要好好照顧自己,咱們後會有期。]永晝不等他的道別,逕自拉起韁繩,往原來的方向離去。
[等……]水裔還想喚住他,可是永晝的離去不容他人慰留,而那堅決的態度卻讓人無從反駁。
就是這種態度才讓水裔更手足無措……
漸漸的,永晝離他越來越遠,直到馬蹄聲聽不見,那道挺拔的身影也沒入濃霧之中。
水裔沒有追上去,他還是無法理解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好了!他走遠了,你跟我過來吧!]不知何時,覺雁已經站在他身後,安慰他似的拍拍肩膀。
[公子把我留在這兒是有什麼用意?]水裔哀傷的回過頭問著。
突然將他丟在陌生之地,這種作法跟當初將他送到羯族當俘虜又有何不同?
他又被丟棄了嗎?
[放心,對你我自然會有安排,先跟我進屋吧!]覺雁拍拍他的肩膀,隨後他轉身,緩緩的踏上台階準備進屋。
一直跟在他後頭的水裔雖然有些不明就裡,但還是默默的跟著他走。
他也感覺到永晝托付的這個人,而且是個可靠的人,雖然感覺嚴肅了點,但是待人還不差。
只是……他惆悵的轉過頭,盯著永晝離去的方向。
有種難以言喻的哀愁湧上心頭,水裔忍不住地想,水晝到底是要去哪裡呢?
[快進來吧!我要關門了。]覺雁站在門內,輕聲的叫喚他。
[是……]揮開滿懷惆悵,水裔連忙跟進屋,忐忑不安地跟著他走。
走在前頭的覺雁卻是一臉戲謔的看待這一切,他知道永晝帶回來的這人是誰,他更沒想到永晝會這麼順利的將這人帶回中原。
不愧是永晝,彷彿事事都難不倒他。
方纔的怪異氣氛,他不是沒發現,這永晝還是老樣子,神秘兮兮的,連這麼重要的事都決定悶著不說。
看來以後他們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但……這些都與他無關,他只要照永晝的指示安排好這小鬼往後的日子就好。
其餘的……就讓永晝自己去收拾吧!
黑山的深夜令人畏懼。
但是此刻卻有道人影站在山寨的正門冷眼瞧著遠方,似在等待著某人。
狹長的山路,遠方緩緩傳來慢而有序的步調。
黑幕之中,一輛顛簸的馬車緩緩行駛而來,最後在這身影前停了下來。
[真是勞煩你,深夜裡還得等我。]坐在馬車上的永晝見到眼前的人不禁咧嘴一笑。
[你回來花了不少時間吧?]原本繃著一張臉的長夜,一見到永晝突然彎起嘴角,口氣充滿揶揄。
[是啊!我得珍惜跟他相處的時間。]永晝不否認的點點頭,絲毫不理會長夜的揶揄口吻。
[所以你特意繞了遠路,原本半年就該回來,你卻晚了一個月才回中原?]這實在不像永晝的作風,他可是很守時的人。
或許……人的本性即是如此,遇見自己最在乎的人時,總會情難自抑的多花些時間與他相處,有時甚至甘願冒著生命危險……
[連這點也被你猜中?]永晝跨下馬車,緩緩的朝他走近。
[因為你遲到太久了。]長夜淡然的說。其實他不介意永晝遲到,他介意的是,這段期間內,他幾乎音訊全無。
[抱歉,讓你擔心了!]永晝一如往常地勾住他的肩膀,與他閒話家常。
[人呢?見到了?]長夜看了看那輛空蕩蕩的馬車,不禁發出疑問。
永晝大費周章地跑到羯族領域,不就是為了帶回那水府的遺孤,如今卻連個人影都瞧不見。
況且……他知道那人在永晝的心中是特別的,要不他也不會親自跑這一趟。
[人是找到了,也把他帶回中原了。]提到水裔,永晝的眼神有些黯然,他勾著長夜的肩膀緩緩的往寨裡走去。
[結果呢?]長夜挑挑眉,低聲的問著。
[他在那兒過得不怎麼好,老闆苦著一張臉,不像以前的他……]永晝盯著前方,語氣充滿心疼。
[以前的他雖然嬌縱了些,但卻是個天真的孩子,現在……他卻被一些人給壓得喘不過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說到這兒,永晝深深的歎了口氣,跟在他身後的長夜並未回話,只是默默的聽著他抱怨、陪他散散步。
[真替他心疼……他明明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說著說著,永晝悄悄的摀住胸口,眉頭皺得死緊。
他鮮少在別人面前顯露對水裔的情感,連水裔也不曾見過如此的永晝。
在水裔面前,他只能是支持他的人,這些脆弱的情感不能讓他看到,也不能讓他發覺。
但是,在長夜面前,他卻可以毫無顧忌的訴說這些藏在最心底的話。
因為長夜懂他的感受,長久以來,長夜一直是他最信賴的兄長……
[他似乎連笑都忘記了,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
[你不也成功地將他帶離開那裡了?]長夜輕笑出聲,如此失魂落魄的永晝,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過程花了不少心力。]永晝微皺著眉,畢竟那些羯族人刮了他不少的好處。
[那麼……他呢?你到底把他安排在哪兒?]長夜以為永晝會將水裔帶回鞍寨,沒想到他卻是獨自返回。
[暫時先待在覺雁那兒。]
[覺雁?你把他放在將軍府有何用意?]怎麼會把水裔丟在官府裡?
[過些年就知道了,我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完成這個計劃。]永晝又露出往常的自信微笑。
[不過……]長夜有些不解的摸摸下巴,一臉疑惑的盯著永晝。
[不過什麼?]
[隔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救回他,你捨得跟他再度分開這麼久嗎?]雖然他認為永晝熬得住,但是人總有私心,永晝真的捨得?
永晝沒有馬上回答他,先是一臉哀怨的回望他,帶著些許不悅地抿著嘴。
[果然,很多事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永晝稍稍低頭,半晌才抬起頭輕笑了幾聲。
[其實當我把他推到覺雁面前時,我就開始想念他了……]他的眼神有些落寞,腦海閃過的書面全是這幾天與水裔朝夕相處的一切。
[為何不先帶回來待個幾天呢?]
[不行,這件事要盡早解決,若是拖太久到時候會更放不開的。]永晝搖搖頭,在各方面他可考量了不少,雖然和水裔分明他很心痛。
[算了,你怎麼打算全由你。]長夜不再追問,不能再碰觸永晝的傷口。
[下次與他見面,是很多年以後了吧……]永晝在心裡悄悄的估算著。
不知那時的他會是什麼模樣?下次見面……那麼要好久好久以後了呢!
永晝就這麼搭著長夜的肩膀,將所有心酸埋到心裡最深處,踏著緩慢的步伐,返回好久沒回去的鞍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