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期中考只剩一個多星期,她有好多的小考得準備,還有期中考的範圍,總共十一科,一次就得讀半本,等全都讀完,她命也去了一半!
怕自己不夠忙似的,她還帶範文森去認識校園,請衛生股長幫他排值日生、掃地區域,再帶他去認識學長、學姐,幫他安排作業分組、報名社團……
哇!她真是好忙好忙,忙得不得了,忙到她只有一句話想說:讓我死了吧!
交完點名薄,她快步走出校園,趕著搭公車回家。走著走著,她發現身後一輛BMW慢慢地開到她身邊,然後車窗搖下來。
「咦?你還沒回去?」席明嘉先開口。
下了課以後,大家掃地工作完成就做鳥獸散,只有她這個倒霉的班長因為要交點名薄,所以一定是最慢離校的那個,沒想到今天還有人比她更慢。
「我有點事找導師,所以耽擱了時間。」他笑笑。「回家嗎?我送你好嗎?」
「當然好。」
就怕他不開口,席明嘉馬上自動自發地開門、上車。待她坐好,繫上安全帶後,範文森才打擋上路。
「你期中考都準備好沒?」席明嘉隨口問問。
他搖搖頭。「老實說,我完全看不懂。」
那些程式語言長長一串,他實在看不出來邏輯在哪裡;會計科目要分借方、貸方,可是他連什麼叫會計科目都不懂;數學裡,又有數不清的公式和三角函數……唉!這個世界,實在令人費解。
「是嗎?可是我看你小考的時候都很快就寫好了呀。」她看他寫得輕鬆愉快,一點也不像完全看不懂的樣子。
「等考卷發下來你就知道了。」
範文森回她一個迷人的微笑,笑得席明嘉心裡小鹿亂撞。
不會吧?席明嘉暗暗吃驚,他又不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為什麼會讓她臉紅心跳,活像什麼絕症發作的前兆?她回家得上網查查,看看她是不是得了什麼怪病了……
這天她在日記上寫下:
十一月十日,天氣晴。
今天範文森送我回家,省了兩趟公車錢,明天中午可以吃好點,好happy!
不過他在車上對我一笑,到底是什麼意思?害我臉紅又心跳的……
考完期中考那天下午,席明嘉在家狠狠睡了個午覺,睡到弟弟來叫她起床吃晚飯才醒來。
第二天她和林惠美、杏子一起去看電影、逛街,她們買了三件一模一樣的T恤,打算明天一起穿去上課。然後她們又一起去席明嘉家開的麵館吃牛肉麵。
說起席家麵館,也算本地名產,五十年前席家奶奶隨著席家爺爺由大陸來台,為了貼補家用,賣起自製的手工面和水餃。由於麵條咬勁足、口感好;水餃餡多、料實在,所以在大夥兒口耳相傳之下,還頗受歡迎,生意也蒸蒸日上。
後來席爺爺在軍中受傷提前退伍,就幫著席奶奶將小麵攤擴大營業,租了個店面正式掛起「席家麵館」的招牌,從此更是生意興隆、財源廣進。就這樣席家爺爺奶奶靠著麵館養大五個小孩,還成為第一個搬離眷村的家庭;再靠著麵館娶媳婦、嫁女兒。
二十年前席爸爸當兵回來,繼承麵館、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夫妻倆同心協力打拼,五年前終於由公寓搬到現在的獨楝透天樓房,還買了車子,一家三代同堂,其樂融融。
「你家的牛肉麵真的好好吃。」杏子一邊吃,一邊誇。
「我奶奶的祖傳秘方,當然好吃。」只不過從小吃到大,她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唉,明天就要發考卷了耶!你們考得怎麼樣?」林惠美問。
「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時候不提,偏挑我吃麵時講,想害我消化不良啊?」杏子睜圓一雙杏眼瞪著林惠美。
不理會杏子的怒目相視,林惠美轉過頭問席明嘉:「嘉嘉,你呢?應該考得不錯吧?」
「我?馬馬虎虎啦。」上個禮拜忙得天昏地暗,很多科目都只來得及讀一遍而已,所以她不敢保證考得好。
「你每次都這樣說,結果每次都考得很好。」林惠美說。
「哎,考卷發下來就知道了嘛!」
沒錯,考卷發下來就知道了。接下來幾天,全校都籠罩在幾家歡笑幾家愁的氣氛之中。
「嘉嘉,你考得怎麼樣?」每發完一科,王佩茹就來問一次。
席明嘉和王佩茹的成績向來在伯仲之間,班上每次都是她們兩個在做冠亞軍爭奪賽。
席明嘉對成績好壞其實並不是很在意,只是不巧每次考出來都比王佩茹高個一兩分,王佩茹不信邪,所以關心席明嘉的成績比自己的還甚,每發一科考卷就來問一次,順便檢查老師有沒有改錯、加總成績看現在總分是多少。席明嘉對她的好勝也不在意,愛算就讓她算吧,反正她考幾分就是幾分,做什麼和別人比上下呢?
席明嘉把考卷拿給王佩茹,椅子還順便分她一半,好讓她能專心對考卷,然後轉身問範文森。
「你考得怎麼樣?」
「應該不是很好吧。」範文森笑笑,把考卷拿給她看。
席明嘉接過考卷,看到只有個位數的分數,眼睛都瞠大了!
這哪叫「不是很好」?根本是很不好!如果是她,絕對不敢拿給別人看。她看看考卷,再看看範文森,上帝果然是公平的,它賜給人美麗的外表,就沒有辦法再給人同樣的內在。
「你每科都考這樣嗎?」
「差不多。」
席明嘉懷疑,像他這樣的成績就算十一科的分數全加起來,總分還是不及格吧?
「你到底有沒有看書啊?」
「對不起。」他先道歉,然後解釋:「我有看,可是完全看不懂。」
「我看看。」董致謙也回過頭來,接過範文森的考卷,看到分數時吹了聲口哨。
「哇!這樣的分數可不簡單,很難考耶。」
「別鬧了。」席明嘉搶回考卷,瞪了董致謙一眼。再同範文森說:「你這種成績很危險耶,不用被當,直接就可以退學了。」
「這麼嚴重啊?」範文森看著考卷上那個位數的分數。唉!他早說他完全看不懂了,看不懂,當然不會寫;不會寫,成績自然好不了。
席明嘉看著他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懷疑他到底了不瞭解她剛說的危險何在?
「你這樣不行,看來得找人幫你補習才行。」董致謙說。
「補習?」範文森又是一臉茫然。
「不懂?」董致謙果然瞭解他,天天陪他一起吃午飯培養感情果然沒白費。
「不懂。」什麼叫補習?這兩個字他以前從來沒聽過。
「就是找人教你唸書。」
「喔。」這樣他就懂了。「可是我要請誰教我呢?」
「我可以教你一些電腦的部分,程式設計、程式語言和套裝軟體,其他的數學、中會和英文,我自己也考得不好,不敢教你。」
「謝謝你。」範文森笑得開心。
「我也可以教你。」席明嘉說。反正她原本就有複習當天所學的習慣,教他就像複習,不過……「不過,有交換條件哦!」
「請問是什麼條件?」
「等我想到再告訴你。」其實她已經想好了,只不過不好意思當著董致謙的面講。
「那等你想到時,再請你告訴我。」
「各位同學,還有沒有問題?有改錯的話,拿到前面來。」老師終於把考卷檢討完畢,幾個同學拿著考卷到講台去,包括王佩茹,不過她拿的當然是自己的考卷。
「唉!她煩不煩啊?每科都要拿去。」林惠美受不了也來咬席明嘉的耳朵。
「也許她的考卷真的被改錯了。」
「不會吧?民法全都考選擇,我看老師明明沒改錯,這樣也能拗分數?」
席明嘉聳聳肩。也許王佩茹從小就精通熟讀六法全書,可以指正老師答案上的錯誤也不一定。
「好了,沒問題的話請最後一排的同學把考卷往前收。」老師宣佈。
下課鍾剛好響起,席明嘉站起來和同學一起把考卷往前收。最後兩節是社團活動,交完考卷,她收拾好書包,和杏子、林惠美一起走;範文森則和董致謙、周宇倫一起走。
「Bye-bye。」她向他們三個說再見。
「再見。」範文森向她們三個微微一笑。
等男生走遠後,林惠美才問席明嘉:
「剛剛你和範文森他們在講什麼啊?」
「沒什麼,在講幫他複習功課的事。」
「他剛轉來就碰上期中考,一定考得不太理想吧?」杏子問。
「嗯,所以我和董致謙才一起幫他複習功課。」
「哇!你重色輕友哦!怎麼從來就沒聽你說要幫我複習功課過?」林惠美哇哇叫。
「你也想補?行呀,看你用什麼來交換!」
「好朋友還得計較那麼多啊?」
「當然!親兄弟明算帳,就算是好朋友也不例外。」席明嘉肯定地說。
她從小幫著父母在店裡喊「人客來坐」,別的沒學到,「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點倒學得不錯,敢來吃霸王飯,就得有留下來洗碗的心理準備。
「那算了。」林惠美立刻放棄。「我還是自己讀比較實在。」
「你自己看,有不會的地方還是可以來問我啊!」
「唉!嘉嘉,你教歸教,可不准和範文森近水樓台先得月哦!」杏子的語氣很鄭重。
「什麼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想追他!」
「你想追他?」席明嘉和林惠美同時叫起來。
「你們兩個小聲點啦!」杏子又睜圓她那雙杏眼。「我想追他不行呀?」
「不是不行啦,但是為什麼?」
「他長得很帥呀!」杏子理所當然地說。
「就因為他長得帥?」席明嘉實在無法理解。
「不然呢?」杏子反問。
她怎麼知道?她又沒談過戀愛。不過她覺得如果只是因為一個人長得帥就喜歡上他,那和迷戀偶像不是沒什麼兩樣嗎?而迷戀偶像通常是沒有結果的,從來也沒有聽說過,哪一個追星族真的追到那顆星了。
這天晚上,她在日記上寫下:
十一月二十二日,天氣還是晴。
今天杏子說要追範文森,因為他長得很帥。
原來喜歡上一個人是這麼簡單的事嗎?不用管他性格好壞、是聰明,還是白癡?只要外表好看就可以了嗎?那我肯定不會喜歡上範文森,因為他實在太豬頭了,如果我告訴杏子他期中考十一科加起來總分不到六十分,平均起來只有個位數,那杏子還會喜歡他嗎?
席明嘉開始幫範文森複習功課,交換條件是範文森要每天接送她上下學,因為她實在搭公車搭到煩了!
以往她每天都得換兩班車,先從家裡搭到火車站,再從火車站換搭到學校,公車難等又花時間,偏偏席爸爸嚴格禁止她無照騎摩托車上學,所以她只好乖乖搭公車。不過從今天起不同了,從今天起她就有專屬司機了,而且還是豪華的BMW呢!另外,以後早上她也可以睡晚一點了,一想到這裡,她連做夢也會笑呢!
「其實你需要人接送上下學,和我講一聲就行,不必以複習功課做為交換條件的。」
今天最後一節沒課,範文森跟著席明嘉到她家;她說要在她家裡教他,他便跟著她來到她房間。
「沒關係啦,反正我回家一樣要複習,教你只是順便,這樣一舉兩得,助人又利己,何樂而不為!不過你這樣接送我上下學會不會很麻煩!」放下書包,她才想到,他還得繞過來接她,一定很不方便吧?
「不會的,我住的地方到你家,正好順路。」範文森微微一笑。
「哦?你住哪?」
「在五妃街。四周都是學校,白天有點吵,四間學校一起打鐘,一間接著一間,不過晚上好一點,九點過後就很安靜了。」
住學校附近就是這點不好,鐘聲有點吵,學生上下課時鬧哄哄的,但是入夜後寧靜的氣氛倒是很好,而且他住在頂樓,往下望去學校裡草木森森,景色不錯。
「那就是家齊女中附近嘍!那裡有個賣烙餅的——張家烙餅,就在南商校門口,很好吃喲!」
南商校門口?說實話,他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哪間學校叫什麼校名呢!當然更不知道什麼賣烙餅的。
「如果你想吃的話,我明天再幫你買。」
「不用啦,我只是要告訴你那裡的烙餅很好吃而已,我不是想吃,不過你可以買來吃吃看,真的很好吃。」她臉上寫著她很愛吃嗎?算了,她從書包裡拿出課本,攤在書桌上,又幫範文森拉來一把椅子。「好了,我們開始複習功課吧。」
範文森乖乖坐下,開始跟著席明嘉複習今天上的中會,認識存貨、存貨的評價方法為何……
席明嘉很認真,解說得甚至比老師還詳細;他也很認真地聽,不過照樣有聽沒有懂。
「……定期盤存制進貨時,是借進貨;永續盤存制,是借存貨,所以從這兩個科目就可以看出這家公司是用什麼方法盤存貨。」講解告一段落,席明嘉抬起頭看範文森。「這樣你懂嗎?」
範文森看著席明嘉。他不想說謊,可是她教得這麼認真,說不懂好像很對不起她。
「不懂?沒關係,我再講一次。」他沒開口,席明嘉已經知道他不懂,她又重新再講一次。一邊講,她心裡一邊想,這次期末考,她鐵定要考第一了。
這次席明嘉講解得更詳細了。她就不相信,在她的諄諄教誨之下,會有不可雕的朽木,而且就算是朽木,她也要想辦法把他雕成觀世音菩薩。
「好了,這次該懂了吧?」席明嘉問。
「嗯……」範文森看著課本上一個個的方塊字,實在難以啟齒,再看向席明嘉充滿期待的臉。「你講的我大致上明白。」
他說大致上明白,可沒說完全明白,這樣不算說謊吧?不過席明嘉可沒聽出話中玄機。
「那你做做看這道習題。」她把課本翻到後面的練習及計算題,選了一題簡單的存貨決定來考他瞭解多少。
「呃……」範文森一手拿著筆、一手支著下巴,認真地研究這個題目。
五分鐘過去了……
見他沒動筆,席明嘉想,他可能還在研究題目的含意。
十分鐘過去了……
席明嘉心想,他可能在思考該如何解答。
十五分鐘過去了……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你到底會不會呀?」
範文森放下筆,一臉無辜地看向席明嘉。
「對不起,我看不懂題目。」
席明嘉有股想尖叫的衝動,但是她忍下來了。「看不懂可以問我,我解釋給你聽啊。」
看著席明嘉忍耐的臉,範文森覺得好抱歉,她一定以為他腦袋裡全裝著稻草,又不求上進,沒認真聽她的講解吧?也許他該對她說實話。
「對不起,我想有件事,我該對你坦白。」
「什麼事?」她問。他最好說,他剛剛說不懂只是在開玩笑。
「呃……我……不認識字。」他一說完,臉也紅了。
「什麼?你……你……你不認識字?」席明嘉被他的話絆倒在地。
現在都民國幾年了,怎麼還有文盲存在?而且還是年輕又帥的文盲!
「別開玩笑,你不認識字怎麼轉進我們學校?又是怎麼考上駕照的?」
別的學校她不知道,她學校可是南部私校中排名第一的,甚至有些科系的錄取分數比國立的同科系還高,所以入學的門檻還滿高的,他如果不認識字,那怎麼通過轉學考?又怎麼轉進來的?
「真的,我真的不認識字。」範文森的表情很認真。「中文我會講,可是看不懂。」
「看不懂中文?」席明嘉仔細想想這幾個字的含意。「你是說……你不是台灣人?」
「我應該是在台灣出生的,不過我在美國長大。」範文森又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讓席明嘉有種上當的感覺……
來自美國?難怪取個洋名叫文森,也難怪看不懂中文。那他不是不會,只是因為看不懂而考砸嘍?那她幹嘛這麼雞婆教他?
「那你根本不需要我教嘛!」
「我是來自美國沒錯,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就樣樣精通,學校裡的課我是真的完全不懂,這些東西我以前從來沒接觸過。」範文森說得真誠。
「那你幹嘛選資管讀?」
「我來台灣讀書,是認真想學一些新事物的,所以才選中資訊這門課。」不過這只是眾多原因中的一個,其它的原因他現在還不能說。
而席明嘉對這個理由也只接受一半,華僑子女回台灣唸書她聽過,但是選五專念的,還是頭一遭碰到。
「既然來留學,為什麼不選大學就讀?」他已經十九歲,讀大一不是正好嗎?
「而且大學裡多半用原文課本,你比較好適應。」
「讀大學,我不夠資格。」範文森又笑,一張白皙的臉染上淡淡紅雲。
哦!該不是功課太爛,在美國混不下去,所以才不得已回台灣唸書吧?席明嘉將他的臉紅解釋為羞愧,也不好意思再逼問他。
「好吧,我教你,不過要先從基礎國語教起,等我一下。」席明嘉轉身出去,到妹妹的房間找出小學一年級的國語課本二,幸好她有妹妹,也幸好她妹妹正在念小學。
「哪!Lesson1先學ㄅㄆㄇ和寫自己的名字。」
「好!」範文森開開心心地又坐下來,學習用中文寫下自己第一個名字。「這樣寫對嗎?」
範文森獻寶似的將自己的名字拿給席明嘉看,看著紙張上斗大又歪斜的字跡,席明嘉知道,未來還有好長一段路得走。
她認真地教他注音符號的念法,還找來一卷空白錄音帶,幫他錄下念法;又指派作業給他,要他回去把自己的名字寫一百遍。她相信,嚴師必出高徒。
「課本借你,不過這是我妹的,所以要好好愛護。」
「我借走你妹妹的課本,那她怎麼辦?」他有點不安。
「安啦!我妹已經四年級了,這個一年級的課本她用不著了,只是她有點小器,雖然用不著,但是也不可以弄丟哦!」
「嗯,謝謝你。」
上完課,已經是晚餐時刻,範文森起身告辭。下樓時,席家奶奶已經準備好一桌色香味具全的晚餐。
「再見,席爺爺、席奶奶。」範文森很有禮貌地道別。
「要走啦?怎麼不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呢?」席奶奶熱情地挽留。
「奶奶,人家他家裡爸爸媽媽也等著他回去吃晚飯啦。」
「對哦,瞧我這腦袋,那你慢走。」席奶奶笑著對範文森叮嚀。
「謝謝席奶奶,我先走了。」範文森又對席家二老揮手道再見才轉身開門離去。
這天,席明嘉的日記寫著:
十一月二十三日,一成不變的晴天,一成不變的熱。
都十一月底了,冬天究竟跑哪去了?不過冬天不見了,還比不上範文森告訴我的事勁爆!
他竟然是從美國來的耶!難怪開車上學,美國的學生都習慣開車上學的嘛!可是我忘了問他,他是怎麼拿到學校的停車證的?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豬頭,也許,我還可以叫他教我英文呢……
自從杏子說要追範文森後,席明嘉就偷偷地注意起範文森來。然後她發現,不只是杏子,班上一些女同學對範文森好像也有意思,她們有的下課時在他身邊繞來繞去、找他聊天;有的請他幫忙做一些事,像是拿作業本、一起倒垃圾等等。而他總是來者不拒,別人說什麼他都好,而且彬彬有禮,不會不耐煩,難怪受歡迎。
她還發現,不止她們班的女生,就連隔壁班的女生在經過他們班時也會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的;如果在走廊遇上範文森,還會掩嘴偷笑,而且不止隔壁班女生,甚至連學姐也會籍故來班上看他。看來他在這裡是大小通吃,魅力無遠弗屆呢。
「你很受歡迎哦!」席明嘉覺得有點不是滋味,就連王佩茹好像也很注意他。
「有嗎?」範文森渾然不覺。
「範文森!」說曹操,曹操就到!期中考過後,王佩茹的目標馬上跟著考試的結束而轉換方向,她跑到範文森的座位旁。「聽說你開車上學呀?」
「是啊。」
「哇,你會開車啊?好厲害耶!」
席明嘉冷眼旁觀。奇怪,今天之前,她從來不知道王佩茹講話的語調也可以這麼可愛,而且她是怎麼知道他開車上學的?
「那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啊?」
「什麼事?請說。」範文森一貫的微笑。
「是這樣的,你知道我是住校生,每個禮拜六都要搭火車回家,可是學校這邊的公車很難等,坐計程車又很花錢,我想你星期六放學後可不可以順便載我去火車站坐火車呢?」
「可以啊。」範文森毫不猶豫就答應。
「真的?好高興喲!謝謝你!」王佩茹笑得燦爛。
「真的?那我也要!」聽到有人願意當司機,一些住校的女同學都舉起手搶著報名。
「等等!」範文森白皙的臉孔浮起淡淡紅雲。「我的車只能載三個人,你們全部都要,可能得分批哦!」
「沒關係,我們可以等。」眾女生異口同聲。只要能坐到範文森的車,似乎要她們排到午夜十二點也沒關係。
「可是,這樣可能會影響到你們回家的時間。」範文森又說。
「沒關係,我們不介意。」眾女生還是異口同聲。
席明嘉暗暗地瞪著她們。煩死了,範文森為什麼不拒絕她們?難道他忘了他還得載她嗎?他想浪費自己的時間沒關係,可是她可不想浪費自己的時間啊。
「可以嗎?班長?」範文森忽地轉而問她。
「什麼?」席明嘉這才發現剛剛那群住校的女生,包括範文森,不知何時都轉過頭看著她。
「我說,我載她們去火車站坐火車,可以嗎?」範文森又問一次。
「車子是你的,要不要載她們你自己做決定,幹嘛問我?」
「對呀,幹嘛問她?」眾女生又異口同聲。
「因為我還得載班長回家,所以會耽誤到她的時間。」範文森解釋道。
「咦?為什麼你要載她回家,她住台南不是嗎?」眾女生群起發難。
「呃……」範文森先被眾女生的高分貝嚇一跳,然後才解釋。「因為班長幫我複習功課,交換條件是接送她上下學。」
「啊!好奸詐!」眾女生目光一致地瞪向席明嘉。
席明嘉在心底暗叫不好。
這個死範文森、臭範文森!那麼老實幹什麼?席明嘉在心底臭罵他,他竟然就這麼當眾說出他每天接送她上下學,枉費她用心良苦,早上上學時還刻意讓他在距學校步行三分鐘路程的地方就放她下車;下課後她自己先去教務處交點名薄,要他把車停在工科館那邊,她寧願自己多走點路,就是不想讓同學知道他們兩個一起上下學呀!現在可好了,他竟然就這麼大大方方地,當著一群對他有意思的女生面前說出來!他到底是真的老實,還是裝傻故意整她?
「沒的事,班長教我功課,我送她只是順路,她比較辛苦。」範文森立刻澄清,不過抗辯無效。
「我也可以教你呀!」王佩茹是第一個開炮。「她會的我也都會,而且我才不會用教功課來當交換條件呢!」
「是呀!我們也都可以教你。」
眾女生輪番發炮——
「我的英文比班長好……」
「我可以教你數學……」
「我幫你複習民法……」
適時響起的上課鐘聲,將範文森於眾女生的熱情之中解救出來,席明嘉也鬆口氣。
五分鐘後,範文森撕下一頁筆記本,遞到席明嘉桌上——
Sorry!I'mreallysorry!紙上一個漂亮的英文筆跡寫著。
豬頭!傳這麼大張紙條,怕別人不知道嗎?席明嘉在心裡罵著,將紙翻到背面,畫了一個大豬頭,然後丟回範文森桌上。
範文森看著那個豬頭,覺得莫名其妙,他偏過頭看席明嘉,見她專心聽課,兩眼直盯黑板沒理他,他只好把「豬頭」收到筆記本裡,也專心上課。
「席明嘉。」掃地時間,席明嘉還沒來得及盡學生應盡的義務,王佩茹就將她拉到一旁。「你好老奸,一個人獨佔範文森!」
「我哪有?」範文森又不是她的,她怎麼獨佔?
「那為什麼你偷偷地叫他載你上學,不敢讓我們知道?」王佩茹看著席明嘉的眼光是嫉妒的。「我知道了,你也喜歡他,就利用班長的身份接近他,以幫他複習做借口,先下手為強對吧?」
「對呀,對呀!」幾個女生也一起過來參加公審。
「拜託,只不過是搭便車上下學而已,有那麼嚴重嗎?」杏子和林惠美也一起加入戰局,不過她們是站在席明嘉這邊的。「那照你這麼說,範文森答應載你們去火車站坐火車,不就也和你們每一個人都有一腿嘍?」
「她如果不是作賊心虛,幹嘛怕我們知道?」
「像你們這樣子,誰敢讓你們知道啊?」
「我不管!反正今天席明嘉一定要給我們一個交代。」眾女生一致點頭附和王佩茹的話。
「膠帶?福利社裡很多,自己去買啦!」杏子也不甘示弱。
王佩茹氣得哇哇叫。「陳曉珍!你幹嘛替她講話?你自己不也喜歡範文森嗎?」
「我現在不喜歡了,怎樣?」愛情誠可貴,友情價更高。
「算了,不跟你講了!」王佩茹瞪著席明嘉:「席明嘉,如果你保證你永遠不會喜歡上範文森,那我們就原諒你。」
「笑話!嘉嘉喜歡誰幹嘛還得要經過你們的同意呀?」杏子拉過席明嘉轉身就要走。「我們走,不要理這些瘋子。」「等等!」王佩茹氣得跺腳。「我還沒講完!」
「白癡才會等。」杏子拉著席明嘉快步離開。「嘉嘉,不要理她們。」
「謝謝……」席明嘉覺得好感動。
「客氣什麼,她們那群女生實在欺人太甚!」
「對呀!」林惠美點頭附和。「簡直把你當狐狸精一樣,有沒有搞錯呀?你們又還沒開始談戀愛,而她們也不是範文森的誰,憑什麼這樣欺負人?」
「嘉嘉!我看你乾脆就把範文森把起來當男朋友,氣死她們好了!」杏子出著餿主意。
「好呀!我贊成。」
「拜託!我和他八字還沒一撇就被攻擊成這樣了,如果真的有什麼,那不就要死得很難看啦?」
「不會啦,搞不好這樣她們才會死心啊。」林惠美慫恿著。
席明嘉搖搖頭。
一輛BMW開到她們身邊,停下來。
「班長。」範文森搖下車窗,無辜地看著她。
「上車啊!」杏子和林惠美,一人一邊催促著。
席明嘉看看範文森,再看看她們兩個,又回頭看看那群女生,她們正睜著一雙雙忿怒又嫉妒的眼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別輸給她們!」杏子打開車門,硬塞也要把席明嘉塞進去。關上車門,她對範文森喊了一句:「開車!」
範文森馬上領命開車。他雙手扶著方向盤,眼角餘光偷偷瞄著席明嘉。她在生氣,雙頰鼓鼓的不難看出來,而他也知道她生氣是因為他的關係。
「對不起。」他再次道歉。「我不知道會為你帶來這麼大的麻煩。」見席明嘉沒答腔,他繼續說:「在美國,同學間搭便車是很普遍的,所以……」
「這裡是台灣,不是美國。」而且還是民風保守的台南!
她想起剛剛那場惡意的攻訐……
剛開始她也被嚇了一跳,以至於喪失反擊能力,幸好有杏子在,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當時好委屈。
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啊,她又沒有勉強他接送她上下學!而且他自己不也說了,就算她不教他功課,他一樣願意接送她嗎?可是她們的指控,卻好像是她利用教功課來逼迫他不得不接送她似的,一下子她變成一個工於心計來達成一已私利的狐狸精,誘惑他像大野狼誘惑小紅帽一樣。
沒有!沒有!她才沒有!
她承認自己欣賞他,可是像他這樣高高帥帥、又溫文有禮的男生,誰不欣賞呢?那為什麼她們可以欣賞他,她就不可以?
都是他!席明嘉抬頭瞪著範文森。古人說錯了,會變成禍水的不是只有紅顏而已!
「對不起!」感受到席明嘉熊熊燃燒的怒火,範文森很識趣地再次道歉。
對不起!又是對不起!席明嘉想要尖叫,他除了「對不起」難道就沒別的好說了嗎?
席家到了,範文森停好車,深吸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面對席明嘉。
「我想,你心情不好,我們今天就別上課好了。」範文森遲疑地開口,雖然他其實很喜歡她幫他複習功課。
見席明嘉沒有應聲,他伸長手從後座拿來書包,取出一本國語作業簿遞給席明嘉。
「這是昨天的作業。」
席明嘉接過作業塞進書包裡,不等範文森下車幫她開門,她就自行開門衝進家裡。回到家,踢掉鞋子,她直奔自己的房間;關上門,將書包丟在地上,她跳上床用棉被把自己蒙頭蓋起來,蓋得緊緊的。
「姐!」小妹席明芳悄悄打開門,探頭進來。「奶奶叫你下來吃晚飯。」
「我不要吃!」席明嘉從被子裡喊出悶悶的聲音。
「喔。」席明芳應了一聲。「姐!」她又叫了一聲。
「幹嘛!」她現在心情很不好,小妹還在那裡嗦個沒完。
「范哥哥今天怎麼沒來?」今天沒見範文森,席明芳覺得有點失望。她好喜歡這個大哥哥,上次他借了她一本國語課本,第二天就買了好大一隻Kitty來送她;而且他長得好帥,好像她的偶像王力宏;而且他還會陪她看卡通,像是名偵探柯南、庫洛魔法使……所以她好喜歡他。
「他以後都不會來了啦!」席明嘉賭氣似的從被子裡丟出這句話。
「為什麼?」席明芳馬上皺起臉,無法接受。
「沒有為什麼!不來就是不來!」
「我不要,你把他找來啦!」席明芳跑過來搖著被子裡的席明嘉。
「幹嘛啦!」席明嘉甩開被子,氣呼呼地坐起來。
「是不是你惹范哥哥生氣,所以他才不來了?」席明芳也很生氣。「我不管啦!你要他再來啦,你去跟他道歉啦!」「你很煩耶!」席明嘉原本就火大的心情被妹妹這一攪弄更是火上加油,她爬起來把妹妹往門外推,關上房門下鎖。「你這麼喜歡他,不會自己去找他啊!」
不理會妹妹在門外生氣的哭喊,她又躲回被子裡;被妹妹這一鬧,她氣上加氣。
這吃裡扒外的傢伙!小小年紀不學好,才國小四年級就學人搞純純的戀愛遊戲,相中範文森!不過是他送了一隻Kitty,就可以為了他不惜誣蔑親姐,簡直和她班上那群女生一個樣,真是氣死她了!
再想到那群女生,她們把她說得那麼難聽、那麼不堪,活似潘金蓮投胎來勾引武松似的,實在太過分了!沒想到同班一年多的情誼,竟比不上一個轉來不到一個月的男生?原來她在同學心目中的地位就只有這樣而已?那她以前那麼努力,究竟是為什麼?
愈想愈傷心,愈覺得自己可悲,她蜷縮在被子裡,忍不住就哭起來;愈哭愈難過,最後忍不住開始埋怨起自己……
為什麼當初要那麼雞婆幫範文森複習功課?如果她不貪心想搭他便車、如果她不雞婆幫他複習功課,那今天這些指責就不會落到她頭上,她就不用承受這些子虛烏有的罪名和難堪,那她現在也不用委屈得躲在被子裡哭了。
十一月二十八日,和心情不相配的晴天,這天席明嘉哭得一塌糊塗,沒有寫日記。