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老幼來來往往的穿梭在河畔,或停立於小舟畫舫之上,再佐以叫賣各樣物事的小販們,好一幅熱鬧繁華、安和樂利的景象。
凡花開必有賞花人、是節日就有湊興之人,雖然天才剛亮,河畔的道路已是人滿為患。這是才子佳人云聚之好時,所以臨安城裡的公子、千金們,莫不趁此機會一償遊興。
駱問曉輕輕一歎。唉!真不懂這種人擠人的場合究竟有什麼好玩的?但是如果不趁著這個機會,她是決計出不了家門的。看在荷花盛開,又為她帶來這種好處的份上,她就勉為其難賞它個兩眼算是答謝,也不枉這些花兒努力地綻放了。
沒有華麗的宮裝羅裙,她就是一副小丫鬟的模樣,獨自走在熙來攘往的市街上。那雙盈盈大眼滴溜溜地轉著,沒特別賣弄風情,但那股坦率無畏的特質自然而然便吸引人注目。
「小姑娘,要不要買個髮飾呀,這銀釵可真適合你呢!」路邊的小販慇勤招呼道。
「不用了,謝謝。」她笑著搖搖頭,見渡口邊有一艘空著的畫舫,提起裙擺趕緊走了上去。
「老伯,請問游河一趟需要多少費用?」
「小姑娘,你一個人要坐嗎?」
「是呀。」
「你如果要包船,費用比較貴;不如這樣,我再招攬幾個人一起去游河,這樣你不會太無聊,我也多賺一些船資,好不好?」
「好。」反正是游河嘛,她坐她的船,有沒有旁人都無所謂。
「小姑娘,你先上船等一會兒,我去招幾個客人,然後我們就開船。」
老船夫招呼她上船後,便到渡口上吆喝著招攬客人。
看來,臨安河上的遊客真是不少呀。大大小小的畫舫穿梭其上,有的華麗、有的簡樸,不管舫上坐的是哪種人,都一樣笑意盈盈的賞荷、飲酒、吟詩,活脫脫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小姑娘,一個人坐?」
舫上來了個陌生人,是老伯招來的客人吧?駱問曉瞧了他一眼,沒多搭理的將目光移向別處。
「陳兄,看來人家小姑娘不理你呢!」
一陣訕笑聲傳來,舫上又出現兩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接著老船夫也上來了。
「小姑娘、三位公子,我們這就出發。」
招呼客人落坐以後,老船夫平穩的將船撐進河道中央,悠悠蕩蕩的在河面上划行著。
「這臨安河今日可真熱鬧,美人、好花,何其賞心悅目呀!」
賞荷會是臨安城裡的盛事,不管是什麼身份的人,總會在這一天來到臨安河畔湊個興;而這事更是才子們的最愛,因為既可以附庸風雅,又可以看見平時不易見著的佳人風采。
湊得巧,說不定還可兜回一個喜歡的姑娘呢!
舫上這名姑娘雖然一身奴僕的衣著,外貌卻可愛動人,一雙靈活大眼加上白皙細緻的面容,教人想不注意都難。
「杜兄若是有本事,不妨自己來呀。」剛剛鎩羽的陳書生顯然因為被取笑而不太高興。
那位姓杜的書生笑了一下,折扇一收,風度翩翩的走上前。
「在下杜子為,可有榮幸與姑娘結識?」
「沒有。」她頭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杜子為臉色一陣青白,而他身後的陳書生笑得可精彩了。還敢取笑他?瞧,自己還不是一樣,人家根本不理呀!
杜子為尷尬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張兄,您要不要試試?」
「憑兩位兄台出色的人品都不能如願了,小弟只怕也沒什麼差別。」
「那可不一定。」陳書生壓低聲音。「要是我們三人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拒絕之事傳了出去,我們還有臉在臨安城待下去嗎?」
頭可斷、血可流、書生文人的面子不可丟。想他們堂堂臨安三書生,怎麼可以留有這種丟臉的事跡供人訕笑呢?
「好吧。」張書生硬著頭皮走向前。「姑娘,我們並無惡意,只是想邀姑娘一同賞荷罷了,姑娘何必硬是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怎麼,連不願被搭訕都成了不近人情?這話還真只有這些胸中有「幾滴」墨水的人才說得出口。
駱問曉撇撇嘴,出聲道:「老伯,麻煩前面的渡口停一下,我想下船了。」
「姑娘,您還沒游完河呢!」
「沒關係的,我想上岸走走,希望岸上的風光會好得多;老伯放心,我不會少給您船費的。」
「哦,好。」反正有錢賺,他一切隨客人的意。「小姑娘下回要游河不妨同親人一塊兒來找老夫,我會算你便宜點。」
駱問曉朝他一笑,「謝謝。」
不一會兒,船靠了岸,青衣佳人提起裙擺離了船,留下三個自命風流的書生垂頭喪氣的待在船上。
「咦,這不是臨安三書生嗎?怎麼,被小姑娘甩了呀!」
另一艘畫舫悄悄移近,舫上的人早已將這三人吃癟的模樣給看進眼底。
「趙公子好遊興,居然也上了臨安河。」看見出聲之傷,臨安三書生立刻挺直背脊。
「好說好說。」趙祥生快意地笑著。「賞荷這種大事若少了我,臨安河豈不寂寞許多?」
「趙兄,你也不必取笑我們;就算是你親自出馬,恐怕人家姑娘也不一定肯理你。」杜子為故意激他。
「是嗎?」
「不信的話,咱們可以打個賭。」
「好,怎麼賭法?」
「若是你能讓那位姑娘心甘情願的跟你走,就算我們輸,從此臨安三書生奉你為大哥;如果你輸了,以後路上相遇,你得自稱小弟,我們喝茶,你只有一邊倒水的份。」
「那有什麼困難。」
說完,他一聲令下,趙家畫舫立即靠了岸,趙祥生領著家僕大搖大擺的追著駱問曉而去。
「杜兄,這……」張、陳兩位書生覺得有些不妥。
「放心,他贏不了我們的。」杜子為肯定的說道。
同是臨安城裡有名的書生,但趙祥生憑恃著家業龐大,老是瞧不起他們,這回他要乘機教訓一下他,讓他以後不敢再這麼目中無人。
***
逛市集最有趣的事是什麼?
莫過於瀏覽小販叫賣的各種商品,優閒的走走看看;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所以她很不希望這種閒適感被不識相的人給破壞。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剛剛船上那三個人已經壞了她游河的興致,沒想到現在又冒出一個人干擾她遊街的快樂。
「這位姑娘,小生有禮。」趙祥生擋在駱問曉面前,一揖為禮。
她不答話,直接繞過他打算離開。
「姑娘,在下誠心誠意想與姑娘結識,請姑娘放心,在下不是惡人。」他很快的又擋住她的路。
有壞人會說自己是壞人嗎?
駱問曉惱怒的瞪了他一眼。怎麼全臨安城裡不識相的人都跑到她面前了?
「公子,我不想和你相識,如果你有一點君子風度,就不該強人所難。」她冷著聲音回道。
「在下沒有惡意,只是想認識姑娘,請姑娘一道游河品茗而已。」他的表情百分之一百的誠懇。
「多謝公子美意,不過我不需要嚮導。」她再度舉步想離開,然而趙祥生身後的僕役卻散開來擋住了她的路。
「見面即是有緣,姑娘看來聰慧,該懂得千里姻緣一線牽的道理呀!」
「我說了我不想認識你。」駱問曉不高興的重申。
他笑了一下,收起折扇。
「姑娘,在下姓趙,名祥生,臨安城裡有名的趙氏商行即是家父所經營。這樣介紹,姑娘可以放心了嗎?在下是真心想認識姑娘的。」話雖然說得謙卑,但他臉上明顯有著因為家境富裕而生的驕氣,似乎以為他只要一報上名,所有的姑娘都像蜂見著花蜜一般的撲向他。
換成別人,這種情況可能還有機會發生,不過今天的主角是駱問曉,她對這種富家公子哥兒正好唾棄得很。
「那又如何?」他有錢是他家的事,與她何干?再說,有錢又不代表人格一定高尚,光看他當街死纏爛打的模樣,就知道他把聖賢書都讀到腦後去了。
「難道你不知道趙家在臨安城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貴?」趙祥生收起客氣的態度,口吻強硬起來。她愈是對他不屑一顧,他就愈有興趣得到她。
「尊貴是你家的事,與我何干?!」她撇撇唇,一副不將趙家財富看在眼裡的模樣,這可惹惱了那個自視甚高的趙家大少爺。
趙祥生深吸一口氣,壓下滿腔怒火。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贏得一場賭注而已,現在她這種態度,讓他非要得到她不可了。
「姑娘可知道,在臨安城裡還沒有我趙祥生得不到的人?!」他笑得不懷好意。
駱問曉警戒地看著他。看來用說的不成,他打算強擄了。
「我是不是該表現出害怕的樣子來配合你的表演?」她一臉甜笑的反問,但鄙夷的眼神可全不是那麼回事。
這種仗恃著自己家裡有錢便想要為所欲為的人最無恥了,她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人!
「好說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生得美麗、人見人愛,也難怪會引人關注。」趙祥生刻意賣弄文采。「姑娘願與本公子結伴遊河賞花了嗎?或是本公子得號召一下眾人才『請』得動姑娘呢?」
身後的幾名家僕非常盡責的排開架勢,一旁經過的人眼看是趙家公子,一個個都避得遠遠的——要知道,寧願得罪一個是非分明的好官也千萬別惹到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小人。
所以那位可憐的姑娘……還是自求多福吧。
趙祥生得意的看著眼前佳人繃緊的俏臉;就算不為之前的賭注,這位美麗的姑娘他也要定了——身為一個富有的公子哥兒,怎麼能忍受有女子不買他的帳呢?!細看之下,他發現她肌膚白皙柔嫩,光是臉蛋就足以令他心魂蕩漾了。
「閣下面皮之厚,比起臨安河的深度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吧。」她冷冷的諷刺道。
「姑娘,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榮幸,若是你讓本公子高興了,本公子對你絕對不會吝嗇;瞧你一身粗布衣裳,多糟蹋你美麗的容貌呀!」他故作瀟灑的想以折扇挑弄美人的下頷,卻被她一把揮開。
「趙家富有、趙公子自視過高,那都是你們姓趙的事,姑娘我不羨慕錦衣玉食的生活。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賞我的粗略風景,後會無期。」她話一說完,不待對方回神,身子靈巧的閃過那些家僕們奔逃而去。
「來人,捉住她!」趙祥生一回神,立刻低喝著命令手下。
他氣得漲紅了臉,跟在家僕身後追了過去;而背後傳來的嬉笑聲,讓他更加怒不可抑。
能看到一向眼高於頂、不可一世的趙祥生吃癟,是多麼令人快意的事呀!站在一旁從頭看到尾的臨安三書生笑得不可遏抑,幾乎沒形象了。
***
好好一個出外溜躂的機會,卻被這些自命不凡的瘟書生給破壞了,現在還得一路跑給人家追,這還有天理嗎?
要氣也得留到回家再氣,要是現在被人給逮住,她的名節大概就毀了;開玩笑,她堂堂一個閨閣千金,怎麼能有這麼不名譽的事情傳出,更何況對像還是那個聲名狼藉的趙祥生!
駱問曉邊跑邊四處張望,只希望能有個好地方讓她躲起來避開那些人,就這麼一不小心,她在渡口旁撞上了人。
「哎喲!」
好硬!她是撞上了牆壁嗎?駱問曉頭暈目眩的被彈開來,眼看就要親吻可愛的地面,一隻手臂及時圈住她的腰,穩住了她的身子。
「對不起……」她歉疚地說道,一抬眼卻立刻被一雙深幽黑瞳給吸去了氣息。
她見過的男子太少,無法用太過精確的字眼來形容他的懾人。他很英俊,卻不適用「潘安再世」這種形容詞,因為他臉上的線條太過冷硬,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氣質更足以嚇退任何人。
在她還來不及回神時,那名男子就突然的放開她,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的差點又跌倒,這回那個男子可沒有再伸手救她。
她反應快速的及時站穩身子,一手撫著胸口、大氣都還沒喘上一口,就見後頭那堆瘟生己經追到了。
「哼,看你還能往哪裡跑!」
隨著趙祥生得意的斥喝,她和那個不幸被她撞上的男子已經被趙家的男僕團團圍住。
一臉酷樣的陌生男子眉眼動都沒動,站在那兒仿若一座雕像。
駱問曉深吸一口氣,開口問道:「你一路追著我,到底想做什麼?」
登徒子!欺負她人單勢孤;她發誓,下回出來看熱鬧時一定把孔武有力的家丁帶在身邊。
「本公子看上了你,要你陪本公子游河,有好酒、好菜,還有人伺候著,瞧你這模樣,只怕一輩子也沒能擁有這等光景吧。」他一副施恩的口氣。
「很抱歉,本姑娘對錦衣玉食沒興趣。你這樣強人所難,當街追著我跑,難道不怕別人笑你寡廉鮮恥嗎?」
又被拒絕,趙祥生惱羞成怒。「來人啊,把她給我押上船!」
趙家特製的畫舫早就在渡口旁守候,幾個男僕聽到命令,一人一手的便將駱問曉擒住。
「放開我!」她努力想掙開那些箝制她的手臂,掙扎後退的結果是又撞上了那堵「牆」。
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退了幾步,她也順勢往後退了幾步。
「不論你是誰,立刻離開這裡,別礙著本公子的事。」趙祥生對著那個礙眼的男人叫囂。
男人眉眼一動,隨手一揮,那群家僕立刻跌成一團。
「好呀!」駱問曉歡呼,沒想到這個冷漠的男人還有一身好本領。然而她沒能高興太久,他已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我!」她提起裙擺立即追了上去。
趙祥生也追了上來,惡狠狠地叫道:「混帳東西,有膽留下名來!」
男人連理都沒理他,隨手一揮便讓趙祥生步上家僕的後塵,跌了個淒淒慘慘。
「哇!」駱問曉崇拜的看著他,見他又舉步離開,她也跟了過去。
臨安河畔,只見趙家公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睜睜看著佳人與那個男人走遠,再也囂張不起來。
沒一會兒,趙祥生的糗事便傳遍城內各個酒肆,成了賞荷日的最佳笑話。
***
楚向天知道有人跟著他,但他沒在意,直直走向一艘小舟,駱問曉見狀也跟著跳上船。
「客倌,要渡岸還是游河?」船主問道。
「游河。」他淡淡的回答。
駱問曉在他身旁落坐,好奇的打量。這個男人不僅表情冷淡,連說話都像是沒有溫度似的;他會出手替她解圍,還真的有點出乎她的意料。
「你是臨安城的人嗎?」她問道。
楚向天閉上眼養神,對她的問話不予搭理。
駱問曉聳了聳肩,不以為意的繼續說道:「每年此時是臨安河最熱鬧的時候,不僅是臨安人,連其他地方也都有人慕名而來。你不像是本地人,可也不像是慕名而來的賞花客,難道你就是所謂的『江湖人』?」平日愛聽說書的結果,就是知道了一些有的沒有的名詞。
她說著,不經意抬眼望去,這一瞧可讓她嚇了一跳。
「你看,他們追來了!」她拉著楚向天,著急的說道。
楚向天先是古怪的瞧了她一眼,然後望向後方,剛剛那些人果然正努力的接近他們。
「怎麼辦?」現在他們同在一艘船上,他可不能丟了她呀。
他忍不住又瞄了她一眼。這姑娘真以為他是她的靠山嗎?
「船家,靠岸吧。」
「哦,好。」聽見他開口,船家可鬆了口氣。
只要住在臨安城一帶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趙家的勢力,像他們這種升斗小民,還是別惹事的好;幸好這位客人主動說要下船,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為了不惹上麻煩,船家盡全力讓船在最短的時間內靠岸,一待兩人下船,他便匆匆離開。
「看來今天是沒辦法好好玩了。」駱問曉歎口氣說道。被人這麼一路追著,再好的遊興也沒了,而且她也不能拖累這個外地人。
她對著楚向天說道:「不論你是不是有意,都謝謝你剛才救我一回;那人是臨安城裡有財有勢、橫行霸道的紈*!子弟,不太好惹的,所以你最好快點離開,不然他準會找你麻煩。」
他終於正眼看著她,卻沒有答話。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駱問曉正等著他回答,眼角餘光卻瞥見趙家的船隻已逐漸靠岸,她急急說道:「快走吧,他們就來了。」
說完,她拉著他想趕緊離開,怎知他卻不合作。
「就讓他們來吧。」楚向天反手握住她的柔荑,一同走向不遠處的茶棚,點了食物,坐了下來。
駱問曉疑惑地看著他。「你不怕惹上麻煩嗎?」
他冷冷的笑了一下。
「如果怕麻煩,剛才就不必理你。」
說得也是。
「可是……他們有好多人耶。」她還是有些擔心。
「烏合之眾,不足為懼。」
她笑了出來。「好,那我們就安心喝茶吧。」看得出來,他不是那種只會說大話的人,所以她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小二將茶點送了上來,她食指大動的舉箸進食。
「走了一個早上,現在才吃到東西呢!」
楚向天臉上浮現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他平時總是不多事的,可是說不上來為什麼,今天卻插手管了一樁閒事。
被一群惡霸追著,她雖然自知不敵的找路奔逃,但那雙動人的明眸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有的只是不耐和嫌惡。
以她走路的姿態看來,她絕對是個不諳武藝的弱女子,但她膽識之大異於常人,談吐也十分有主見,在在顯露出她絕不是個無知的女人。
在他思索的同時,她也好奇的打量著他。不知怎麼的,她就是相信他,雖然他看起來冷酷,不過比起那些不斷向她搭訕的人,他可好上太多了;在他身上,她看不見一絲猥瑣。
身為被追的人,他們沒多少「相親」的時間,就在他們吃得半飽時,那些不識相的傢伙也已經追來了。
「你……你們還想跑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